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道陈辞在氤氲的水汽里蜷起了腿,弯曲了身子,依旧低头不言语,却似是最后微弱的拒绝,他才明白,有些话,始终要说出口。
陈别捧起陈辞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陈辞的眼角,脸贴得极近,为了让彼此的影子映进彼此的眸子。
陈别的声音和吐气一样温软,似鼓足了勇气的坚定,也似失了最后的力气充满祈祷,轻轻唤着,“陈辞。”
陈辞垂了眼。
“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让我……爱你,好不好……”
“不爱我也没关系……只把我当弟弟也没关系……让我爱你好不好……”
陈辞怔怔地,抬眼。陈别的脸这么近,这么清楚,就像他吐出的一字一句,一道一道划在陈辞的心里,抹不掉地疼。
陈辞不是没想到……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该恨的么,不是该厌恶该不屑的么,凭什么,被爱……
陈别的唇,覆上陈辞的。轻柔温吞,却坦白。陈辞连躲避的余地都没有,何誊绝……
拒绝……不是不爱……不论爱不爱,都无法承担,这样的身体,苍白的生命和苍白的心,要怎么承担……
许久,陈别松开了口。可是捧着陈辞的双手没有松开,注视着陈辞的炽热的目光也没有松开。固执的,等待答案。
陈辞闭了眼,缓着气息,忍着胸口地疼,疲惫地说:“没有……不爱你……”
下一瞬间,便着被陈别拥在怀里。
………………
陈辞的发烧,在陈别几日来的悉心照料下,也算退去了。
真的是悉心照料,陈别竟是连勺子,都不用陈辞碰的。学校的事,每当陈辞问起,他也会笑着说什么事也没有,等你好了就一起回去上课。
陈辞却想,眼睛一天盲掉,还怎样回去。那些药,因为陈别在身边,早已是不吃了。每顿饭只吃些稀粥,陈别会担心,然曾多想什么,他知道自己一向的,没什么食。
黄昏的时候,陈别陪着他在家附近走一走,有人接幼小的孩子回家,嬉笑热闹。陈别和陈辞都是平静以叮偶尔,不知谁家的鸽子,成群的飞过天空,陈辞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可是鸽子飞过的声音,那么清晰。
陈辞从梦里醒来,梦里有一只鸽子,小小的,羽毛刚刚丰满,却是死了的,血肉模糊。陈辞叹了气,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只残留一点点温度。
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陈别帅气的字:“我出去有些事,傍晚大概能回来,牛奶在微波炉里,面包在餐桌上,一定要常午饭叫外卖,不要吃泡面。等我晚上回来。”落款的地方画着一个太阳一样的笑脸。
陈辞起身吃了面包,热了牛奶,缓慢喝掉。模糊的世界阳光灿烂,初,乍暖还寒。陈辞裹了大衣,揣着卡和钥匙,锁好了门。
光线好的时候,行动不是那没方便。站在清晨的路边,自有出租车停下来,司机为他打开车门。
陈辞缓步上车,“市中心医院。麻烦您,开慢点。”
返校
李木子对于陈辞出现在医院正门大厅是很惊讶的。看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
他急忙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陈辞?怎么了?”
陈辞抬头看他,不记得他的脸和名字,但是记得他的声音和身形轮廓。本来,只是抱有一点点希望,等在这家医院的门口,竟也幸运的等到了这个医生。
陈辞和数月前一样平静的开口,“你好,我想来看看我的病。”
已近晌午,李木子是想出去吃午饭的,却遇见了陈辞。进进出出的人开门带来的风,吹得他双颊泛红,初的冷不似冬时伤人,可是陈辞却把自己裹的和冬天见他时一样严厚。
李木子也不觉得饿了,伸手扶助陈辞,“进诊室说吧。”站起身的陈辞微微地有些摇晃,却是在站稳之后,不动声地挣脱了他的搀扶。
先前为陈辞诊断的程医生出去吃饭了没有回来,李木子便亲自带着他做各项检查,陈辞还是和初见时一样不喜说话,但是很配合。他想问陈辞当时为什么一声不响地走了,也想问现在怎么又自己回来,可终究没问出口,心想必然是发生什么事,让人绝望又让人希望。
李木子对于心脏方面的病理不是很了解,但是关于陈辞的眼睛,已经恶化到了治愈希望渺茫的地步。
他放下检查结果看着陈辞,陈辞没有让人感到他的焦虑或者畏惧,但是藏在大衣下摆处的手,却握得太紧了。李木子叹口气,“等程医生回来再继续吧。”
他和陈辞在医院的食堂吃了简单的午饭,因为过了正常的午饭时间,菜数不多,有些已经半凉。陈辞没有介意的样子,还是和着稀粥一口一口吃完了。李木子也不强他多吃点,他知道陈辞的胃口在那些药的副作用下已经不适合再消化过硬或者过多的食物了。
饭后,他不忘给陈辞打一杯热水。陈辞和之前一样把水杯捧在手里,当成暖手宝。
“眼睛现在这样,怎么生活的?”李木子不无关心地问,也想适当的找一些话聊聊。
陈辞习惯的把目光垂落,淡淡地说:“还好,有人照顾,何况也还没完全的瞎掉。”
李木子作为眼科方面尚算有些阅历的大夫,诊治过不少患有眼疾的病人。眼盲不似其他病痛,会格外地感受到病情恶化、世界变模糊和黑暗的恐惧,曾有过不少病人哭着求他治好自己的眼睛。可是面前的陈辞,却平静得更让人心疼。
李木子浅笑,“是陈别吧,照顾你的人。”还有一句没问出口的,为什么他让你自己来这医院,还在门口坐等了那么久。
陈辞抬眼,目光落在李木子身上,带着点点的冷和防备,看殿木子一怔。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请你不要告诉他。”
“……噢,只要陆希因不说……”
程医生午饭回来看见陈辞,不顾及午休地研究了检查结果,和陈辞在办公室里谈了许久。
等陈辞出来的时候,李木子在他平静的脸上猜不出结果的好坏。陈辞也不说什么,只道该付医疗的费用,当然被李木子拒绝了。陈辞也不多说,穿上大衣的外套似要离开。
“你这样的身体,早该住院了。”李木子知道像先前那样对陈辞恼火强留是没有立场的,可也不放弃地劝说。
陈辞系好了围巾,提起装药的袋子,低声说,“不用了,今天麻烦你了,再见。”语气冷淡,像是保持着与人交往的距离。
李木子觉得心里积郁,又无话可说。叹口气,看着陈辞转身离开。
在办公室的窗前,他看见陈辞瑟缩在路边等待出租车。迟迟有一辆停在面前,却被后赶来的年轻情侣抢了去,男孩搂着孩的腰,为她打开车门,陈辞踉跄地后退几步,摇摇晃晃地站稳,抬手擦过眼角,眼角有什么东西折射着阳光分外晶莹明亮。
陈辞,哭了吗?
待他追到楼下,陈辞已经坐上出租车消失了。他又折回程医生的办公室,心里想着,既然不能告诉陈别……他也不认识陈别,那是不是该联系下陆希因……
………………
陈别在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才回到家里,进屋看见陈辞坐在自己的上低头发呆,手里捧着前天给他买的暖手宝,乖乖的样子,少有的可爱。
陈别外衣也没脱的凑到他面前,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笑道,“想什么呢,哥哥?”
陈辞像是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眼前是陈别放大的清楚的脸。不后仰一点,温豪:“回来了啊。”
陈别因为陈辞的后仰,看见他白皙纤细的颈,心里一阵兴奋愉悦,不过还是勉强忍着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依旧含笑道,“没吃饭吧,我买回来了~”
陈别还是执意要喂着陈辞,陈辞也仍然做最后的挣扎说自己来就好。只不过这次,陈别愉快地妥协了。
饭后闲聊,基本上也只有陈别在说。陈别本活泼多言,只是和陈辞生活的13年以来,二人极少交谈。现在忽然变得亲密,陈别也只是东一句西一句,有一句没一句的。平时和朋友们那些混话在陈辞面前说不得,他认识的朋友,像强哥这样从小玩到大的,陈辞基本也不认识,也没什么可提的,他平时喜好的游戏,球队,电影,漫画,陈辞根本不了解,所以还是没什么可提的。他想说些陈辞了解的,哪怕是稍微知道点的,可是几天下来悲哀的发现,陈辞的生活太空白了。
他有点不相信陈辞是只比他大两岁的男生,皱着眉头问,“哥哥每天都做什么?”
陈辞低头认真想一想,边想边说,“嗯……给你换洗的衣服……买什盟,做什么饭……交水费电费……”正说着,发觉陈别没有声音也没有回应,也觉得自己说的无聊,便闭了口。
陈别压了心里的酸涩,说:“没有别的了么?”
陈辞又在认真地想还有什么,还有给爸爸扫墓,去医院打吊液或者去药房开药,可是这些说不出口……忽然间记起了,“还有看看书,不过也只是数学方面的……”
陈别苦笑,又无语,他想爸爸临终时嘱托要好好照顾弟弟,为什没加一句更要好好照顾自己。都四年了,可是这四年对陈辞来说就像是空白一样,连身体骨骼,都和15岁时没什么变化……或者唯一变化的,就是看起来越来越虚弱和疲惫……
陈别在心里叹气,脸上重新阳光灿烂地笑回来,“以后会好的,有我在呢!”
陈辞在室洗澡,陈别在门口左晃晃右看看的,听见水声哗啦啦的,便知陈辞是出了缸,不犹豫地推门进去,给陈辞围了巾,笑着打横抱起。
陈辞因为突然的悬空本能地勾住陈别的脖子,陈别笑得更深了。陈辞不笑,倒也没有刚出院那晚的窘迫僵硬,那晚跟陈别说没有不爱,便想到了这些,或许,还不止这些。
陈别把陈辞抱到上,用被子裹好,自从那晚回来,陈辞便和陈别一起睡觉了。起初是陈别因为他发烧而里陪他,现在烧退了也顺其自然还是睡在一起。
陈别笑着又像在忍着笑地说,“先别睡着,等我下。”说着转身匆匆跑进室,哗啦啦地洗完了,套上睡衣跑去客厅,再回到卧室的时候攥着一只拳头神秘兮兮地在陈辞眼前摇啊摇的。
“猜是什么?今天我的辛苦成果~”陈别想起今天一早不到四点就出门了,没觉得一身疲惫,倒是蛮有成就感的归来。
陈辞不擅长与人交谈,更别说这种猜缆去的游戏了。呆呆地向着陈别的方向,不知说什么。
陈别也料到了,可是没觉得无趣,成就感里还带点炫耀地把拳头伸到陈辞面前,缓缓张开。那距离距离足够近,让陈辞看清,是一个粹白的平安扣,一根红线穿过,打了个简单的结。
“强哥说隔壁县城的那个寺庙特灵,他每回和人干架伤着了他妈就给他去那拜,然后他的伤病什么的也好的快了。”陈别说的强哥是他们以前的邻居,只大陈别一岁,不过生得强壮,打架厉害,陈别小时候跟他的要好远胜于跟陈辞的。
“我赶了早上的长途客车去的,嘿嘿,这个事跟大师求来的,本来他不给,说这玉开了光,放在庙里保平安的,不过我求了他一个上午,又捐了不少火钱,还给庙里大大小小的佛拜了个遍,他才答应了。”陈别擅谈,而且最擅长动嘴皮子磨人,不过这次他是全身心都动了,他曾跪在每一个佛像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每磕一下,心里郑重地念一遍,请求神佛保佑,陈辞平平安安。最后那个白胡须白眉毛的老和尚,叹气道,“拿去吧。”
陈别把脸凑近陈辞,很满意在他的眸子里看得见自己的影子,“神佛都答应了,保你平平安安的,他们要是反悔的话,还有我在。”
那个只有自己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却渐渐湿润了,有液体溢出来,大颗大颗的滑过平静的没有表情的脸。
陈别本来还一副郑重宣示的样子,现下却是慌了,除非陈辞神志不清,当着他的面掉眼泪还是第一次。他抬手抹去陈辞的眼泪,抹的不如落的快,用袖口擦也阑及。忽然之间陈别心里升起莫名的喜悦,笑也变得满足和幸福,“哥哥你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啊……”
陈辞只是低下头去。耳畔回荡的却是程医生的话:
“恶化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扩散了……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手术成功的机率也不到两成……但是我们会尽力,也好过等到一点希望也没有的时候就晚了……”
里,陈别又失眠了,只不过这次失眠,是太高兴了。他轻轻地动一动,身边的陈辞给他提了提被子,他便知,陈辞也是醒着的。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他亲吻了陈辞的眼角。感受到陈辞颤动的睫毛,却没有其他动作,便一路吻下来,脸颊,嘴唇,颈间,直到那落着一块粹白平安扣的锁骨。
他翻身整个人压在陈辞身上,不是不记得第一次时陈辞地挣扎,这次,耐心等着他的应允。
陈辞本就合上的眼睛,闭得更紧了。许久,微微偏过头,“想做就做吧。”你喜欢怎样都好。
陈别细碎的吻,像破碎过的爱。落在他身上,融进他的身体,扎得他生疼。
陈辞不知道心脏里的粘液瘤是什么,可他觉得那更像是陈别,本和他无血缘关系,却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感染着他的血液,占据着他的心。如果生生割舍,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
再回学校时,已经是新学期的第二周了。
陈别精神饱满,二考的成绩出来了,他不仅过了,分数也不低。前半学期他结识的不少人,隔了一个假期再见竟生出不少亲切感。那些人有的特地的跑到他寝室劳他闲聊间,还有提到陈辞的,会关心的问陈辞身体怎么样。陈别不介意他们知道什么,大大方方说好多了。
等陈别像回乡的状元郎送走亲邻的时候,张铁男说了点正事儿,说是导员要他去办公室一趟。不过陈别经过半学期杭员混熟了,想什么时候撞见了再说什么事吧,并没有放在心上。
陈辞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友异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陈辞炕见,但是也感受得到。平时,那些人是当他不存在的,现在不仅关注,甚至还有点亲切的招呼着,“你回来了啊,没事吧?”陈辞也只是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安静靠坐在边。自从眼睛坏了之后,他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行动。
陈别和陈辞的返校,就好像平静海面下的暗涌一样,看起来调,却引了不少人关注。连一向后知后觉的张扬,也在班级QQ群里注意到了同学的议论。本来想立即去敲隔壁寝室的门,可是看见王天立蜷缩在上的样子,打消了念头,想换个时候吧,也没什么可急的。
生寝室那边,陆希因在想该怎么做才好。
暂时分开
生寝室那边,陆希因在想该怎么做才好。
她耐心地等待,却是陈别的迟迟归来,依旧和陈辞一起。
她曾打听过陈别和陈辞发生了什么事,张铁男答得含糊,她并不失态纠缠,不过张铁男最后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题外话,“可能陈别不适合你。”
她浅笑,“我偏偏喜欢他,比谁都喜欢,你又管得着了?”即使看起来淡定任,心里酸涩,无法自欺。
张铁男无语。
陈别简单收拾了下铺,小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间刚刚好,他随便抓了两下头发,去了陈辞的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