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亮眼望定军山满坡荒草,以及山下黑压压的曹军,叹了口气。
孙亮道:“春寒雾多,只求老天下场雨。否则司马懿烧起山来便麻烦了。”
于禁答道:“孙将军,在此兵疲将怠,粮草不足,唯今之计,小将保着将军,冲杀出去方是生路。”
孙亮道:“不妥,城破当天,已派出信差朝益州去,汉中这么大变故,主公定不会置之不理。”
邓茂粗声粗气道:“刘玄德归天,益州乱成一团,谁还顾得我等性命?!”
孙亮几想发火斥责,然而终究忍住,道:“邓将军言之有理,容子明再想一夜,明日若曹军有放火烧山之意,再冲锋突围不迟
。”
从荆州到益州,关羽派于禁、周仓随行,周仓乃是关羽近侍,于禁则是降将。孙亮离开成都,到汉中上任那时终究不放心于禁
,便把他带在身边,留周仓看守关凤。
孙亮看于禁本是曹操大将,如今在蜀营坐了个冷板凳,与从江东被掳到荆州的自己无异,不由得同病相怜,有心培植他作为自
己部属。
待得抵达汉中,巴中城内局势刚定,张飞又把降将邓茂派给自己,本一个于禁在身旁就是变数,如今又添了一名不听指挥的邓
茂。
孙亮加入蜀汉政权未久,一个外人领着两个随时有可能叛向曹营的将领,敌人却是钟会、司马懿。
内有不安定因素,外有大敌围山,孙亮此时心情便如万丈深渊上,凌空走钢丝,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这一万残兵,皆非自己部属,随时有可能兵变,邓茂的看法接近盲目,并抱着冲不出去便投降的态度,曹军定会受降。
然而孙亮怎么能降?关凤还在益州等着自己,若降了,从此成为蜀汉罪人,洛阳成都,天各一方。
只能拖,等那痞子大舅,不,二舅来援,拖到无法再拖,死。
孙亮躺在帐内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刘禅虽是吊儿郎当,没点正经,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强横之气,谁欠了他,便要加倍讨回来,料想早已把他,汉中,看作自己
的物事,外加有赵子龙在,救是一定会来救的。
若在来救前身死,说不得痞子要发狠报仇。拖上曹军几万人一起陪葬,也算不冤,只可惜还没见到自己的儿子……想到此处,
孙亮嘴角浮出苦涩且温柔的微笑,侧过身去。
帐外忽有嘈杂人声传来,孙亮登时背脊发凉。
“兵变了!”
“孙将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孙亮发抖的手取过长剑,吼道:“反了!各自回位!乱什么!”
孙亮提剑冲出营帐,帐外已乱成一团,转头喊道:“于禁何在!邓茂何在!”
倏然营帐西侧火把尽灭,一片漆黑,马嘶声撕心裂肺地传来,又有人喊道:“弟兄们,随老子杀出去——!”
一听便听出是邓茂声音,孙亮吸了口气,道:“快牵马!”
局势混乱无比,营门大开,邓茂带着数千人杀下山,还有谁管得到他?更有人高喊抓住孙亮,抓住于禁等话,孙亮倒抽了一口
冷气,转身寻马。猛然横里伸来一只手,衣领一紧,被于禁提到马上。
“拦住他们!”孙亮喊道。
“拦不住!”于禁一脸血,腥气刺鼻,吼道:“孙将军在此!”
孙亮忙高举长剑喊道:“荆益两州旧部以我手中剑为号令!集军!!”
营地栅栏被马匹踏翻,山下曹军已发现邓茂突围,经过短暂的措手不及后,迅速组织起了防线,于禁寻了匹马,集合所剩无几
的亲兵,与孙亮驻马高处朝下望去,道:“孙将军,我们得撤进深山。”
孙亮道:“不,邓茂一死,司马懿、夏侯渊定会率军追捕,山中行军缓慢,无异于自寻死路。”
山顶岩石上观望的哨兵忽然竭力大喊,“援军来了!”
孙亮心头一凛,匆匆登上高处,见定军山外,平原远处正有无数火把蜿蜒而来,当即松了口气。
不早不迟,刘禅率领的两万益州军前锋部队终于赶到。
山脚下,刘禅暴躁的喝骂随风传得老远,孙亮不禁笑了起来。
于禁道:“是子龙将军,我们有救了!”
蜀军一到,二话不说加入了战团,军队排山倒海掩来,以定军山为目标呐喊冲杀,暗夜里火光映得天空如昼。
孙亮一眼便认出了率领蜀军右翼的将旗,上书“赵”字,领军之将身穿银铠,带领数千人撞上了曹军防线!
司马懿布下的战阵瞬间被撕开一条裂口!孙亮看得背脊发麻,那阵中密密麻麻挤了上万人!赵子龙所过之境,竟如砍瓜切菜般
不受阻拦!
短短片刻,银铠将军已冲到山脚,孙亮发得一声喊,赵云却是毫不理会,又转头回身冲去,刚组织好的战阵登时再被冲乱!
于禁道:“西侧那人是谁?”
话音甫落,只见又一支军队,上挑大旗,旗面书一“吕”字,加入了战团,来将一马当先,身披金鳞战甲,冲杀所至,竟是无
人敢挡,士卒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孙亮看得热血沸腾,喊道:“咬着前队之尾,杀下去!”
乱军之中,邓茂已不知去了何处,益州军只避开孙亮大旗,却是对曹军毫不留情进行冲杀。
司马懿、夏侯渊无数次收拢防线,却被纵横冲锋的赵云与吕布无数次击溃!
最终兵败如山倒,曹军在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下丧失了斗志,抛下盔甲,朝巴中城方向逃去。
“二舅!”
“你他妈的弱智——!”阿斗臭骂道:“老子都来救你了,半夜三更冲什么!找死吗!”
孙亮指指被赵云领军围住的一小撮部队,喊道:“自己人!”
阿斗方示意赵云释放邓茂率领的兵士,孙亮满脸尘灰,笑着策马奔来。
横里发出一声轻响,他辨出那声音是……箭离弦!
阿斗瞳孔倏然收缩,看着一根闪烁着寒光的钢箭飞过将士头顶。
赵云与吕布同时转身,脱手掷出兵器。
银龙枪,方天画戟旋转,飞向远处射来的利箭。
两把神兵折射着夜晚的火炬光芒,在同一点上碰撞。
枪尖勾住戟锋,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钢箭从枪与戟的缝隙中穿了过去,再无阻拦,斜斜射中孙亮心肺。
箭尖横里穿透右胸,于他左肋下透出半寸,孙亮露出愕然表情,旋即一头栽了下马。
远处,夏侯渊收弓回背,驱马疾驰,追上大部队。
——卷三·飞龙在天·终——
番外卷·其啸也歌
43.江畔何人初见月
“腕骨尽碎,左手不能留。”
“主母。”
“夫人?”
“我看看。”
“照这方儿煎药,缺的药材,库房里领去;置盏灯,这处摆着。小女子未曾请教将军大名。”
“敝姓赵,名云,字子龙,不敢劳烦夫人。”
“把药汤服了,稍解疼痛,待会我为将军接骨。这是师叔给的方子,唤麻沸散,前儿听府里人说,赵将军从辽东来?”
“是,子龙从辽东一路到此,投奔刘皇叔。”
“公孙瓒的地盘上,冬天自然是很冷的,从未见过那满天满地的雪,赵将军给说说?”
“冬天……漫山遍野的白,白得晃眼……方圆数百里地,便只剩些光秃秃的,顶着雪的树,鸟儿找不着吃的……夫人尽可使力
按,不必如此小心。”
“本怕赵将军呼痛来着。看来与关将军一般,也是硬汉。鸟儿找不着吃的,又如何了?”
“雪一下,大家都在营门里缩着发抖。”
“堆个雪人?打打雪仗?”
“哪有那闲心思,俱望着冬天快点过,每年只种一季麦,雪下起来没完没了,人饿着肚子,指望那点余粮……夫人为何发笑?
”
“桃花何时开?”
“没有桃花。”
“荆南荆北,春到时都是桃花,明年开春雪化,赵将军必会喜欢……接好了,赵将军?”
“夫人手巧。”
“那是自然的,常给府里母猪接肋骨来着……赵将军,为何表情如此古怪?”
“没、没什么。”
“过了一年,还有一年,将军在此处安家,定能年年看这桃花。”
“承夫人贵言。”
“子龙今日技压三军,一箭正中百步外红心,神乎其技,堪比飞将军李广,看来手好得差不多了。”
“有劳夫人挂心,子龙左臂已恢复如常,黄老将军射术如神,子龙班门弄斧,不敢担此盛赞。”
“赵将军眉目间似有忧色,可是有心事?”
“不瞒夫人,子龙自来荆州后,皇叔政事繁忙,荆州牧景升公着实……”
“着实瞧不起咱们外来户,赵将军在这领了个闲职,坐了个冷板凳,未能一展胸中抱负,心里烦躁?”
“正是。”
“将军锋芒毕露,恐比关二哥还略胜一筹,然而依我言,今日百步穿杨神技,却是献得不是时候。”
“子龙无知,还请夫人明言。”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刚者易折,坚者易摧。子龙可觉今日校场神技后,众将目光异样?”
“谢夫人赐教,子龙明白了。”
“对了,赵将军空了教我几式瞄靶子的功夫成不?省得我总被欺负。”
“……夫人说笑了,夫人身为主母,何来被欺负一说?”
“罢了,这一时半会,师父要教徒弟也练不来,过几天下了雪,你来帮我报仇就是。”
“帮忙?”
“……”
“月英!今儿你完了!”
“我道你要请黄老爷子压阵来着,这小子谁?去去,再搬十个来也不是我对手。”
“嘿嘿,赵子龙,我给你揉雪球,砸死她小样儿的!中十个我请你喝酒……月英!!不带偷袭的!”
“月英你说,大耳朵怎地老不重用子龙,一身武技比二爷只强不弱,又是聪明人,为人行事稳重得很,对门房小兵也客客气气
的,来了这许久,就封个牙门将军?”
“我咋知道,当家的成日编他去当副手,主公又不让他领军,比起桃园结义的二爷,三爷,那愣头青也够倒霉的,要换了我,
趁早收拾铺盖,回辽东去是正经。”
“该不会是我上回说的那番话害了他。”
“朝远了看,你那话倒是不错。近了看,该给他说门亲事,荆州士族里有钱有势的小姐挑一家,让他娶了,保证平步青云。哈
哈,你瞧,那雪人倒是堆得有模有样的,换个媳妇儿也不亏。”
“唉……”
“这也不娶,那也不娶,笑啥呢?还笑。”
“没笑什么,夫人好意,子龙心领了。”
“那算了,等我来日生个女儿嫁你,当驸马爷就是,看谁还瞧你不起。”
“夫人莫开玩笑,折煞子龙了,子龙出身贫寒……”
“实话说,我倒是想过,生个儿子还好,生女儿,说不得养大了嫁出去,留不在身边,我可不情愿。唯有武将里找个,嫁了自
己人,天天回娘家也方便;那天我和月英瞅来瞅去,皇叔麾下武将,就你一个顺眼的……又笑啥?”
“莫非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
“到那时候,子龙也老了,配不上你女儿。”
“师父说过,这世上有种仙药,唤什么长生丹来着,待他哪天云游来了荆州,我去给你骗颗来,吃了返老还童……到时你可记
着,不带反悔的……你就当笑话听罢,真有这玩意儿,不许笑!”
“子龙?你在这站一天了。”
“今日无心练武。”
“子龙,倩儿她……”
“她怎么了!!”
“她让我……告诉你……她……对不起你。”
“……”
“她对不起你!她生了个儿子!哈哈哈哈笑死老娘了啊喂……”
“月英!你……”
“大耳朵成日忙得昏头昏脑,老婆儿子都不管了,你去陪她说说话儿?”
“罢了,没事就好。生儿子……嗯,刘家有后……主公,大喜。”
“倩儿,生个男孩也一样,我不会说话,你……保重身子。”
“哈哈哈,子龙,你这叫什么话,生儿子你也娶不成……哎哟,我道你来说啥,喂,子龙!你去哪?!”
“桃花谁插进瓶儿里的?”
“回夫人,是方才那位将军带来的。”
“嗯,这桃花枝儿倒是开得漂亮,坐个月子,闷死我了,看来院外桃花都开了。”
“子龙!我就知道你会来,不枉我等了这许久,糜姐姐刚跳井了,你抱阿斗回去,找把剑给我。”
“夫人,皇叔命子龙来救……”
“别提那混账,剑给我!”
“倩儿,跟我走。”
“抱紧。”
“阿斗没哭,他睡着了。”
“什么七百七十三?”
“你杀的人。”
“要歇一会不?”
“不……能歇,我……此刻撑着,全凭狠劲,一停便无以为继,倩儿……别怕。”
“安全了,歇会。”
“子龙!醒醒!”
“喝口水……好些了?”
“我没事。”
“全身都是伤。盔甲也毁了,你这枪不能要了。我把钢片碎儿拔出来,你忍着,这回可没麻沸散了。”
“嗯,你手巧。”
“为此子,险损我一员大将!!”
“听到么?老娘性命是野草呢,大耳朵眼里只有他儿子,指不定刚才那会,子龙你若不接着,他还真给摔死了,等摔死了叫孔
明给他生个去。”
“贫嘴,促狭,你被月英带坏了。”
“呸呸呸,我呸呸……你伤好些了?我看看,脸红什么?”
“我……自己来,倩儿!莫胡闹!”
“罢了,我唤你哥就是,过几天,去拉孔明月英一齐来结拜,免得给你治个伤也遮遮掩掩。”
“你救我救亏了,早该一剑把我给捅死,在他眼里,我就什么也不是……”
“子龙并非为主公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