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变 上————小裹

      丹慧被张路靖一击破了“七元解厄符阵”，也正惊疑，待看清了张路靖，看到他三尺未足的幼儿形体，心神大定，阴森笑道：“嘿，我还当是哪路神仙在此，原来只是未成形的小妖！你倒有些本事，能破我的龙蛊和七元阵，再来试试本真人的'灭魂神咒'！”

      “你！那龙蛊是你养的！”张路靖听到此处，焦燥起来----这道士即敢公然讳抗道家戒令巫蛊祸世，那就无法籍王、袁之名压他。他适才强行直接发了七颗灵波水弹御敌，已是大忌。现在体内灵力涌动厉害，若他再妄用力量，只怕势必要破掉现在的肉身，还原回龙体才行……

      “小靖！小靖！你没事吧？”张路斯一直扭着脖子看弟弟，瞧出他眼中的焦虑，忍不住关心询问。
      张路靖这才发觉自己还提着长兄，惨然一笑：“大哥……好象果然又给那姓袁的……”他说到这里，心里堵闷，言不成声。轻轻落下，把张路斯放在地上：“大哥，你去躲远些。最好是离开这庄子，万一我……不是，我是说你别被臭道士伤了……”

      ----他只担心，若迫不得以，必须在这里恢复成龙身，又或者力量暴走无法控制，会造成多大破坏？
      张路斯瞧他神情，知他可能无把握对付那丹慧真人，又急又气，心里只大喊----你当我真可以撇下你离去？！

      他气急败坏，转身跑到目瞪口呆的张居安面前，怒道：“父亲！小靖他不是妖怪！是我弟弟！是五娘的孩子！！你快让臭道士住手！！”
      “弟弟？”张居安奇道，待听到最后一句，脸色铁青，历声道：“你说这还是八年前的那个怪物？！他竟然没死？！你……你竟然管这种妖怪叫'弟弟'！”张居安气极，劈手向儿子脸上打去。

      “啪！”
      张路斯没有闪避，父亲一掌打下，他脸上浮起了明显的五指印。他咬紧下唇，倔强的瞪着父亲：“五娘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老糊涂！！”
      “你！！孽畜！！妖物为祸的厉害，你懂什么！！当年你叔公就是……”
      “小靖不是妖物！！他是我弟弟！！”
      “孽畜！！孽畜！！你与妖物为伴，是想再次害得张家家破人亡不成！！”
      他们父子这边吵得厉害，水池边上，丹慧和张路靖也正斗得激烈。

      丹慧脚下步罡踏斗，踩北斗九宸，使其精气神与天地万物潜通。
      手掐指诀，伸、屈、拉、勾、交，与天干、地支、五行、七政、八卦、二十八宿相配结成手印。
      一袭宽大道袍挥摆飘逸，如扶摇直上九万里之势，又像行走于银河星汉，神情狂佞若邪。
      形即已通神，丹慧接着开始念咒，左手一抖，不知从哪里变出数张灵符，配合着口颂咒文，掷向张路靖身边各处。
      “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张路靖外临恶敌形势危急，体内力量的冲荡激动却更是大患。
      丹慧的五张灵符已到，他斜眼瞥到身边垂柳，一跃而起，扯下数条干枯柳枝，注入自身力量，柳枝上泛起莹莹红光。
      挥动柳枝，在空中画写了个大大的破咒云篆，逼退五张灵符。
      不料，这五张灵符甚是厉害，虽被他逼的近身不得，却并不自行焚灭，而在空中与他以灵力画出的符图相持不下。
      张路靖焦燥暗骂，他所持柳木枯枝毕竟是凡物，时间一久，承受不起他的力量，碎裂成灰。
      丹慧见状，心中大喜。右手法剑挥动，指使五符落在张路靖身边。同时高声唱道：“江河日月山海星辰在吾掌中，吾使明即明，暗即暗。三十三天神在吾法之下，使东即东，使西即西，使南即南，使北即北。灭魂灭灵，急急如律令。”

      他这道咒文一吟，张路靖就大呼糟糕。丹慧竟是看出他的精、气、神尚困在人类凡身，未与体内龙丹完全相融，是以用了这种“灭魂灭灵”的咒文，想逼散他的灵智。若给臭道士将“汝阴龙君”的魂魄打散，无力控制那藏有龙丹力量的肉体……

      “你……”张路靖情急，右手急挥，打出道血色火炎，火炎刚燃起即坠灭，他却被反噬的力量激的一口血吐出。五官上七窍渗出条条血丝，看来甚是恐怖。
      ----不行，肉身凡胎，始终太脆弱……
      随着丹慧的颂咒，他的精神渐渐溢散……

      丹慧看大功待成，心下更喜。收了“灭魂神咒”，祭起“召雷咒”：“五帝有敕，威震雷霆，五雷召云，驱使云丁，风伯混沌，雷电奔星……”
      他念咒，却抛开右手法剑、左手符篆，双掌平伸向张路靖，只见一道耀眼电光从他掌心吐出，打到张路靖身上。

      “你……哈哈哈哈！！电……”雷光噬击中，张路靖凄惨大笑，指着丹慧：“我道你是哪来的修道高士，原来是个鬼仙！还是吃了饕餮龙丹的速成鬼仙！”
      他抹一把脸上的血水，先前受了神咒灭灵，他早失去对力量的控制了，火炎的灵力滚热如岩浆，在体内奔涌不息，炙得他全身血脉俱焚。肌肉、骨骼都在片片碎裂，灰化。

      “那，你是想夺我的龙丹……你想夺，就自己来拿吧！”他呛血大笑着，紫色的火炎开始溢出体外，焚烧他的肉胎人身。
      ----也罢，即是形势所逼，那就在这里化龙吧！

      丹慧看那小小男孩已陷入失神的自焚状态，欣喜若狂----对方的元神已被神咒打散，侍肉体焚尽，火龙丹必现。若再得了这枚火龙丹食下……
      丹慧原是修行七百年的鬼仙。仙分五等----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鬼仙阶最低，修练却最是不易，每五百年历一劫，由怪至魔，由魔至妖，由妖至精，由精至灵，修练到灵，方算成仙。可一旦天劫不过，就会形神俱灭，前功尽废。

      丹慧为魔时，曾偶遇一水族圣兽饕餮。那饕餮化龙未成，伤重垂死。丹慧冒险夺了它的龙丹服下，不想凭增1500年的修为，跃而成为鬼仙。他大道即成，便化为人形，仗着身高强的法力，为祸人间。

      前次他受人委托蛊咒善化庄，怎料龙蛊被人施法赶回。他费了好大劲才挡了龙蛊反噬，对破他法术的人心怀恨意，本是想来寻麻烦的，不想遇到的却是体内藏有火龙龙丹的张路靖……

      “小靖！！小靖！！”
      张路靖神情恍忽间，只听哥哥的声音绕在身边，但却不是平日的带着深深宠爱的柔和；也不是无尽纵容的戏谑……长兄的声音，凄惨尖锐，声嘶力竭。
      他想去安慰他，费力的睁开眼。却看张路斯眼泪婆娑的抱着他，全不顾自他体内流出的紫色光炎，会焚烧尽两人的灵肉……
      “你……快放手！！”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想痛骂这个大哥。他根本不知道抱着他意味着什么……
      张路靖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他的魂魄早已散到体外一半，失去对力量的控制了。他是要骂他的，结果只是在脸上抽搐个丑陋到极点的笑容。
      “哥……哥……”
      ----他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他，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行！！

      张路靖用了仅于的全部意志来控制身体的馈蚀----
      他不要化龙！！不要哥哥因他而死！！！

      ……………
      ……………

      “剡！！傻瓜！！”
      霹雳震天的怒喝，九天为之颤抖。
      “你想和这个凡胎一起魂飞形灭吗？快给我化龙！！”
      云从龙，龙行九天而云生……

      小小院落，夺日灵光乍现，血色彤云漫涌。
      丹慧道人还未看清那伴随遮天火云而降的为何，就觉胸口一凉，血肉被利爪撕开，喷涌飞溅的黑红便模糊了视线。
      胸口被洞穿的身体被人无情甩出，意识消散前，只瞧见那行凶的高大男子手中所拿的----泛着蓝光，心脏大小的光珠----
      他的龙丹……饕餮的龙丹……
      “啊！！！！”丹慧绝望惨叫。

      火云褪尽。赤发金眸玄衣的神祇凭空而现。
      神威貌朗，剑眉斜挑，修长的眼中流露的是天性的高傲，与睥睨众生的自负。

      张路斯泪痕未干，怀抱着弟弟迷茫的看着那高贵特异，气度灵性却和小靖无比相似的龙神……
      手臂，不自觉的收紧了些。
      那烧身焚骨的烈焰，被炙烤的痛楚，都不及眼前这飞临男子给他的打击……
      男子挑眉冷笑，左手疾挥，一道血色火焰在快要断气的道士身上燃起。
      龙焰高涨，丹慧声瞬竭，形遽灭。

      ----龙……龙神？！
      小靖的同伴----龙神！！

      “钱……塘？！钱塘！！”张路靖抬眼，认出那红发友人。
      “快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他的意志力已经到极限。他的肉身，就要粉碎了……

      钱塘君瞪着咳血的男孩，又怨又气，本待再骂。但看他血污满面，遍体鳞伤，紫红龙炎更将那小小身体大半烧得焦黑，终是暗恨不语。
      黑衣长袖一卷，拂开张路斯，自带了他到怀中，大踏步入了内室。

      张路斯挣扎着正要站起追上，才惊觉腰腿的巨痛。火辣辣的炙热，灼得双腿几失知觉。
      他不知道，若不是以前张路靖曾在他体内注入过一道同源精气的保护，他早被那紫炎龙焰焚为飞灰了。只是，他毕竟抱他太久，毒火入体，伤了脏腑。
      张路斯抬头，焦急的看着朱漆镂花雕门在自己眼前关上。随即，像烟花的煊放，大团火焰从门缝罅隙喷射而出，整幢房子，燃成火海。
      烈焰之中，两道红光飞射入天，耀若流星迤空，转瞬消失不见。

      “小靖！！”
      张路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双臂在地面一撑，爬起身，撞开门板，冲进了片火海之中。
      屋内却早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地面上唯有一道盘旋曲折的螺旋焦痕。
      “小靖！！”
      张路斯欲哭泪尽，满心的嫉恨…

      ----恨他没有能力帮他。恨他不能像红发的钱塘一样举手杀人……
      ----虽然他们“大哥”“二弟”的叫得亲热，但他们，是“龙神”和“凡夫”的不同……
      ----他不是他的同族……他，并不是他的哥哥……
      他要那人带他走……
      他求他的同伴带他走！！！！！

      热风在身边呼啸，火花燃着木柴，头上梁柱发出噼啪断裂的声响，张路斯失神抬头，只见一段燃着的巨木当头砸下。他退闪不及，正被梁木砸在腰间，惨叫一声，痛得昏死过去……

      ………
      ………

      “……镇安火星，从我游行。上承天命，统摄万灵……天雨下降，霈雾如倾，急急如律令！”

      张路斯以为他会就此死去，吟颂着《镇火咒》的清朗男声，隐隐响起在耳边。他困难的睁开眼，看到身边的热浪火舌渐平，弥散在空中的焦臭，也被清新如雨后山林的气息所替代……

      随后，他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
      少年遍体的伤处灼痛着，思绪却偏是清楚无比……
      “袁先生……”他艰难的开口道：“这就是你对我的第二次相救之恩？”

      抱着他步出火海的男子愉快轻笑：“你无须介怀，就当是在下偿你一茶一饭吧。”
      “袁先生，缘生……缘断……这，是缘尽了吗？”
      “………”袁守诚沉默片刻，右手轻拂，合上张路斯的眼睛：“若真如此缘尽，对你倒算是幸事吧……不过，今日别后，倒真是你我缘尽之刻。即是如此，我便再送你一言----缘断缘续，缘续缘尽，皆是应时顺命。你就宁心以待吧……”

      张路斯闻言，心中悲喜交集，百味杂阵。泪水终于从眼中流出，滑落到袁守诚手上。
      这以卦术闻名天下的相士，看着少年脸上阑干交错的泪痕，即是同情又是不解，唯有苦涩笑道：“未来的这些日子，想必，你要时时生活在这痛心蚀骨的悔恨中吧！也罢，冲着汝阴君的相救之恩，看在你我这三面之缘，我就再试着逆天一次，为你们斩断这份孽缘！若能断，你二人都可省心……可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