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行了一周之后,她又回到我的身边,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神情,突然咧嘴一笑,异常调皮的样子,细薄的唇衬着细白的牙,益发妩媚了,我的脸,禁不住一热。
她附在我的耳边,耳环的丁冬的脆响变得如此惊心动魄:“你放心,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晴天霹雳!难道她一直只是假装纯真,其实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而我,还自以为是地以为可以一直操纵她。我惊惶的眼神低垂着,生怕被她捕捉到。我不敢答话,只是臣服着,想着自己以后该怎样服侍这位神一般的人。
她独自走进我为她建造的圣殿,长长的青纱流泻下来,遮蔽了洞明高拱的大理石正门,那魔幻一般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长长的甬道中,我可以想象她现在躺在我为她设计的巨大的雕花杉木的床寝上,醉人的金色长发流到地面上,而雪白的霓裳可能就那样半敞着,露出精巧的腹脐,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抬头想向狂欢的族人宣布一些什么,突然,我望见族长怨毒的眼神,仿佛为了那个沉入泉底的消失了的紫英。我的唇,在敌人面前一向可以高傲地绽开微笑,这次也没有例外。
紫琼没有食言,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就换了一身精简了的白色短衫,在岩石堆砌和泉水流经的路面上像羚羊一样地跳跃而来,呼唤着晨起的人们,到圣洁的随心崖顶聚会。她在人群中宣布着:“从今天起,二分之一的人留下来耕作,二分之一的人去砍伐乔木,制作高大的登云梯。让我们携起手来,为回到外面的世界而努力吧!”人群里除了忘情地欢呼,什么也不会再有了。她转过头来,在新日照耀下的金色头发泛起了彩霞,微微泛红的肌肤透射出生命和力量,她妩媚地对着我微笑,仿佛看透了一切似的。我笑了,虔诚地向她敬礼,然后带领人群,到浓密的夜之丛林去挑选砍伐高大的乔木,穿凿齿穴,搭架云梯。她始终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不时地用媚紫的眼眸俯视我,我的心弦,就这样一再被撩拨着,紧张,甚至有点失控,都忘了手头还应该做些什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一周。
这一夜,北极星的光辉甚至映蔽了月神,它挥舞着它的七颗分身,在北天之巅重复着它的光的舞蹈。这是神的最诡秘的夜晚,只有在这一天,全族人都必须留在自己的家里,夫妻媾和,完成天地交与我们的任务:繁衍。
我独自在我的祭坛徘徊,甚至在冰冷的天心泉水中泡过许久以后,心情依然是这样的躁动不安。这是我二十几年来的第一次,为了这个夜晚而感到烦闷。我仰望她的圣殿,那里灯火辉煌,也许她已经睡了,虽然是孤独的一个人。门童们都被辞退回家了,夜风掠动了正门上遮蔽一切的青纱,像极了蛇的诱惑的舞蹈。
我偷偷地在阴影中挪步,来到青纱堆里,偷偷地溜过青纱,潜入那长长的甬道,我只是想看一看她安睡时的模样,是否依然如她在我怀里时一样,也许吧。
我在她的寝房的门口掠过一眼,却听到她妩媚的笑声,然后是这样的调侃:“我一直在等你,我的祭司。”
我硬着头皮,步入她的寝房,她没有睡,而是搬了一张大椅对着窗户坐着,而那窗户的方向,却便是我的祭坛。金色的头发从大椅上一直涌到地面,而我的目光掠过这样的长发,倾注在她露出的那一对充满光泽的肩膀上,几天的日下曝晒,她的皮肤充满了阳光的色彩,不再是略显病态的细白,而是健康的玫瑰红。
她站立起来,一件宽松的白色睡袍披遮着,隐约可见内里的轮廓,神一般的光芒让我有点不敢直视。我伏倒在地,低声说着:“请您原谅我的冒犯,圣女殿下。”
我的下巴被她有力的手轻轻地抬起,媚紫的眼睛就在离我的眼睛不到两公分的地方,明亮,深邃,可以容纳我的一切:“抛弃这虚伪的名讳吧,我们都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想要的是你,一直都是这样。”
她的吻热烈地煨贴着我的脸庞,细滑的舌尖穿透了我的唇,纠缠着,进入我的世界。我的身体在她的手的抚摩之下,敏感地躁动着,压抑了许久的情欲在每一个毛孔叫嚣着,像喷发前的火山,撼动了一切的束缚。我的颤抖的手,撩开她的睡袍,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来回地抚摩着,不断地往下,耳边,响起了她粗糙的呻吟,而这更刺激了我的欲望。
我被压在了她的身下。这时,我感觉到了她的身体之下一块坚挺的突起,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他是紫英!!!但是,欲望的潮水已经将我淹没,我还来不及呼喊出来,我的身体就已经出卖了我的理智,疯狂地机械地运动着,然后是不顾一切的宣泄。
当我从混沌中苏醒过来时,我听到的是他的温言软语:“我爱你,一直都是这样。”这样的爱,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因为只要能实现到外边的世界去的愿望,牺牲一个紫琼,甚至牺牲自己的身体,那也是值得的,何况,我想,我是喜欢上了和他在一起热拥时的那种感觉:我的邪恶的血液都在那个时刻为他而欢呼!所以,我抚摩着他的金色的长发,用我所可以表现出来的暧昧告诉他:“我爱你,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我们不断地偷欢,在领导族人兴建云梯之余。想起来是一件多么令人羞愧的事,而我们乐此不疲:一个是神的圣子,一个是神的祭司,可是,为了彼此的欲望,却在进行着这个世界所不容许的媾和。但是,我们有足够的权势来阻止我们被发现,我们总是可以找到理由遣开一切闲杂,然后赤身露体地狂欢,我们甚至在我的天心泉边游戏,激起的浪花可以让北极星神都动容。我们是彻底地背叛了。
这一天,是所谓的圣女成人礼的周年纪念日。当族人们还在圣殿之外狂欢的时候,我们却借口要商谈天神的密事而进入圣殿,在那里,我们尽情地互相挑逗,直到相拥着倒在巨大的雕花乔木床上。当我们的呼吸急促,等待着共同的高潮时,突然,一个人违背了我们的命令,出现在这样的寝房。我们愕然,慌乱地抬头,却看到族长惊诧的目光,他赌咒似的发出疯狂的叫嚣:“北极星神诅咒你们!北极星神诅咒你们!”披头散发地冲了出去。迅速地,我们听到外头广场上一片斥责的咒骂声,他们以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神的名义叫嚣着:“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
穿过茂密的乔木林,穿过潮湿的灌木丛,穿过蛇蝎与蜘蛛爬行的沼泽地,我陡然发现这条路是当初找寻紫琼的路线,而现在,我的身边飞奔的却是紫英。我的心禁不住一颤: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
天心瀑顶,我们无路可逃。身后已经切近的是要烧死我们的族人,我的心神无限得惊惶。我看到远处已经有人开始焚烧我们辛苦修建的云梯,作为烧灼我们两个人的篝火。我的一切梦想都将化为乌有了。
紫英深深地吻了我,凄媚的紫眼流下了两弯晶莹的泪花:“看来真的是有报应的。但是,我不后悔。我要你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
也许是这样凄迷的气氛渲染了我,我痴心地望着他,说着:“那我们一起为邪恶赎罪吧!”
他攥紧了我的手,与我一起跃入了深不见底的天心泉:希望这圣洁的泉水能够容纳和洗涤我们的污秽啊!我的眼睛,在半空中,润湿了……
这是传说中的地狱吗?还是天堂?可我没有理由可以到天堂的。但是,这里有米黄色的乔木家具,细白瓷的瓦罐,酱红色的炉子上是温暖的热的蒸气。难道我还活着?
“啊,他醒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一个樵夫模样的人,难道天神是一个樵夫?
“祭司,您终于醒过来了。”是紫英,我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了泪花,至少不论这是什么地方,我已经不再会孤独。
但是,他的手怎么这么细滑,肤色也比昨晚的要细白得多,难道……
他笑了,缨红的唇衬着细白的齿,分外的圣洁:“祭司,我是紫琼啊!这里就是外边的世界!您终于到了。”
那--那紫英呢?我满腹狐疑地在房间里张望。是的,这里还是人间,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而眼前的他也的确是她,紫琼,一个笑起来就知道是天使的女孩。
“这是我的丈夫。”她指着身边的樵夫幸福地说着。
原来,天心泉底就是一条通到外界的岩道,只有从天心瀑顶直冲下来,才可以借着冲力沉到水底,再由水力推动,来到外边的世界。当我与紫琼随便闲谈时,我借着我的智慧,迂回着从她的嘴里知道了这一切,而且,我还知道,她在心底并不怨恨她的兄长,相反,这些年,她一直在乞求北极星神能够宽恕他的罪孽。于是,我当即从床上爬起,虽然我还觉得肩脊的地方隐隐有些酸痛:“那我们去找紫英吧,我们一起跳下了天心瀑的。”
“是吗?那我们兄妹两又可以见面了!”可爱的天使。
我们去泉水边找寻,外界的阳光比桃源里的要毒辣得多,蚊虫在身体周围肆虐着,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这里看来并不是圣地,相反,里边的世界才能算是安定之所呢!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看来,一直我所认定的神启真的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啊--”依稀是当年天心瀑顶紫琼失足的声音,我的心,沉得更深了。
我的脚步根本就不听话,慌乱地,无力地挪动着,紫琼颓倒在樵夫的怀里,抽泣着,为她的兄长:他终于没有躲过泉底的暗流,脑颅撞碎了,丧失了一切的美丽。
作为祭司,我曾经无数次地面对族人的死亡,并且告诉他们:这是人一生必经的阶段,而且是光荣的阶段。但是,我却无法面对他的死亡,尤其是在我如此需要他的安抚和爱的时刻。我的手战抖着,掠起他曾经在我的手中千娇百媚的金发,如今已颓萎地像一堆蒿草。我把他的紫色的瞪着的眼睛拂上了,内心深处,一种撕裂了的痛楚让我再也站立不稳,我拜倒在他的身体上,虽然他已不再美丽,可是,正是在这一刻,我才明白,我自己其实一直都深爱着他……
啊------
猫变
--情见录之十二
浅浅青灯冷画屏,孤影独上,却见寒鸦对月,万古如秋。
我一身褴褛,苦坐着,今天又没能乞来什么充饥的东西,在这个破庙里,我又一次撩开冰冷的青纱,眼前是他的笑靥,只是风尘落满了画卷,他的影子也越来越粗淡了。
正值英年的我,因为长久的饥寒,已经瘦成枯骨,想起当年万花楼豪饮博赌的时候,一夜挥金如土,禁不住内心一阵凄恻,只是,这一切都是报应呀!
年少疏狂,我喜欢家丁追随在我的马后,在乡落里到处招摇。锦衣貂裘的我,梳开两辫长长的鬓角,在末端缀上两个蜡黄的玉珠子,分外得惹眼。当然,我最骄傲的是我的大眼睛,乌黑溜亮,父母都躲不过它们的光芒,极力地满足我的愿望。
这一天,清风朗日,溜黑的马儿踩踏着蹄子,分外矫健。我一性起,甩开几个家丁,沿着迎春花和狗尾草茂盛的林荫道一直往前,马蹄后边的风尘高高地腾起,是我喜欢的颜色。
突然,眼前人影一惶,马儿惊得竖起了前蹄,我差点儿没有摔下马来。我横眉一竖,挥起马鞭要打他,可执起的鞭子却始终没有能落下。
他乌黑的长发随风飞舞着,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异色的眼睛,中心是深褐的,而瞳的外围却是那么扎眼的亮绿色。精巧的鼻翼和细薄的嘴唇都微微地颤动着,因为刚才惊魂一刻的面对。他穿着短衣,灰土的布料,却也整饬得非常干净,而手中那只有着嫩黄色毛发的狸猫就在这一刻“喵”的叫了一声,打破了我们四目相对的矜持。我注意到,狸猫的眼睛与他的一样,是那种媚人的异色。
我下马,收起鞭子,伸手掠过他华美的下巴,掬过一丝他的汗水,望见他羞红了的脸颊像煞了柳绿桃红的春天,心中一动,对着他手中的狸猫说道:“你这猫儿我好喜欢呢!”
他楞了一下,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喊都喊不住。
可是,自从这次见过他,我几乎有些茶不思饭不想了,父母见我消瘦了许多,便变着法子讨我开心,我就对他们说:“我想要狸猫。”结果,一屋子的狸猫,白的,黄的,杂色的,可没有一只能逗起我那天的心动。
再度见到那只狸猫是次月我上私塾的时候。
他就坐在课室最末的位置上,而猫儿在屋外的空地里打转,等着他的主人。我望着猫儿在先生翻晒的谷子堆上抓耳挠腮,伸出温红的舌头懒懒地舔舐身上的毛发,我的心,一样的痒。
好不容易混过了“人之初,性本善”的教条,我头一个奔出课室,强行抱起那猫,却陡然觉得手背生腾,猫儿跳出了我的掌握,回到它羞涩的主人的脚下,“喵喵”地亲昵地叫,而我却发现,我的手背上,是三道深深的爪印,我的血,竟也是这样妩媚的颜色。
“啊,对不起,巧儿是不喜欢被生人抱的。”他赶紧跑上前来,掏出他的手帕,给我细细地包扎,“都流血了。”
我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就见他的睫毛急急地闪,害得我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他想抽回手,却没有成功: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能逃开的。
“今天晚上戌时,我们在城隍庙里见面。不见不散!”我小声在他的耳边咬着,离得这样近,真想咬一口他的脸,因为已经泛成了无尽的春色。
他不回答,转身抱起狸猫,溜到我见不到的角落。
月蒙蒙的,云气很重,城隍庙的塑像还真有点吓人呢,我有些懊悔,怎么约他在这种地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