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纽约 上——寂静多年

乔克尔很欣慰的样子说："克里斯阁下，这次听说您们家族内部的一家企业出了大问题，我深表惋惜。本着五大家族互助原则，因此义不容辞地买下来了。想必是解决了您的一桩大心事。"
克里斯素来以美男子闻名黑道，即使人到老年，依然风传光彩不减当年。但今日一见竟衰老至此，可见这些天以来被折磨操劳成到什么地步。在听见乔克尔如此假模假式的话后，真是要活活气死。寒影很有些痛快地见到他脸上皱纹被突地撑大，面色铁青、然后转黑、最后又转回苍白色，老态再次无情地凸现在所有人面前。
再风光无限的人也终有老去的一天。他纵然昔日杀人无数，今天却只能任人宰割。
当真是报应啊！
寒影微笑：乔克尔，你此时意气风发，怎不想想异日会如何生受呢？
抬眼处，正见到简森笑望他，眼里满是宠溺，就好象看穿了他心思一样。嘴角眉梢俱是潇洒，门外明媚阳光洒进来，照在他身上宛如镀了层金，温暖无限。
寒影转头瞧了一圈，只感觉整栋房子都是气氛紧张，阴森恐怖。惟有简森的存在给人以些许安定的味道。于是，他礼节性的看回简森，点点头。想起那夜给他的紧紧拥抱，心里不禁感激起来，对着简森用眼神示意："谢谢你。"
简森竟一时呆住了，看着寒影的脸出神好半晌。
寒影现在自然明白简森对他的感情，见他这个样子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忙把头低下。
那边的乔克尔好象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忙着和克里斯打哈哈。直到最后两人坐到边上的桌上在转让文件上签了名，克里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乔克尔在那边唱独角戏。在签完字后，他便站起来，转身上了楼。
乔克尔眼中闪了一下，微笑地侧过头面对简森，极谦和地说："简森先生应该是为了和科洛博家族的合作事宜才来的吧？"说着，很自然地将手环住寒影的腰。
这极尽羞辱的动作让寒影脸色微微一变，他心中的刺痛又很不合作地跑出来。于是，他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谢寒影，你为什么总是不带种？"
立刻，他平静下来，什么也不做地让乔克尔环住。
简森俊美性感的脸庞毫不所动，涵养好得惊人，当作没有看见乔克尔所为，只是略欠了欠身："乔克尔先生最近刚荣登甘比诺家族教父，我还没来得及道贺呢。"
乔克尔笑道："哪里，哪里。简森先生身为继承人，这博南诺家族迟早也是囊中之物。"
"凡事都不一定。如果没有您这样的好手段，一切也难讲。"简森笑回道。
乔克尔顿时吃了个软钉子，还被讽刺了一句。但他早有准备，蓝眸中依然很热情："这次贵家族同科洛博家族的合作，必定能填补您们许多生意领域上的空白，可喜可贺啊。"
简森挑挑眉，不接他这话茬："不管如何，几十年来，甘比诺家族都是我们的学习典范，以后还请您多多赐教。"撇下这句很有挑战意味的话后，他便点了下头，示意先走一步，然后就带着几个人离开了科洛博家族的祖宅。
乔克尔把头低下来，俯在寒影右颊边，状极亲密地轻声说："我的寒影，你看，这位方才和你眉来眼去的家伙也是雄心勃勃呢。别以为他比我高明多少。"
寒影一凛，这才明白：原来乔克尔早就看出自己所想，所以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他的心思到底有多复杂，他的眼光到底有多锐利，他的心肠到底有多狠。寒影几乎不敢想象--这场斗争自己到底打得赢吗？
什么都说不准了。
寒影目送简森离去，心中开始计算起以后的步骤来。
在科洛博祖宅耗了一天，终于把几个重要合同都签完，一些必须当面的细则也顺利完成，乔克尔才带着人满意而回。
以后的事情就完全可以交由家族旗下那个财团拿着文件、合同自己去做了。不外乎是合并、裁员、整顿、拍卖多余资产等等。
唯一需要上交一份的是关于轻型导弹的技术细节，由于事关机密，这东西要由乔克尔亲自保管，以便在和自己家族的技术成果融合后，拿来同国防部交易。
寒影在象征教父身份的书房里，垂手聆听他的吩咐，在说到那份技术细节的文件时，低下的脸上眼睛大亮，但立刻又泯灭无踪。
乔克尔还没说完，电话铃声便响了起来。他接起话筒，"嗯"了几声，然后挂掉，对寒影说："卢凯塞家族现在就在楼下，马上就要上来。嘿嘿，他们倒也识相，这次知道来求我。你等会儿就陪在一边，听听什么事。恐怕需要你来负责。"话音未落，门就敲响。
乔克尔示意寒影去开门，把书房外那两人带进来。
只见前面一个矮胖的白人老头，后面则跟着一个衣着体面不俗的俊秀青年。那老头一看到乔克尔，就上来很献媚地吻了下他伸出来的手背，笑说："乔克尔阁下，今天特里埃阁下派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说着，便介绍那个站在后面、彬彬有礼的小伙子："他就是我们和您上次谈过的阿尔伯特--摩根家族的唯一正系继承人。"
寒影听了吃一惊：这摩根家族在美国银行界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手中控制的证券商和投资银行在华尔街很有分量。但他们向在台面上活动，从未听说过和黑道有什么瓜葛。
只听那个老头继续说："摩根家族希望阿尔伯特能在政界有所发展，来为家族生意添一助力，因此极力支持他竞选参议员。本来是托付到我们头上，但考虑到我们在政坛的关系并不多，恐怕帮不上太大忙。不免就想到了甘比诺家族的庞大关系网，如果阿尔伯特能有幸得到您的支持，想必定可圆这个摩根家族的梦想。"
乔克尔上下打量了下阿尔伯特，见他在自己剑般锋利的目光下，依然从容不迫、风度翩翩，暗中点点头；但不知怎么，又有些担心起来：这小子看起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一旦让他当上参议员，恐怕也不见得会听我们的话。
他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先稳住他们再说："这个......相当难啊！"
那老头极会察颜观色，连忙笑道："资金不是问题。而且乔克尔阁下手中金融买卖也不小，摩根家族承诺倘若得到您的帮助，定会不遗余力替您的金融公司做支撑。"
乔克尔听了也没什么惊喜，只是淡淡道："我再考虑一下，几天后再给您答复吧！"
老头唯唯应诺，带着青年告退。
寒影看向那个从头至尾没有丝毫动容的青年，下意识地感觉此人非池中之物。正想间，这名叫做阿尔伯特的青年转头看了看他，淡褐色的眼珠有几丝玩味。
寒影心"咯噔"了下，再定睛望去，这小伙子已经和老头走出书房，CK上装穿在他身上竟恰倒好处，在甘比诺祖宅古老的墙壁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光鲜。
这个叫做阿尔伯特的青年渐渐消失在楼梯口，这一路走出去，竟步伐坚定如此、连头都不曾回过，可见心里镇定工夫如何了得了。第一次来见全美最大黑道家族的教父，却依然表现坦然，好象从未对自己即将陷入黑暗沼泽有何犹豫。
寒影眼睛中浮出怅惘--比起当初自己被乔克尔逼迫时的反复迟疑挣扎，这青年确实要高明许多。做大事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
看来，自己始终是不适合在这道上混的。
可如今自己早已势成骑虎，哪容得下半丝心软......
寒影回头，见乔克尔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复杂已极。过了几秒钟，乔克尔站起身，走过来，把门关上。寒影见状，心里头有些不安，不禁退了一步。
乔克尔转过身，招招手："我的寒影，过来，让我瞧瞧后脑勺的伤口。"
寒影脑中闪过千般想法，但在行动上却未流露丝毫，还是很顺服地走过去。
乔克尔左手一把将寒影搂过来，右手在他丝般光滑的头发中摸索，直到摸到那处刚拆线不久的伤口，然后用极轻柔的力道来回抚摩，几乎如情人的疼惜。
寒影的脸被压在乔克尔厚实坚硬的胸膛上，什么都看不到，；只晓得那双很冰冷的手在无情的触感中，竟隐隐有了些人性的爱怜。他自己本该无动于衷，但却再一次双脚微微发软，心脏砰砰直跳。
寒影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乔克尔又到底是怎么了？他们两人间的相处模式为何这样奇特？
在一次次的伤害中，乔克尔对他的态度变得越来越迟疑、越来越顾虑；而自己则仿佛被虐狂一样，感情越来越迷惘、内心越来越惨痛。
乔克尔搂得寒影很紧，似乎连彼此间的一丝空隙都不能容忍。他将唇印到寒影头后部的伤口上，舌头伸出来轻轻舔着。口水沾到头发上，有一点凉意。伤口处象被猫的脚掌很不经意地划过去，带来一阵阵的战栗。
寒影身体发着抖，被心里两股互相交锋的情绪折磨--既痛恨，又颤动。
好半晌，乔克尔才停下来，将下巴搁在寒影的头顶，口气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疑惑："方才见你那样专注地看摩根家族的年轻人，你是不是又看上他了？"
一股屈辱的火气"腾"地从肚子冲到脑袋中，寒影一听此话就愤怒中混杂着委屈：这个恶魔怎么总是用这样的词语来折磨践踏我呢？难道真以为我如此喜好男色么？
"你不能安分些吗？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不要惹我生气。你从踏进黑道开始，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即使牺牲也是理所当然；明知我看见你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就要发怒，又何必硬要挑战我的底限呢？" 乔克尔象在说给寒影听，又象在喃喃自语。
寒影的火气几经燃烧，再被这席话浇了番油，越发熊熊壮观，马上就要失去控制。
他才想开口反驳，乔克尔就放开了他，走回书桌，坐到椅子上。抬起头，脸上变戏法般转成了冷酷，没有丝毫个人感情在里头。
他径自命令道："最近一段时间你要注意简森的动态。他上次去医院本是要阻止你，所幸我早有所料，没让他得逞。但他绝不会就此罢休，既然没有对我们家族做什么外部挑拨，恐怕就是要在谈了很久的烟草问题上做手脚了。前一阵子我忙于内部事务，没空理他，谈判也断了一段时间，我猜他在烟草协会那里也是快做足工作了。过不多久，大概那两个副会长位子就要归他们家族了。"
寒影的怒火被他这一顿冷冰冰的公事分析后，立刻压制下去，矍然醒悟到前面的情况有多危险。万一真冲动地闹开了，自己不但会彻底激怒乔克尔，还会打草惊蛇，坏了整盘计划。他连忙冷静了一下头脑，然后才回答道："那您的意思是......"
"时刻监视！除了再次去和他们做谈判，以拖住他们。另一方面，靠我们上层关系，赶紧去打通烟草协会那些个顽固老头，重新安排两个人插进去。我会和俞一凡联系，让他牵制住博南诺家族，让他们暂时无法全力搞定烟草方面事务。" 乔克尔沉思了一下，缓缓道："我看新泽西的事不能再拖了，过几日大概要你亲自去跑一趟。"
寒影心里一惊，知道事情大概绝不如乔克尔对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必定是已经非常严重，才迫使他不得不让自己亲自跑到那儿去处理。但他转念一想：这也好，能远离这恶魔多少距离就是多少，总好过天天被绑在他身边。
乔克尔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自己则拿起一份文件看起来。
寒影于是悄悄告退，脑中全是如何对付博南诺家族的法子。
门开了又合。乔克尔从文件中抬起头，眼睛盯着古铜色大门，怔怔出神，脸庞流转着说不出的古怪。
那样子，似乎在说平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难题。
接下来的几天，寒影都忙着教同博南诺家族谈判的家族成员如何与他们周旋，总算在抛出几个棘手的细节后，把博南诺的人暂时稳住了。两个家族在新泽西烟草代理人归还这个敏感问题上又僵持住了。
但这天寒影在和全国烟草协会会长通电话时，百般试探下竟套出了博南诺家族竟不知怎么搞定了全国几个大商会，以至于都在向他施压要让博南诺家族的人做副会长。
寒影大惊：那些大商会基本都被甘比诺和吉尔维斯所控制，既然不可能是自己家族拖后腿，那只有可能吉尔维斯在捣鬼了！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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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们是在做两面派？一方面是让我们和博南诺在新泽西代理人上无法分出高下，另一方面又让烟草协会副会长也在两方角斗中难产。这唯一解释就是他们要把两个家族都拖住，自己好渔翁得利，在其它生意上趁两方注意力分散时，大壮自己实力。
寒影脑中几乎要爆炸了：俞一凡怎么都没对自己说过呢？
他下意识地跑向乔克尔的教父书房。
但在到了二楼后发现门死死地关住了，寒影这才想起今天乔克尔因为要去视察码头上生意，需外出整整一天。他哑然一笑，回头准备离开。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再转过身来，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发现没人后，他立刻四下张望，在瞄到窗户时，眼前一亮，急忙瘸着腿走过去。
由于祖宅年代久远，因此红木窗框中的铁丝都撬了出来。寒影用力拗下一段来，然后走到门前。再次侧耳倾听动静，在确定没有人以后，才用铁丝插进钥匙孔来回捣弄。过不一会儿，就听见"喀嚓"的轻微一声，门便开启了。
寒影马上闪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门再锁好。
室内的窗帘全部都拉上了，因此光线很暗。但寒影不敢开灯，生怕等会儿有紧急情况来不及关，所以只能瞪大眼睛到处翻抽屉。
找了好久，把书房里的抽屉和资料夹找了个遍，仍然不见他想看的文件。心里不禁默念：那份关于轻型导弹的技术资料呢？在哪里？在哪里？
他在室内急得团团转，心脏紧张得急剧收缩。
猛然间，他记起有一次在进书房时，看到乔克尔正扶住墙上的一副《圣母痛子像》。
难道说......
他一个揉身扑了过去，仿佛连脚也不瘸了，分外灵活地跳到那副画前，撩了起来。
果然！那后面竟有个洞口，里面黑糊糊地看不清楚有什么东西。等他把手伸进去后，赫然摸到一块冰凉的东西，上面还有个凸起的金属物。寒影这才明白：里面是个保险箱！
但问题是，如果没有密码，也没办法拿里面的东西啊。
他又想起当初俞一凡反复叮嘱他："乔克尔肯定有私人储藏箱，除了上次他让你去银行找代理人去的那个，肯定还有更隐秘的。你要想方设法找到它，里面必有最重要的犯罪记录。我猜这次要和五角大楼讨价还价的轻型导弹资料也在里面。"
寒影不禁束手无策--这解码的事儿，自己可是一窍不通啊！
正想间，一直警惕着的耳朵突然刮到外面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他由于留意乔克尔的脚步已经很长时间，一听就分辨出他回来了。他大急，也顾不得细想为什么今天他会那么早回来，连忙把画在放下来，扶端正。急中生智地躲进角落处一个放杂物的立柜里。
刚藏好，乔克尔便插钥匙开门走进来。
先是到窗边把帘子全部拉开来，然后用通话机唤来一个仆人，吩咐他端一杯咖啡来，最后叫他请谢寒影来自己的书房。
那人答应着离开。
寒影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喉咙口了，大滴大滴的冷汗从脑门滑落下来，身子贴在立柜的后臂上，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被警觉的乔克尔听出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那仆人端上咖啡来，并报告说谢先生不知到哪里去了。
只听乔克尔似乎有些不满意的冷应一声，命令那人告诉宅中的所有仆人，看到谢先生就让他赶快来。
那人答应着再次离开。
寒影感觉腿都要软了，眼睛大睁着，冷汗流到眼中，痒痒的。但他不敢去擦一下，仿佛这一个动作就会发出莫大的声响。心里只是不停琢磨：下面他会干什么？
忽然，他大惊失色地想到一个可能，右手闪电般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出开着的手机，左手颤抖着关上电源。在关上的一刹那，他冰凉的手指从键盘上滑落下去，仿佛连一点重量都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