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 皇后区
一个东方男子闭着眼睛,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午后的阳光明媚地洒下来,穿过树木微小的缝隙,轻轻照在男子年轻的脸上。他惬意地叹了口气,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睛,抬起手腕看看表。然后便站了起来。
一瘸一瘸地,他走出小小的花园,重新沐浴在漂亮温暖的阳光下。沿路上碰到很多人,有黑人,有白人,也有黄种人。大多数都是熟识的,他微笑着打招呼,很安然的样子。
就这般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大约十分钟,来到一家不起眼的面包房,旁边挂着个牌子,上面写道"麦琪糕点"。
推开门,一阵风铃声,清脆而悠扬,伴着老板霍夫豪爽的大嗓门:"回来了?"
东方男子继续微笑:"是啊,在花园里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多了。"
"那好啊!我刚烤出来一盘法国长棍面包,喷香喷香的。你拿到店外露天卖吧。"
"真是求之不得,我就是喜欢外面干净的空气。霍夫!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对员工那么体贴,这样实在让我心存内疚。"男子边说边小心地接过盘子,迈着极小的步子瘸脚走出店门。
就在他走出去把门带上的一瞬间,只听从门的缝隙中传出笑骂:"混小子,连我都不忘要调侃一番!"
他笑着,不紧不慢地把桌子展开,铺上格子花布,将面包放在其上。
面包的味道于是淡淡地散开来,酥脆的外皮在纽约的艳阳下显得分外金黄。
瞧着这些长长的棍子,男子不禁轻松地哼起歌来,觉得人生的美好也不过如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客陆陆续续来了好多,面包也快卖完。男子数了数,估摸着大概再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完成任务,心情于是更轻松起来。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打斗声,其中还夹杂着意大利语的咒骂声。男子一听,立刻皱起眉头--皇后区历来是黑帮横行之地,虽然甘比诺家族在纽约占据统治地位,但与其他四大家族仍然摩擦不断,尤其是对这块地盘的抢夺更是互不示弱,斗殴出人命来完全是家常便饭。
想必今天又不知是哪两派人干上了!
他犹豫着是否要把摊子先收起来,等他们闹过去后再做生意,免得出什么乱子。
但当低头看到桌子上所剩不多时,就有些不愿意:等他们在这里搞完后,天色也必不早,面包早就冷却,谁还会要?
正在他举棋不定时,一帮子人已经冲了过来。前面四五个人穿着棕色的皮夹克,手里握枪,仓皇逃跑。后边则是七八个人,有些拿着刀,有些持着枪,叫嚣着追击前面的几人。
男子看这情形大是不妙,立刻把桌子往里靠了靠,人也朝角落里缩去。
可天不遂人愿,那几个在前逃的人已经瞄见男子的身影--皇后区的人对此司空见惯,每当这个时候都会躲到屋子里去;今日竟能见到有不怕死的还在外面,不好好利用真是可惜了!于是连忙朝这边冲来。
领头一人跑到摊子前,二话不说便是撩翻桌子。
只见在面包盘摔得底朝天的"乓啷"声中,面包纷纷滚到地上,在夕阳余辉中闪烁着黯淡的光芒。翻滚了几下后,沾着灰色的尘土静静躺在街的四处。
男子清亮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隐隐闪动着锐利的目色。
但他仍然不发一言。
后面追击的人被这些滚落的面包挡了一挡,不禁慢下几步。趁这个机会,慌不择路逃跑的几人已经欺身而上,还是那个带头的人左手迅速伸过来,压住男子扶在门把上的手;右手则用枪对着他的脑袋,微微一扭就把男子的身体转到他们身前,正对那些已经举枪瞄准的追兵。那人挑了挑浓眉下的小眼睛,狠狠瞪着低喝道:"赶快朝前走!"
男子艰难地挪动了一步,稍微蹭近了虎视眈眈的众人。那领头的见他竟是个瘸子,先是楞了一楞,然后立刻放下心来,知道对他们形不成威胁。于是临时变计,左手一用力,将男子的手反锁在身后;右手的枪狠狠地朝他背上敲去,用极模糊不清的英语说道:"小子!先替我们挡一挡。"
说着,便努努嘴向手下示意往里躲。几人得令,立刻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进去。
男子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玻璃里边,只见老板霍夫惊恐地贴在店中间的柜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家伙走近、一脚踢飞他的身躯、将柜台上的面包一扫而光、施施然地走进其后,找到一个最佳躲避枪击的场所。
瞧着这些隔了玻璃因而无声的动作,年轻男子的眼睛在眯了更紧后,猛地睁大,其中爆射出凛冽的目光,心中暗叹:看来仍是免不了要松松筋骨了!
眼睛飞快地扫视周围后,他略略盘算:这两帮人都携带枪支,立马硬拼显然不智。只有在搅乱了情势后,才有可能找到机会各个击破。
想定,他即刻转身,迈开瘸脚走了一步。
就这一步!男子敏锐地感觉到背后抵住的那支枪威逼地紧了紧,而前面本有所低下的枪口也迅疾地再次烙在身后的背肌上。
他头不转,向后面的人发问:"你到底要我如何?"
那人沉吟,然后冷笑地说:"你既这样想死,我就成全了你吧!"话音刚落,一股大力便将他向前推去。
年轻男子先是踉踉跄跄冲了几步,然后自己努力稳住了身体,一瘸一拐地慢踱向所面向的那七、八个人。这些常年枪口下讨生活的人看着这番诡异的情景,倒也有些怔了:这种二等残废的人是该打呢,还是不打?
就在这时,男子身后传来哐啷声,这些人定睛一瞧,神色马上紧张起来。枪口一移,便向面包房射去。男子连头都不用转,就知道定是那强壮的领头硬是撞碎玻璃,冲到店内。而在玻璃后,正是一巨大的矮松盆景,那人必是躲到这后面去了。
当下不再迟疑,男子突然脚跟朝后一搓,身体顺势倒下趴到地上。在脚跟最后一次用力下,整个人朝前滑去。正忙于射杀店内逃者的众人哪料到变生肘腋,猛然发现那个瘸子竟一下子消失在视野中。等他们反应过来,年轻男子已经滑到他们身下。
就这一秒不到的时间,男子双手捉住站在最靠前两人的脚,使劲一拉,手腕巧妙地一斜,两小指还轻轻一点他们脚底涌泉穴。两具躯体便如同失去重心般朝后面倒去。后面稀稀拉拉站定的五六人立即大乱,忙不迭地想让开同伴的倒势。
男子等的就是这宝贵的一瞬,在拉别人脚的同时,他的身体已向上躬,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来。闪电般移到左边两人面前,左腿不动声色地绊住一人,右拳毫不客气地击中另一人的面门。那被绊的人在失去重心的刹那,犹不放弃地把刀捅向男子。但男子在做出攻击动作时,身体再一次蹲下,再加上袭击之人身形已歪,那刀本来是要刺向胸膛的,结果顿时变成刺他头顶的空气;而两发子弹也恰恰此时从头皮上呼啸而过。
站稳下盘的他右手两指钳住倒下之人的虎口,轻松夺下刀刃;左手并拢做手刀状,在这人脖子上轻轻一磕,立刻令其昏厥。右手夺下刀刃后,姿势不变,手腕一转,双指想也不想地就朝后一弹,只听闷哼一声,在其身后偷袭他的人沉重地倒地。不用回头,他便知道那人的左肩已被刺穿。而此时,他的左手也在摸向被他击昏之人,微微一敲躬起的手背,即令其松开,抠出他手中之枪。
他连忙一跃,在空中划过时把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将勃郎宁手枪对准被刺穿肩膀之人,眼神一凝,手指以几乎无法目测的速度扣动扳机两下。那边厢,本以摇摇欲坠的人双腿崩射出两道血箭,整个人轰然倒地。
男子射出子弹的同时,人也力竭下落,正好将脚重重地睬到最先被他拉倒、并因点了穴道而暂时麻住身体两人的手。下盘一沉,只听两声震裂天空的惨叫,两人就没了声息。
一个左腕,一个右腕,全部报销!
此时他终于有空暇抬头,草草扫视一番后,男子很满意地看到面包房的人已冲出来,疯狂地向追兵扫射。而这边厢的三人则因已派出一人对付他,以为足能应付一阵子了,万料不到他竟在瞬间就搞定一切。因此背后命门大开,这时听到惨叫才想起转身。
但这实在是太晚了!
男子右手朝身下一抓,撕下一大片黑色布料,运足力气朝面包房那的人丢去,左手则在三人反应过来前扣动扳机,"砰砰砰"三声便令三人持枪的手腕鲜血淋漓,枪禁不住掉到地上。他毫不停顿地闪过去。
那三人犹忍痛将腿踢向男子。但他却仿佛根本不在意般,身体一斜,躲过其中一人。手中枪重重一敲,让另一人痛得迟滞动作。他便从容地对第三人用左手一切,只听"吧嗒"一声,骨节断裂,这人跪到地上。
男子右手的枪同时开击,两眼都未瞧上一眼就是两枪,废了余下两人的左腿。然后他终于有余暇拿起掉在地上的三把枪--因为他凭手中的分量知道,他用的枪已经没有子弹!
由于临近傍晚,风吹得还是不小。被贯足劲的布料猛地展开来,在暮色中遮住了对面人的视线。虽然在几下枪响后,布已百孔千疮。但年轻男子要的就是这百分之一秒,他手中又多出两把刚搜来的刀,身体在扑出同时,刀就射了出去。
当布料缓缓下落,视线刚恢复清晰时,那边已有两人肩膀中刀,持有枪械的手臂彻底失去行动力。而剩余两人都被击中持枪手腕,在枪掉下的同时,男子已经欺身而上,趁这几人因为剧痛暂时缓了手脚的刹那,手指飞速点了他们的麻穴。
他瘸着腿走到那领头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把玩着这支勃郎宁手枪,漫不经心道:"我本不想出手,但你们委实太过分了些。黑帮之间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我没兴趣,但绝不要惹到我头上!"
那人躺在地上,惊恐地瞪大眼睛,喘息着问:"你......你......不是个瘸腿吗?"
男子笑起来,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他随手扔下手枪:"哦,忘了告诉你,我跑起来就不瘸了。"说完,便朝店里走去。
"你有种的就报上叫名字来?"
随着风铃声的荡漾,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回答:"谢寒影。"
"谢寒影?"街角黑暗中走出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极其英俊的脸上闪动着玩味,嘴中咀嚼着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男人双目炯炯,紧盯着谢寒影走进面包房,口中则说道:"雷蒙,你替我去查查这个人是什么来路。"
"是。"只见从男人身后闪出一个人影,微微向他欠了欠身,然后朝街的另一边走去。
男人又在嘴中咀嚼了"谢寒影"三个字几遍,见到名字主人已经消失在柜台后面,便将衣领往上拉了拉,转身离去。
而谢寒影则忙着和霍夫纠缠--当他从左边的角落里扶起依然浑身瘫软的老板时,霍夫这才清醒过来。他牢牢抓着寒影的手臂,哆嗦着嘴唇问:"他们......他们......已经走了吗?"
"应该是吧!"寒影漫不经心地瞄了眼窗外,毫不意外地看到外面地上已经空空如也。
霍夫这时慢慢平静下来,脑中回放起刚才寒影一人轻松应付十数人的情景,心中极为吃惊:"寒影,我从来不知道你如此擅长拳脚功夫?"
寒影笑起来:"霍夫啊,我想你请我来做工不是找保镖的吧?"
霍夫楞了楞,接着也笑起来:"寒影,你说话总是那么‘含蓄'。"
"其实,我随父母来美国之前,是在故乡开武馆的。但美国这行并不时兴,父母因此只能做针灸推拿了。我因为不愿做赤脚郎中,于是出来找其它工作。"寒影清亮的眼神迷蒙起来,望着破碎玻璃下翻倒在地的盆栽,叹息道。
霍夫怔怔地盯着这个小伙子,发现虽然他已经在自己这工作了两年多,但对他依然不了解。他脸上总有笑容,但旁人还是距他有一万光年般。发了一会儿楞后,霍夫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狼籍,疲倦地说:"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得赶快回家修养修养。你把店里打扫下,叫人来把玻璃补一补,然后也早点下班吧。今天被这一闹,大概顾客也不会多了,不如大家都早些下班。"
寒影默默点头,送霍夫出门,自己先是打电话叫人来修理窗户,然后拿起扫帚整理起来。
晚上九点,皇后区的街道上开始热闹起来。到处晃动着无所事事的白人和黑人,预示着夜晚的皇后区不是一个安全的所在。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重新出现在街对面的暗处,他口中嚼着口香糖,轻松地看着寒影在店里计完帐,收拾东西准备关店。
他瞧了一会儿,然后朝后挥手道:"等会儿他出来后,你派人骑自行车去绊住他。大概十分钟的时间就足够了。"
黑暗中一声应"是",接着便悄无声息。
几分钟后,寒影走出面包房,拉下铁门,锁上钥匙。当他刚跨上街道路面,一辆自行车便迎面撞来。他原本可以闪开,但在见到车主是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人时,立刻改变主意。任那人歪歪扭扭地冲到,他只是把手张开,小心地护住龙头,以免老人摔下车子。
"哎哟,真是吓死我了。"惊魂未定的老人一手拍着胸脯,一手捉住寒影的手臂,大声叫嚷道。
寒影被车前轮重重顶了一下,肚子有些疼痛,但此时他已顾不得这些了。忙不迭地安慰老人,并替他揉着胸口。可老人仍是不依不饶,喊着要上医院。寒影无奈,只得替他继续服务--不但要揉胸口,还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
最后耐心地告诉他,什么事都没有。
就这样纠缠了十多分钟,老人才嘟嘟囔囔地重新骑上车子离开。
寒影面色温柔地目送他远去,然后转头赶路,走了几步,拐进旁边一条小道。就在他转弯的一瞬间,大街另一处尽头已隐隐出现五六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来,见寒影朝小道里走,连忙加快脚步,想跟上他。
纽约的市政建设由于年久失修,因此很多地区的照明系统并不完好,皇后区就是如此--寒影走的小道由于并不是中心地段,所以平时也没人来打理,使得这里的路灯摇摇欲坠,只有几个还在发出黯淡的光芒。
寒影走出十几步,那六个大汉便紧跟着转入小道。
一听见后边杂乱的脚步声,他就开始警觉。等到走过一个时明时暗的路灯后,寒影利用陡然进入暗处造成视觉盲点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朝后望了望,只见那些人把手伸入大衣里却不拿出,他立刻了然这些人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情况确实不太对头,他们把手时刻放在衣服里面,正说明随时准备开枪。只要让他们真正逼近,那即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定要招架不住。所幸他对这块区域的地理位置太再熟悉不过,哪里有哪条路可谓了如指掌,于是便头也不斜地突然左转进一条小巷。
那几人楞了一楞,连忙也快步进入小巷。在脚踏上地面的刹那,视线一下子暗下来。
原来,这条小巷根本就没有路灯。大汉们在看到不远的尽头处只有墙壁时,马上暗叫"不妙",知道中了计,猛然转身,但这时显然为时已晚。
只听呼呼风声从头顶传来,一个人影突自空中俯冲下来,狠狠地骑在把最后一人身上,两腿用力一夹,身体朝后一翻便撞倒那人。人还未倒地,人影已腾身而起,恰好与倒下之人擦过,脚后跟似乎不经意地一磕,踢在那人的膝盖上。
夜色里回荡起清脆的骨头裂开声,那人惨叫一半就头一歪--昏过去了。
寒影低头想从那人的怀里掏手枪,但正前方已是火星隐隐冒了一下。他心中警铃大作,身体的反应比脑子转得还快,整个人朝旁边一个懒驴打滚,竟在千钧一发下躲过了这一弹。
他的衣服由于在干地上摩擦发出声响,给这些人提供了绝佳的提示。子弹于是绵绵不断地射过来,寒影虽然仍努力地逃过,但也被渐渐逼近墙角,而暗杀者正慢慢缩小包围圈。
形势对他极为不利!他只有一边腾挪,一边紧急思考自保策略。
就在这般的翻滚中,他的衣服突然碾到细碎的小石子,发出沙沙的声响。这顿时引起寒影的灵机,他于是在下一次的三百六十度的翻滚中悄悄用手抓了两颗石子。然后尽量用最小的动作将它们向两个方向投出,只听小巷的不同角落先后传出微微一个声响。追击者不禁下意识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略略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