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只看到空荡荡的山谷,没有殿堂,没有人群,只有被碎衣烂衫勉强遮掩的我。我的翅膀碎裂了,因为剧烈的震荡。我无法回到天国了。我掩面哭泣——
天空中闪现出无数的雷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幽幽传来。我抬头远望,不远处的城市正燃起熊熊大火……
——上帝——
我在心中疑惑地叫道。
突然,山峦上出现了一只耀眼的雄狮,他冷漠的目光盯视着我。我同样感觉到了上帝的愤怒,对我的。
狮子朝天怒吼了一声,向我飞奔过来。
我淡淡地一笑,尝到了唇边淌过的一串苦涩,缓缓地,我闭上了眼睛。
我的咽喉被撕裂开了,灵魂堕落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我自己的愤怒……
“莫里斯,你的味道真好。”刚刚进入我的男人袒露着胸口的黑色胸毛,意犹未尽地抚摸着他的乳头。
我转头望向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感到一股与生俱来的莫名的悲哀与愤怒。我披上一件白色衬衫,懒懒地说道:“我该走了。”我向他伸出手。
他斜觑着我,打开他的钱夹,甩给我几张马克:“莫里斯,你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懂得温柔。”
我撇了撇嘴,拿起属于我的钱,朝空中摆了摆手,走出了那个房间。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蓦地握紧了拳头,很想,刚才揍他一顿!
带着下半身新新撕裂开的伤痛,我走在这个黑暗的城市。仰头可以看见霓虹灯光闪烁的都市里,我是一只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鼠。霓虹灯是属于那些有钱人的,而我,不过是他们的玩偶。
我走在黑暗中,闪避着一幢幢小别墅里闪射出来的柔和的橘黄色的灯光。我听到孩子们抱着玩具耍闹的声音,听到妻子抱怨丈夫回家太晚的声音,听到男人被迫去开吸尘器的声音……人类的声音真是奇特,总是有着这么大的诱惑力,让我有忍不住想窥探的念头。
我忽然想到我刚刚懂事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是在一个巨大的红灯区,不知道谁是我的母亲,更不可能知道谁是我的父亲,我给人打杂,混口饭吃,直到我十一岁的时候,一个男人看上了我,把我带回他的家。那一次,我的身体里的一种记忆被唤起了,仿佛那种记忆有史以来就存在着,并且不断地压迫我,让我产生无限的哀伤和愤怒感。但是,我只有忍受,忍受男人变态地抚摸、吮吸我的性器,甚至我的每个指头,然后,他将他的指头扎进我的身体,使劲地抠弄,再然后,他将巨大的性器刺入我,把我像一个洋娃娃一样抱在怀里,揉捏。那一天我真的很担心,担心自己会像一个破娃娃一样被撕碎了,但是,结果是,我带着涔涔流血的伤口回到了红灯区,手里拿了一打钞票。养过我的女人都得到了一张,她们很开心,说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的确,从那一天起,我找到了生存下来的方法。
穿过小别墅区,就是中央广场了,那里是最喧闹的地方。到处找一夜激情的人也很多。我躲在一桩柱子边上,点了根烟,空气中浮动着微细的自我扼杀的颗粒,让我觉得很快意。
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礼花飞上了天空。接着,我听到广场上健康的少男少女们的欢呼声。是什么聚会吗?奇怪的是,那里居然伫立着一棵圣诞树。是的,我对圣诞树有一种莫名的迷惑感。上帝老头杀了那么多人,他的凡世儿子的许愿树能给人什么?一种象征吧,伪善的象征。我将烟灰磕碎在柱子上,继续我的思考:这些神喜欢的就是,打你一顿,再给你一颗糖吃。我笑了,觉得自己很正确,我踩熄了烟蒂。
我游荡着要穿过广场,炫耀我的身体,勾引那些行人的腰包。突然,眼前闪过一个似乎熟悉的身体,我转头,瞟了他一眼:奇怪,是个神父。年轻的神父,深棕色的头发,也正朝我疑惑地看过来。那一刻,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奶香。我职业性地对他微笑。他肃穆着的脸突然泛过一丝粉色。
“你要去哪里?年轻的神父。”我搭讪起来。
他平息下来,淡淡地说道:“慕尼黑教堂,那里有一个孩子等我施洗礼。”
洗礼,我几乎是从腹腔发出一声轻微的嘲笑。然后,我转身,继续我的路程。他的脚步声在我的身后也渐渐远了。无聊的男人。我心底里这么想着。
黑暗的道路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当他的眼睛看到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听到了不规则的呼吸声。
另外一个地方,同样无聊的激情,强烈的哀伤和愤怒。完事后,我拿到了属于我的钱。我又重新回到街道的黑暗中。
拐角,拐角,不断的拐角。无聊的生命总是在不断的拐角中闪现。我突然听到异样的碎语声。我转头,发现四五个穿着皮革的壮汉正朝我走来。刚刚在前一个拐角的时候,我的确遇到过他们其中的一个,那家伙壮得像头牛,秃顶,裸露的肩膀上刺着一朵妖艳的罂粟花。他当时瞄了我一眼。我没有反应。因为我的确有些累了,我该回我的小窝,好好睡一觉。但是,显然,他对我的冷淡感到不满。
我看着他们并非善意地微笑着,朝我走来。职业的敏感性让我选择了转身逃跑。我像一只老鼠一样,尽量选择快捷的便道。他们穷追不舍。真是的,这夜的两桩生意耗费了我相当的体力,我的速度始终无法高过他们。而他们,也越追越近。
黑暗的巷子里,我被堵在中间。我想喊,但是,他们粗大的手捂住了我的嘴。
“强奸她!”他们这样叫着。用的是“她”,而不是“他”。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席卷过来。
他们中间的一个抽出一支针管,笑嘻嘻地吸满一管液体,朝我走来:“给你来点带劲的,宝贝儿!”
我无力,他们强壮的肩膀压住了我的四肢,我甚至来不及扭动,针孔就扎进了我的身体。让人眩晕的液体带着一股强烈的刺激感浸淫了我。我听到了自己快意的呻吟声和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警察!”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半空中响起来。我逐渐混乱的听力里听到四散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逐渐依近的温和的声音:“耶稣基督,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模糊的意识,我的身体渐渐漂浮起来,在云层中飞翔,我发觉自己有六只翅膀,太阳和月亮在我的两边。远远的方向上,有一个白衣的堕天使朝我快意的微笑,一如那圣洁天国花园中的美丽……
“撒旦——”我下意识地叫了起来。叫声也唤醒了我的意识,我腾地坐了起来。
耀眼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子,憔悴的我的雪白的身体。我抬头,雪白的墙壁上,是一幅耶稣基督的受难相。
年轻的男子端着一个杯子走进来,我闻到咖啡的香味。深棕色的头发和神父的衣衫让我觉得很熟悉又厌恶。他对我说着:“你醒了?喝杯咖啡吧。”
“你救了我?”我冷冷地问他,伸手接过了咖啡。
他点了点头,望着我,平静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困惑:“真不知道,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怎么了?”我冷冷地问他。
“你睡梦中一直在低低地问着,上帝啊,你为什么抛弃了我?”他忧郁地看着我,眼神中有那么一分怜悯,这让我觉得是一种恶毒的施舍,“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一个男妓,一个随时可以在这个世界消失的男妓,就这么简单。”我下床,除了上身赤裸,我发觉我的下身纹丝未动,我知道上身的衣服是被那群人撕碎了的。
“相信耶稣,你是能够获得快乐和平静的。”他给我递过来一件白色的衬衫。
我伸手拿过来,那衬衫泛出淡淡的奶香,我淡淡地说道:“我没有信仰。”我把衬衫扔到床上,开始解我的裤子,“不过,我应该谢谢你!”很快的,我雪色的身体赤裸在他的视线中,我淫荡地朝他走去,“我能报答你的,只有我的身体。”
他羞红了脸,盯着我的身体,突然甩了我一巴掌:“你真贱!”
我笑了,肆无忌惮的笑。我穿上我的裤子和他的衬衫,摇摆着,走到门口:“好了,我们两不相欠,告辞。”打开门,随随便便地带上,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为自己刚才所做的感到羞愧。
我躲避着街道上的阳光,急切地要回到我的小窝。我需要好好地去睡一觉,把昨天晚上包括今天早上的所有烦恼都交给沉睡。
日间7点—夜间7点,这是个人时间,不营业。
夜间7点以后,我重新穿着整齐,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我饿了,需要找一个男人先喂饱我的肚子,然后,再让他为所欲为。我在红灯区里游荡了很久,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光顾这里的人特别少,妓女和男妓们都尽量地抢生意,我只好出了红灯区,到中心广场去碰碰运气。这个时候,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我有点后悔,应该稍微带点钱出来,至少吃个汉堡垫垫肚子,免得待会儿真没生意了,要跑回去拿钱。正自怨自艾着,一个穿着像中产阶级的男子走过来,朝我点了点头。我知道生意上门了,笑了。
我吃了三个牛肉汉堡,三个鸡翅和一包爆米花,喝了两大杯可乐。我想,一直坐在对面看我吃完这些东西的男人一定很有耐心,难怪他可以每天坐在办公室里,享受中产阶级的幸福。
我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的唇边掠过一丝残酷的微笑。我心里暗暗地说:这毕竟是一个有钱的男人,可以折腾别人的时候,他决不会留余力的。我跟着他走,拐过一个拐角,又一个拐角。我有些好奇,想问,却又不敢问,直到我的好奇逐渐转变成无聊。而他,也终于在一个拐角之后下了地下铁道。我跟随着,发现幽隐的灯光里,闪烁着萎靡的烟雾,他突然停下来,叫了一声:“你们可以出来了。”暗道里钻出了四五个穿着黑色皮革的壮汉。我的眼前一阵眩晕。
那个肩膀有罂粟花的男人笑道:“宝贝儿,你怎么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身边的中产阶级的男子也笑着解开他的衣衫,露出胸口刺着的一只狂暴的狼头。
我蜷缩到角落里,感觉到天快要塌了……
“你们要干什么?”我仿佛听到了救世的福音。
男人们一起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一个年轻的神父,深棕色的头发。
“别以为你是神父,我们就不敢动你!”狼头轻蔑地笑着,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明晃晃的光反射出我的无力和神父额前涔涔的汗。他凝视了我一眼,忧虑的眼神让我终身难忘,仿佛那个眼神在问他,问着他那个疑惑的问题: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你会说,上帝抛弃了你?他发狂般地冲上前来,伸出了拳头。
“啊——”肉体被刺穿的声音,以及被刺入后悚人的痛苦呻吟,神父倒了下去。
狼头朝他倒下的身体啐了一口,招呼了一声:“快走,便宜了那小子。”一群人,跟着他,消失在阴暗的地下铁道中。
我从软弱中爬起来,去扶神父的身体,他的心脏还在流血:“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相信耶稣,他已经用血为你洗尽所有的罪。”他的声音很孱弱,我望见他眼睛里散乱的光芒。
我的双手满是他的血液,鲜红的血让我的身体觉得炽热,也让我感到彻底的悲伤:“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天使,你让我充满了爱……”他缓缓沉静的脸,洋溢出一种安详的微笑。
我惊惶失措地站起,手里握着他的鲜血,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充盈,黑暗的地下铁道里,突然闪现出一束耀眼的白光,我隐约看到他微笑的背影后,是六只雪白的翅膀……
兵象
——情见录之七九
恒河清水,源远流长,人的生命,就像河中的沙砾,林林种种,随波逐流。在尸林禅定的我,一直无法忘怀他的音容笑貌,即使我的白骨观已经修成,我也依然无法将他的形容与森森白骨联系起来。八年了,八年前见他的那一面,引发了八年中的许多故事,而我,虽然在那八年里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我却依然想念着他。这是湿婆神对我的考验吗?还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也许,大梵世界之中,我不过是一颗孤落的星辰,只是在那一个锣鼓喧嚣的季节里,我遭遇了另外一个,而命运之轮,就此旋转。
我的种姓尊贵,属萨帝利,出生在檀比耶城多吉利王族家,是多吉利王和美舍裴闵夫人的长子。母亲美舍裴闵在怀我的时候,曾经梦见一只白象足踏金色莲花降临,周边天女散花,锣鼓喧天,遥远的天穹中,有两颗忽明忽暗的星辰照应。母亲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父亲请尸林长者安德耶罗解梦,安德耶罗说:“这是一个男孩,如果他喜欢锣鼓歌艺,他会成为全印度史诗流传的工巧巨匠,能给印度带来四姓平等的和平。如果他喜欢兵戎刀枪,他会成为全印度最闻名的大转轮王,能够扩大多吉利的版图,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位帝王。不过,他这一生有一个对星,对星的出现,会更改他的命运。”
我诞生了,在恒河水泛滥的季节里。作为印加世界里的母亲河,它便是在这个季节给岸边的国度带来无数丰腴的泥土和鱼虾,泛滥之后的日子里,是农民耕种和渔民捕猎的最佳时机。而那个时候,我正躺在母亲的怀里,吮吸她甘美的乳汁。父亲赐名,比耶罗。王宫里的宫女们都喜欢我,经常用各种各样的花鼓来逗我开心。但是,父亲叱责了她们,严禁在宫中再出现锣鼓,甚至禁止民间拥有,他要求母亲经常带我到檀比耶城的兵营中去慰问士兵,让我多听听刀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