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望去。
大军整齐行进而来。
旗帜高举。
“李”字飘扬。
带头马上将一身白盔甲,夜色里好不显眼。
大概就是荣幸被载泽二皇子抱怨的李四将军,李宇央吧。我想。
我猜那人是李宇央原因很简单:那个人打头,更重要的是,对面的华小王爷,盯着他的眼神的那种不屑,比刚才只有过之而无
不及。
好奇了。认真打量起那将军来。
盔甲闪闪,黑夜白纹,很是威风,更是嚣张。
军队又行近了许多,终于叫看清了那将军的脸。
愣了一下。
马上那人,面带菜色,脑瓜低着,整个人就蔫在了那。多得那一身硬挺的白盔,他还算带上了点架势,有气无力的身骨架子被
支在那里。
百姓却似对此无所察觉,全只顾着喝彩,大喊“将军神武”,还有“白盔将军神威”什么的。
看来老百姓都敬爱他爱出了别称……
即使百姓如此,但我以为,华小王爷刚刚所念之事,没一句错话。
这个人看起来,不像将军。
于是又起疑,没弄错人吧。可华小王爷盯他那眼光……
黑马到了眼前,“李”旗已飘到了头顶上空。我低下头去,一心想往后退,可后面却个个情绪高涨,直把我往前推。喜虫忽而
大叫一声,我人被推出好多,一个抬头,那黑马躁狂了,马蹄在我面前高踢上了空,一声马嘶,我闭上眼。
心里念着那马蹄如果砸在了我脸,回宫见了太医怎么说词。
闭了半天,整个人蹲在了地上,马蹄却没下来。四周一片出奇安静。
睁开眼,见到一双脚,往上看去,是那菜色脸的李四将军。
不知何时下的马,只知他那双暗墨色的碧眼,此时正低下看我,愣愣的,眼里无神,只是看着。
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慢慢,在心里盘算着我与姓李的并无过节,甚至连他们家的五皇子都还没见过。这是怎么一回事……
又瞅了眼街对面,华小王爷也是愣愣的,一脸没想到的样子。看了看李宇央,又看了看我。嘴呶了呶,想有举动。春枝拉了拉
他,他没回头,但点了点头,只是看着这边,终是没有过来。
“你……”
好是一片静后,李宇央吐出一字。后面绝对还有什么。
四周的老百姓却回过了神来,疯狂地欢呼了起来。
“李将军神威!!!”
“白盔将军神勇!!!”
“李家军!!!李家军!!!李家军!!!李家军!!!……”
想了想,还是先撤。转身拉着喜虫,背后的人墙是不可能再钻进去的了,借着开好的大军行进道道一阵小跑,好不容易,叫作
到了街角,闪出了李家军的进宫大道。
坐上马车,没急着走。还要等华小王爷。
手按着脑袋,人被挤得晕晕涨涨的。心里早已回转千百次,寻思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李宇央会下马来?
为什么要看着我?
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你……”的后面到底是什么?
这事情出奇,却其实都不是我苦苦思想的原因。
他看向我的那一刹,当我的黑瞳望进他那无波无澜的墨水绿瞳的那一刹,心中一个刺痛。
手捂住胸,那种感觉仿若犹在。
……有感觉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独自一人躲在黑暗的马车里,合上双眼,累了。
突而帘子被一翻,华小王爷与他侍女钻了进来。马车开始咕噜噜滚动,回宫。
华小王爷凑了过来:“静兰,累了?”
我不动静。
华小王爷的气息又近了一点,默了一会,才道:
“静兰,刚刚没过来帮你解围……对不住了。”
这次我开口了。气语轻轻。
“你如果那时候过来,李四将军必定认得出你。莫说你质子身偷溜出宫被暴露了会引起怎样轩然大波,就是我,好孬一皇子,
这事被捅上去了,我也不好受。”
睁开眼睛,瞳孔冷光涟涟。华小王爷小倒吸了口气,我转眼莞尔,盈盈轻笑。
“谦上,你有颗玲珑心。”
事情出人意料,转瞬间,他竟能想清大局而动。载泽载泽,你竟把他丢来作押。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李将军的?”
车晃啊晃,我躺着,稳住神绪。华小王爷黑暗中,他的红瞳忽明忽暗了一番,不再作怪,乖乖从头述来。
“李宇央,李家四子,上有两兄一姐,下还有一妹,是养女。李宇央十岁前可以算是李家子嗣中资质最差的一个,十岁时突然
奋起直追,仅用了五年时间,便得到了李氏族长认可,成为了子孙中李家第一名推给朝廷的将军。十五岁后到现在二十岁,李
宇央大小战功无数,取胜不在强攻多在略谋,善于以巧取胜。且从不畏敌,白天黑夜一律白盔在身,被明瀛百姓誉为‘白盔将
军’……”
在这,我突然轻轻笑起,合上了眼睛:
“谦上,你倒是老实了很多。”
华小王爷忽而肩膀放松,往我旁边一倒,并肩同睡。
“你虽笑,但眼神不饶我。我向来不敢真惹你,你是知道的。”
闻是此言,我眼略睁,心里一动。
华小王爷畏我?说实话,我从无察觉。他向来放肆,心里却居然畏着我,他凭什么觉得该畏着我……
他对我心思无所知,只继续乖乖答完。
“我与他不算认识,仅算见过几次。当然,都是在紫瀛宫里。那个时候他初领将印,头几战便屡建奇功。你知道我没事会翻兵
书,他又是战将又是少年,有段时间我对他很是仰慕。他进宫受赏,我便偷摸着过去,在铜殿后面晃悠,居然真单独碰到过他
几次。起初上前去与他交谈毕恭毕敬,虽我不敢表露身份,他却无丝毫厌烦神色,让我很是有好感的。可是聊起任何兵法战谋
,他都一概说不知,直叫人生气。以致我后来几次一碰见就讽刺他,他却照样那副死沉沉的样子,让人不爽……”
“你碰见他的时候,都是晚上吗?”
“嗯。”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白天像个天将似的?”
小谦上的头凑了过来,神志已不清,在我耳边软软道。
“……嗯?……”
我笑:“谦上,想睡就睡吧。”
他点头:“静兰不气了?”
“不气了。”
“那行,失宠皇子,等到了紫瀛宫记得唤醒我。”
“知道了,质子大人。”
眼睛重新合上,脑里呈现的是五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天我荡着秋千,司哲来找我。我当时心中叹了句司哲是个角色,因为他身后跟的侍从,未来会是个光彩人物。那个人,便是
李宇央。我这个不问世事的家伙,认不得李家四子,只以为是个侍从……
回到宫门口时进出的车子更多了,喜虫又把太医院的牌子一亮,再冒称说一次是给太医院送药的,加上事先真的在药铺买了一
大堆药材,放在马车后的拖车上,侍卫揭了帘子看了看马车里也就两小小丫环加一大丫环再加一小车夫,便放行了。
左拐右拐,走的全是小路,怕遇着人。眼见快要到西宫了,却被西宫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太医院的马车,怎么驶到了西宫来了?”
“……大,大哥,是我,临水阁的喜虫。”
“……喜虫?侍候三皇子殿下的那个?”
“是……是啊。”
“给我下车!你闯大祸了,丽妃娘娘找三皇子殿下快把紫瀛宫给找翻了!!!”
我坐起,谦上迷迷糊糊,被吵醒过来。春枝坐在门帘处,偷偷瞧着外面,一脸慌张,忽而惊叫一声。
外头一记闷响,喜虫被打下了马车。
“三皇子殿下呢?!!!”
“三皇子殿下……在……”
喜虫声音打着抖,却死死不能继续言语。侍卫对他又打骂了两下,要过来揭帘子。
谦上望着我,小手摸了过来,碰到我的,紧紧握住,轻轻颤抖。
我没望他,合了合眼,心神一定,转念千思。再次睁眼,看向他,黑眸静澜,徐徐道到:
“没事。一切有我。”
很快,我们被带往了铜殿,丽妃从宴上退了出来,要在殿后处置我们。
仅凭无权无势的我俩,出宫前我便心知这事荒唐。如果顺利,一路无阻,便可得一晚快乐,出入无虞。一旦被截,顺藤查去,
进出了北宫门一事,是掩不住的。
铜殿里灯火通明,宴会正是闹时。铜殿后,丽妃那张秀逸的脸抽搐了起来,几盏宫灯下,如鬼般凶狠。
她早已查明我们出宫之事。此时喜虫已被杖罚了四十下,被押在不远处的地上半死不死。我们俩跪在冰凉的大石地上,谦上手
死死攥着我手,颤抖加重,嘴唇咬得厉害。
“好啊,竟敢给本宫私自出宫!!!来人,把那贱人也杖了!!!”
春枝便也被押在了地上,厚重大杖,狠狠落下。她再怎么被载泽看重派来,终也就一女流之辈,叫得好不凄惨。
谦上一下脸色刷白,整个身体停止颤抖。深红瞳孔,血腥变浓。双唇紧抿,两眼随着一下接一下的惨叫声,一下接一下地空洞
起来。
我眉头一皱:手被抓得好痛。
忽而叹了口气,被谦上攥着的手晃了晃。谦上空洞的红瞳静静望了过来。
我不动声色,借着灯影中的黑暗,对他扯唇一笑。他愣住。我站起,扑上前去跪在丽妃脚下。
随即一转眼,两目都是泪,我低头,大声哭起。
“母妃!一切都是孩儿不好!喜虫告诉孩儿今天是李四将军胜利归朝的大喜日子,民间热闹得很。孩儿一个玩念起来,拉起华
小王爷便出去了。”
丽妃一下难堪起来,毕竟抱着她脚的是她孩儿。
“这么说,都是喜虫的错了?”
我摇头,不减哭腔凄惨。
“不是,是我不好。喜虫跟我这么一说,我就想去……呜呜呜,都是孩儿不好。”
透过指缝,往外静静瞧。打着春枝的侍卫见此生变,丽妃脸色有缓,又打了两三下便停下手来。
谦上盯着我,空洞的红瞳更多是在发愣,满目出乎意料与不可理解。
再来便是,不远处被打躺在地上的喜虫,我说话时似乎剧烈一颤。趴着的他看不清脸,只看得清他拳头攥得好紧。终于慢慢松
开,只是趴着。
冷目轻转,知事已成。
上方丽妃冷酷声音缓缓传来:
“既然是不知好孬的奴才造成的,那就让他滚到阴曹地府里继续学着吧。来人,拖去杖毙了。”
侍卫一左一右,把那已被打瘫的喜虫一架,拖着便走。喜虫神志尚在,脸上神色净是死绝,无所挣扎,由人拖走。
无人再打春枝,她旁边的侍卫都收手退了回去。
丽妃又哼哈了一番,对我很是不满。再对地上的谦上一番冷嘲热讽,警告他下次别再带坏明瀛的高贵皇子。她看谦上的眼神,
就像在看一堆废物。
我看着她,虽还在哭,毕竟我“心爱”的喜虫要被杖毙了。但我眼已漠然。
啧,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死士,居然浪费在了这种地方。人走错棋要被吃子,但是这一步我走得太愚了。竟只是为了一时愉悦
。
看了眼还在愣得傻掉的谦上,看了眼他那对血红血红的眼瞳。想想,算了。
丽妃闹够了,正带着人要撤,欲回去铜殿继续宴席。她才转身,却见一人走来,黑暗中一身白盔。
丽妃才缓下来的脸色先是一厉,然后也不甚多好,正欲说话,想起什么,一移步,把还跪在地上的我遮挡了起来。
我的存在本身,就已在丢她的脸。
“李四将军,你又宴席中途出来‘透气’了吗?皇宫重地不由得人随便走去的,皇上,不是已经多番与你说过了吗?”
丽妃开腔就是一记下马威,看得出来她多不喜欢李氏。
李宇央倒没多在意,穿过她,望了过来。
我做戏全套,他这一望来,我哭腔一时收不及,便也懒得收。继续凄凄惨惨。
“那个孩子,我认识。”
他声音有气无力。所有人皆愣,顺着他手指望去,看着还跪在大石板上的谦上。
丽妃略疑:“你说的是载泽国的华王爷?”
他缓缓点头,脸上跟着一疑,像个不懂世事的小子。
“原来是个王爷。”又点了两下头,继续疑惑,“既然是盟国的王爷,为什么现下会跪在这里?”
丽妃猛一惊,没想到李宇央问得这么直。
九年来夜纣王族给惯夏侯谦上屈辱偿了,以为明瀛与载泽不咋的,没想到天下四国里它们俩还结了盟。看来他们欺负夏侯王族
的子嗣还只不过是紫瀛宫里的一道密史,不过是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罢了,不能说出口的。
丽妃阴在那没了言语,李宇央却继续孩子似地继续道来。
“听说李二说,华王爷不久就要回国,她要负责护送……说什么十年之约将要结束……”
墨绿无神的眸子又瞅了眼地上的谦上。
“这孩子不是快要回载泽了吗?好欢喜的事呀。为什么他愁眉苦脸成这样?以前见他时可有精神了……”
丽妃早已尴尬到了极致,心中又气又怒。
“他带坏了我的静儿。留在我们宫里抚养,总要负起责任让他知道是非。别回国后一野蛮样子,坤皇会怪我们紫瀛宫没努力教
导好他的!”
我眼里冷光轻亮而过:丽妃盛怒,却自找台阶下。她畏着李宇央。
好吧,不一定能再要得回来,但是或许尚可保住不毁。
“不对啊,母妃!刚刚不是说是喜虫的错吗?喜虫不是被拉去杖毙了吗?呜呜呜,喜虫喜虫。”
“是!……是华王爷这孩子不懂事……”
我把喜虫推出去顶了,是因为我以为谦上肯定没被他们放在眼里,会被弄的。但是现在不是如此,谦上实际上,他们是碰不得
的。死不了,我何必推我好不容易弄来的死士顶替他。
我继续哭:“谦上的错,为什么要打死喜虫?”
李宇央听着我说,样子越发迷糊,却站着不走。丽妃便为难在了那,半天,才说。
“华王爷虽然年幼尚不懂事,带坏了静兰,但是跟着一起去的侍从也不识进退,坏了宫规。看华王爷今天已经思过了,又没出
什么大事的份上……这事就这么算了。来人,看看那边行了刑没。没有的话,把那奴才从西宫里除名就行。”
说罢又看了眼李宇央的脸色,李四将军却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丽妃让了半天步,没想到最终只得了个被耍感,气得脸色变
紫,快步甩袖离开,也不顾我。
李宇央走过来,扶我。
“你就是三皇子殿下?”
眼角余光,看到谦上跑过去看春枝了。便抬头,不再哭泣,脸无表情。他使了一计“不动而骇人之兵”,把丽妃打得丢盔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