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1————蓝蝎子

作者:蓝蝎子  录入:04-26

      他笑了,抹了一把唇上的胡子,说:“有四撇眉毛就是陆小凤吗?其实,他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你也可以成为陆小凤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猜他一定就是陆小凤,不然,怎么可以说出那么高深的话呢?我终于用了四年的时间才明白,陆小凤就是一个名字而已,如果我的本事大,名声广,我就会成为陆大凤也说不定。

      于是,我就使劲锻炼我的本事。比如,我把山前的老杉树当成横练金钟罩铁布衫的强敌,和他对拼了一个夏天,后来它身上的累累伤痕就说明了我的战果。我也把磨房外的稻草堆当成了精修灵蛇功的敌人,怎么打都不着力,可是,终于还是让我彻底瓦解,当然,为此,我挨了村长一顿臭骂。不过,孩子堆里头,我可是备受推崇的第一号大侠,因为我每天都能统领着十三只肌肉发达的绵羊,成立了化骨绵掌帮。所以,孩子们见到我,都会尊敬地称我“帮主”,虽然在前头加了个“绵羊的”。

      我想,我生平做的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我救了一只可怜的乌鸦。当我在池塘边上,和河里的鲫鱼比试凌波微步时,我听到了它的哀鸣。我抬头,原来是一只黑羽花斑的大秃鹫在追逐一只楚楚可怜的小乌鸦。虽然,乌鸦不是什么吉祥的鸟类,可是,听着它向我发出的求救信号,我的侠义心肠就受不了了。就在它要被秃鹫叼住的一刹那,我出手了,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把一块有棱有角的花岗石扔上了天空,是照着秃鹫的方向飞去的,石头势如破竹,划破气流,在秃鹫的身边惊起了尖锐的轰鸣--我本来是要打中它的,只是在出这招弹指神通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毕竟都是同林鸟,我还是要注意爱护鸟类的--秃鹫吓跑了,夹着尾巴的架势很狼狈,看来以后是不敢再欺负弱小了。乌鸦落定在我对面的梧桐树上,本来我猜想那里应该停一只凤凰的,但是,乌鸦也不错,因为它用喙在枝稍上磕磕碰碰的,像是在向我道谢,乌亮的眼睛瞅了我老半天,才不依不舍地飞走了。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注视呢!于是,从此以后,我一想到这件事就高兴。

      时间过得飞快,原来村前放羊的孩子,那就是我,如今已经是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了。方圆四十里地的姑娘都想让我入赘做她们的丈夫,我可都没答应。既然我在这里没亲没故,长得又俊俏了点,我就该到外头的花花世界去闯荡,埋没在小山沟里,没的也埋没了我一身的侠义。我辞了放羊的工作,用我十年放羊的积蓄,向老地主换了匹快断气的老马,总算给自己安排好骑马闯江湖的行囊,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意气洋洋地出发了。说不定,几年后,小炎,不,大侠小炎的名字也会哄传到这个杏花村呢!

      我的江湖的第一站就是:洛阳。
      洛阳的牡丹真好,千朵万朵,横压枝头,粉黄殷紫,醉铺一地,我用我的粗布兜了一兜碎屑的花瓣放在背囊里。听说,风雅的大侠都随身带着香囊,身上自然会有清幽的香气,再有,如果遇上哪个喜欢的姑娘,就可以用香囊来送给她。我想,这样的碎布香屑也够风雅的吧?不过,洛阳的行人都斜眼看我,看来是我的衣衫太乡土了,而且还趴在地上拣残花,我有点羞赧。

      突然,一个乌衣的少年走上前来,柳眉如黛,秋水如星,一张朱红的唇笑开来,露出雪白的小兔牙:“兄台真是有趣,宁在花下卧,污衣也风流啊!”他向我伸出他白皙的手,挽住了我粗布烂衫遮掩的臂膀。

      我说过的,除了那只乌鸦,生平还没有人这样注视过我,而他,是第一个。我痴痴地望着他,想知道他的一切,因为,只要这样,我以后想起他,我就会很开心。于是,我对着他,展开我的笑容:“公子贵姓?”

      他淡淡地一笑,回应着我:“我的小名叫乌衣。你呢?”第一次有人在意我叫什么,而且是这样标致的人物。
      “我叫小炎。”
      “小炎,看来你的衣衫脏了呢!走,到玉清池洗一把去。”他的手还没有放开,紧紧地攥住了我,或者,是因为我紧紧攥住了他。
      玉清池是男人洗澡的地方,大家脱光了,在热水池里泡着,直到每个毛孔都放松了。我是第一次去这个地方,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在山涧的潭水里洗澡的,现在突然有这么多人在我光光的身子周围摇来晃去的,我还真不习惯。乌衣好象看出了我的羞涩,他为我们单独开了一个房间,那儿的池子虽然小,可是,却只有我们两个。这个时候,我才敢睁开我的眼睛,偷偷注视着他,而我发现,他也在注视着我,而且是肆无忌惮的。我又有点羞了,毕竟没有光着身子被人直视过,我只觉得身体下边胀胀的,有点难受,我潜到了水底下。等我把泡得通红的脸浮出水面时,他已经不在了。我突然想到他白皙的身体在水中像一条雪白的光滑的鲤鱼,那种感觉又来了。幸亏他不在。

      等他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了,依然是乌衣飘摇,乌亮的长发用一根金丝束起,自然地垂在脑后。他给了我一套织锦的缎袍让我穿上,刚好合适,看来他还是个很细心的人。

      我转身,他的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什么亮丽的东西,我只是傻傻地想去掏我的背囊,看看带的铜板够不够支付这昂贵的衣服,结果,掏出来的是那一把媚人的牡丹,我羞红了脸:“我付不起这衣服的。”

      他笑了,捧过那一把芳醇,随手一撒,在浴房的半空中,降下了一场花雨,点点姹紫嫣红,落在水面上,如他的笑颜,娇媚无比:“这就够了。”
      我楞了,为这样的美。他一扯我,说:“走,我请你去桐雀楼吃饭。”
      走在大街上,人们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几个巧媚的商人凑上前来,给我们递名帖,说是有空去他们哪儿坐坐,他当面是一股脑儿收了,人走远了,便拧成一团,随手丢了,淡淡地对我说:“这样势利的人,你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我点头。我突然发觉,也许,他是哪个著名的大侠也说不定,这么多年了,也许江山又出了人才。
      桐雀楼的山珍海味真的好吃,有冰丝熊掌、嵌花鱼翅、海会鲍鱼……就是乌衣没有点任何禽鸟的菜肴,看来,他对鸟味过敏,不过,已经有这么多我从未尝过的美味,我根本没理由去责怪他,其实吃了那么多,我的舌头都分辨不出什么是什么了。他的食量也不大,只是偶尔蘸蘸菜汤,衔两根青菜,一桌上下,多半是我吃的。

      在我狼吞虎咽的时候,他别过头,去看窗外的斜阳,余晖晚照,落霞流云,远山之巅,依稀传来喃喃的钟声,望着他飞丝的鬓角被阳光映出媚紫色,我的食欲一点都没有了。

      他突然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我,我的脸又红了。他幽幽地说道:“我得回去了。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这些银票你留着,别再到处闯荡了,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吧。”
      我推开他的钱,说:“我不能再拿你的钱了,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把这些收起来。”
      他见勉强不了我,就把银票收到怀里,站起来要走,依依不舍的样子。
      “你的家在哪儿?等我有时间我就去找你。”我问他。
      “那是你去不了的地方。我们也许没有机会再见了。”说着,他居然泪光盈盈,害得我鼻头都有点酸。
      他不说话了,在楼栏里才一转折,就消失了,我四下里找他的身影,可是,哪儿也找不到。
      洛阳,又只剩下我,孤单的一个人。
      当我牵着那匹老马连夜离开这个梦一般的城市时,沿街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一个锦衣轩昂的青年却牵着一匹垂垂老矣的劣马。
      洛阳往南,是一座枯草峭石的荒山。月光在头顶上直射下来,在光滑的石面上留下流水般的痕迹。我捡了个石头坐下,摸一摸身上的锦绣,又想起了那样的乌衣,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是坐着读他的孔孟圣贤,还是在练他的独孤九剑。也许,他在想我--我脸一红,把视线从衣服上移开,却听见月亮下是一声轻微的叹息,听来似乎是乌衣的声音。

      我撂下老马,任由它在那些枯草堆里找它的食物,循着声音的方向,我走到一个背阴的大岩石下,一个身穿乌衣的身影在那里低低地呢喃。
      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问道:“乌衣,怎么了?”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副阴翳的面孔,他冷冷地笑了:“我不是乌衣,不过,我倒知道他的下落。”
      “是吗?快告诉我!”我攥住了他的手,突然发现自己太失态了,忙退让开来,给他行礼,“请您告诉我,好吗?”
      “好。”他走上前来,钳住了我的手腕,“因为我太饿了,就把他吃了,可我还是饿,所以,你就作我的夜宵吧!”他边说边换了副秃鹫的面孔,依稀十分熟悉的样子。对,就是当年那只老不死的秃鹫呀!

      我一挣手,却没有挣开。它的钢剑一般的喙已朝着我的眼睛啄来。
      突然,天空中响起了凄厉的鸟鸣声,而且,非常的嘈杂,仿佛森林里的群鸟被惊动时的疯狂。而我的眼前,是成百上千只清一色的乌鸦,它们嫩黄的喙变得利如铁齿,疯狂地向着秃鹫发起总攻,秃鹫的毛在半空中飞成雪片,不过是灰黑色的,它疲于应付这么多的对手,松脱了我,一振翅,在空中形成巨大的气流,挡住了月的光芒。

      乌鸦靠不近它,在周围团簇着,哑哑地乱叫。
      我从身边拣了一块有棱有角的花岗石,就跟当年的一样,我一挥手,这次是刚好命中。秃鹫嚎了一声,堕落下来,在地上扑棱了几下,就再也动不了了。
      我终于成了大侠,而且还是乌鸦帮的帮主,小炎大侠。
      我正沾沾自喜,突然发现空中的乌鸦都围绕着我飞下来,在周围的岩石上严阵以待,难道是要应付我不成,我手里一紧,打算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荒山之战,说不定以后还可以流传江湖的呢!

      可是,一只乌鸦从队伍中走出来,突然化作人形,我望见他乌亮的眼睛和那双细白的手,我就知道,他是我刚刚想念的乌衣。
      他优雅的前绦在晚风中轻描淡写出无限的风情,我痴痴地望着,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他先开口:“小炎,十年前在杏花村多亏你救了我,如今秃鹫已死,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我很不甘心。
      他仰头望向苍穹,仿佛为了掩饰眸中闪亮的什么东西:“等到清明前后,在杏花村的白塔上,如果你遇到衔草听风的乌鸦,那就是我。”
      他不再说什么,一挥手,空气中一阵扑棱的声音,鸟群向着月的方向,冉冉地飞去。
      我低头,想找块阴暗的地方呆着,整理一下起伏的心情,却发现跟前的地面上,那块有棱有角的花岗石还带着秃鹫的血,平躺着,压在底下的,是随风招摇的几张银票……

      后来,我回到了杏花村,因为那里才可以见得到他。尽管当不成大侠了,可是,只要每年清明的时候,我能够望见他峭立在小白塔上,也许我就会满足了吧?
      初回到杏花村的时候,村口的牧童问我:“你是楚留香吗?”
      我拂着他的头说:“长得帅的难道就是楚留香吗?其实,他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你也可以成为楚留香的。”

      玲珑
                --情见录之十六

      南山寺,是桐乐山上的一座小寺,不过,那百年风雨的梁柱,金衣斑驳的佛像,却写满了我童年的回忆。
      我是一个弃婴,在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遗弃在寺门口,晨起洒扫的师父拾了我,交给方丈,可是,方丈说:“这孩子尘缘未了,尚不能剃发修行,让他寄在你的门下,作个俗家弟子吧。”于是,我有了个名字,叫踏尘。

      寺院中有百丈清规,生活非常清贫刻苦,在我还是小孩子的心眼里,这里的每一个师父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所忍受的是一般人所不能忍受的淡漠、孤独和痛苦。当我看着他们在大殿佛像前一丝不苟地礼拜三千,膝头磨出血泡而依然面带笑容时,我的心,被那种苦中作乐的精神所震撼。我希望,当我所谓的尘缘了结的时候,我能够放下一切,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个。

      在点燃着灼灼油灯的青纱别殿,在观世音菩萨慈蔼的净瓶像前,我支着下巴,听师父给我讲解传奇式的佛经故事,像舍身饲虎、救兔喂鹰,每一次,我都会感动得流泪。师父说我是慈悲心很重的人,如果以后能够剃发修行,很有可能成为佛门龙象呢!只是,我的尘缘究竟要在什么时候了结呢?我在心中竟是这样地期待它的到来。

      南山寺正对着柳浪江,江水一年四季总是像柳枝轻佻一般,缠绵东流,缓缓的江水,荡漾着无尽的波光。江边是一个小乡村,村名叫望玉。因为这个村庄的守护石是一块玉,祭奠在村子的祠堂里,人们都叫它玉玲珑。村里的老人坐在摇椅里,跟我们这些小孩子说,那玉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水精,只要它留在望玉村,望玉村就会人丁兴旺、五谷丰登。不过,跟随玉玲珑的还有一个预言,但是,老人们都讳莫如深,不愿意讲,即使被我们缠得紧了,也只是支吾着,聊开别的话题。

      我在寺院里洒扫过长长的甬道,擦拭过宽广的大殿地面,不过,师父让我做的最多的活是砍柴。其实,我也喜欢去砍柴,因为砍柴可以听到山林里各种各样的鸟叫声,有黄鹂的,有山雀的,还有啄木鸟的。一年秋天,我起了个早,砍完柴,正要回寺院,半路上遇上樵夫张大哥,平常我们错面的时候都打打招呼,所以也挺热络的。奇怪的是,那天他居然手里捧了条红鲤鱼,从山上往望玉村里走。我问他:“张大哥,今天怎么捕了条鲤鱼,却不见你砍柴呀?”他笑眯眯地说:“天上突然掉下来这只大鲤鱼,我正要拿回家下酒呢!”我望着那条鱼,见它的腮帮子急急地喘着气,眼睛圆瞪着,仿佛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样子,我就卸下身上的柴,跟张大哥说:“张大哥,杀生不好。用我的柴来换你的鱼,可以吗?”他望着我期待的一对大眼睛,终于答应我了。我乐滋滋地把柴给他,捧了那鱼,飞奔到那条柳浪江边,把它轻轻放到水里,那鱼摇摇尾巴,回到那湛蓝的水世界,回到它的水族兄弟那儿去了。虽然那天我又要去砍一次柴,可是,那一夜,我睡了个好觉,梦见寺院里护法安僧的韦陀菩萨跟我说:“踏尘,本来你还要受难三次才能业根清净,现在因为你放生有功,抵消了那三次罪难,今后,你应当加紧修行,以求得成正果。”我想,我的心愿终于要达成了。

推书 20234-04-25 :梦魇————蓝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