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点点头,听从了好友也不知道是挪揄还是关心的建议。
等司马点好菜在位子上坐定后,先他一步已经开始吃饭的有贺忽然神色一正。
“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实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我也只能找你商量了。”
两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经常互相竞争,司马当然不愿意在有贺面前自曝其短。
但是面对现在这种无从解决的困境,好友冷静的建议对司马来说是迫切需要的。
反正有贺也不是对自己的婚姻状况完全一无所知,于是司马开始说起昨晚事情发生的经过。
司马是在四年前结婚。
当时会跟奈津美结婚的原因除了对方意想不到的怀孕之外,司马自己也想要个孩子。
但是,毕竟是在被迫的状况下结婚,本来就抱着恋爱跟结婚是两回事的司马,等于是不情不愿地走上婚姻这条路。
果然就如他当初所料,才新婚没多久两人之间就出现了裂痕。
家里是地方上小有资产的财主,人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的奈津美的确是个条件相当好的女朋友。
但是说到为人妻的本分,她非但不会做家事还兼好玩,做什么事都不问实际只求效果,在知道她怀孕之前,司马就觉得她不是
一个会乖乖待在家里煮饭带孩子的女人。
另一方面,从东大法律系毕业后的司马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国家高级公务员之后,就顺利地进入在官僚中精英荟萃的财政部就职
。
各省厅都有各自的精英团队,其中又以东大法律系部员占大多数的财政部为最典型的学院派系。
虽然在今年初陆续被挖出了几件贪污渎职案遭媒体大幅报导,但是财政部仍旧因为掌握编列国家预算大权而位居所有省厅之首
。
财政部内原本就可以说是人才济济,而通往官僚顶端的事务次官最快挠径的主计处,更是主揽国家预算编列大权。
以一介政府官员来说,司马算是难得的才色兼备。在人部之后立刻就比其他的同期明显出类拔萃之馀,他当然也想选择一个能
够让自己将来的路走得更稳定的结婚对象。
反正司马从来就没有抱着、结婚。是集爱情之大成这类不切实际的虚幻梦想。
像他们这种顶着高级官僚头衔的种马,不管是政界或财经界等各相关业界无不想揽为己用,光是这个有力的条件就足以得到妻
家强力的支持。
跟有贺所在的外交部比起来,财政部中公开利用裙带关系来平步青云的前辈或同事算是少的,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贪图妻家的财
力、人脉和家世来当作结婚要件的。
在结婚之前,也有不少这类条件还不错的婚事介绍找上司马。
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有力的政治家或资产家的女儿,但是身为男人,既然要全心在外面冲刺,就要娶一个能了解丈夫的理念,
且能好好持家的妻子。
所以在结婚当时,司马已经有不但错过对自己人生有良好影响的机会牌,还得背上劣于同期条件的觉悟。
在司马的前途一片看好之馀,当然工作相对就变得繁重起来,所以从结婚前他就因为编列预算的关系,不是经常深夜晚归就是
几天不回家。
但是,奈津美对他这种不分昼夜的忙碌始终无法谅解。
不管他如何解释,奈津美就是会拿他跟别人的丈夫比,然后指责他晚归就是不顾家的恶棍。
就像对把家里放空城的司马报复般,奈津美毫无节制地刷卡购买比司马薪水还要高价的名牌服饰,然后毫不在乎地叫娘家付钱
。
于是,原本就因为想要孩子才结婚的司马,就提早对这样的婚姻生活产生了倦意。
独生子克弘从一生下来就深受司马疼爱。
但是,只要在家里就会跟妻子吵架,搞到最后懒得跟妻子唇枪舌剑和看到她那张总是愤愤不平的脸,就算能正常下班的司马也
会故意晚归。
然而,就像以前有贺曾经提醒过自己的一样,如果司马也多付出一些努力的话,或许就可以修复与妻子龟裂的关系。
不过,一时赌气的司马不但故意冷落妻子还会刻意找碴,让两人的关系几乎降至冰点。终于在两年前妻子瞒着司马偷偷把儿子
带回娘家。
之后,司马雇请律师跟妻子争夺儿子的扶养权,结果法官判定儿子由妻子的娘家抚养。
对于离婚早已有心理准备的司马并不觉得特别痛苦,但是跟儿子分居这件事对平常就爱子如命的他来说,不但寂寞难过,还是
一种无上的屈辱。
接下来的一年,司马每个月只能见到儿子一面。而在半年前妻子的父亲却忽然为了女儿擅自离家之事,打电话来向司马道歉。
对方提出就算是为了儿子,请司马考虑重新接受妻子的要求,思子心切的司马点头答应之后,妻子就带着儿子归来。
妻子虽然对司马这个丈夫还是相当执着,但司马对于妻子却除了愤怒和烦躁之外什么都不剩了。
当初还以为可以维持下去的夫妻关系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感觉到丈夫的心已经无法挽回的奈津美渐渐不耐起来。
为了解除累积的不满和躁郁,她放着儿子不理夜夜笙歌。
找不到妈妈的孩子害怕地打电话到部会里向父亲求援。放下工作立刻赶回家中的司马,对于妻子的不负责任已经到了忍无可忍
的地步。
今天早上经过几乎大打出手的争执之后,也不管现在是严冬的清晨,司马就带着饱受惊吓的儿子离开了破碎的家。
面对以为父母不和是因为自己而大哭的儿子,老实说司马真的觉得很累。
况且在这段时间,司马所任职的主计处正在研拟一项庞大的预算案,任何一个部员每天都必须阅读大量的资料和制作精密的计
算表和文件。
更不用说是部内精英的司马了。他每天为了工作忙得昏头转向,根本没有多馀的时间和心力去处理其他事。
虽然、王计处在财政部内有精英团队之称,但是在这种关键时期只要一出错,立刻就会被贴上无能的标签。
不只是司马,处里每位部员都神经紧绷,有人搞坏了身体,有人精神衰弱,严重一点的甚至还会自杀。在这种一分一秒都是战
斗的时刻,谁还会有多馀的心力分给家里?
已经好久没在家里的床上好好睡过一觉的司马,好不容易找到时间回家也只是想图个能愈合疲劳神经的平稳和安息而已。他要
的只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和体贴的安慰,还有一张柔软的床。
然而奈津美却完全不给予。
司马为了再度与儿子同住而妥协,但与妻子复合的结果终究是一场空。
他原本的打算是命了儿子好歹维持一下表面功夫,他本来就跟妻子处不好,再怎么努力爱情也不会再度萌芽。
没想到一时姑息的后果,却是赔上自己宝贵的工作和睡眠时间,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换来反效果。
到了这个地步,一向出类拔萃,对自己的生活和奋斗模式没有抱持任何疑问的司马,却因为儿子束手无策。
听司马把事情说完之后的有贺揉着眉心。
这是这个男人在思考时唯一的习惯。
有贺是一个不太喜欢在人前讨论严肃话题的人,所以这个动作连司马也只看过两三次而已。不过,从动作上可以看得出来有贺
是认真在为司马的事动脑。
“总而言之,在你工作告一段落之前克弘就先寄住在我那里,或者等你老家来接人的时候再说……反正到事情有某种程度的解
决前都可以住在我家。克弘跟我女儿年纪差不多,又乖又聪明,相信一定可以跟我女儿玩得很开心。寄住在别人家里虽然可怜
,但是如果现在把克弘带回奈津美那里去的话只会目睹你们吵架,对孩子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刚才打电话回去问了一下,听说
他睡得很沉呢,我看暂时让他住在我那边好好休息吧!”
有贺还特意打电话回家问了克弘的状况。
“你得把孩子放在我家的事告诉奈津美才行,要不然她万一向警方报案的话只会造成麻烦。”
“我刚才已经打过电话了……”
无视于妻子歇斯底里般的抱怨,司马把重点说完之后就自顾自地挂断了。
而且就算现在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司马还是打算今晚回去跟已经充满攻击性的妻子好好谈谈。
想到要跟那种连道理都说不通的女人谈判……司马不禁深深叹息。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表情。”
有贺不带嘲讽地说。
“这个难关不突破的话,你是无法继续前进了。”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前进呢!”
真想举白旗啊,司马嘀咕着说。
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向有贺示弱的一天。
不知道哪天才能重新曰到把酒言欢的日子。
“我只是想跟克弘住在一起而已啊……其馀的我一无所求……”
但是,妻子却贪得无厌地要求,司马又开始叹气。
“对了……”
有贺忽然抬起头来。
“我上次有见到桐原。”
听到在同一个部会任职的同期桐原晃司的名字,司马吃惊地抬起头。
那是他早上在公园无助地抱着孩子时无意掠过脑海里的名字。
司马和桐原在一人部的时候就经甫被拿来此较。
他们都看彼此不顺眼,而且在知道桐原被财经界名人桐原英辅看中而入赘之时,还因为自己仓卒的婚姻无法相此而咬牙切齿。
不过,在听到有贺及其他前辈说到桐原因为无精症,而导致无法生育,以及被男色家议员筱田雄一郎看上时,对桐原的看法有
了不同的转变。
刚开始只是一个与自己竞争的碍眼同期,曾几何时,已经变成了被困境逼到走投无路的男人。
司马捡到了因为罹患重度男性不孕症,而且还被妻子告知怀孕导致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桐原,刚好就在两年前这个季节的一个
雪夜里。
之后,两人就维持着频繁的肉体关系。
像桐原这种神经质又相当自我的人在精英组里不是没有,他连别人的情绪都不是很关心。”
一开始司马也被他搞得很烦躁,后来不知何时居然演变成了精神上的执着。
只是看到桐原如同孩子般不知如何表达感情的另一面,以及偶尔才会出现的求援和坦率的表现,都让司马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
爱意。
然而,几个月前司马却选择家庭,舍弃了与桐原之间那份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条。
一直到现在司马还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也没有机会跟桐原直接碰面。
桐原就像一根梗在喉头的鱼刺般让司马牵挂。
“……你见到桐原?”
“是啊,为了D国外相与首相会谈的事我到首相官邸的时候,无意间遇到他。那天晚上我们还一起约了吃饭喝酒,然后就各自回
家。”
光是听到桐原的名字就足以让司马的心扬起波澜。
他那线条纤细而神经质的容貌就在眼前浮现。
而他那与容貌完全不搭、低沉而深富磁性的声音,也哀求似地在耳边响起。
有贺继续说:
“……他问你最近怎么样了。”
那么自我的桐原居然会去关心别人的动态?司马无言地垂下眼睛。
或者他只是一时兴起随便问问而已?
是因为有贺在的关系才应付似地提起?还是……
“那个男人在说到你的名字时,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凄楚。”
司马再度抬头凝视着友人的脸。
这个第六感一向很强的好友应该是察觉到什么了。
”脸凄楚的桐原是抱着什么心态询问司马的近况呢?
司马也不清楚自己想知道什么,只是呆滞地凝视着见过桐原的好友的脸。
“……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会出现那种表情吧……”
有贺对司马微笑道。
“他老是问我你最近好不好。”
司马心想,这个男人应该知道了自己跟桐原之间的关系。
他的反应原本就比一般人快,以前就曾经多次向自己探问。
而桐原那次的表情算是给了他确定的答案吧!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被知道又怎么样?反正自己的弱点早就被有贺知道了。
被知道也无妨,他只想找到解决的方法。只要能从这个找不到出口、几乎令人窒息的困境逃出的话,他并不在乎自己和桐原的
关系被对方知道。
反正一切都瞒不了这个男人。
司马低叹了一口气,茫然地凝视着人潮进出的餐厅门口。
要不是在有贺面前的话,他才想掉泪呢!
“你把孩子还给我啊!立刻把他带到我面前来!你有什么权利把克弘从我身边夺走?”
这才踏进家门,奈津美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那尖锐而高亢的嗓音轰得司马睡眠不足的头脑呜呜作响。
本来就是靠化妆让容貌更美的女人现在已经是横眉竖目,嘴角也因愤怒而扭曲,完全找不到原来的一丝美貌。
“我先去换衣服,你别在门口大呼小叫。”
“换衣服?你先去把克弘给我带回来!”
妻子伸手扯住司马不耐烦的肩头。
“拜托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我不是告诉过你克弘暂时放在有贺家里吗?”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为了闪躲妻子扑抓的司马背脊撞到了墙壁。
不过这一撞倒是让司马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不能体会失去孩子的母亲那种近乎狂乱的心情,但是,他跟奈津美之间早就已经没有正常沟通的空间了。
谁叫他们从以前就对彼此没有任何体谅和了解。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你也不想让克弘看到我们吵架的丑态吧?”
司马抓住妻子挣扎的手腕往客厅拉去。
“丑态又怎么样!难看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只顾自己,完全不听我说!”
把犹自抗争的妻子安署在沙发上,司马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渐渐冷却下来了。
妻子张牙舞爪的手不停地划过司马的肩膀和手臂,眼前的女人好像已经变成一只凶暴而情绪化的动物。
“你在说什么?你今天早上没看到克弘在哭吗?你如果的疼也爱他的话就别让他伤心,别让他看到父母吵架的模样。”
“你还敢跟我说教?你只会装模作样,我们之间根本就无法沟通啊!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
的确是找不到拆解的线头。
不管压制几次都一直起身逼问的奈津美,累积到极限的疲劳和愤怒让司马头晕目眩。
“你怎么会把孩子寄放在有贺那里!他们那家人也真是的,居然让别人的孩子寄放在自己家里,真是英名其妙!你的朋友都是
这么没有常识的人吗?哪有人没经过母亲同意就把别人的小孩放在自己家里的!”
奈津美那故意在耳边大喊的尖声怒叫终于让司马忍不住爆发。
“你给我适可而止!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把克弘寄放在有贺家里啊!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如何拉下脸去求他让我寄放孩子的!”
他无法忍受妻子如此批评自己的好友。
“你只会把一切过失都怪到我头上!”
奈津美仍不断叫嚣着,到后来司马已经无法分辨眼前的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缺乏睡眠的疲倦让司马头痛到几乎目眩。
司马单手遮住眼睛,另一手则挥动着做出不想再听下去的手势。
过度的疲倦让他失去了争执的力气。
“我要离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