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的餐会。
曾几何时已经会摇摇晃晃走路的结花,此刻正成为宾客关注的焦点。
连平时较为文静的弥生看爱女如此被称赞,也满脸笑容地周旋在宾客之间与女客们打招呼。
已经假笑到累了的桐原,找了一个距离远远看着女儿的模样。
上次看到结花是在两个月前,当时她还是个只会爬的小婴儿而已,没想到现在已经穿上纯白的小礼服嘤嘤学语了。
她的轮廓十分鲜明可爱。桐原刚才跟着英辅和宾客打招呼的时候,还听到不少人说长得跟你真像。
英辅明明知道却完全不否认。
然而,在不知情的人们眼里看来真的是这样吗?不像以前只觉得讽刺的桐原,从远处看着头上绑着粉红缎带女儿的模样。
听到别人说结花长得像自己时,桐原心中涌起一股有点高兴却又不可思议的感情。
结花出生之后,那种嘲讽的感觉在他心中已不复存在。
看到女客笑着争先抱起结花的样子,桐原也兴起好想抱抱女儿的念头。
看着结花幼小的手脚,桐原想到以前抱过司马儿子时同样的怜爱感觉。
她一定很柔软吧?身上一定还有奶香味吧?桐原羡慕地想着。
不过,想到以前弥生那过度的反应,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再接近结花吧!
坐在藤椅上喝了一会儿香槟之后,看看时间差不多的桐原悄悄回到室内。
再待在那种吵杂的环境里只会使自己更疲累,反正等聚会快结束的时候再出来就好了。
在主计处的时候,这种时期每天的平均睡眠只有三、四个小时。但是,现在转任秘书官后就不像以前那么忙了。
他想回到书房看完刚才看到一半的书。
于是想先泡个茶的桐原走进厨房。
虽说是厨房,但实际上却是有冷暖气设备的独立房间。为了自己心爱的独生女,英辅在这个家改建的时候就订了整套意大利制
的厨具,而喜欢做家事的弥生也整理得非常干净。
不过,对于像桐原这种只会用炉子来烧开水的人而言,那各式各样的厨具算是浪费了。
以前的桐原会自然叫弥生泡茶,不过最近的他已经习惯在自己的抽屉里放几个日本茶包。
只要烧好开水的话,就可以不用麻烦弥生而自己动手泡茶了。
当桐原开上炉火,从厨房向里面的走廊走去的时候。
「颜色好漂亮的衬衫,真适合你。」
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桐原讶异地回头。
筱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后。
既然知道筱田也是聚会邀请的宾客之一,桐原也有所觉悟地垂下眼睛。
筱田走近桐原,把他拉到昏暗的走廊上拥抱。
此处虽然无人,但还是可以听到从庭园里传来的笑声。
筱田口中颜色漂亮的衬衫,跟以前司马在百货公司帮桐原挑选的淡蓝色夏衫是同一色系。
这种接近浅蓝的色调是桐原以前绝不会穿的颜色,但是自从听司马说,会让脸色看起来明亮一点而且很适合自己之后,桐原就
变得常买这一色系的衣服。
他的品味应该比自己好,桐原有点悲哀地想着。
那是找不到方向,干涩而又空虚的感觉。
「那是你的女儿……?」
听到筱田这么问,桐原心想他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吗?
他还以为筱田什么都知道呢!
「好可爱的小女孩……」
桐原靠在筱田的怀中听他说话。
从来不曾特别在意的桐原这时才发现,筱田头上的发油味道相当重,的确会让他强烈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难怪那天会惹得司马不高兴。
「另外那一个是你太太?」
他是指弥生吧?桐原心想。
「……是的,她是我妻子。」
被比自己矮一个拳头的男人压在墙壁上的桐原简短回答。
「她就是你抱过的女人吗……?真令人羡慕。」
桐原没有回答,只是模糊地想着,筱田以后要是像这样经常借机到家里来的话就麻烦了。
麻烦……。
他脑子里只浮现这两个字。
十二月中旬,主计处的编列预算期已渐入佳境。
半夜一点,小憩片刻后回到办公室的司马,被前辈主查谷崎叫了过去。
「喂、刚才有一个小孩子打电话找你。」
「啊?」
司马不解地反问。侧过头来的谷崎压低声音说:
「对方说『我是司马克弘,请问我爸爸在吗?』。」
「克弘是我儿子……」
「听起来好象有哭声。我告诉他你现在不在办公室,他说完谢谢就挂断了。」
现在应该是孩子睡觉的时间啊,为什么他还会打电话来呢。司马看了腕上的手表一眼。
「谢谢你,我打个电话回去问一下。」
司马拨通电话后响了好几声,才听到克弘稚嫩的声音。
「克弘?刚才是你打电话来吗?怎么了?妈妈不在家吗?」
儿子怎么会在这种时间打电话来呢?一半担心,一半气愤于妻子疏忽的司马飞快地问。
『妈妈不在家……』
儿子在电话另一端哭泣。
『她还没有回来……』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儿子持续抽泣。
「克弘、把门锁好。爸爸立刻回来。」
司马慌忙挂断电话,向其它同事交代一声后立刻搭出租车赶了回去。
这个时间怎么会不在家呢?司马不解地想。
放着才上幼儿园的四岁儿子不管,还在外面鬼混?越想越气的司马催促着司机开快点。
自从前几天与妻子大吵一架后,司马变得更不常回家,而一回家就看到妻子泄愤所买的战利品堆满房间一角。
看到有些东西根本连动都没动过,不喜欢到处放的都是纸袋的司马,每次看到都大摇其头。
有时早上出门前打开鞋柜,还会看到好几双陌生的新女鞋。
更有一次,妻子不知道跟谁喝酒喝到夜归,刚好跟司马在门口遇到而大吵一架。
听到她说偶尔放松一下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司马真想赏她一巴掌。
她今天该不会又出去喝酒了吧?还是丢下孩子一个人回娘家去了?
要是她肯干脆留下儿子回娘家去也好……。
好不容易到家的司马飞奔下车。
当司马冲进屋子里的时候,正好看到儿子在客厅一角哭泣。
「克弘!」
听到司马的叫声,害怕的孩子哇地一声扑向父亲怀中。
「怎么了?一个人很寂寞吧?对不起啊,放你一个人在家。」
「妈妈…没有回来……」
司马安慰着哭泣的孩子边环顾着散乱的房间。
明知道正忙着编列预算的司马两三天才会回来一次,就如此轻忽家务吗?厨房的流理台里堆满了没洗的餐具,脱下来的衣服也
到处丢在沙发或床上。
司马从来没看过这么乱的房间。
「克弘,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吃晚饭?」
司马安慰着犹自大哭的孩子,帮他擦掉满脸的鼻涕泪水。
「吃过了……」
气急败坏的司马边不得要领地整理房间边问儿子之后才知道,原来妻子喂饱儿子,还打发他洗完澡哄他上床之后,就自顾自地
出门去了。
她一定以为自己今晚又不回来才干脆玩个痛快,司马瞪视着壁上的时钟。
妻子的不负责任已经让司马气不出来,而是失望。
要不是为了跟儿子在一起生活他才不想忍耐,司马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你好厉害哦,会乖乖看家,还会自己打电话呢。爸爸都已经回家了,去睡觉好不好?」
司马抱起儿子走向孩子的寝室。
哄了半天儿子终于睡着之后,司马回到客厅。
看看时间已经半夜三点。
愤怒的司马气得脑筋清醒,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脱掉上衣,瞪着时钟等妻子回来。
直到凌晨五点半的时候,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
不知道灯怎么会开着的妻子咦了一声走进来。
司马无言地起身,今天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妻子,一看到脸色不善的丈夫不禁啊了一声。
无言的司马走到妻子面前劈手就是一巴掌。
「你干什么啦!」
捂着脸颊的奈津美激昂地挥着手上的小提包。
「我才要问妳干什么!居燃放着儿子不管跑出去夜游!」
司马一手打掉朝自己袭来的小提包。
从飞撞到鞋柜的小提包中散落出一地的钱包和化妆品。
「你自己还不是一天到晚不回家!把孩子都推给我照顾还神气什么!那可是你的儿子啊!我的东西都掉出来了啦!」
边歇斯底里地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裙子开岔到大腿的妻子也毫不示弱地吼回去。
「我是在工作!我不是早就说过可以自己照顾克弘吗!做人家的妻子还整天四处玩乐!要是连孩子都无法照顾的话,就赶快给
我回娘家去!等妳恢复自由之身后就可以玩个痛快!」
司马怒骂这个愚蠢又没有神经的女人。
妻子丢掷过来的粉饼盒擦过司马面颊。
「好啊!我就离开这个家!你只会做表面功夫,一点都不关心我!」
「我为什么要关心像妳这样的女人!」
边回骂妻子的司马边想,跟这个女人交往一定是自己人生最大的错误。
在跟妻子对骂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声音的司马回过头。
孩子寝室的门半开着,快要哭出来的克弘看着在门口吵架的父母。
跟司马视线相遇后,孩子小嘴一瘪开始抽泣。
「……克弘……」
妻子的提包打在司马的肩膀上。
「妳给我有分寸一点!」
司马丢下一句后,抱起在门后偷看父母吵架的儿子。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推开大叫的妻子,司马拿起放在门旁的外套,穿好鞋子后抱着孩子开门出去。
「你要到哪里去啊!」
无视妻子的叫声,司马走出了房子。
他不想让孩子看到父母吵架时狰狞的面目。
「克弘、冷不冷?」
在凌晨的冰冷公园里,司马轻抚着孩子的头。穿著睡衣抱住自己颈脖的孩子仍旧不停地哭泣。
把克弘包裹在自己的外套之下,司马可以感觉到孩子特有的高热体温。
「…对…不…对不起……我不该打电话的…对不起……」
以为自己打电话是造成父母吵架原因的克弘啜泣着道歉。
司马心痛地说:
「那不是你的错。对不起啊……让你看到爸妈在吵架。」
担心着跟妻子的争吵会不会造成儿子精神上的伤害,司马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抚慰着儿子。
天空渐渐泛白,送报的摩托车声不时在公园旁穿梭着。
从刚才就一直哭到现在的孩子眼睛红肿得可怜。
司马的父亲虽然有点大男人主义,跟母亲的感情却还不错。
属于旧式女人的母亲是标准的贤内助,父亲还常常对母亲的持家功力赞不绝口。
每逢假日,两人还会相偕外出购物。
然而对司马来说,他从来不会想象父母一样跟妻子外出购物。
而且,才同居不到半年,他已经连面对她都觉得辛苦。
奈津美虽然把司马当作一个男人看待,但是两人原本就不太处得来。
更别说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跟妻子共同生活了。
妻子怪他不关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关心她,也觉得没那个必要。
或许司马和奈津美对于婚姻所要追求的东西,在基本认知上就有极大的差异。
司马不可能成为、也不想去成为妻子所渴望的宽大、整天甜言蜜语的那种男人。
而且,也不想为了满足妻子的虚荣,而买各式各样的高价品给她。
当然司马也不期待奈津美会成为如何理想的妻子。
可能基本上司马就是一个不适合家庭的男人吧?
可以的话,他巴不得妻子就此从自己的身边和人生中消失。想到这里的司马脑海里不知怎么忽然掠过桐原的脸。
那我怎么办?桐原责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在保持关系的那段期间,两人的沟通虽然不算顺畅,但是当司马决心离开那个小房间的时候,桐原曾试着挽留司马,最后还露
出苦涩的笑容目送司马离去。
他放弃了那个男人,让那个男人痛苦之下所选择的竟是一条这样的道路。
司马把脸埋在儿子柔软的发丝里。
虽然找不到答案,但是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
即使有时会发生口头争执,两人在一起的感觉还算愉快,有时司马还会兴起几分怜爱之心。
就算是那样冷漠的男人……司马轻抚着儿子的头发。
从司马外套底下露出的小脚冰冷得可怜。
「克弘,要不要跟爸爸一起荡秋千?」
司马握住儿子的脚掌慢慢摩擦,凝视着他那被泪水糊成一团的脸。
儿子没有回答,只是睁大着红肿的双眼仰望司马。
桐原真的很疼克弘。
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男人,唯一打从心底发出的温柔和没有计算的部分。
司马踢了一下地面,让秋千缓缓摇动起来。
两边的铁链发出秋千特有的金属摩擦声。
已经将近二十年没坐过的那种独特感触,又渐渐复苏。
「克弘,下次爸爸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对待儿子的司马,紧紧抱着仍旧不安的身体慢慢摇晃。
随着秋千摇动的韵律,止住泪水的孩子乖乖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晃动。
这是对司马来说无可替代,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无条件去爱的小生物。
「你想到哪里,爸爸都带你去……」
不说话的儿子大概拼命在想要到哪里去吧!
司马内心虽然充满无助的不安,但是他也只能尽量温柔,不让儿子害怕地抚慰着他。
几乎一晚没睡的孩子也怕自己又哭起来的话会让父亲担心,所以也乖乖伏在父亲怀里摇晃。
天空开始染上一层淡粉色,东边渐渐明亮起来。
在这种地方既不能让孩子好好的睡,又不能让自己最重要的人得到幸福,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司马眺望着薄桃色的天空想着。
公园旁电线杆上的乌鸦发出独特的叫声。
看来今天也是个好天气。
那个男人……司马心想。
桐原……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今天的早晨呢?
分手之后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有人可以温热他那冰冷的指尖吗?他还是过着不眠的夜吗?
司马老是挂念着这些事。
现在的他极想见桐原一面。
进入了十二月中旬,街上充满了圣诞色彩。
还是平常回到办公室的时间,黄昏的街道上已经满溢着人潮。
桐原漫步在银座的街上眺望着各式各样圣诞风情的玻璃橱窗。
桐原的老家和入赘家都是佛教徒,不过看到这些圣诞装饰,会觉得基督教的圣诞节也挺不错。
何况现在的圣诞节已经排除掉许多宗教的色彩而成了一般的节庆,看着来往行人手上拿着各式各样包装的礼物,桐原觉得自己
好象也稍微沾染到一点喜气。
昨晚夜宿小房间的桐原睡过头,今天一早醒来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他慌忙起来打了电话到部里,找了一个生病的牵强理由。
不过接电话的人却没对桐原的借口有微词,还说不舒服的话就在家里休息之类安慰的话后挂断电话。
不知道他是打从心底这么想,还是因为看桐原都过了中午十二点才来请假而故意出言嘲讽。
之后慌忙换上西装,搭上日比谷线后桐原不禁心想,假都已经请了何必一定要去上班?自己休假一天应该不会对工作上有什么
妨碍吧!
反正现在并不是太忙碌的时间,请假一天应该无妨。而且,如果现在去上班的话,还要找一堆理由来说明迟到实在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