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纽约 上——寂静多年

......
良久以后，最后两个暗杀者睁着不敢置信的眼睛，重重落地，脑门正中央各有一个窟窿冒着细细的血渍；副会长则白着脸，身体早就僵硬，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寒影也瞧着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发楞，手中的枪不自觉地松脱，掉到地上。"哐铛"一声，枪支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袅袅不绝，如同黄钟大鼓般重重敲在寒影的心上。他脸上无悲也无喜，仿佛只是空白，笔挺挺地站在那里。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近乎错乱地想：我竟这样把四个没有防备的人杀死了。他们与我无怨无仇，仅仅是为了自己一家的安危，我便轻轻易易地杀光四人！全杀光了！纵使他们也罪恶深重，但我又有什么资格宣布他们的死刑？想想看，我还能动作做得如此纯熟，当真是自己本来就是有杀人欲望的魔鬼？
太可怕了！第一次杀人的我就这般冷静，乔克尔果然没有看错我，在危险的本能下我会奋力自保，全然不是爸爸妈妈所教导的样子了。寒影冷笑一声，连自己都要唾弃这个叫谢寒影的人了。
他弯下腰，捡起枪，脸庞重新带上微笑，语气平淡地对两位副会长说："先生们，我是乔克尔少爷派来保护你们的。现在风声很紧，请跟着我回家族大宅，以保证安全。"
那可怜的两人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靠着甘比诺家族的权势，被推上烟草协会第二把手的肥缺，中饱私囊不知多少，坏事也算干净。但又怎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自然是吓得直发颤；眼前既有救星，还会不惟命是从？
只见一贯威风八面、平日里是绝不会正眼瞧一下寒影的副会长们如同丧家之犬地连连点头，双眼渴求地看着寒影，里面赤裸裸地流露出恐惧。
"那就请牢牢地跟住我。"寒影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摇尾乞怜的贱样，眼里巧妙地掩饰住鄙夷之情。他心里明白：若前面四个人该死，那这两人也绝没有活下去的道理。他们一样是人渣！
但自己不可以这样做。是的，乔克尔不会允许。当然，他如果能彻底抛弃自己的父母，让他们象破鞋般被丢回去，那他是大可随心而行的。
所以说，他同样不是个东西！怯懦、自私、残忍的他，也不过是个助纣为虐的帮凶！
心里一边在凌迟自己，身体一边在消极地执行乔克尔恶魔给他下达的命令--寒影带着两人迅速而无声地下楼梯，直达底层。在走到安全门边时，他给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暂停脚步。自己则靠在门上，将耳朵贴着金属板，仔细聆听外面的情况。
门的另一头显然没有很贴近的呼吸声、也没有包围成一圈的呼吸声，说明并无埋伏，他们尽可放心大胆地出去。于是，寒影立刻向后招了招，自己一马当先地开门走到大堂里，气态悠闲。反观那两位副会长，倒是贼头贼脑，担惊受怕的样子活象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走到大门口时，门卫看见先前那个瘸子和副会长一起出现，心里不禁嘀咕：原来这个残废还有点门路啊。心想间，先对寒影点点头以示意招呼，然后讨好地对后面两人笑："先生下班了？"两位副会长却匆匆勉笑，一闪而过，让门卫吃了老大一鼻子灰，很有点讪讪然。
寒影一出大门，便跑起来，抓紧时间地到街沿叫出租车。
后面两人气喘吁吁地追上，不解地问："我们两人有车，何不用自己的？"
寒影瞧也瞧不他们，继续招手："现在你们的车肯定不安全，其中是否被安了汽车炸弹也未可知，因此计程车最为妥当。"
副会长们无语，他们虽然成天变着法子算计别人，却也没有在危险中处变不惊、机智百出的本事，当然只有无条件地听从寒影安排了。
正说间，路边拐角处突然传来刺耳响亮的刹车转弯声，寒影的寒毛立刻竖了起来，常年累月练武产生的警觉告诉他事情大是不妙。他下意识地右手抓住旁边的一位副会长，猛地一拉，身体顺势朝左边摔下，两脚先是一挫，脚跟再扭着向左惯性一滑，人便拉着那位副会长倒往地上，但由于前面脚上的动作延缓了势头，他有了足够时间把左肘轻轻在地面一撑，顺利地托住两个人不致摔伤。
一颗子弹同时发出尖锐的呼啸，从头上飞过，"乓啷"巨响将烟草协会大楼隔壁一家商店的橱窗击得粉碎，引起路人狂呼尖叫。寒影心里一沉，他拼命把腰一收一挺、跃起、想救本站在自己右边的副会长边上那个，但实在距离太远。
只见一部SUV狂驶过来，一个蒙面棕衣男子举起手中狙击枪，瞄准还傻楞楞站着的那人，"砰"地一枪便令其脑袋开花，血花飞般溅到寒影冲过来的身体和头上。寒影这个时候根本没时间发呆，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从腰带上拔出USP Tactical.45P来，动作隐蔽地左手拥抱式遮住前胸，右手从左臂下无声射出一枪，直追已经驶离五米的车后窗，猛烈地击穿玻璃，把那个完成任务安然坐回位子的蒙面男子打爆头部，整个脑壳由于子弹长距离的冲力而被击扁，粉碎乱飞的玻璃也扎满他的脸颊，于是贴在后窗上的面容变成诡异的扭曲，上面亮晶晶的碎玻璃令伤口血液乱喷，肉皮分离，几根肉筋凸出来荡在下巴上，淌着血滴。
但车子毕竟还是远去了，整个暗杀案子只杀了一人，还赔上了一个重要的副会长；恐怕自己是难逃乔克尔的责难了。寒影叹了口气，却知道自己没时间犹豫，于是趁整条街道混乱时，拉着惊魂未定的仅存副会长在人群中消失，赶回家族宅第。
回到甘比诺家族位于下曼哈顿的豪宅后，寒影立刻带着剩下的一位副会长去见乔克尔，当他走上二楼时，乔克尔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他一见寒影带着自己希望见到的人回来，不禁笑起来："我的寒影，你终于回来啦。顺利完成任务了吗？"
寒影深吸了口气，头略低地说："属下无能，在带他们逃出大楼时，被他们埋伏的人候个正着，结果让那些人打死了一位副会长。我只来得及把暗杀的那人杀死。"
"哦，这样啊，"乔克尔脸色丝毫不变，沉吟了下，道，"那在你去找两位副会长时，碰到博南诺家族的人吗？"
"碰到了，我把他们全部杀死，丢在楼梯间里了。"寒影如实回答，将经过草草说了一遍。
乔克尔的蓝眸顿时闪过一丝懊恼之色，冰冷的光芒越发锐利。他傲慢地对站在楼梯口、很是战战兢兢的副会长说："你到下面去等我，过会儿我再和你谈。"
那人忙不迭地点头，浑身发抖地"爬"下电梯。显然是被乔克尔非人类的气息吓坏了，在经过如此慌张恐怖的一天后，再经受这样的刺激，没有屁滚尿流已经算是不错。
乔克尔说完命令后，便再也不看副会长一眼，径自走向寒影，身上那股傲慢、狂妄、强大、无情的气势瞬间压了过去。寒影心底不由自主地浮起不安，微微朝后退了一步。但乔克尔继续逼上，寒影不得已，只能再退；就这样一来一去，很快便被逼到狭窄楼梯口的一个角落里。
寒影瞪大眼睛，却满脸无惧地和乔克尔对视，身板挺得笔直。脸上保持他一贯的淡然，仿佛天下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一样。
乔克尔看着寒影如此英挺的模样，心中又爱又恨：谢寒影，为什么你总能一脸从容，漂亮夺目得让我只想毁灭你？你是否知道，这样会让我疯狂地想得到你，不计代价、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眼睛缓缓从寒影清亮淡漠的眼睛、到高挺的鼻子、再到坚毅的嘴唇，乔克尔忽然感到有一种熟悉的欲望在腹部升起，狂烈地燃烧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要得到谢寒影，将他的从容毁掉，让他惊慌失措，让他在自己身下求饶，永远永远只能在自己边上，不离开半步！
就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长久，在乔克尔强大的压迫下不敢移动分毫的寒影终于感觉他松开身体，他连忙暗暗呼口气，心里仍在为前面他眼眸中模糊翻腾的火焰觉得惊心。不知道为什么，寒影隐隐意识到自己彻底引起乔克尔的兴趣了。
只听乔克尔哑着嗓子说："赶快进办公室，我和西蒙以及家族中的元老准备开会选出新一任教父。"说着，便转身走向那扇象征着黑暗和权势的铜门。
寒影一惊：竟要选举新的头领了吗？难道......
他不禁开口叫住乔克尔："那么惠灵茨阁下抢救得如何了？"
乔克尔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但是仍迈步开门，进去。
空中飘荡着他掩门一刹那传出的话音："教父医治无效，一小时前去世了。"
寒影震惊：教父竟然死了，那个看起来坚强到没有事情能打倒他的教父死了！
原来，不论你如何神通广大，也是逃不了死之一途的。
可是，他的突然离去，将偌大的一个家族留在身后，会引起多少争夺权利的场景。寒影想到这，忽然明白起来：今天这个会议是如此至关重要，乔克尔之所以命令自己必须完成任务就立刻赶回，就是要让自己与他并肩做战，哪怕是以武力来威胁别人。
他默忆当初练武时"静、定"二诀，努力让自己淡若流水，然后检查了一下USP Tactical.45P中12发子弹是否装满；一切准备完毕后，便正容，开门进入办公室。
当寒影坐到乔克尔身边时，人也算全部到齐了，因此会议正式开始。主持会议的是和惠灵茨同一辈的元老--菲舍。此人在家族中有着传奇经历，当初曾凭一人之力废了吉尔维斯家族四个重要成员，使得他们元气大伤，由此彻底退出争夺第一大家族的行列。过了这许多年，也不过勉强保住第二大的位置。
菲舍向来有"勇士"之称，对敌从不留情、同时也不顾自己身家安危。如今他右颊犹留有从眉至嘴角的刀疤；由于伤了神经，因此会产生间歇性的脸部抽搐。乍一瞧，当真是有些诡异。
菲舍环顾四周，有些感伤地发现几十年来和他一道出生入死的老伙计们只剩下区区七人了。而现在，就要靠他们八个老头子决定--坐在他们面前的两位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谁能当上新人教父。他叹了口气，对几位老朋友点点头，转身把暗红色布帘拉上。本来洒满金色阳光的房间立刻暗下去，其中沉沉地流动起忧郁的气息。
寒影的心一下子揪紧：我的人生难道也是如此吗？一直在努力明媚，可却仍然悲惨地被黑暗所笼罩，不论如何挣扎，都已注定沉沦的结局？他感到整个人都疼痛起来，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并不是！他不想杀人，不想有血腥。但他什么时候能有选择的余地呢？
他只有默默地在心底呐喊--在这个场合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卑微的瘸子，除了他，其他人最在意的是权力。
说到底，谢寒影只是个异类罢了。
这时，菲舍已经开始说话了。他拿起桌子上一个纸盒，用大拇指和食指挑出一个铜色的金属弹壳，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说："这是莫莱带回的子弹壳。根据我们实验室的分析，正是吉尔维斯家族特有的一种枪支--Beretta Elite，威力极强，弹药循环速度也很快。他们能和我们继续在枪火生意上竞争，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这种自行研发的短距离手枪。"
众人脸色马上凝重起来。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博南诺家族敢于胆大包天果然是由幕后黑手在指使，吉尔维斯家族显然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削弱甘比诺家族的势力，最好能令对方内部自相残杀。而博南诺家族又是与他们结盟，一旦能将甘比诺家族拉下马，那么凭着这两家联合起来的实力要坐上老大位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菲舍最怕的就是他还没开始说，两个候选人就先对骂起来，因此先下手为墙--把目前严峻的形势说明白，让他们自己清楚到底什么更重要些。现在大家都沉默，正是他所想看到的局面，因此很满意地继续说下去："我、菲舍在此以西塞斯姓氏的名义宣誓，从效忠家族以来就不曾和哪个帮派结党营私过，始终不偏不倚。因此请大家放心，我的立场一定会公正。现在已将情况说明，个人先不发表意见，请大家自己先选举，我最后投票。大家看怎么样？"
坐在菲舍边上一直不发一言的另一位元老--哈米宁突然开口："大哥，你好象忘了说另一件事。"
菲舍苦笑："我本来是不想说的。这种事理当在选举完毕后再公布，否则不是直接影响了众人的判断了吗？"
西蒙咧开嘴，豪爽地笑："菲舍伯伯，到底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在一个小时前，博南诺家族发来电子邮件说，他们现在手中还挟持了两位我们在新泽西的重要烟草分销商，那两人是家族内部成员，掌握了很多机密，也是我们代理纽约以外地区烟草生意的经纪人。一旦被他们撕票，损失将不可估量。但博南家族声明他们现在只愿与西蒙谈。"
寒影一听，心里大叫不好：这样一来，不是明摆着说要西蒙当会长吗？他立刻假装不经意地回头，偷看乔克尔的脸色。
一瞧之下，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世界上真有人城府能深到这种程度？这种情况下，乔克尔依然神色如常，两眼目光冰冷，两手妥帖地放在腿上，既不捏成拳头，也不狠狠揪住裤管。就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如此镇定，实在冷静得可怕！
反观西蒙，脸上虽努力抑制狂喜，却止不住那丝丝流露的愉悦。汗衫底下的厚实胸膛很明显地一起一伏，承受着极至的快乐和即将攀上顶峰的满足。
菲舍面带同情地看了乔克尔一眼，然后平静地说："现在开始选举。"
哈米宁率先说："我选西蒙，他本来就是长子；而且如今形势要求我们必须选择他来当新一任教父。"
马上另一位元老--费林反驳道："我选乔克尔，他的能力有目共睹，我们不应当以博南诺无理的要求改变自己的选择。"
话一出口，冷静如乔克尔也是猛一个回头，仔仔细细地看了费舍一眼，目光晦涩难测。就那么一秒，又把头转回。
接下来几个元老纷纷表示了自己的选择，除了费林以外，只有两位元老是选择乔克尔的。到了这个田地，可以说不用菲舍那一票，新教父的人选已经出来了。但菲舍还是在最后重重给了乔克尔一击："我也选西蒙。在我们家族，长幼毕竟还是要讲究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局已定。
众人看向乔克尔，都想瞧瞧他会怎么谢幕。虽说世上成者便为王、败者连瘪三都不是。但若能表现出应有的风度，总还不失为一条好汉。
只见乔克尔微微一笑，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然后走到西蒙身前，伸出手："哥哥，恭喜了。"
西蒙有些不好意思，用力握住弟弟的手，摇了摇："对不住啦，兄弟。"
乔克尔风度十足地摇头，然后又坐回自己的位子。那潇洒大方的态度真有点贵族的气质，一举手一抬足都是迷人风采。连支持西蒙的那些元老都忍不住暗地叫一声好。
在继续商讨了一些接任的问题后，会议便宣告结束。在大家要离去时，菲舍突然叫住准备开门的西蒙，语气平淡地吩咐："我不想再见到老教父的司机。身为家族里的老成员，整天只知道趴在车边抽烟，连一点警觉心都没有。这种人不允许在我们家族里出现！"
西蒙点头："知道了，我会派人去解决他的。"
乔克尔听到这段话，脚步不禁顿了顿，偏头对寒影笑："你还没见过家族处罚的场面吧？赶快和我来。"
下楼后，所有人都走到大厅里。只见西蒙的那个贴身护卫上前几步，走到老教父的司机跟前，语气轻快地说："莫莱，新教父已经选出来了。"
莫莱惊喜地追问："是谁，是谁，大少爷吗？"
乔克尔听得眼睛光芒一闪，迸发出无情的神色。
护卫快乐地点头："是呀，我家大少爷不负众望。咱们哥俩一块儿去买些甜面圈，带回来和大家分着庆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