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楞地看著卓景成豪气的喝法,方时让不晓得自己傻傻地绽开笑容。
「……谢谢。」
即使那声音在嘈杂的鼎沸人声显得是这麽细微难辨,卓景成还是没漏听。
还有那抹笑……
卓景成的唇角跟著扬起。他这才想起,这几天也许是要适应工作的关系,他看到的方时让都是一脸认真投入,即使面对他,也是一副严谨的表情,甚少有过像这样的笑容。
那笑容里掩不住的憨傻……想来,是真的有点醉了吧。
「你的酒量似乎不怎麽行。」他望著他,笑著下结论。
虽说是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敬酒,但他也不过喝下了三四杯而已。
酒量?「嗯……」他歪著头,似乎在思考。「听说是不怎麽好……」所以他很少在公共场合碰酒精类的饮料。
「听说?」卓景成失笑。不晓得为什麽,听他说话老是有种想发笑的冲动。「听谁说?」
「以前的同学。」他想了想,又自己高兴地笑开。「他们说我酒量差,酒品却是出奇地好。」他不懂是什麽意思,只知道当时大家谈到这点还笑得很开心。
「呵。」卓景成又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得出来。」
要不是方时让频频傻笑再加上反应有点迟缓的样子,任谁都不会相信其实他现在已经醉了七分。
这时其他同事踅了回来,兴致正浓的他们打算去唱歌,方时让一听,连忙抱歉地摇头,有点结巴地婉拒。
一行人结了帐,朝下个地点出发,方时让则带著微笑道别。
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他抬起手腕,眯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现在的时间,然後想了一想,正打算回过身子走开时,猛地被身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经、经理?」怎麽……他人什麽时候站在旁边的啊?
将他惊吓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卓景成作势露出一个苦笑,「怎麽?你现在才发现?」
方时让的神经本来就有一点点粗,此时脑袋还有些茫然的他更是反应不过来。只能再度楞楞地盯著卓景成。
「你要回家了吗?」如果没记错,方时让好像是自己骑车上下班。
卓景成这一问,好像是丢给他一个难解的方程式,让他沉吟了好半晌,才慢慢摇头。
「不回家?」他眉一挑,「那你要作什麽?」
望著那张成熟俊挺的脸庞,方时让又不自觉地漫开微笑,然後伸出手指,比著卓景成的背後。
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7-11?」还来不及回头问方时让这是什麽意思时,方时让已经擦过他的肩,往便利商店的方向走去。
然後再出来时,他手上已然多了瓶矿泉水。他就这麽扭开盖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猛然侵占身体的低温让他的脑袋微微清醒了一点,他看著由头到尾都没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过的卓景成。
「经理,你不回家吗?」
像是大概看出他是想稍微醒了酒再回去,他噙著笑环起双臂,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在卓景成的注视下,他不知为何,顿时感觉有点无措。「我想去走走……」散散步,吹个风应该可以让他清醒些。
闻言,卓景成只是点点头,随即踏进了便利商店,同样买了瓶水,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前面有个小广场,我们,就去那儿坐坐吧。」
接近店家的打烊时间,这时的广场有著一波小小的人潮,而从刚刚走来到在广场侧边的椅子坐下,两人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手里拿著沁出水雾的矿泉水瓶,方时让就这麽静静地坐著,虽然些微的晕眩感仍然占据不去,但是拂来的夜风倒是让他觉得舒服很多。
「方时让……」
突如其来的低声喃语让他轻轻一震,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卓景成。他仰头喝了口水,才侧首对上方时让的视线。
「我之前就觉得你的名字满特别的,有什麽特殊的意义吗?」
特别?他以前只觉得自己的名字特别饶舌拗口……
「嗯……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我爸爸是武侠小说迷,所以才给我取这名字吧。」他从没问过自个儿名字的由来,倒是自己如是猜测。
说著,他缓缓泛开微笑。
「哈。」卓景成却笑的开怀,「你这麽一说,还真的颇有几分武侠味。」只不过,比起游走江湖的英雄侠士,方时让这名字更像隐居高人。
虽说,和他本人不太撘调就是了。
方时让抬手摸摸自己的後颈,「但……很不适合我,对吧?」他没发现他这一句,让卓景成的眸光怔了一瞬,只是有些腼腆地继续说:「也有人说过我和这名字不怎麽相配。」
也许真的是未褪的醉意作祟,方时让压根就没发现,他自己从未主动提过这些。
更是忽略,卓景成没有断过的打量目光。
方时让,还满有自知之明的。看著他似乎还有点迷茫的眼神,卓景成缓缓地扬起一线优雅地几乎经过计算的弧度。
「我不这麽觉得。」
他这一说话,方时让就反射性地看了过来。刻意微微眯起眼睛,他知道这样看起来会格外亲切。尤其,眼前的方时让根本就毫无戒心。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虽然很重要,但不代表全部。」他还跟著附上一个和善的微笑。「才共事几天,我就可以知道,你是个认真的好部属。」
对,共事这麽几天,他终於确定,方时让的单纯,没有丝毫作戏。
「呃……」自小到大从来没这麽被人直率地称赞过,方时让一时之间失措。「我……嗯……谢谢。」支吾到最後,他只剩这句话可说。
他甚至有点慌张地推推眼镜,没来由地想掩饰自己的赧然。
然而这一切,尽数落入卓景成眼底。他,仅仅只是敛眸一笑。
因为不好意思继续看著卓景成而挪开视线的方时让现在才注意到,人潮已慢慢散去,店家的灯光也渐渐熄去,方才还灯火通明的商店街,短短的时间内,仅剩些还在收拾善後的几个店员。
沉吟了一下,他开口。「经理,这麽晚了,你不回家吗?」两人之间的静默会让他莫名地觉得尴尬,只好随口问道。
「这是在赶我?」
卓景成戏谑地笑答,看著怔了一下之後猛摇头的方时让,又笑了。
「我说笑的,别这麽紧张,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不用经理经理的喊。」接著,他微笑地回答他的问题。「跟你一样,我也想等酒气散了点再回去。」
其实,因为开车,他今晚根本滴酒未沾,这样的说辞,称作藉口。回眸,他亮出了招牌笑容。
「而且,这几天我们也没什麽机会聊聊,正好就趁现在谈谈天也不错。」但,既然他敢面不改色地扯话,就不怕别人拆穿。
果不期然,方时让豪不怀疑,点点头表示了解。虽然说,他不晓得自己可以和卓景成聊些什麽。
但是卓景成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心目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及评价。
一如,卓景成所预料。
3
从懂事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站在顶端的滋味。被人夸赞期待,对他而言就是一种优越。
这没什麽好可耻的。
成绩名列前矛,他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在家乖巧温顺,他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团体里睿智敏练却也不失风趣亲和,他是大家眼中的领导者。
他清楚自己的魅力,也晓得如何发挥。
在展现己身专业的实力时,他也可以深深获取周遭人士的认同与赞赏,他很能够掌握其中的平衡点。
他看的远,想的深。
不管是一针中的或是迂回行进,他总能藉由不同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就是他,卓景成。
凡事从容,却也谨慎。即使是雇用个行政助理也一样不会例外。
就他连日以来的观察,方时让的确没有什麽突出的地方。有时候若是不多加注意,还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不过,简单来说,方时让他人还算不错。
虽然年轻,但是不会太过莽撞傲妄,也很守本分,满有责任感。
在个性上,也是挺为温顺,纵然不够活泼,但起码比精力过剩图惹事端好得多。
虽然长到这把年纪,对人情世故不会太过天真,但在卓景成看来仍显稚嫩的方时让,更是连做戏都没半点天份可言。
学习能力中等以上,却没有丝毫野心的方时让,的确就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而取得他的好感,信任,甚至是憧憬,则是要确保这个人不会对自己造成隐含威胁的,前提要件。
在接下来的谈话里,卓景成相信自己做的还不错。
他们聊得不深,卓景成以著上司的身分立场但却亲和的态度,表达关心,随意和他聊了一些工作上的琐事。
不外乎就是些,学习上的适应,和同事之间的相处等等之类。
方时让的回答其实也挺千篇一律,他觉得无趣之际又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方时让对他仍旧觉得不自在吧,所以说话始终不脱那丝战兢。
也罢,反正并不急在一时,今晚也差不多是时候收手了,做得过火只是徒增破绽。
主意一定,他便将瓶里剩馀的水一口喝光,并作势看了下腕表。
「时候也不早了。」他转头对他浅浅一笑。「你的酒醒得差不多了吧,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
经由卓景成这一提醒,他想起这麽晚不晓得睡了没有的父亲。
虽然他都已经这麽大了,可是,在他甫进公司每天都拖著疲累身体回家的时候,本该早早上床就寝的父亲总是会留在客厅,默默地等他到家了,才会在厨房留下一杯温热过的牛奶,然後回去自己的房间。
已是秋末,夜晚从外头回家时沾惹的凉意,总在洗好澡後望见那杯仍冒著氤氲热气的牛奶,融散地不见踪影。
虽然早已打过电话向父亲报备,但是,他就是认为父亲似乎仍在为他等门。
一思及此,他站起了身子,朝也跟著起身的卓景成轻声道。
「谢谢你。那麽,我先走一步了,再见。」
微微躬身後,他向另一边跨步而出。然,突然好像又想到什麽似的,又顿了一下,回头。
「啊,你路上小心,晚安。」
语毕,不自觉地抛下一个笑容,他像是要去郊游的小孩一般,有点小跑步地离开了。
站在原地,没想到让他抢了先机的卓景成,在怔了一秒後,自喉间溢出一声性感而低沉的轻笑。
方时让那有点匆忙的模样,感觉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令人不禁莞尔。
也在心中,为方时让下了简单的定位。
纵然不一定是个反应绝佳,聪敏智凛的助理,但最少,是个毫无威胁而认真的帮手。
脚跟一转,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混暗不明的光线淡淡地照出,他轻浅的笑纹。
那是一种胜券在握,而恣意悠畅的浅浅笑意。
但是,他却忘了。虚怀之所以若谷,是由於,正因为谦让,才多了包容的空间,才宽了接纳的界线。
纵然需要一点时间,可,深幽谷壑终有一刻,会回响出自天外投下的细碎砾石。
最後的最後,是漫荡出划破幽静的纷扰之声,亦或平添点滴生息的天籁,此刻,难以论断。
然,这一点──
二十九年的自信,睥睨人生的傲慢,让卓景成在这时真的忽视得,乾乾净净。
「喂?景成,你现在在做什麽?」
内线电话一接通,那甜美的声音立刻丢来一句,让方时让差点忘记自己该说什麽。
「抱歉,经理现在正在开会,如果方便的话,请留下您的姓名电话,会後我请经理联络您,好吗?」
自从当了卓景成的助理,这种像答录机的工作他很习惯,不过,另一端的女子似乎比他更熟稔这种状况。
「喔,不用了,替我转告他一声,他老婆中午想和他一起吃饭,就这样,掰。」十分率性地挂了电话。
倒教方时让楞了半晌。
老……老婆……
虽然一开始他就知道卓景成在一年前结了婚,但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直接和经理夫人对话还是有点不太能反应,更何况,这位经理夫人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活泼很多。
听声音感觉相当年轻,甚至会给人还是高中女生的错觉……这样一个女子是卓景成的太太,不知为何总让人有种不太撘调的感觉。
……微微摇头。他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麽?
他拿起笔,在便条纸上写了备注,提醒自己等会儿记得传达。
最後一划才刚落下,他就瞥见卓景成走了回来。下意识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身。
「经理,刚才有通你的内线电话。」
「嗯。」他在方时让桌前停下脚步,静静等他继续。
「是夫人打来的,请我转告你说,今天中午她要和你一起午餐。」
「喔?」闻言,卓景成眉一挑,唇角顺势扬起一抹有点怪异的了然笑容。「我知道了,谢谢。」语毕,他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反手带上门,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然後,倚在桌边,拿起话筒拨了几个号码。
一接通,没有习惯性地报上名讳,他轻轻地,笑问。
「……听说你想和我吃饭?」
电话另一端,也跟著传出浅浅一笑。「我和自己老公吃饭不行?」
「难得你有这閒情逸致,我当然全力配合。」他侧身翻了翻桌上的几份卷宗,「可惜不能久陪。」
她轻轻一哼,「你有哪次肯为了我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呐?」早习惯了。
「喔?」稳沉优雅的笑意漫上唇际,加上斜倚桌边的修长身段,配合左上方完美的自然打光,如果现在有第二人在场,一定会想要将这一幕拍下来。「这是在怨我罗?」
「岂敢。」抓著手机,她笑了笑,看著自己脚边的精品购物袋。「你是我的衣食父母,供起来拜都来不及,怎麽会怨你?亲爱的老公大人。」
「这样灌我迷汤,就是打算中午坑我一顿是不?」
「好难听,请老婆吃个饭很天经地义吧。」她像是抗议般地板起声音。
「是,受教了。」他看了看表,已经准备结束谈话。「去哪里接你?」如果没猜错,她现在应该在外头逛街买东西。
「不用了,我到公司找你。」
「你来做什麽?」他太了解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呵,听说有新人啊,我要看看他能不能收买。」
「你还嫌你的眼线不够多?」整办公室里的人都快是她的手下了。
「有你这种老公,我不注意一点怎麽行。」
「都是我的错,劳你费心了。」
「好说嘛,谁叫咱们利害关系一致呢。」
无心多谈这话题。「过来时小心一点。」他随口交代一声。「我在办公室等你。」
「好啦,掰。」一声轻扬,她乾脆地收了线。
放下话筒,他并没有立刻坐回位置上。
轻轻环起双臂,棉质衬衫上的中灰色细纹交叉出从容优雅的气度,他的眸光彷佛越过掩紧的门板,停留在门外,此刻应该是在辛勤工作的他的助理。
一想到她来的一半目的,就是为了会会方时让,他,就不知为何,开始期待起午餐时间……
忘记深思自己究竟是期待谁的反应,他只是勾勒一丝玩味笑意。
然後坐回椅子,开始专注在工作上。
「亲·爱·的。」悄悄地,一个身影藏在不知何时半开的门後,甜甜地轻喊。
抬头,他轻缓一笑。「你什麽时候才能养成敲门的好习惯?」接著瞥了一眼时间,然後起身。「中午想吃什麽?」
谢绍伶这才踏进门,「都行,你知道我不挑嘴。」
是这样吗?「每次意见一大堆的人不晓得又是谁。」卓景成索性走近,拿过填满她两只手的丰硕成果,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