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嫁郎——方诒

「可以啊。傅大哥，时候不早了，辛苦一整天，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啊，傅公子，今日多亏有你的帮忙，老朽代众人向你道谢了。」

「先生千万别这麽说，在下只是略尽棉薄之力而已。」

「傅大哥，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为了报答你，我再请你吃橘子。」

「好，我明日再来找你。那麽，先生，在下先告辞了。」

「告辞。」

返家的时候，傅绍祺一路上都带著微笑，不是在商场上的虚与委蛇，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和青羽相处时很舒服，两人的

互动总是自然又有默契，那种熟悉感他也说不明白，只能说和以前羽儿同他相处的感觉很相像；不可否认地，这使他的内

心得到一些抚慰，这样想也许有点自私，但是等待太久的自己实在无法抗拒这股亲近青羽的想望，哪怕是在青羽身上寻找

羽儿的影子也好。『静羽』、『青羽』，连名字都如此相似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是老天对他同情的施予吗？

连著好几天，傅绍祺都跑到市集上找青羽。青羽卖橘子的时候，傅绍祺就在旁陪伴他、和他聊天聊地，有时还会大声么喝

帮忙叫卖橘子；路人看傅大老板在街上卖起橘子，好像就觉得那橘子特别好吃，纷纷掏钱购买，其中不乏爱慕傅绍祺的姑

娘们，假买橘子之名，行攀谈之实，於是乎，五、六篓的橘子，往往不到中午就被抢购一空了。

青羽看他卖橘子的魅力之大，直说即使以後不卖丝绸了，凭他的长相身分，卖橘子照样能赚大钱。傅绍祺听了畅然大笑，

对於卖橘子这件事更是洋洋得意、乐此不疲。

傅绍祺曾经也想邀青羽到傅家作客，但是都被回绝了；青羽的理由是，自己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行为上就是个粗人，在傅

家会浑身不自在。傅绍祺怎麽诱说都没用，只好自己跟著青羽回到他和师父居住的简陋小屋，偶尔“享受”一下平民生活

。这种享受当然是傅绍祺自己心甘情愿的，毎和青羽多相处一刻，傅绍祺就越喜欢他一分，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动摇，在一

面愧对舒静羽的同时，一面无法自控地接近青羽。

傅正鸿对儿子最近的行踪感到很疑惑，叫来兰儿询问，兰儿也觉得少爷的确不太对劲。在她连续观察四、五天的结果，傅

绍祺总是每天一大早就匆匆出门，直到夜色低垂才返家，深夜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处理帐务，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却总是

在隔天又面带微笑、精神奕奕地出门去。

傅正鸿低头深思儿子这一连串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沉默片刻之後，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的理由，迟疑道：「我说，祺儿会

这麽反常，该不会是……爱上哪个姑娘了？」

「啊！？少爷他……」难道少爷已经放下对夫人的爱了吗？兰儿惊讶的脸上有一丝无法置信，少爷对舒静羽的爱情她是见

证过的，她不相信少爷会在两年的苦寻等待之後就这样放弃。

「老爷，这……还是等少爷回来後再问问他吧。」兰儿还不想骤下定论，如果真是如此，她绝对要亲耳听听少爷怎麽说。

说曹操曹操到，傅绍祺刚好带著一脸笑意踏入家门，见父亲在大厅里，便直接进入大厅问候。

「祺儿，你回来的正好，坐，咱们聊聊。」

「好啊，爹，我们也好久没有一同聊天了。」

「我看你最近早出晚归，忙碌的很，别太操劳，身体也要顾啊！」

「爹，您别担心，我会注意的。」

「嗯…咳咳……祺儿，你最近……是不是结识了哪家姑娘呀？」傅正鸿这一句问得小心翼翼，连一旁的兰儿都屏了气静候

傅绍祺的回答。

21

「姑娘？没这回事。爹，怎麽突然问起这个？」

「我是看你近来心情不错，又每天往外面跑，天都黑了才回来，以为你出去和哪个姑娘见面了。祺儿，如果真有合意的人

，何不试著放开自己的心，找一个能够陪伴你一生的人呢？」

傅绍祺听完脸色一凛，神情痛苦道：「爹，请恕孩儿不孝，孩儿今生只认定羽儿为妻，若是强求纳妾，只会害了无辜女子

一生幸福，所以，傅家的香火，怕是要断在我身上了。」

「少爷，兰儿相信夫人一定还活著。」知道傅绍祺还未放弃对舒静羽的爱，兰儿忙出声声援。

傅绍祺点头附和，他相信羽儿并没有死，因为这二年来，羽儿没有到梦中来找过他。不过傅绍祺随即又想起那个叫做青羽

的男人，那个面貌丑陋，但是气质身形却与羽儿相当相像的男人。

「这几天……我的确是去找一个人。」停顿片刻，傅绍祺缓缓说出。

傅正鸿与兰儿不知道傅绍祺想说什麽，於是沉默倾听。

「就是那个卖橘子的，他叫青羽。我这几天都是去找他。」

「少爷，你是说…那个背影很像夫人的人？」兰儿才想起有这麽一个人。

「没错。虽然他的容貌并不好看，但是不论身形与气质，还有与他相处的感觉，都和羽儿好像……」

「祺儿，那只是你心理的投射作用，他只不过是个和羽儿有些神似的人而已。」

「爹，即使如此，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想多看看他的念头，看著他，彷佛就能想像羽儿在我身边，那会让我夜里好睡一点

，至少不会再看著羽儿的画像一夜无眠。」傅绍祺苦笑说著，落寞的眼神泄漏出内心的感伤。

不是没见过傅绍祺的痛苦，本以为时间会冲淡儿子对舒静羽的爱恋，想不到他只是把伤痛埋得更深，用坚强撑起傅家，好

让忙碌占据忧伤；傅正鸿心疼不已，长叹一声说道：「造化弄人啊！」

哀伤的气氛中，突然傅绍祺从坐椅中起身，一泯刚才的忧郁，微笑道：「爹，放心吧，孩儿自有分寸；两年的时间都等过

来了，我会坚持下去的。」说完踏著与表情不相符的沉重步伐，离开大厅。

这夜，傅绍祺辗转难眠。

隔日，傅绍祺依旧出门去找青羽。原本烦闷的心情在见到青羽脸上的笑容後霎时开朗，暗叹青羽对自己的影响力竟然这麽

大。

眼尖的青羽一见到他劈头就问：「傅大哥，怎麽啦，有心事？」

「你怎麽知道？」青羽观察入微，让傅绍祺很是讶异。

「我天生眼力过人啊！」为了让傅绍祺一展笑颜，青羽故意调皮回答。

「呵呵呵～～得了，你一逗我就开心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吃过早饭了吗？」

「啊！？恩…吃过了。」青羽答得心虚，肚子却在此时很不配合的咕噜咕噜响，他连忙伸手捂住肚子，面红耳赤地露出尴

尬的微笑。

「还没吃吧！嘴上还不老实。你等等，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欸～傅大哥，不用了。」

「怎麽不用！？你一早就出来卖橘子，叫卖扛担也需要体力的，瞧你瘦瘦小小的，可见就是营养不够，不能再饿肚子了。

你乖乖等著，我一会儿就回来。」

青羽闻言，感受到傅绍祺言语中满满的宠溺，於是听话留在原地，等待他买早点回来。

「公子，行行好，给我点钱吃饭，给点吃的也行，求求你………」

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脚边响起，青羽低头一看，是一个乞丐。那乞丐披头散发、一身蓬垢，看不出真实年纪，但从声音

上可判断并不老迈。他手上拿著个破碗，瘸著双腿一拐一拐地在路面上爬行，沿街乞讨。

青羽心善，最看不得孤苦残疾之人，马上从身上掏了几个铜板，顺手再拿几颗橘子要送给那乞丐。当他弯身正欲把东西递

给乞丐，靠近的脸庞在清楚看见那乞丐的长相後，「啊！！～」一声惊恐的惨叫声从发白的嘴唇中发出，整个人仓皇向後

倒去。

那乞丐对青羽的反应不以为意，目光早已被散落一地的橘子和铜板吸引，他爬往青羽的方向去，想要捡拾橘子和铜板，青

羽被他越来越逼近的身躯吓得浑身不住的颤抖，急忙呼声大叫：「你不要过来！走开！走开！」

买完早点回来的傅绍祺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连忙冲到青羽身旁，将无力动弹的青羽扶起，拥进怀里，安抚他失控的情绪。

「青羽，没事了，不用怕，我在这里，没事了。」

一边哄著青羽，一边打量眼前剥著橘子拼命往嘴里塞的元凶；傅绍祺细看之下才发现，害得青羽失常的乞丐竟是他寻找二

年急欲报仇的傅绍华。

再见到恨之入骨的仇人，傅绍祺心中反倒出奇的平静，心下有些讶异他怎麽会如此凄惨，看来不用他亲自惩罚，那人渣也

已遭受到报应。不过青羽的反应未免太过激烈，他为何如此害怕一个乞丐？难道青羽也认识他？亦或曾经遭受他的欺凌？

傅绍祺在脑中翻转思考著原因。

颤抖的身子在怀中慢慢平复，傅绍祺却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窜起。

22

傅绍祺双臂固定住青羽的身体，拥著青羽倾身与趴在地上的傅绍华平视。

「傅大哥，你做什麽！？」青羽惊恐，扭动著想要逃开与傅绍华太过靠近的距离，细微的汗珠顺著脸颊落下，晶莹的泪光

也在眼眶里打转。

仅隔一个拳头的宽度，三个人面对面相看，青羽的身体瞬间僵硬紧绷到极致，傅绍祺狠下心忽视青羽的轻颤，嘴贴靠在他

耳边，字字清晰地说出：「羽儿，你仔细看，看看现在在你面前两腿尽瘸的乞丐是谁！他就是当初害傅家一夕毁败、害你

我离散二年的傅绍华！」

「不！－－傅大哥，你别这样！」青羽瞪著眼看捡拾铜板的乞丐，他不想看到这个人，看到傅绍华就想到过去自己被欺侮

的事情，那是差一点要了自己的命的侮辱；梦魇般的回忆一幕幕播放，傅绍祺的话语更是一层层刨开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不！－－你走开！坏人！走开！」

「别怕，羽儿别怕……我在你身边啊！我只是要你看清楚这个人的下场，他坏事做尽，终於得到上天的惩罚，而你也回到

我身边了，我绝不再让人有机会伤害你，我要带你回傅家，爹和兰儿也在等待你回去。羽儿，我夜夜思念的爱，你不会知

道我这二年是怎麽熬过来的，那是比地狱还要痛苦万倍的酷刑，我只是行尸走肉般的活著，没有感情、没有灵魂……」

「呜呜……不要说…不要再说了…呜……」青羽哭得泣不成声，哭得全身瘫软在傅绍祺怀里，他伸手捂住傅绍祺的嘴，不

忍听他再说下去。

确定怀中的泪人儿就是舒静羽，傅绍祺紧紧抱住不放。这一刻来得好迟，近千个日子的等待，曾经欲痛到心死、也曾经绝

望的几乎放弃，幸好终究是等到了，终於等到了。

被认出的傅绍华想不到会再次遇见傅绍祺，当初坠落山崖的舒静羽竟然也没死！？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害怕傅绍祺会对他

做出报复，吓得仓皇逃跑。

傅绍祺无暇管顾逃跑的傅绍华，如今他已成了残废，又沦为乞丐，自己也无须再动手造孽，就任由他自生自灭吧。

至於羽儿，得先把他带回去，好好细问他这二年是怎麽生活的，再问为什麽明明就已相见却不敢相认；温柔地将小人儿抱

起身，细语安慰他哭泣不停的情绪，在众人的注目下，慢慢走回傅家。

戏剧性的发展在街头上演，让大街小巷茶馀饭後的话题又添一桩，主角就是曾经喧腾一时，东山再起的傅家大少爷傅绍祺

，以及一个长相丑陋不堪、叫卖橘子的神秘男子；当然，绝不会忘记提起那个嚣张一时，如今变成一个瘸脚乞丐的傅绍华

。

「告诉你，我听说傅少爷公然向那丑鬼表露爱意呢！」一个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在酒楼里向同桌的客人说道。

另一个穿篮衣的矮个子男人不甘示弱地说：「不对不对，我听隔壁的张大婶说，是那个丑鬼巴著傅大少的大腿不放，哭著

说自己是他的妻子呢！你说荒不荒唐！？」

「真的假的……」

「欸，你们说的都不是，我那天亲眼看到傅家少爷向那卖橘子的………」

＊＊＊

舒静羽回来了！

傅家少爷苦寻二年的妻子找到了！！！

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傅家上上下下也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大家都想一赌其庐山真面目，可惜傅绍祺一回来就直接把人带

回房里，还吩咐不让下人随便进入。

第一个赶来的是兰儿。

一踏进傅绍祺房间，看见坐在床上的人疑问道：「怎麽是你…！？」兰儿没见到舒静羽，却看到卖橘子的那个人，目光巡

视了整个房间，就是没有舒静羽的踪影，她这才惊觉，难道……「少爷，夫人他……？」转身看到傅绍祺肯定地点头，兰

儿恍然大悟，原来似曾相识的背影不是巧合，真的是舒静羽！

「夫人？真的是夫人！您的脸怎麽会变成这样？您这二年过得还好吗？夫人，兰儿也好想你……」兰儿跪在舒静羽身前，

激动地喜极而泣。

不久傅正鸿随後赶到，初见舒静羽时也很惊讶，迟疑问道：「媳妇……？」

舒静羽不敢怠慢，连忙起身，怯怯地轻唤一声：「爹。」

傅正鸿又惊又喜，喜的是人终於平安团圆了，惊的是媳妇不是哑了吗？怎麽突然能够说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傅正鸿欣慰道。

本想再谈些话，不过还是决定先不多问，让儿子和媳妇好好相聚。傅正鸿於是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你们夫妻俩一定有

好多话要说，爹就不打扰了。我让厨娘煮丰盛点，晚上吃个团圆饭，羽儿这二年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得好好补一补

才行。」

「谢谢爹。」傅绍祺道了声谢，傅正鸿点个头就出去了。

「我去叫人打热水来。」兰儿说完也离开吩咐事情，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房间里只剩下傅绍祺和舒静羽，压抑的情感在呼吸和眼神交会中流动。傅绍祺拉著舒静羽坐下，仔细凝视他脸上的毎一处

肌肤，心疼地抚摸他左脸上丑陋的疤痕，皱著眉问：「还会痛吗？」

一颗透明的泪珠落下，舒静羽同样凝眸望著傅绍祺，回答道：「别难过，这不是真的，你看…」说著动手撕下一层人皮面

具，面具脱落，换上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回复昔日的的出尘秀美。

23

傅绍祺一愣之後浅笑问道：「什麽时候学会这个的？还有医术，是跟那位先生学习的吗？」

「嗯，当初我掉下山谷，是被师父救起来的。听他说，发现我的时候，一旁的徐慧娘已经没有气息了，不过我很命大，只

受了一些伤。後来师父医治我的时候，顺便医好了我的哑疾，还教我医术，让我也可以救治其他人。」

虽然羽儿讲得平淡，傅绍祺却可以想像当时他伤势的严重，徐慧娘尚且难逃一死，羽儿再幸运想必也是伤得不轻。

「羽儿，你一直住在京城吗？」

「嗯，被师父救起後就住在京城。」

「那怎麽不来找我？是不是伤得很重，直到最近才康复的？」

傅绍祺会这麽说是因为寻找羽儿的告示已经发布了二年，之前不是无消无息，就是来了一群想要攀附傅家的假冒者，整个

京城都知道这件事，羽儿不会毫无所知；而羽儿前些日子突然出现在街头，也许就是身体复原了，才有办法出外活动。

舒静羽静默，傅绍祺猜得一点也没错，那次的伤差点要了命，要不是靠著坚强的意志力，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只

怕早已魂归西天、天人永隔了。

「我没事了，真的，你别担心。没来找你是怕你有了新欢，心底也想著或许你该找个好女人，为傅家传宗接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