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十年（王大名的世界）——白水

第三节

谢磊一回到家就对张捷说：“今晚上的饭就甭做了，带着儿子，我们一起吃麦当劳去。”张捷急忙把煤气关了，电饭锅的

插头也拔了，已洗净的菜和没完全化冻的肉块重新放进冰箱，转过身让丈夫解掉围裙子，洗掉手上油腻，进到卧室，打开

衣柜，一点迟疑工夫都没有，一眼就挑中了那件紫色的长大衣。这边穿着衣服，那边朝儿子喊：“儿子快别写了，把作业

本放进妈妈的包里，爸爸今儿带我们出去玩喽，赶紧啦！”一会儿的工夫张捷就换上了过节才穿的衣服，把儿子手上的书

和作业本、铅笔全部塞进包里。路过客厅，还不忘把待机状态下的电视机插头拔了——只要谢磊没出差，她回家第一件事

就是先把电视机插头插上，丈夫一回家，直接摁茶几上的摇控器就能看上新闻了，省事的很。从谢磊进门到换上高跟鞋，

这一过程张捷仅用了五分钟，她要赶在分局同事们还没有进家之前出去。这个时间，再晚一点，大伙儿都进门了。

一家三口喜气洋洋地下楼了。楼下就有出租车，完全可以打车抵达儿子常去的那个麦当劳，可张捷不想，不是为省打车的

钱，她要快快乐乐地从家门口一直步行到小区门口去搭乘出租车。果然，不出张捷所料，她们一家三口朝外走，下班的同

事们陆陆续续提着菜回来了。张捷一只手亲昵地挎着谢磊的胳臂，儿子在前面一跳一蹦的撒着欢——多幸福的一家三口啊

。张捷在后面大声叫着：“儿子，看着车啊。”从外边回来的人都看到了这样幸福的场景。有些人，要在以往，张捷是不

会主动地向她们打呼的，比如楼下那群爱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太太们。可是今天，她变了，变得不计前嫌，老远的就向人家

打招呼——老太太眼神不好，不主动点，就会一闪而过。这时，老太太就停下来，还会带点吃惊表情地说：“哟，这是干

嘛啊？出去啊。”张捷说：“是啊。”这就够了，张捷知道，老太太等不了他们回来，就会把这一幕说给楼下那群老太太

，不用费多大劲，这个信息就会传递出去，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条路对张捷来说，其实就是一条幸福路，她要让所有

的人都看到，尤其是那些在背后嚼过她舌头的人看到。过去，多少个吃过饭的夜晚，谢磊在书房，她在就在阳台上空空地

坐着，看着楼下遛弯的一家三口亲密无间的样子，她甭提有多心烦了。

再烦，也不能扼杀儿子的天性吧。儿子吵的厉害了，也带儿子出门转转。可是有那么一次，楼下的大妈问了：“咦，怎么

就你们娘俩儿出来转呢，他爸呢？”还没待张捷回答，小名就抢了个先：“在家上网呢。”老太太笑了，一群人都笑了。

其实，她们习惯了，所有人下楼都会这样问，可是张捷却认为那是针对她的。打那天起，她就买了跑步机，放在阳台上和

儿子在跑步机上跑跑。

但出去玩的事她从不说，提了谢磊心里会烦。她要让他安静地上网、看电视，做他喜欢做的事。她在心里静静等待这一天

。

现在她等到了，一家三口在这条幸福路上走着，该看的人都看到了，甚至还让那些女孩子看得眼中露出忌妒的目光。她笑

得更开心了，往谢磊身上贴得更紧了。现在的女孩子胆很大，只要认准的男人，就会不顾一切的住上靠，那三个字很容易

就说出口，意志不坚定的男人就会陷进去。是的，男人好像意志都不是很坚定，否则也不会把“美色”放入党的“七一”

讲话里。

谢磊不会。虽然她知道和谢磊从外形上看已经有了差距，过度的家务操劳使自己看上去比谢磊大了很多岁，肤色也不如以

前有光泽了，身材也没有过去那样有线条了，但这条长大衣完全可以遮住她有些变形的身体。谢磊至今都没有和局机关里

的哪个女孩子传出一点点绯闻，更没和那些小浪货（这是她和闺中密友对靓丽青春女孩子的称呼）发生过说不清、道不明

的事来。凭谢磊的地位、外型、稳重，没有哪一样不让女孩子心动的。可是谢磊没有越雷池一步，这一点是最让张捷欣慰

的，也是在那些丈夫有了外遇的女人面前最能抬起头的。

第四节

其实，吃饭只是谢磊活动中的一小部分，重头戏在饭后的卡拉OK上。看来谢磊今晚只想唱歌，抒发一下高兴的心情。好心

情是需要人来一起分享的，王大名出事以来，谢磊太压抑了，好容易有了一些快乐的感觉，他要尽情地挥霍。他一曲接一

曲唱着心中的歌，等到那首《请跟我来》对唱音乐响起，他和张捷一起拿起了话筒：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别说什么

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

别说你不用说

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

戴着你的水晶珠链

请跟我来

唱到情深处，张捷感觉谢磊的眼眶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看着看着，张捷眼中也有了泪花，但绝对是开心的。结婚这么

久，自己第一次这么近地走到谢磊心里，她紧紧地倚靠在谢磊怀里唱完了这首歌。

对张捷来说，更幸福、更快乐的时光在后面。凭她的经验，接下来谢磊会有进一步的举动——但要在家里。如果把从家里

走过的那条路比作是穿一件精美衣服，仅是为了让外人欣赏，那么接下来做的事才是两个人的，才是实实在在的幸福。现

在唱，无非就是为那事儿培养情绪。张捷知道，谢磊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必须坚持住，还要摆出谢磊想唱多久

她和儿子就会等多久的姿态，可是儿子却不配合，吵着要回去。张捷答应了儿子平时根本就不可能被同意的请求，于是儿

子不闹了。已是凌晨两点，儿子早已在她怀里睡了，她也累了，可谢磊没累，兴致还很好。她陪着笑，她知道，谢磊必须

有观众，这样他才会唱得开怀，就如刚才走在幸福的路上，如果一个同事也没有，她就会打车走，所以她现只有等，但她

想不会等多久——谢磊不可能一个晚上唱下去吧。

是的，谢磊不会一个晚上唱下去，总有曲散人终的时侯。高兴的心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完了，一切也都平静了。至于因为什

么事这样开心，张捷一直想问，可回家的路上她一句也没问。

第五节

回到家，先把儿子哄睡了，疯了一个晚上，再大的动静也惊醒不了小家伙。然后把自己洗干净，静静等待着谢磊的到来，

一想到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她的心跳有些加快，体内有了一些燥动。她多想在谢磊面前撒撒娇，尽情施展一下小

女人的媚，把他拖上床来，可是她不能。

他们相处了十年，但在这方面谢磊还是希望她被动，不是她想矜持，是谢磊不让。只要谢磊不喜欢她做的事，她就不做。

就如现在她只能在床上被动的等，多年来一直这样，哪怕遇到她的经期，只要谢磊要，她都不会计较身体的后果。就算得

了病，还有得治，可人要是走了，就怎么也追不回来了。

关于床上的这点破事，不是没有向人交流过。一起从大学分到局里的小谢每次都会说：烦死了，才不几天他就又想要了，

拒绝吧，又担心他在外打野食，染了病，害人害己啊。听到这里，张捷心里就会泛起一股酸酸的痛楚，就会想自己是不是

做得不够好。于是每一次，她都会尽最大的能力去做。

可是每一次做得都不完美，她还是搞不清楚是谁的问题，就像此时谢磊还没有来到她身边。她知道谢磊又在书房上网，每

次做之前谢磊都会上网，至于在看什么，她不知道。可每一次谢磊都要用这种方式来进入她的身体，这多少让张捷有些自

卑。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谢磊兴奋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有一次，她在擦电脑上的灰尘时，心血来潮的开了机。可是电脑设了开机密码，也就是说，这个电脑只有谢磊能用。她虽

知道工作的关系，里面肯定会有工作上的秘密，但不至于对她也保密吧。如果真的涉密，也不会带到家里来，更不会放到

互联网上——在互联网上更容易泄露，这一点谢磊比谁都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一定是女人的裸体相片。打扮成什么样的

女人能勾起谢磊的兴趣呢？有一次，谢磊这头开机，她站在一边，悄悄记下谢磊输密码的位置。有一天专门请了假，回到

家，经过几次测试，张捷居然成功地进去了。

进入界面张捷什么也没见着。对于打扮成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勾起谢磊的兴趣，这是她一直以来最为关心的。和谢磊走在大

街上，他很少去看一眼身边走过的女人。张捷倒是希望他看，这样至少可以让她知道谢磊对美的标准。这样的事她是不会

和谢磊去交流的，她原以为在电脑里能看到一些参照物可以让自己比着去做，却什么也没见着。看来猜疑是最大的魔鬼这

话一点也没错，她不由得自嘲了一下，这样也好，一件心事了结了，至少以后谢磊上网不会再被她视为是看女人的图片，

心也就安了。再一看表，已到了下班的点儿，赶紧关了电脑，从冰箱拿出菜和肉，系上围裙，一头扎进厨房。

第六节

那天夜里，谢磊在给王大名写信。这一次，他恨不得告诉王大名，其实他就是谢磊，也想把收到信后的喜悦心情都表达出

来。可是不能，他要控制着，一点一点的来，温火才能把肉煮烂。在这封信里，谢磊进一步表达了自己的困惑心情，但比

前一封信好了很多。

这样做是让王大名感受到，他仅有的六个字，减轻了对方的压力。不几天，谢磊就收到王大名指点迷津的长信，信的主题

是：有同性恋倾向是正常的，但认识需要一个过程。

对王大名而言，让一个在监内服刑的犯人来帮助监外的一个公民，而且是张玉庭提出来的，这多少让他有点儿受宠若惊。

一直以来，王大名发誓要报恩，但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就得全力以赴，无形中身上有了份沉甸甸的责任。他是

想使出浑身的劲来帮助对方，可又不知如何下手，那就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对方吧，所以才有了那六个字。现在收到对

方的第二封信，他的思路就开了，也谈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无非想告诉对方不仅他一个人有这样的心理，旁人也有。一

来二往，信就越写越长，到后来，从谢磊需要王大名帮助的位置上转变为两个同病相怜的男人互相慰藉，最后水到渠成的

让王大名向对方道出了三次犯罪的经历及懊悔之情。谢磊的攻心战术发挥的无懈可击，而这个微妙的过程王大名却浑然不

知，最终达到的效果是：王大名冰冷的心开始复苏，对过去发生的事也有了新的认识。在帮助“郑义”的这件事中，他体

味了助人的快乐，认识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获得新生的念头强烈了，改造的劲头足了。

王大名帮助“郑义”的过程，就是帮助自己的过程。得到王大名被减刑的消息后，谢磊格外高兴，在一个档次很高的酒店

宴请了张玉庭。张玉庭还是披着那件粉红色的披肩款款而来，既然谢磊感到亲切，就一直披着吧。刚一落座，谢磊就说：

“再过几个月，大名就要出狱了。”

张玉庭说：“是啊，我认为你应该抽空去一趟看看他。王大名现在还不知道真相，但这件事一定要当面说明，而且必须你

亲自去说。”这时，点好的菜已上桌。张玉庭不让多点，就点了三菜一汤：炝炒圆白菜、拌黄瓜、宫爆鸡丁，前面两个是

为自己点的，后面一个是为谢磊点的。张玉庭边吃边说：“让他带着疑问出狱，以后解释的难度就大了，你现在去会给他

更多力量，这样对他以后走上社会也有好处。”

张玉庭这句话提醒了谢磊，他是该去一趟了，是“郑义”现形的时候了。这顿饭虽然简单，但谢磊吃得很舒服。

刑警队每年都有一些调研课题，谢磊选取了“重刑犯改造”的课题，调研选在喀什、阿克苏、和田三地监狱，调研项目很

快得到分局领导的批准。

谢磊在阿克苏、喀什两地的监狱稍作停留后，马不停蹄地朝和田监狱赶去。

第七节

得知“郑义”要来的消息后，王大名心情很激动。长期过着受人歧视的生活，现在有个叫“郑义”的陌生人专程来看望自

己，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现在王大名虽然脸型消瘦，，可眼神不再冷漠生硬，刮了胡子的下巴乌青乌青的，成熟坚毅的

男人气息一下子就显出来了。王大名想以笑的面容出现在“郑义”面前，在镜子里，他笑一下，又笑一下，可是脸部的肌

肉绷得太紧，好像一个面瘫的人永远都不会笑了一样。与其这样难看，那干脆不笑了，但话不能少，不能让对方失望。马

上就要见到

“郑义”了，王大名有些慌乱。临出门，在小镜子里照了照，虽是短发，也用梳子象征性的梳了一下，还整了整衣服。进

到探监室，看到了一身警服的谢磊，慌乱的心稍惊了一下，立刻就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但奇怪的是心里却很平静，刚

扭转过去的脑袋好像有人拉了一下似的，又转了回来，双眼看着谢磊。

“我不是说过嘛，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完了。”说完，再次把头转过去，想走。

“王大名，你听我说完再走也不迟。”谢磊是想叫他大名哥来着，可旁边的看守一直盯着。他多想冲到王大名面前，紧紧

和他拥在一起，用热烈的心碰撞对方的心。可不计后果去做，会将一切毁掉，他只能像前几次一样，以一个刑警的身份出

现在王大名的面前。

两个相隔十年的兄弟，倍受心灵的煎熬之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拥，这不能不让人伤感，可世界有时就是这样冰冷。

“我不这么做，你会回信吗？”谢磊望着王大名的后背，“王东给你写了封信。”

“在哪儿？”王大名在门前停住，回头急切地问。

“我交给了管教，一会儿就会转到你手里。”

“谢谢。”.王大名的身子晃出门外。

从五千多公里外的北京赶到和田监狱探监，前后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但谢磊觉得值，最起码他看到王大名的眼神比以往

有了新的变化。

“大名：你好！谢警官来看我了，他对我很好，还给我带了很多好吃的。谢警官是个很好的人，请你相信我的眼力。希望

你能好好的改造，盼望你早日出来。”信很短，管教临近熄灯前才交到王大名手上。王大名为了等着看这封信，一天的饭

都没怎么吃。王东说的对，在监狱里，精神生活要比物质生活苦的多，见到信就像见到亲人一样。他静静坐着，再拿出“

郑义”的信来看，心情却大不一样。他看出了谢磊对他的苦心和真情，在这之前，无论谢磊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觉得

谢磊变了，是在嘲笑他。有吗？其实是自己心境变了。现在摆正了心态，那么一切又恢复正常了。有时候，人最大的敌人

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现在王大名觉得这句话就是他那段时间最真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