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别扬起脸,不屑,“关你屁事。”
可能换做别人,比如张铁男那样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和陈别趋向暴力地发展下去。不过张扬偏偏温吞,也没有什么力气和陈别挑衅,他笑得自然了点,像是自嘲,“确实不关我的事。”这件和那件,都与自己无关。
陈别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边点了烟边从他身边走过。张扬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和酒的味道。心里叹气,即使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比我好很多。
几日来的疲劳让陈辞知道自己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久病成良医,只是良医也没法医了。人在坠落的时候速度会越来越大,起初任谁都会竭力抓住什么,比如去看医生,吃药,预料一切可预料的来避免骇人的惊慌。可是快要到地面的时候,总得放弃,徒滥挣扎太累。他已经很疲倦了。
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是世界上最彻底的无奈。可以猜想一些结果,却无法证明。时间是唯一的进展,它带你走得太慢,是种煎熬,走的太快,又像是催促,催促鸽开的人早些离开。总之,就是那么被动。
陈辞一直是被动的人,他没有通俗的也没有期盼。他只想陈别好好活着,生气或笑,快乐和悲伤,忘记和难忘。这不是那种有必要歌颂的伟大或者高尚,就是平凡的普通的,甚至是卑微的爱。
只是这爱有些艰难了,真的不得不放弃了。勇气有时候太华丽太奢侈,会给贫瘠的心增加负担,他担不起,也不想让陈别承受。
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他向学校申请,因为可能以本科生身份留学,要多办理些手续,独自提前离校。学校说在北京会合。
张扬一直代他跑前跑后,他一向是个讨厌繁杂的人,却在教务处办公室之间周旋而没有半点抱怨。最后一件事是买火车票,把票给陈辞的时候陈辞说,谢谢,总麻烦你。
张扬哭了。
…………
陈辞在临走的前一天约了陆希因见面,他捧着温热的杯子坐在餐厅最里面的桌子,是为了躲避开门的寒气。
陆希因见到他,很平静,但是目光里无法遮掩内心的暗涌。可是陈辞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没有那种病重的悲伤,或者也可能是,他一直在悲伤。
陈辞冷冷淡淡的,说自己要走了,希望她能照顾陈别。陈辞知道陆希因喜欢陈别,那种喜欢和自己不一样,很鲜明,甚至有些夸张,但是同样真实。而陈别总是要人照顾的,陈辞知道,他比谁都讨厌孤单,又害怕孤单。
陆希因沉默地看着陈辞。陈辞和她一直有种或近或远的距离,她曾试图了解,发觉陈辞的一切都太简单,但越是简单,越让人捉摸不透。他应该知道,陈别从那天回来就一直失踪到现在,让陈别变成这样的人,却开口拜托自己照顾他?
她说,“我是不是该和陈别谈谈你的病况。”
陈辞捧着杯子没有什么反应,目光依然垂落在杯口,像是陷入思考的人,还沉静在他的思考里。许久,幽幽地说,“那样也好,那样他能愧疚一辈子,然后想我一辈子。”
陆希因觉得自己从头到尾,真的不及面前这个人一分一毫。
陈辞起身离开。他的步子一如既往地缓慢,或者更慢,已经虚弱的有些摇晃。陆希因还是伸手去扶他,有点情不自,大概是出于心里隐隐的惭愧,她并不愿意细想。这次陈辞只是片刻犹豫了一下,然后没有拒绝。
把陈辞送上出租车之后,陆希因站在街边,说不上是发呆,还是思考。那是一种失落的状态,好像她要的东西已经非常逼近了,就像明天早上的一班火车那么近。可是有些东西,即使触手可及也终归不属于自己,简直像是借来的,抢来的,早晚要还的。
这世上悲伤也有很多种,失去的悲伤,好到的悲伤。陆希因的悲伤是后者。
陈别一直在酒吧里浑浑噩噩地度日,颠倒黑白。张铁男和他的同学,甚至是老师都知道,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对他说你该回学校好好念书这样么。这个和平的世界里没有谁能管教得了谁,如果有人肯听话,那是因为有打动他的人。
陆希因出现在陈别面前的时候有些挣扎的痕迹浮在脸上,她的端庄和酒吧里这样的场所很不般配,但是她不是为这个挣扎。
陈别转头吐烟,“你来这干什么。”
又是你来这干什么。陆希因觉得这句话说得她很凄惨,好像陈别从不曾和她有什么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所有的交集和相遇,都是毫无意义的。
她说,陈辞明天早上的火车。她的眼睛很明亮,直视着陈别,有种全心全意的感觉。面前这个是她爱过也爱着的男人,虽然那爱不轰轰烈烈也不缠缠绵绵,但爱就是爱,总有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人为它错乱迷茫。
陆希因伸手抱住了陈别,她的拥抱很幸福,但是她的表情却像是在告别谁的遗体,如果爱情灭亡了也有遗体的话。
她放开他的时候笑了,她又重复一遍说陈辞明天早上的火车。声音很大,尽管多半淹没在酒吧嘤的音乐里,可是陈辞两个字对陈别来说足够敏感,震得耳膜微痛,全身也微痛。
人是很矛盾的,有时候想逃避,逃避的时候又希望被发现,小孩子玩捉迷藏就是这种心思,而陈别对待陈辞的时候就是个未曾长大的孩子。四年前他在外面像流浪一样的晃了三天,陈辞也找了他三天,找到的时候,妈妈已经走了,他把积郁发泄给他,一发泄就是四年。
可是这次他不来找他了,他等了很多天也没有来。他要走了,像四年前的妈妈那样。他和妈妈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与和陈辞一起的日子一样长,可走的时候却留给他不一样的悲伤。
他终究选择了回家,预示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成长,不知该不该庆幸。
他看见陈辞抱着被坐在里,没有开灯。边是收拾好的行李箱。陈别也不想开灯,太明亮,就会看得太清楚,然后太舍不得。
陈辞微微抬起头,月光或者是路灯的光微弱,陈别炕太清他的脸,可是那从来都平静无波的脸上似是浮现了笑,隐隐约约,模糊又温柔。他的声音依旧平淡,说,“你回来了啊。”
你回来了,极其包容的感觉。陈别有些眨眼云烟的恍惚。很多年了,陈辞一直守在家里,守在他的身边,像今晚这样,很平常很温馨。
可是,总会有可是。“明天早上就要走了么?”他轻轻说着,仿佛是不甚相熟的同学偶然遇见的寒暄,又像是陈辞明天上午走,然后下午就回来。
陈辞低下头,沉默。
“我不会去送你。”真的不会,这次不是在赌气任,是无能为力,对自己的不忍心。很多不够坚强的人,都是对自己的不忍心,然后就善于逃避。陈别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陈辞仍然是沉默,其实他想说没关系,但是说不出口。始终,不会说谎,也不会祈求。
“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陈别笑,很无奈,眼睛潮湿。“不要总是什么都不说,让我什么都不明白。”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陈辞顿了顿,“现在好好念书吧。”
“好。我明天就回去学校。”他很平静,但是也很坚决,很认真,似是在宣布他对陈辞一字一句的尊重,弥补曾经的不尊重。“没有别的了么?”
陈辞知道他要他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过去,是因为他不懂,现在懂了,可是有些迟了吧。爱又如何呢,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承受了吧。又是沉默。
陈别走到陈辞面前,捧起他的脸,拇指轻压眼角,这是陈辞熟悉的动作。熟悉往往会挑起怀念,怀念很伤人心。
陈别的吻落上来,点点滴滴,像初的雨,粘腻温柔缠绵。但是没有那么冷,很温暖,年轻的温度,似夏天的海风。
陈辞身上有零零碎碎的伤口,那都是陈别留下的,有深浅重淡的痕迹,一时间,难以抹平。很多伤口都是难以抹平,但是疤痕不代表什么。宽容和善良的人知道怎样默默原谅。
陈别进入陈辞身体的时候,湿热的泪也落在了他的脸上。他说,“陈辞,我会等到你回来。”
…………
陈辞做了很长的梦,梦里到处都是雪白一片,明晃晃地刺眼。在这个雪白的梦里他不冷,也感觉不到疼痛,很舒服。最后的鸽子也是雪白的,成群地从他头顶飞过。
只是梦总是反的。纯粹的梦,是纯粹的留恋。陈辞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他听见小区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总有老人喜欢提着收音机晨练。
已经是早晨了么。再去开灯也没什么意义了吧。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索着身边的被褥,连余温也没有,很干净,很彻底。
也好,没有被他看见自己这个样子,也好。像是冥冥中的注定,注定为一个人画地为牢,也注定为这个人流离失所。
起身,在室里做了简单的清洗,疼屯眼盲不会妨碍什么,他已经这么熟悉了,这个房间和自己的身体。
收拾好之后就可以走的,可是身后是他13年的时光,举步维艰。
他摸索着回来,想要留下点什么,这一走真不知何时回来,或者能不能回来。他找不到纸和笔,或许可以找到但不想让房间变得太凌乱,那样会让人觉得他走登狈。他生命里有太多狼狈,最后的离开,该好一点吧。
他在头的墙壁上用指甲深深浅浅地刻着几个字,有粉末落在地板上,细微,纯白,悄无声息,像陈辞的生命。
写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胸口又开始疼痛,手指也止不住地颤抖。陈辞更用力地刻完了最后几个字,腿软地跪坐在墙边,哭了。
“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在下雪的时候许过愿说永远不分开……明明在佛田跪拜过说要保佑一生平安……为什么偏偏要这样……”
——陈别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一幕。
可能再迟一步,他就永远和陈辞错过了,错过之后他就会像陈辞所说的那样,愧疚一辈子,然后想他念他一辈子,还有,不知陈辞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他痛苦一辈子,和孤单一辈子。
他下出租车摸钱包的时候摸到了陆希因的手机,那是陆希因在昨晚的拥抱中留给他的。炕客什么时候看,是她为他安排的天意,为自己葬四爱情。
聪明如陈别,在发现手机的时候,就想起陆希因的拥抱,和她大喊着告诉自己陈辞要走了。心脏莫名抽痛,婴感要发生什么。他颤抖着打开手机,收件箱里全部都是李木子的短信,零零散散的叙述,拼凑在一起……竟是陈辞从去年圣诞之后就发现了病,到现在已经病重危险了——
陈别惨白了脸僵硬在出租车上,司机催他到了到了,半晌,陈别大叫着“回去!快回去——”
陈别到家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看见陈辞跪坐在墙边呜咽哭泣,听见陈辞的自言自语。陈别不觉也潮湿了脸,他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念着,“傻瓜……傻瓜……都说了神佛如果不保佑了……还有我在啊……我一直都在啊……”
………………
尾声
尾声-张扬的画外音-
QQ提示说我还有13天就是小太阳级了,说来也巧,还有13天就大学毕业了,总觉得有些伤感啊。
工作也有着落了,是贱有企业,虽然工资点,不过待遇什么的都不错,我本来就是懒得奋斗的人,这样其实最适合了。赵明天和我签的是一家,不过他看起来似乎不太满意。其实他多半是因为和我一个档次而不满吧,唉……
王天立大一的时候因为挂科太多二考也没过,再加上其中和陈别的过节,学校劝他休学了。现在在化工学院念大三,听说成绩还不错,准备考研呢。这家伙也算豁达了点,可能是因为交了朋友的关系吧,整天也乐呵呵的,旧事也不再提。
我的小,张抑去年也考来A大了,通信工程专业。其实本来我是挺替她高兴的,她可比我这个当哥的有出息多了,不过令人郁闷的是上大学没几天她就告诉我说恋爱了,还要把男朋友正式介绍给我认识。
然后我还适当地打理了一下自己,见夫啊,虽然不像面试那么正式,也总得得体些。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张铁男出现了!当时他牵着小抑的手真情无限地跟我说,“哥,把小抑交给我吧。我们是真心相爱。”——我真他妈的想掀桌子啊……哭死哭死……
现在那两人在一起也快两年了,张铁男声称要为爱考研,他也奇迹般地考上了,然后和小抑一起毕业一起创业,当然还要一起领结婚证。奇怪,明明听起来就像早恋的初中生说的话,不过就是让我不忍心怀疑啊。
姑且支持他们吧……姑且……
前些天领毕业证的时候遇见了陆希因,她还是端庄丽,都大四了,也不见化妆。我们简单吃了个饭,其间轻描淡写地问她出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她说挺顺利的,就快要走了。
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还想着陈别呢,她眼睛转了一下,然后学着三流古装剧里的主角,一脸冰冷地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我吓了一跳,旋即她又笑了,叹气说,“有什么想不想啊,就是忘不掉罢了。”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如果能忘掉的话她也不会三年来保持单身……谁知她又来开我玩笑,“你也是吧,感同身受对不对?”
无语……
其实怎么说好呢,忘掉才不正常吧,毕竟是那么深深深深喜欢过的一个人。可能忘不掉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了,而是那段纯净的年少时光和情怀。
当我把这个颇具文学彩的想法说给陈别听时,建议他用在毕业晚会的主持稿里,结果这厮一脸鄙视地骂我扯淡……我忍——习惯了,习惯受这个家伙的气了,这个混蛋曾光明磊落地跟我说,“打从开学第二天在医院认识你开始就看你不顺眼。”现在我也算是了解了,越是看起来人摸狗样的,越是不如,靠。
其实也难怪陈别心情不好,这孩子最近可真是忙坏了啊,用他的话说,为了毕业晚会那个破玩意,老子都要咳血了。哈哈,该,谁教他爱慕虚荣就爱掺和学生会活动,大三当一年电信学院的主席还不过瘾么,都大四了还主持什么毕业晚会啊,真有精力。
不过这家伙确实精力比一般人旺盛,大一到大三学生会活动不断,成绩也不落下,拿了三年的综合一等奖学金,是电信学院史上名副其实的大能了。大四学校直接给他保研,可这位爷二话不说地给放弃了,也曾听说她妈妈要他去国深造,结果当然也没去。
他直接签了本地的一家外企,虽然工资待遇个方面都不错,不过学校还是觉得怪可惜的。
我问他是不是缺钱啊,心想可能妈妈在国外也不太容易吧。结果陈别故作深沉地叹口气说,我得养家啊……好吧,其实我也能体会,陈别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不是爱慕虚荣,而是为了自己能变得更强一些,强到可以让陈辞放心依靠。
有次他喝醉了跟我说,这辈子最惭愧的事就是三年前,一边跟陈辞说我爱你,一边却没发现陈辞得了重病,差点让陈辞就那么走了。
其实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也是三年前,给陈辞买了那张火车票。如果陈辞真的就这么走了,即使陈别不恨我一辈子,我也会自责一辈子。
托这位爷忙得不可开交的福,我有幸去他家给陈辞送饭。他还叮嘱我说要一个小时内回来,要细心照顾着陈辞把饭吃完,然后不准久留……混蛋啊,陈辞是他一个人的么。
没有让陈辞开门,陈别直接把家里的钥匙给我了。陈辞以为是陈别回来了,一边说着你回来了啊,一边要下。我赶紧说是我是我,你躺着就好,陈别实在走不开他又怕你饿着才叫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