他终于睁着眼睛倒下。
伦斯从地上一跃而起,匆匆检视莫笑月的情况,并伸手紧压莫笑月肩头与左腹的两处弹孔,然而尽管在伤口上施压,鲜血
依旧从指向大量流出。“撑着点,撑着点,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他急的满头大汗,对半眯眼只剩下一口气的莫笑月低喊
道。
瑟帕斯指示在场其余吓呆的众人协助将莫笑月抬上车准备送医,并弯身同样仔细地把从玻璃柜中摔出的那副身躯抱扶起。
正要举步,瑟帕斯却在发现一项事实之后,惊愕得无法自已。
“老天……”一脸震惊的表情,瑟帕斯咽咽口水,朝伦斯唤道:“伦斯……”
伦斯急急从车内探出身,纳闷着瑟帕斯为何不赶快上车。
然后瑟帕斯开口,声音带了颤抖。“……MOON的身体,也有了呼吸……”
当医院内急诊室的灯光熄灭,在外焦急等待的伦斯从长椅上蹦起,来到走出急诊室同时顺手脱下口罩的医生面前。“他怎
么样了?”
“两处的枪伤各将肝脏和肩胛骨穿透,而且有大量的失血……不过幸好子弹并未留在体内,经过抢救,目前暂时没有生命
危险,只是需要留在医院多观察一阵子,另外也必须花些时间修养。”医生离去之前拍了拍伦斯的肩膀,要他宽心。
稍微放下吊得老高的心,伦斯来到病床边,注视尚未清醒的黑发青年。
不过等麻醉退后,黑发青年清醒过来,脸上的表情却又将伦斯·狄尔的一颗心提起来。
“怎么了吗?”伦斯身手抚上黑发青年的颊,想拂去他脸上慌乱的神色。
张开干裂的唇,发出嘶哑的嗓音。“醉雨他……我感觉不到……”棕色的眼睛如今暗淡无光,眼里盈满难以接受的惊骇,
莫笑月用尽力气抬手捉住伦斯的手腕。“伦斯,怎么办?我感觉不到……”
“什么?”伦斯愕然,莫笑月的话让他猛然想起还等在另一间急诊室外的瑟帕斯。
“难道说……”
另一方面,瑟帕斯正紧跟在终于被推出急诊室,送往加护病房途中的长发丽人身边。看着没有外伤仿佛沉睡着的身躯,缓
缓吐息起伏的胸口,以及那张娇好面容上尚未睁开的眼,瑟帕斯满腹疑窦,却又无计可施。
早先在加护病房外头,利用行动电话与另端的伦斯通话,确定另一头同样没事,瑟帕斯将实现调回病床上,不久,发现长
发丽人稍微移动了下,并发出些许轻吟。
瑟帕斯忙地上前,低头看见缓缓睁开的长睫下,那双如海般澈蓝的瞳眸,一时间仅能张嘴呆楞在旁,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就是……瑟帕斯奈特吧?”
以平静语调说出的竟是宁醉雨清澄偏高的嗓音!
“是……我是……”瑟帕斯很快回过神。“你是……宁醉雨吧?为什么会是你--进入这身体里?”
摇摇头,宁醉雨牵起唇角,顿让那张脸庞扬起温柔而醉人的微笑。“……或许被塔克尔射中的一刹那,莫笑月想的是如何
保护好我的身体,而我想的则是如何保护他。”
他顿了顿,续道:“他总是为我着想,却没想过在离开阿勃莱瑟之后,我其实已经没有打算,也没有胆量继续活下去,只
是身旁还有他的陪伴,让我舍不得罢了……我一直是胆小的,而他则是我最大的支撑。我所想的,也只是希望自己拥有保
护他的力量……”
说到后来,宁醉雨的声音愈来愈虚弱。“奈特先生,我可以感觉到他已经醒过来了,你能安排我们尽快见面吗?”身手缓
缓摸上胸口,已然感到身子迅速衰竭的宁醉雨淡淡地对瑟帕斯提出要求。
第十章
听闻宁醉雨竟转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里,医护人员并交代最好不要移动他的身子,莫笑月忍住心底的惊骇和伤口未愈的疼痛
,不顾医护人员同样的反对,坐上轮椅由伦斯飞快地推往宁醉雨所在的病房。
一眼看出半坐起身迎接他的宁醉雨实际上正逞强地抵抗自己的虚弱,莫笑月哽着喉咙,他可以从宁醉雨无法掩饰的疲态中
了解到那副身体是处在多么糟糕的情况。
不再是像轻风浮云一般难以捉摸的飘不定,现在的宁醉雨仿佛被折了羽翼的天使,原本属于莫笑月的那张面容是如此的空
灵离尘,更衬托出宁醉雨现今的柔弱。
“醉雨,醉雨……”莫笑月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一遍一遍重复同样的句子。
宁醉雨奋力地对莫笑月伸出手臂,而莫笑月见状,冲上前,环住他抖得彷若风中落叶的双臂与身躯。
很安稳地躺在莫笑月的怀中,宁醉雨朝莫笑月微微一笑,说道:“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被你抱在怀中的一天…”半阖上
眼睛,宁醉雨试图专注起精神来聆听从莫笑月那儿传来阵阵规律而有力的心跳声,那是让他感到安心的声音。“或许你从
不知道,但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最亲密,最亲爱的人……我好喜欢中国话里头的‘缘分’一词。我们之间这
样的缘分,是求也求不来的。”
感觉到莫笑月的手臂更缩紧些,宁醉雨又轻轻说道:“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永远这么在一起呢!现在这样的感觉好奇怪,明
明处在一个身体里,却又不属于自己,我想,我稍微可以体会你的感受了。”
“不,不应该这样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要找出来,再把我们交换过来!”
莫笑月低喊道。
“不用交换了,莫莫。”宁醉雨轻笑着唤起杀手仲介ALADY为莫笑月取的昵称。
“现在这一刻,现在这样,就已经完成了我最大的希望。”宁醉雨轻轻挪动身体,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轻道:“被你
这样保护在怀中,享受着纯粹的安全感,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求得自己的幸福……”莫笑月哽咽道。
“我已经得到了,就在和伦斯结合的那一天。”你也感受到了,不是吗?在同样的身体里,你也同样能够感受到那种满溢
出来,教人几乎忍不住要啜泣出声的幸福。
顿了一顿,宁醉雨续道:“其实你的幸福就在垂手可得之处。我知道伦斯对你的心意……你还拥有父亲,还有哥哥,好吧
,或是弟弟……我知道他们都可以好好照顾你。
但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其实你不一定需要他们的照顾,你一直很会照顾这个身体的,不是吗?”这时宁醉雨轻笑了声。
“说到这儿,若让这身体自己选择,大概也会希望是由你来做为身体的使用者吧?我总是让它淋雨,让它受寒感冒……摇
着头,莫笑月很想叫宁醉雨别再说下去,也别再绽出令他心疼心碎的笑容。但他却又担心没了笑容安静的宁醉雨会带给他
更多因为无力挽回一切所产生的悔恨。
“不要再当杀手了,这些年来,我知道你将所有完成任务的报酬都存起来,用‘宁醉雨’的名义,似乎有了不少,足够你
几十年不干活都可以享用不尽。”宁醉雨转了个话题。“用这些,却追求你自己的梦想吧。”他像安抚小孩子一般,战巍
巍地伸出手,拍抚着莫笑月。“活得更快乐些。”
见到光是像身手这样一个小动作,都让宁醉雨仿佛用尽浑身力量之后的喘着气,莫笑月不忍地制止宁醉雨的举动。“我并
没有活得不快乐。”只要你能快乐。
宁醉雨笑了笑。这时,他侧了侧头,望向站在一旁的伦斯·狄尔。他伸出手,见状,伦斯朝他走近了些。
“伦斯,希望你别怪我……你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让我感到温暖,被呵护,但那并不是对恋人的喜欢
……我很抱歉前些天利用了你,利用你给予的温暖,驱赶沉沉压在心底那抹黑暗恐惧……”
伦斯不知该说什么,喉咙像有什么梗着,他只是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宁醉雨的手。
“伦斯,我是个胆小鬼,若非很多时候由莫笑月在后头推一把,或是他借由我的身子去完成,有很多事情,实际上我都只
敢想,却不敢做。”宁醉雨微侧着头。“但和你结合的那一次,却是我鼓起勇气主动追求到的……我好高兴……你给我的
温柔,就像梦一般……”
望着宁醉雨的眼神就和动作一样温柔,伦斯小心翼翼地将一缯垂落下遮盖住淡淡粉颊的发丝拨到宁醉雨的耳后,他的举动
在听见宁醉雨突然说出的话时,停了一下。“答应我,要给莫笑月幸福,如果他愿意接受的话。”
仿佛交代遗言一般的句子,令听者的伦斯与莫笑月心中都大感震撼。
“别这么说。”莫笑月的声音带着哽咽,宁醉雨不意外地看见棕眸中不断打转却固执得不肯落下的水珠。
“我宁愿拥有幸福的人是你,你值得最好的。”
微笑着,宁醉雨摇摇头。“当你希望成就所谓‘我的幸福’时,大概没想过,我实际上的幸福,就是像过去这几年一样,
拥有你的保护,你的支撑……”“如果你希望,我还是会保护你,支持你的……”莫笑月低喊道。
“你不打算继续和我共用一副身体,想要回到这个奈特先生说过不能再使用的身体里,这样的你,还能承诺永远保护我吗
?”
闻言,莫笑月震了一震。难道,就因为他的一念之间,使得宁醉雨感到遭受背叛,而决定离开?
然后他听见宁醉雨更小声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应该是我太胆小了吧……我无法想像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
,要如何过下去。与其让你离开我,不如由我作那个先离开的人……”
这是宁醉雨表现得最为无助的一刻,莫笑月觉得鼻头很酸,酸得模糊了他的视线,接着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清楚瞧清眼
前的宁醉雨,忙地伸手擦去眼眶阻碍视线的液体,却只是徒劳无功地使更多液体取而代之。
“都是我,如果不是我希望--”
“不是你的问题,莫笑月,从一开头就不是,你别有任何自责的念头。”宁醉雨伸手捧住莫笑月的脸颊,在他的额间轻轻
吻了一下。“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主动献吻给我最心爱的人……”
他调皮地笑了笑,然后用颤抖的手先轻触自己的唇,再转而将冰凉的指贴在另一张唇上。
“别用那个身体作那么恶心的动作……”
原先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一滴又一滴。
这是那双棕金色的美丽眼睛头一次像关不上的水龙头般泪流不止。并没有打算拭去泪水的宁醉雨只是维持温和的、棉柔似
絮的微笑,然后当那双臂膀再次主动将他搂住,紧得如同抱着自己最为珍爱不忍割舍的东西,宁醉雨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漾起最为幸福的笑容。
那年的冬雪下得特别晚。但也就在雪花终于纷飞飘落的同时,并没有机会度过生命中第十九个隆冬的宁醉雨在莫笑月的怀
抱中,在伦斯·狄尔的陪伴下,安静地阖上眼睛,从此不再张开。
他悄悄地放手离开那两个他最心爱的人,前去和幼时给予他最温暖回忆的贺伯特神父及虔莫尔村民相聚。
按照宁醉雨的遗愿将他葬在距离虔莫尔村旧址最近的一处墓圆后,在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的莫笑月直到最后都没有再掉半
滴眼泪,似乎泪水已在那一天流淌殆尽。
他只是一直维持着坚强的表情。
得知伦斯·狄尔打算暂时离开当地远走他方沉淀心情,毕竟心爱的宁醉雨的离去对于他的打击同样甚为巨大。虽然他也邀
了莫笑月同行,莫笑月却不愿用这种方法舔舐彼此的伤口。
于是他们在慕尼黑机场暂别。
当飞机远去,看着眼前明显消瘦而使原先便不壮硕的身形更显单薄的黑发青年,瑟帕斯奈特轻轻叹口气,开口问道:“接
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贯穿德国拜扬州的南北,有一连串乡间小镇,充满悠闲的田园风光,以及中世纪的古堡古城,是德国相当著名的一条观光
路线,称之为浪漫大道的终点,是邻近童话城堡--新天鹅堡的阿尔卑斯山麓小镇富森起点则为于符兹堡--拥有巴洛克式主
教宫殿的文化之都。
符兹堡是二次打战期间被轰炸得非常严重的城市之一,时值今日,在当地的教堂、宫殿中还可见到当年满目疮痍、看不出
建筑原样惨状的纪录与照片,以及利用原有砖瓦一步步进行重建的艰苦过程。
再现建筑艺术原貌的符兹堡西方靠近城郊的一隅,有片宽广的草坪,一条约可容两辆汽车并行的笔直柏油路将草坪一分为
二,路的一端是个由玫瑰花藤穿梭编织成的拱门,另一端则延伸到极遥远的一个小黑点,据曾经前往的人提及,那个小黑
点是一栋媲美主教宫殿气派豪华的大宅邸。
但是听说宅邸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老人、一位服侍老人的妇人、以及忠心耿耿的管家、园丁和厨子,总共就五个人而
已。
或许还要加上那位服侍老人的妇人的儿子,他是个俊美的金发男子,一度是符兹堡女性的梦中情人。然而几年前他离开符
兹堡后,每每隔了许久才返回那座大宅邸,将些许热闹和笑语带给那位老人和妇人。
今天并非什么大日子,只是隆冬过后,万物复苏的春色降临,只是主教宫殿东面的意大利式花园与南边的维也纳式花园全
都缀满盛开而艳丽的花朵,铺上一层缤纷的色彩。
然后路上行人睁大眼睛,看着那位大宅邸中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被妇人与充作司机的园丁协助抬下擦拭得晶亮的黑色轿车
。妇人推着老人的轮椅,从轿车的停车处--符兹堡车站的正门口缓缓进入车站内。
并非是非常繁忙的时间,然而车站内的工作人员,以及来往的当地居民,见到老人与妇人,都主动与他们举帽招呼致意。
老人带着安详的表情,偶尔抬抬手回应人们的招呼。发色全是灰白的妇人则静静地待在老人身边。两人都在等待着。
然后他们听见自慕尼黑前来的列车进站的广播,老人战巍巍地伸出骨瘦嶙峋的手,与妇人长了粗茧厚实的手紧紧交握。
没隔多久,他们英俊而成为符兹堡女性梦中情人的儿子,金发的瑟帕斯奈特出现在靠近站内的月台边,但他们并没有注意
到,他们眼中唯一看见的,是随在瑟帕斯之后第二个从列车上跳下,差点绊一下却一把拍开瑟帕斯扶持的手,那个瘦削的
,拥有一头丰厚黑发的年轻人。
“见鬼的你不要动手动脚!”黑发青年的声音即使隔着月台隔着厚实的门都可听得清楚。
“很活泼的孩子呢。”打今晨开始,妇人头一次开口说话。
“是啊。”老人微笑着点点头。
很快地,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车站与月台连接的那个走廊,而后瑟帕斯推开厚实的门,来到等待着的老人和妇人面前。他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