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1————蓝蝎子

      他们居然用毒！
      我再也不敢轻视他们，凝神戒备，将十年苦练的华山剑法滴水不漏地铺展开来。不过，他们似乎极力掩饰自己的武功路数，始终用些杂七杂八的拳脚来应付，所以，不到百招，我就把他们逼到绝处。突然，他们联手将我的剑一封，竟然拳风霍霍，步法沉稳，我低吟一声：“崆峒劈空掌？！”

      他们眼中精光暴射，对视了一眼，轻轻一声呼哨，竟然一东一西，逃得无影无踪了。我有点木讷，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江湖就是这样，像一潭深水，怎么捉摸也望不见底。

      我只好继续赶路，只是没有了马儿，只好步行。我正有些心烦，打算喝酒解乏，刚摸酒葫芦，却发现那另一柄袖箭就扎在葫芦上，而且还贯穿了，一葫芦酒也流得涓滴不剩。我禁不住骂开了，如果刚才知道他们两个射坏了我的酒葫芦，我非跟他们拼命不可。

      没有马，没有酒，我一肚子闷气。望望天边的日头，看来夜幕快要降临了。我只好继续前行，希望前途能够找到一个店家，买几坛子的酒解渴。
      清风徐来，隐约是轻巧的风铃声。难道有人家？我走快了几步。
      落霞流缨，浅草环溪。
      我方才听到的，不过是流水在细碎的石子儿上碰撞的声音。只是溪流边上却有一个凉亭，而此刻，凉亭中似乎有一个书生，不过，是个掩面俯卧的书生，宝蓝色的一身长衫，连脑后系发的丝带也是那样夺目的宝蓝色。他微微有点单薄的肩膀，随着溪水戋戋的声响，轻轻地起伏。

      而让我眼馋的，莫过于那个檀紫色的酒葫芦，宝蓝色的丝带松松垮垮地缚在腰际，忘记塞上的葫芦嘴里荡漾出来的酒香，竟比我喝过的都要芳醇。可是，那毕竟是在他的腰上。

      我轻轻地咳了一声。
      他的肩膀突然耸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望着我，却没有熟睡后的惺忪。我诧异于他的平静，那张过于清俊的脸庞，没有一点慌乱和虚伪，有的，似乎是千年不变的沉静：“你想要什么？”他的眼睛里边突然闪过一丝隐忍的杀气，嘴边却是一派淡然。

      我想我是脸红了，因为跟初次见面的人要求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不习惯：“我想要你……的……酒。”
      他的深蓝色中有一丝恍惚，然后依然淡淡地说：“只要这个？”
      这下轮到我疑惑了：难道还有什么？“哦……我的酒葫芦让人弄坏了，酒也洒了。而我是离不开酒的人。”
      我突然感到笑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因为他笑了，竟是春风一般的感觉：“给你。”他把葫芦解下来，抛给我。
      我仰头喝了一口，哈--竟是上等的状元红，除了一般酒的香醇之外，隐约间似乎还有一点异样的辛辣，我不禁大叫：“好酒！”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心里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把酒葫芦递还给他。

      “你喜欢就留着吧。”他还在淡淡地微笑，站起身来，走到了凉亭外，翩翩的丝带和长衫迎风起舞，竟似要飞天的样子。我不禁呆住了。
      他的眼睛又是一丝亮丽，浅浅的，却没有马上散去，向我挥一挥手，竟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望着他翩跹的身体，不禁想起了华山之巅的那株云松，淡漠中，是那样的傲然。我又喝了一口酒，突然记起，赶忙向着他远去的方向喊道：“还没有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叫我妖蓝吧。”风中清泉般的声音。那样标致的人儿，却有一个这么古怪的名字，我还是想不通。这个世界，这个江湖……我又喝了一口酒，想不到这口酒下肚，居然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朦胧。

      就在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师父的一句教诲：不要相信任何人！
      看来，我喝的，竟是毒酒！
      ……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青绿色的竹子搭建的屋子里，除了一件底裤，竟是赤身躺在茅草铺就的席子上，旁边点燃的一盏青灯，点点灼灼地发着微弱的光芒。那个檀紫色的酒葫芦，就调皮地搁在灯旁。

      “醒了？”是妖蓝，深邃的眼眸，一脸淡淡的他。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的衣服呢？”虽然都是男人，我还是有些拘谨，全神戒备，面对着他。
      他坐到灯旁，拈了一枚玉针，随手挑着灯油：“你喝醉了，倒在溪水里。我就把你带了来。你的衣服还在外边火上烤着。”
      我禁不住又捧过了葫芦：“这酒……”
      “这酒有毒。”他的丹珠色的唇边闪过一丝狡媚，“它是用上好的状元红浸泡银环蛇胆炼制的。本来常人喝不了一口，想不到你居然喝了三口才醉。”
      “怪不得。”我忍不住又轻轻呷了一口。
      他终于又笑了，那笑真的很适合他，淡淡的，却又极尽妩媚：“我头一次见到你这么嗜酒如命的人。”
      “哈哈，如果让我选择死法，我一定选醉死。”我这次放心地喝了一大口，突然鼻尖闻到一股焦灼的味道。难道是五内俱焚？
      他眉头一紧，高挑的鼻梁微微有些褶皱：“你的衣服。”转身跑了出去。我赶忙跟出去看，我的长衫已经烧得只剩下一个前襟了。他有点愧疚地望着我。
      突然想起师妹给我的丝巾就在长衫的袖兜里，这下也不用还了，倒落得清闲。我一把夺过他手里残剩的前襟，望火堆里一扔：“没有关系，反正衣服总是会坏的。不是穿破了，就是变短了，这件早该淘汰了。”熊熊的火，闪起几个火星。我闻到了一股清香，才发觉篝火是用干燥的熏衣草点燃的，一时来了兴致，径直坐在火堆旁，抬头看起了星星。

      今天的星星很多，而且都很可爱。
      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可爱。以前总是捧着我的酒葫芦，看着闪烁不定的星辰说：“葫芦呀，葫芦，你知道么？那些星星都在流泪，都已经流了几千年了，还是没有停歇。你看，那颗泪珠多大呀！那是伤心的星星陨落了，成了流星。”但是，今天，我的酒葫芦已经光荣退役了，而身边是这么香美的蛇胆酒和熏衣草，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不会笑的，嘴唇边轻轻地向上一挑：“流花遍萧野，落叶满江湖。群星冷摇醉，解甲近山坞。”

      他静静地坐到我的身旁，也不说话，静静地凝视着我，我被看得不好意思，一拍脑门，说：“呵呵，又发穷酸了。”仰头又喝了一口。
      “你不能再喝了。不然，又会醉的。”他淡淡的话语，响在我迷混了的耳际。
      “醉了好，一醉解千愁啊……”我又喝了一口，真的，醉了。身体一滑，竟倒在了他的怀里，在我的意识消失之前，我听到了他的一声轻微的叹息。也许那是为我发出的吧，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应该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叹息。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天上的星星都落下来了，不过不是流星，而是悬挂在我的身边，照亮了我的整个身心。好温暖的感觉--
      清晨，我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尖锐的嗓音在那里喧哗。我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穿着一件与妖蓝一样的宝蓝色长衫，檀紫色的葫芦也依然搁在床边桌上。我赶忙出屋去看。一个手执宝剑的青年横眉凛然，吆喝着要向妖蓝冲来。妖蓝柔弱的身体，似乎禁不住这风雨的样子。我什么也不想，冲到了他的身前。也许，我找到了我自己要保护的人了。

      “哼--”那青年嘴角一翘，肃杀的脸上，多了一分阴冷，“又多了一个。你们想跟我争内丹，没门！”
      “在下华山派柳如杨，只是来看看虚云山的情形，并不想争夺什么内丹。”我想说明意图，应该就可以了解一场无妄之争吧。
      可是，他已经欺身上前，挥剑直砍：“说什么都没用。凡是现在留在虚云山的人，都是我，断水流的敌人。”
      我赶忙拔剑格挡，由于失了先机，竟招招落在险处：“断水流……莫不是天下第一剑客，断水流断大侠？”
      “哼，知道我的名声，也算是你死得其所啦！”他根本不顾他的侠名，更加拼命得刺杀。顿时，身边残叶断飞，如蝶如屑，断水流的“断残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本来就处于劣势的我，一招不慎，手中的剑竟被挑飞了出去。

      他挥剑就要向我的心脏刺来，我断喝一声：“为什么？”
      “哼，你们这些华山派、崆峒派还不是都一样，表面上说自己是名门正派，实际上却一声不吭施暗算，打不过就想逃，还不如我，想杀就杀，想夺就夺，我早烦透了当什么虚张声势的大侠了！”他冷笑着，剑花一舞，径直朝我的胸口扎来。

      “就算这样，我临死前想请您放过旁边那位书生，他不是武林中人，也不会跟你抢什么内丹的。”我没有想到自己在死前还需要哀求别人，而且不是我喜欢的死法。
      “哼，看你小子还有几分胆识，我就姑且答应你了。”他剑尖一挺，我闭上眼睛，就觉得心口微微一凉，但是，剑却再也没有刺进去。因为耳边响起了那样曼妙的声音：“我还没答应呢！”妖蓝竟然已经到了我的身边。

      只觉得眼前蓝光一闪，轻轻的“叮”的一声，断水流的剑，竟飞到了半空之中，崩裂成晶莹的细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我想，我和断水流都傻了。
      “在我想杀你之前，你最好走，而且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妖蓝冷冷地对着断水流说。
      汗水，从断水流的额头上涔涔地落下来，他二话不说，一抱拳，转身急走，一阵风的速度，消失在丛林之中。
      妖蓝伏下身来，拨开我紧系身边的酒葫芦，倒了些酒在我的胸口上，只见一丝青烟腾起，我的胸前一阵瘙痒，然后便是一片冰凉，拨开衣服一看，伤口竟然愈合了。我实在搞不清楚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问他：“你到底是谁？”

      “妖蓝。”他淡淡地说，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郁，“也就是你们想找的蝎子。”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哼--有本事就过来取内丹吧！”他突然眼中满布杀机，束发的丝带散了，长发无风自舞。
      “我……我只想喝酒。”我边说边做，一连三口，真希望能就此醉了。可是，这次似乎酒力不够了。我又喝了两口。
      啊--醉醺醺的感觉真好。我仰面向地上躺去，突然发觉有双手接住了我的身体，在我的意识就要消失之前，我又听到了昨晚的那声叹息。
      我的嘴角荡漾起了一种情绪，也许，那就是微笑吧？我终于学会了微笑……

      血情
      　　　　　　　 --情见录之四

      吸我的血吧！直到我死去。
      　　　　　　　　　　　　--题记

      好热--
      从我的唇开始，顺着咽喉，一直到我的胃，然后，是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你没有哼出声来，褪白了的双唇紧抿着，浮现出切齿的印痕。
      我的唇离开了你的齿痕斑斑的腕，伸出温热了的手，把你开始发凉的粉白的脸攘到怀里，用我修长的指甲，仔细地为你梳理汗水涔湿的鬓发。
      第一缕阳光从微微发黄的窗玻璃透射进来，照亮了我的紫黑色的长发，也照亮了你修长的睫毛底下那一双暗灰色的眼眸。我伸出手，想把窗帘拉上，因为阳光对你来说，会是一种伤害，但是，你却笑了，用除了眼睛以外的所有的感觉来呼应太阳：“紫，又见到太阳了。”

      我笑了，因为你笑了。你侧着耳朵，仿佛聆听到了鸡鸣鸟语，甚至于草丛间微细的露珠蒸发的声音；鼻翼微微翕张着，仿佛已经闻到了早间从湿土中撑出的新草的味道，带着湿润和一丝展开的生气；你把细弱的手拂过我的披肩的发，攘在我的脑后，然后，把你的唇温润地送到我的面前，用稚嫩的舌舔舐我齿间的血腥味道：“紫，和你在一起，看到的太阳是这样的美！”

      我紧紧地搂住你，虽然知道你不会像我死去时那般化作水气蒸发掉，但是，拥有你的感觉真的很好，这不是可以用柔香满怀的情调去评价的，而只是拥有，就像拥有一个生命，一个我与你共同分享的生命。

      确实，我们分享一个生命--这是我们的约定。

      “紫，和你在一起，看到的太阳是这样的美！”我闻到了你的眼睛旁边一丝湿润和微咸的味道，便把我的唇从你的吻中逃脱出来，顺着光滑的脸颊往上，在颧骨和鼻梁之间的位置上，慢慢地舔舐那颗圆润的东西。然后，我朝着太阳的方向，睁开我的灰暗的眸，虽然看不到一丝亮色，但我却可以微笑，嘴角轻松地往两腮牵引，让我的齿从唇间绽露出来，并酝酿出两颊上的深深的酒窝。

      紫，看我给你的阳光，用我所没有的眼睛。
      我的手抚摩着你的脸颊，感受着你的温和的脸部线条因为呼应我的笑而起的细微的变化：嘴角轻微地上翘，腮帮的肌肉微微隆起，在颧骨上形成一弧圆满的曲线。
      “紫，你笑的时候真美！”
      我在用我的心眼看你呢！我的紫。你的长发披肩，有着娟丝般的细腻和柔顺，你的额角高广，有着玉石般的光滑和温润，你的双眼皮和高挑的鼻梁，浑厚的双唇和棱角的下巴，还有你宽阔的肩膀和突起的三角肌，从锁骨往下微微隆起的胸膛和肋边脐前层次分明的腹肌。上帝给了你作为一个身体趋向于完美的一切，却无情地夺走了你的声音，正如无情地夺走了我的光明。可是，我们有约定的，我们分享一个生命--我是你的声音，你是我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