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传说————周旋

兰特看了一眼还在和村民交谈的人，看来还得等一会儿，好在已经到了灵戒国的边界处了，他们过会儿就可以回去了，虽然出来是为了功利性的目的，但是说实话也不是不快乐的。
话说回来，兰特将目光转向了前方，远远地眺望着灵戒国疆域的另一边，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对岸就是北方大陆。他的眼神阴霭了起来，他的唯一的敌人，他的国家的敌人。
“怎么了？”
玥灵扯扯他的衣袖，这个男人又失神了，失神的时候显得很孤寂，很陌生，很难以亲近，他不喜欢这样的他。他看向的是——北方，他知道，可是，仇恨不应该蒙蔽一个人的心灵啊！
“啊！没什么。”兰特回过神来，“完了吗？可以走——等等！”
兰特大步地向一间竹屋走去，玥灵茫然地跟在他的身后：“怎么了？”
“我看到了傲撒罗国的人！”兰特走到墙角，看到那两个和侵入他国家的一国的人，他冷笑了起来，“果然没有看错。”
玥灵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一个少年张开单薄的手臂，守护着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年迈的母亲，少年瞪着兰特和他的眼神充满了防备，就像他曾在森林中看到的野兽，可是玥灵有经验，知道这只是出于保护自己而采取的行动，而当觉得没有什么威胁时，他不过是个孩子，不管他是哪块大陆的人。
可是兰特显然不这样认为，他只看到这样丑陋的表皮，他的记忆复苏了，一切又回到了那场如噩梦般的战役中。当兰陵被刺中之后，那个男人带走了他。而他却被一层层的傲撒罗国的士兵给拦截住了，然后是黑天黑地的撕杀，杀得清澈的河流被染红了，杀得他的眼也红了，他的敌人，他的伙伴，一个个倒下，两败俱伤。
现在，他又看到了他的“敌人”。兰特拔出了他的剑。
玥灵挡在了他的面前：“你要干什么？”
“让开！我要杀了他！”
“他还是个孩子。”
“让开。”
两个人争执不下，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你要的种子。”
所有的人一起回头，却见一个灵戒国的人捧着一袋稻谷的种子，呆呆地站在他们的身后，不明白他们的阵势究竟是为何。
玥灵向他点了点头，接过了种子，递给了那个孩子。孩子犹豫了下，防备地看了一眼兰特，接了过去。
兰特根本没有看他，他的注意力都被玥灵的行为吸引过去了，被灵戒国人的行为吸引过去了，他不得不说，他不懂灵戒国的人，一点也不懂。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声音并不响，但是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在边界这样的事时常发生。” 玥灵平静地说，“他们国家的地理条件不好，我们能帮一点就帮一点。”
“你是说你们经常救济傲撒罗国的人？”男人眯起了眼。
“是啊！两国住得近，这样也是应该的，若非灵戒国本身也国小力微，其实也该更多地帮助他们。”
“你是在责备我们吗？”兰特的眼神狂乱了起来，“伊利索撒国是最富饶，最受到神的庇护的国度，我们应该多多照顾这些弱国吗？而我们没有做到，就因为这样，我们理应被傲撒罗国攻打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玥灵很无力，他不想和他吵，“你们离傲撒罗很远，不了解他们的情况，而我灵戒国和他们很近，其实他们并非生性好战，杀戮，实在是为了讨生计，他们住在那样贫瘠的土地上，兰特，你可以想象吗？种下去的种子多半是不会长出来的，他们吃着树皮，草根为生，而因为他们生性的容貌，人们先入为主地将他们定了罪，不喜欢和他们来往，他们其实是最无辜的。”
“你说的话和那个男人很像。”兰特又望向那个少年，难言的丑陋，还有对他的敌意，要他承认他错了吗？那要他如何面对死去的父皇，兰陵还有伊利索撒国的人民，还有生死难卜的大哥，他们活该被牺牲吗？
“该死的国家。”兰特咬牙切齿，无视少年护卫自己母亲的行为，他诅咒着，“你们灵戒国也疯了，也许你们根本就是和他们一伙的，这下好了傲撒罗和伊利索撒两败俱伤，你们灵戒国出头的日子到了。”
“啪！”地一声。
灵戒国的人吃惊地看着他们温婉的玥灵大人抬手打了兰特一巴掌。
兰特更看见那个冷静的人的眼中闪过的是——
玥灵一声不响，跨上马飞奔而去，兰特也骑上了马，追赶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和来时截然相反地，一言不发，只是往回程赶。

第二十四章 南方的神力

回程的路上，兰特始终是落一个马头，紧跟在玥灵的身旁。他只能从眼角瞥瞥玥灵衣襟在风中的晃动，却没有勇气抬头望向他的脸，说不出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心中既慌乱又心虚，却独独没有了之前的愤慨。在看到那个傲撒罗国的人后，掩藏已久的仇恨再次在他脑海中鲜明了起来，吞噬了其他所有的意识，他如同浑身长满了蛰人的刺，攻击着每一个人。他觉得自己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他也是真的想杀了那个男孩子，可能他后面的话说得太过分了，但是他并没有错。然而当他挨了那一巴掌之后，确切地说，当他看见玥灵飞奔上马的瞬间眼角不容他忽视的泪光的时候，他突然就气短了。
兰特摸摸自己脸上已经消退的巴掌印，不算什么，这么弱的力量，却震住了自己，看着他这样离开，唯一的念头就是追上去，浑然忘了自己愤怒的原因，只知道要将他安全地护送回去。
可是……
马蹄声是两人之间唯一的声响。
这样恼人的气氛啊！兰特暗暗地叹了口气。
想和那个一声不响，埋头赶路的人说点什么，但是说什么好呢？
问他为什么打自己吗？实在是无礼的做法，简直是公然对伊利索撒国的侮辱。兰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几乎要开口了。一抬头，又看见那个瘦弱的身影，穿着纯白的衣衫却给人一种阴霭的感觉，仿佛将一切都自己隔离了起来。不想再声讨什么了，只要两个人能和解，能够自在地说着话。
兰特捏紧缰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乎一个人了？明明只是冲着神力而来的，不是吗？却在不知不觉间记得他爱喝的茶，他关切的事，他的细小的举动，觉得能看见他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的微妙的变化就很愉快，很幸福了。自己究竟怎么了？

如同是痛苦的煎熬，兰特觉得回程的路比去时何止是多了一倍，简直就是没有尽头。左顾右盼，终于看见了玥灵屋前的那片竹林，往日看来极为碍眼的竹林，此刻在兰特看来，可爱得令他几乎要抱着亲吻几下了。兰特看着玥灵下马，缓步向竹林走去，他张口，却终究没有喊出来，算了，还是回去吧！苦笑着拉了拉缰绳，兰特正准备走人，却听见那人说了句“随我来”，兰特惊喜地回头，依旧是背对着他，可是玥灵却只是站在竹林前一动不动，分明是在等自己，一瞬间，心情飞扬到了极点，莫名地胸口的压力不见了。他飞奔向玥灵的动作几乎可称得上连蹦带跳。两个人一同穿过了竹林，依旧是没有再说话，可是空气中流动的不再是僵硬的气息。

“盈月！” 玥灵一眼看见站在屋前的人。
“公子！你可回来了！炎灵大人找了你好几回了，此刻正在你房中等你呢！”盈月性急地拉着他就往屋里走，玥灵也只能对兰特匆匆地交代了一句“你且等一下”。

兰特就这样等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毫无动静的小屋。
炎灵和玥灵的感情相当好，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身为灵戒国的的两大智者，使得他们必须相互扶持，他们还有一种默契，那两个人站在一起，连风都变得轻柔了起来。兰特不是迟钝的人，他也知道，炎灵在玥灵的心中是不一样的，想到这儿，兰特恨恨地在原地跺了跺脚。
他将视线移开了竹屋，渐渐地往屋后方走去，在屋的后面有一大块菜地，里面种了不少时令蔬菜，水果，想来玥灵每日的菜肴必定是有大半是取自这儿的，很像他的作风呢！兰特轻笑了起来，他还真是个平实，朴素的人，看着绿油油的菜地，茂盛的果实，几乎可以看到玥灵挽着长长的发丝在这儿流淌汗水耕地的样子。

“啦啦啦~~！”细小的歌声，兰特还是听到了，看来在菜地中的还不止他一个呢！兰特好奇地闻声找去，只见炎灵的妻子怜心一个人正在为果树灌水，正想要招呼她，却猛然停住了脚步，他没有眼花吧！那水——在空中如精灵般舞动的水竟然是凭空从怜心的手中出现的，没有依仗任何东西，就这样从她的指缝间不断地喷涌而出。
“呀！”空中的水突然消失了，怜心也发现了意外的闯入者。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两人俱是惊魂不定，一时无言。
最终，还是兰特先开了口：“那……那就是南方的神力吗？”
怜心紧咬着下唇，一脸的犹豫。
“不能说吗？”兰特不明白，灵戒国何以将这个秘密深深地掩藏起来，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过南方有这样的力量，他们宁可用自己的双手辛勤地劳作，也尽量不显示这种难以想象的力量。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怜心抬头，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件事关系到整个灵戒国的命运，原本是不应该让你知道的，若非我一时兴起，动用了那个力量……兰特皇子，你能答应我吗？即使知道这个秘密也不要伤害我国的国民。如果是你，我想要自己相信你。”
“好的。”他怎么会伤害这儿的人呢！若真的这么做了，玥灵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怜心缓缓地开口了：“众人皆知，南方的人为人非常冷淡，不太与外界往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而且这儿的人不易动情，和其余诸国通婚的机会也不多，多是本族的人与本族的人通婚，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南方的神力。”
怜心抬头注视着兰特：“你可能也注意到了，这几天相处下来，我们并没有显示出什么特殊的能力，这并不全是掩饰，炎灵，玥灵，我，以及其他的人原本就没有什么外在的神力。”怜心强调着“外在”两字，“神力埋藏在我们的体内，这是我们从祖辈的血液中继承下来的，每个南方的人都有，只是力量强弱而已，但是我们本身难以将之发挥出来，而想要得到力量，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我们和人肉体的结合，在这过程之中，我们体内的能量就会自动转入对方的身体中去，为其所用，你明白了吗？”
兰特呆住了，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难怪南方鲜少与外族通婚，因为一旦结婚之后，就意味着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对方，身心，神力，长久以来保守的秘密。若是不慎，选择错了人，那么就等于交付给了对方可怕的力量以及南方悲惨的命运，到时，即使他们不喜欢战争，却不得不卷入争斗之中，成为野心家获取力量的牺牲品。
“所以，”怜心的声音中有一丝无奈，“我们赞成族内通婚，为了保住力量，保守秘密，宁可选择身边的人，自己信任的人，有时甚至得放弃自己心动的人。国内的传统一向如此，因为这样彼此是真心相爱的积率实在是太小了，所以适当的时候并不阻止男男相配。比如玥灵和炎灵本就是有婚约的。”
“什么？”本还为神力的事震惊的人一下子受到了更大的打击，“玥灵和炎灵本就是有婚约的？”心口好痛，好象被什么给重重地击了一下。
“是啊！他们两个更加特殊，因为身为灵戒国的智者，在他们的体内隐藏的神力远超过其他的人，为了保住这个力量，多是采用这个办法，前任的两位智者就是如此。何况，炎灵他们两人是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在一起也是无可厚非的。”
“是吗？他们两个在一起？”眼前浮现的是炎灵和玥灵在庆典上的相拥起舞的情景，兰特喃喃地重复着，“他们两个在一起？”明明知道后来的结果必定不是这样的，但是只是听到那两个人曾有婚约，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痛了，到底是怎么了？
“两个人本来也没有什么异议，不过后来我和炎灵相遇了……”怜心捧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想起那段甜蜜的时光还是很不好意思，没有想到一贯冷静的自己就这样陷入了炎灵火热的爱恋之中，自己真的从没有体验过，这样放纵自己的情感，灵戒国的人不是什么冷淡的人，其实当他们倾涌出自己的情感的时候足以毁天毁地，“炎灵和玥灵因此取消了婚约，我那时候还很担心玥灵，不过他却是笑着祝福炎灵能找到自己真心相爱的人，而且他还说他也要找寻自己的幸福……咦！”怜心回过神来，兰特早已离开了。
怜心温柔地双手合十：“但愿你不要辜负了他。”

玥灵对兰特动了情，虽然他自己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但是她看得出，炎灵也看出来了。怜心将视线转向了竹屋，两个人还没有谈好吗？炎灵很担心玥灵，他不是很信任兰特皇子，不过，怜心相信那个男人，兰特的感情很丰富，能唱出那样深情的情歌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的。

神一定会福佑玥灵的。

第二十五章 深夜的温柔

兰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馆驿饮酒，酒是香醇的酒，远不是灵戒国的淡酒可以比拟。一个人独斟独饮，没有大口大口地猛灌，他无意灌醉自己，只是觉得郁闷，而每喝一杯酒似乎心中的压力反而更加加剧了。喝了几杯以后，他皱着眉头，推开了面前的窗户，冲着外面的巨石喊：“你们要在那里呆多久啊？出来吧！”
毫无动静。
“再不出来，小心我要你们去顶替沙第他们。”
悉悉梭梭的声响，从石头后面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正是他那群忠心的侍卫。一群人低着头，却又不时地偷瞄两眼面前的喜怒无常的主子：“二皇子，我们并不是想偷窥你，只是皇子突然离开了那么久，只找人说了句‘陪玥灵出门一趟’，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将自己锁在屋里，所以我们很担心你。”
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怎么回答他们。
夜晚的风有点凉意，加之兰特也无心温酒，冷冷的酒似乎将心也冻着了，他打了个寒颤。其实也没有什么，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无非就是灵戒国的两位智者的曾有过的婚约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一阵凉风袭来，他的酒意上涌，只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发昏，不由地用手支着头伏在了桌上。
“皇子？”
“别嚷！我有点头痛。”兰特皱着眉头抱怨着，刚才那一声嗡嗡的如同打雷般的声响震得他的越发得难受。
众侍卫忙跑进屋子，一群人笨手笨脚地扶着兰特坐到了床上：“二皇子，你休息一下吧！”
一直以来，压在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这句话他们没有说出来，不想在这时候再勾起他对这些的回忆。在那场旷世之战以后，伊利索撒国如同一盘散沙，失去了王，大皇子，三皇子以及无数优秀的将领。最重要的是，人民的心乱了，被神庇护的传说被打破了，宁静的土地被搅乱了。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兰特皇子了。几个相伴皇子的人都很清楚，皇子每夜都睡不好，辗转反侧，阴郁的脸庞，长长的疤痕损伤了他的俊美，却连舒展眉头的机会也被彻底剥夺了。他们这些人看在眼里，心中隐隐地痛着。可是他们帮不了皇子什么。

不知何时，星辰被阴云慢慢地遮掩了起来，外面猛响了几声闷雷，兰特拽过一旁的被子，掩在了自己的身上：“快下雨了，你们也回放去休息吧！我也会休息的。”
“可是……”
“我没什么的，不必派人守在我的门口了。”
人终于一个个地离开了，当他们都走了以后，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兰特突然觉得很寂寞。实在是新奇的感觉，寂寞一向离他是如此的遥远。在伊利索撒过去的时光中，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的人，父皇，大哥，兰特，以及练剑的伙伴，一旁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每天醒来就会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去做。他们让他感觉不到什么叫寂寞。可是，这样一个夜晚，寂寞却与他如影随形。
雨终于浠浠沥沥地落了下来，讨厌的雨声，讨厌的阴沉，愈加让他记得自己在这么一个陌生的过度，以及那个总是令他难以自控的人，越是想要忘记，却越是记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