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辞听见声音耳熟,才算清醒。转头认出陆希因,不免有些惊讶。
“那个,我看你昏倒在数学系楼那,就拦了车打算送你去市中心医院。我和那的一个大夫挺熟的,让他给你好好看看吧……”话说出口是客气的,可也不全是关心,到有点施恩图报的感觉。
“不用了,我回家就好。”陈辞缓过气来了,语气恢复正常的平静。看陆希因的眼神也是,淡漠的,没什么感激之情在里面。他总是这样的,倒不是针对陆希因。说着,勉强支起身子。
陆希因听了当然不高兴了,不过还是立即伸手扶住陈辞,同时脸上也浮起了乖巧的笑,声音是极温柔的:“还是让我带你去看看吧,有什么可见外的呀。”故意停顿了一下,乖巧的笑里添几分羞涩,“昨天,我和陈别正式交往了……他要是知道我就这么把你送回家了,该说我了……”
她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晰,紧紧地盯着陈辞的表情,果然发现一闪而过的复杂神,同时扶着陈辞的手也可以感觉出陈辞身体的一瞬僵硬。
莫名其妙,一种报复的快感自她心底油然而升,嘴角也弯起一个好的弧度。
“那麻烦你了。”陈辞的语气明明还是平静的,却让人觉得更加虚弱和疲惫。
陆希因扶着陈辞回到车里,对司机说:“师傅,开慢点吧。”说着自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打算给陈辞擦擦嘴角。
陈辞偏过头避开了,陆希因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陈辞抬手接过纸巾,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陆希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客气。”
车开得四平八稳,陈辞头靠在车窗上又陷入了昏迷状态。陆希因也不去关心了,只是拿着手机摆弄了一路,最后也没有和陈别联系。病成这样,谁看了都会心疼吧,何况是弟弟呢。
仍然昏迷的陈辞被送进了急诊室,一测体温39.5度,医生都吓一跳,立即上了吊。
陆希因到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心里算计着自己卡里的钱只够他住个三五天院,还是普通病房。没法,真要去找那个“挺熟的大夫”了。
李木子三十来岁,在学校那会一路厮杀到博士学位,毕业了就投身陆父门下,算是他的得意弟子了。陆希因上大学这年,被调到了A市的市中心医院当上了副主任。之所以调他,一来他是单身,方便;二来他和陆希因关系不错。
现在这个一向营养过盛的陆家大亲自来到医院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免有些惶恐:“怎么了,难不成又痛经了?”
“去!”陆希因没心情听他贫嘴,“我同学病调害,送过来请你多照顾着点。”一个请字用得是极其客气了。
李木子对她难得的委婉语气噗嗤一笑,“跟我面前还装什么啊。”说着转头往急诊室里瞧着,看见陈辞白皙的胳膊插着输液管,一脸病容,竟愣了一愣。
然后转回头说:“这么漂亮啊,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一类型……”
换作是陆希因发愣了,反应过来时就看见李木子一脸年轻的笑,叹口气正道:“你可别了,他是我同学,也是我那位同学的哥哥,身体确实不怎,你给他彻底检查下吧,怕是什么大病……”
李木子总算看出陆希因没什么心情开玩笑了,也严肃点的说:“这样不好吧,怎么也得经过病人自己同意啊。”
陆希因低头想了想,抬头说:“没事,先看看是什谩吧。我见他捂着胸口昏倒的。”
“哦……那做心电图看看吧。”李木子忽然想到什么,问:“那他弟弟呢,怎么是你给送来了?”
陆希因顿了下,然后不急不慢地说着:“忙着呢,再说怕他担心也没告诉他。你就多照顾两天吧。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啊!”说着就转身一副急忙忙的样子要走。
没走两步又回头,“要是查出什么结果告诉我一声啊。”
李木子在原地一头雾水。
陆希因去电影院的一路上也几次拿手机想给陈别打电话告诉他陈辞在医院,思前想后的,她安慰自己说,是我太喜欢陈别了而已,所以就让他少关心别人吧。
到了电影院门口的饮品店,表捧着凉透了的半杯咖啡一脸苦笑:“怎门来啊!”
“有点急事耽误了,真是不好意思,嘿嘿。”笑一笑算是表现完愧疚了,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于是岔开话题道:“今天考试怎么样啊?”
“太恶心了,没做出多少来,都不好意思写名字……”表想起那个竞赛便感到沮丧。
陆希因见状也没好意思多问,只是简单安慰间。
在电影院和表看爱情悲剧片。陆希因是心情不好炕进去,表虽然看得认真不过她那轻松的心情也没受什么影响。
“和我的表夫分了?”不然也不会拉自己出来看电影。陆希因想着陈别,不找了这么个话茬。
“还没呢,不过快了。最迟到毕业。”表吃着爆米一脸懒散,又补充一句:“早晚的事。”
“那爱算是什么啊?”陆希因接得也懒散,但心里是带点质问的,她很不满意表的姿态。
表听了先是呆了呆,转而失笑,嚼了几口爆米,有种难以下咽的感觉。发出的声音也似嗓子里卡住了什么:“爱很伟大啊,是责任是包容是亘古不变……”停顿一下,终于咽下去了,声音却还是干涩:“不过爱情嘛,就什么也不是了。”
李木子按陆希因的要求,给陈辞作了彻底的检查。他本身是主修眼科的,对人体内部那些“血肉模糊”的器只是略通一二,除了胃病,实在没检查出什么大病来。可是陈辞自从入了院就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让他也觉得不是普通的身体不好。
无奈之下,抽血化验。小护士把针头扎进陈辞血管里的时候,陈辞在昏迷中拧着眉毛呻吟了一声。小护士见了心疼得不想继续动作了,李木子负手站在一边,摆着医生的职业表情催她:“快点吧,也是为他好。”话是这么说,却暗自觉得自己像是那种抗战时期,拿中国人做实验的变态日本医生。
验血结果表明血液有感染。李木子觉得不太乐观,又请了心脏专科的程医生给陈辞作了两次心电图检查,程医生研究了半天检查结果,结论是:“心脏粘液瘤。”
不是没有料想过,不过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李木子还是感到有那么点不是滋味。虽然身为医生早就应该具备医生特有的心态,可是人心总是人心,谁也不能说习惯了就真的不疼了。
“……不会是恶的吧?”口气是平静的,心跳却是加速,像是在替陈辞接受命运判决一样。
“不是……心脏粘液瘤多数都是良的,这个可以放心……但是……”程医生皱眉沉思。
“怎么了?”本来一块石头要落下来可是好像又落得不是地方,李木子咽了口口水说:“做手术有风险?”
程医生的眉毛还是没解开,“嗯……位置和形状都不太好,所以也是一开始也没查出来……做手术的话得有心理准备……”忽然像是找到点什么希望,程医生问:“病人平日的身体素质怎么样?”如果好的话当然手术成功的概率也大一点。
李木子皱眉不语,暗想看那样子也知道不怎么样……无奈道:“我跟病人再详细谈谈吧,程医生辛苦了……”说着感激的拍拍他的肩膀。
说是再更陈辞好好谈谈,可是这话该怎么谈。别说陈辞住院两天了还没清醒,就是醒了,要怎么跟他说?还不到20岁的孩子,亲口告诉他这样的事实是不是太残忍了?
李木子苦恼的想着,手在桌子上不停的敲。
一个小护士换好衣服准备下班了,过来跟他打声招呼。李木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小护士以为他是在发愁陈辞还没清醒的事,也替他愁:“那个学生,就是那个总发烧的,”看出李木子一副明白的表情,继续说:“总这么吊液也不是办法啊……那两只小细胳膊都已经没处下针了……”
李木租才想起陈辞胃口也不好,不能总吊营养液维持。于是跟那护士说了声知道了就起身去了陈辞的病房。
也不是什么想出的办法,正常的医疗手段都是这样的,对于昏迷不醒无法进食的病人插入胃管。只是值班的护士一听要给陈辞插胃管,纷纷回避说下不去手。后来基于李木子副主任的“威严”,也不得不从命。
陈辞虽然总是昏迷的,但并非重度昏迷,每次给他扎吊液针的时候他都会无意识地作出疼痛的反应。这次插胃管前滴入鼻腔清洁液的时候,陈辞下意识地因为不舒服而偏头回避。护士看看李木子,李木子心里不忍,却还是要她继续。
胃管插入鼻前庭时陈辞开始挣扎,表情痛苦至极。插管的护士不忍心,手开始抖,不过李木子没说停,她也不敢自作主张,继续沿鼻腔内侧壁、底壁总鼻道的下方插入。可是陈辞的挣扎越发强烈,开始呻吟,摁住陈辞的另一个护士眼睛都湿润了。又忽然觉得不对劲,陈辞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直到整个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了,立即叫道:“不行!不行!怕是休克了!”……
不是真的休克,不过胃管还是没有插进去。当晚陈辞被私急救室,因为体质虚弱加上心脏的问题,不能使用激烈地急救手段,而不激烈的,无非是刺激病人的疼痛神经强迫清醒。
陈辞呼吸正常的时候,护士已经是一身冷汗。即使她们什么也不说,李木子也能感觉到自己身在冰冷又怨恨的目光中。实在也是无奈。
他本来是想等陈辞醒来先跟陈辞说明病情的,可是目前这个状况……不得不给陆希因打电话。
陆希因看见来电显示是李木子的时候慌了一下,因为他旁边就是陈别。不过立即冷静下来跟陈别笑了下,就跑出自习室接电话了。
“喂?”陆希因还是觉得慌张,“查出是什谩了?”
李木子对这个大虽然宠着的时候多,不过当下却有点不满:“你把人送这了就不管了,你倒是是越来越厉害了!你不管你也得告诉她家里人管一下啊!”
陆希因急道,“我知道,你快说是什谩,严重吗?”
李木子叹气,“心脏粘液瘤,现在是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最好尽早做手术……否则有猝死的危险,而且因为血液已经开始感染,引发经常发烧,也可能导致其他病变……你还是尽快和他家人联系进行治疗吧。”电话里无法和陆希因讲清楚,而且更多详细的病情还得等陈辞醒来在询问,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应该和他家人取得联系的。
陆希因听了半天只听懂前一句和后一句,可再不明白也大略知道病情应该是严重的,一时心乱,而且还没想好怎么跟陈别解释,干脆说:“我这边有事,等我忙完了联系你,你先帮我好好照顾着拜托了拜托了!”
李木子听她少有的言辞恳切,一时也不知怎么拒绝好。
陆希因听他不拒绝,赶忙说谢谢,没给对方再说什么的时间,就把电话挂了。
握着电话发了半天的呆,甩甩头,收拾好平静的表情回到自习室,在陈别旁边坐好。
“谁啊?”陈别也是学不进去,没话找话地问问。
“呵呵,以前的男朋友啊。”这样说的话陈别是一定不会继续追问下去的。
“切——”陈别刚想随口说我也去给前友打个电话,不过脑子里立刻想起陈辞,便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没过多久陈别就说要回寝,陆希因不解,陈别说:"学不进去。"因为满脑子都是陈辞,满脑子都是。
出院
陈别回寝室了。寝室里只有张铁男一个人,守着笔记本在打魔兽。
“没去上自习啊?”陈别觉得自己好象学会了跟人没话找话。
“恩。”张铁男头也不转的应了一声。
圣诞节那天早上,张铁男和陈别不欢而散。当天下午,陈别牵着陆希因的手在校园里和张铁男撞个正面,当时陆希因看上去还是很不好意思的,尴尬地冲张铁男笑笑,边笑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是陈别,虽然也在笑,却是笑得坦荡,把陆希因的手握得更紧了,还很自然地晃了两下,不疼不痒地跟张铁男说:“这么巧啊。”
张铁男头一瞥,象是不屑一顾:“妈的巧死了。”
当天晚上回到寝室,陈别仿佛事不关己地问他又怎么了。张铁男放开鼠标看看陈别,似是想要说什么,又似什么也不屑于说。看了几秒而已,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脑游戏上,淡淡一句“你看着折腾吧”,抛给脑后的陈别。
自那之后张铁男对陈别就是冷冷淡淡了。陈别不是不知道,张铁男是炕惯他的做法。不过他向来的逻辑都是,我愿意,谁也管不着。
但是这次到底愿不愿意,他自己也不知道。
什么也不想,洗脸,刷牙,关灯,睡觉。可是意识这种东西,不是关了闸的水库,不想让它出来它就被封存的好好的。关于陈辞的意识,就像夏天的暴雨,在陈别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汹涌而至,整个心那么轻易地被淹没了。
该死。陈别又是失眠。
大概是托了急救措施的福,陈辞在住院第三天早上醒来了。
醒来之后视线好象更加模糊了,不过还是能认出四面白墙的病房。
值班的护士要给陈辞检查吊液,一开门却看见那个苍白的少年已经坐起身,呆呆地望着窗外,投在上的影子微弱而纤瘦。
像是听见了声音,陈辞慢慢转过头来。护士看见他的眼睛很特别,明明感觉很清澈,可是又深不见底,不能单用漂亮或者好看来形容。只是让人觉得特别,特别的冷。
陈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让她觉得不自然。半天挤出一个笑:“你醒了啊……”
陈辞垂下眼睛,没有笑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护士们就发觉陈辞极少说话。昏迷的时候那么招人疼的孩子,醒来之后却是如此冷淡,像是对什么都没有反应一样,扎吊液的时候也是面无表情的。
李木子听护士们议论,心下感叹。几次路过陈辞的病房,也只是在窗口望了一会儿,望见陈辞时醒时睡的,多数时候是坐在上一动不动朝窗外看。
“看什么呢。”中午李木子亲自端着饭进了陈辞的病房,故作亲切地找了一个话题。
陈辞转头看他,虽然炕清楚脸,可也能认出是个医生。这个医生像护士一样支起头上的小桌子,把饭菜整齐地摆设好。连方便筷子,都是掰好了递到自己手里。
“谢谢。”陈辞淡淡说了一句,接过筷子。
李木子觉得自己不是被讨厌的,至少不是被无视的。继续亲切的问,“看什么呢,看了一上午了,呵呵。”貌似亲切,其实自己都觉得那最后一声笑得干巴澳,满是心虚。
“鸽子。”陈辞回他的话,可是没有看他,往粥里夹着菜,作料也夹进去了。
李木子刚想说这市中心的哪有鸽子啊,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应该说点和气的。看着陈辞不怎么挑食作料也夹,心里想着这一点到是比陆大好多了。可是再看陈辞的眼神,凭他多年来的经验——
“你的视力……是不是下降了……”因为血液如果感染的话那么视觉神经很容易受到破坏。
陈辞用勺子和着添了菜的粥,半晌,恩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