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下幸之助的眼里,一个人的生命与他能从这个人身上榨取的金钱相比,又
值得了什么?
当一个人生命的价值只能用他创造的物质价值来衡量的时候,生命还有什么意
义?
难到我们忘了所有我们创造的一切最终都是要毁灭的吗?“
“我要上厕所。”
火车还在平稳的行驶着。上车以来,丁子杰根本不说话。这时他谁也没看,只
是简单的提出了要求。
林剑迅速的瞄了一眼他的侧脸,然后站起来,示意丁子杰跟他走。
许崇信和李智都坐直了身子,注视着他俩,直到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包厢。
车箱头的厕所有人。他们又往前走。相邻车箱的厕所空着。林剑给丁子杰打开
手铐。丁子杰关上门。林剑靠在车箱门框上,看着厕所门,点上一支烟。
烟头上的火星随着呼吸忽明忽灭。
燃着的火柴从烟头旁移开。一团火炎象一朵诡谲而美丽的花朵,在黑暗中妖艳
着。飘摇的光线忽明忽暗的勾勒出一个坚毅的下巴,延伸上去是明暗变幻着的面颊
线条。
一只手猛的一抖,妖异的花朵惨然湮灭在黑夜里。
这是夏天。
仲夏夜。夜越深的时候,丁香花的气味就越浓。窗子开着,后窗外的丁香趁着
没有月光的夜色,潜入了小屋。
呼~ !
强烈的烟味突然冲散了丁香暗然浮动的气息。
烟雾散开,一张疲惫到空洞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显露出轮廓。
这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人。此刻这面孔全然没有了平日被称作诱惑力的那些
色彩,只剩下纯净端正的五官。
他的目光似乎盯在了屋顶上,但事实上已被横亘在眼睛与屋顶之间的黑暗阻断
了视线。
一动不动的僵持了好一阵子。孙江又抬起拿烟的手,但手没有把烟送进自己嘴
里,而是半路伸向了胸前,凑到了靠在自己胸膛上的那个头颅的旁边。
深埋在胸口里的头侧了一侧,好叼住香烟,面孔显露了出来。林剑的面孔。
模糊在黑暗中的面孔无法分辩出与现在的林剑有什么差别,只是让人不能不相
信的是——那个林剑看起来应该更年青。
那是19岁时的林剑。
林剑吸了一口孙江送到他唇边的烟,烟雾顺着咽吼滑到肺腑,又慢慢的弥散开
来,要从胸膛中溢出。正当他张嘴要吐出烟雾时,另一张嘴堵住了他的嘴。两片嘴
唇贴在他的唇上,从他嘴里吸走了烟雾,又和他的嘴纠缠了一会儿,才仰头把烟雾
呼出。
接着那嘴自己吸了一口烟,又低头,压在林剑的唇上,把烟吐进林剑嘴里。
一口烟从两个口腔里传递一个来回才呼出,一支烟抽成了两支烟。
但那烟还是越来越短,火星在黑暗中烧灼着的还有最后一点的时间。
烟头掐灭在床头的烟碟里。林剑突然坐起了身。
“我该走了。”
孙江被他呼的坐直的背影惊了一下。
沉默,几秒钟或是更长。
“就在这过夜吧。”一个与平时自信的声音完全不同的语调。
房间,里面的东西没有什么需要记得的,这是孙江母亲的私房。孙江的父母住
在他父亲单位的宿舍。孙江结婚以前住在这儿,结婚时单位分了房子。现在这儿名
义上没人常住,但孙江还是常来这儿。在过去的半年里,他和林剑在这里做爱。
一个充分的理由要求着这一切的结束,施南燕的预产期还有十天就到了。
林剑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去拿床边的衣服。他把胳膊套进衬衫袖子就下了床,
站在地当间,把裤子套在腿上,往上提。
两支胳膊从身后环住他,从他手里抓过裤腰。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任由裤腰从手里滑开,整个身子也僵在了那儿,听任那两
只手的摆布。
那双手,把裤子拉到腰间,用自己赤裸的腰胯压住,开始扣林剑衬衣上的钮扣。
虽然站在林剑背后,完全看不见,但他还是熟悉的一颗接一颗的扣上了。如同半年
以前熟练的将它们解开。
然后他把林剑衬衣的下摆塞进裤腰里,扣上裤扣,系好皮带。
一切收拾停当后。那双手并没有离开林剑的身子,而是从背后紧紧的搂住了他。
两个身体贴在一起,一个赤裸着,一个衣衫整齐。
而林剑觉得自己赤裸得更加厉害。因为这个人把自己扒光又装束起来,他了解
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无论外面还是里面。
现在他把自己心领璧还了。自己还要象半年前走进这间屋子一样的走出去,什
么也不带走,但却成为这间屋子里一段挥之不去的记忆。
终于,双手放开了他。但那赤裸的身子还站在原地不动,过于迫近的感觉使人
有种威逼感,以及让人不能不感觉到的巨大的期待。那身躯就那么赤裸裸的站在那
里期待着一个转身,那怕是最后一个转身,只能是最后一个转身。或者还有最后的
一个吻。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
装束整齐的身躯绝决的向前走去,越来越远。两具身躯的距离越来越大。直到
小屋的门被突然打开,正对着赤裸的身躯,仿佛突然把一切昭示于众,一个赤裸裸
的男人,一段赤裸裸的情欲,在那一刻,大白天下。
门砰的关上。
一切惊心动魄的秘密、激情与冲突都归于了沉寂。
厕所门开了。林剑扔掉剩下的半截烟头。把手铐拿在手里。丁子杰从厕所里出
来,走了两步靠近了林剑。他很自然地伸出了手,让林剑给他带手铐。林剑也迎了
上去。
突然,丁子杰一把推向林剑。林剑一闪身,向后跳了半步。与此同时,丁子杰
向车门撞了过去。
车门洞开,呼啸的风卷着夜色的凄迷觫而涌进车箱,丁子杰消失在车门外。
刚站稳身体林剑冲向车门,他还来不及想什么,身体已腾空跃起。
林剑在地上滚了几圈,他似乎感到有人和他滚到了一起又和他分开了。当他停
下滚动在草地上躺倒时,他感觉了一下周身,没有什么地方特别疼,于是他坐起来。
“别动!”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他。
第十三章
北中国的天空彤云密布。风刮到半夜,停了下来。
街对面的小酒馆,圆圆的大红灯笼还没有摘下,寒风中飘摇了半个晚上,正在
老树的枯枝间喘息着。
郭淑华坐在大北旅社登记处的窗口后面,织着一件灰棕色的厚毛衣。
看样子今晚是不会下雪了。
毛线溜过指尖,顺利的纠接在一起,从一条生长成一片。又联接成一个圆桶,
在四根竹针的催发中,一点一点的生长着。
今年冷得早,还好求老黄家的大林把后面小屋的窗子换了,那窗框坏了,封上
窗也要漏风的。
再打一寸该分岔了,还以为赶得上第一场雪以前让老头子穿上,看这两天的天
气恐怕够呛,这雪就这两天就得下。
二海子这个月能回来吗?
刚才那个大胡子,看样子也是跑边贸的,该问问这一向生意好不好做。最近是
不比从前了,老毛子越来越精了,那象头几年,看见点什么都象宝。陈喜凤家的小
奎,就是跑得早,真是发了,瞧陈喜凤那一身的金链子、金镏子,也不怕人抢了去。
二海就怨我,那时候不放他也去,到现在晚了。可那时候多乱啊!不是也有被
抢了,被杀了的都有啊。钱财这个东西,那得看命里带不带来,有呀早晚是有。
二海子就是什么也不听我的!哎!秀云那姑娘多好,又温顺又懂事,过起日子
来准是好媳妇。可他就是整天跟老乔家的丫头缠在一起,俩还一起去跑生意,那有
个二十啷铛岁的大姑娘成天跟一帮子大老爷们儿东跑西颠的,还和老毛子打交道做
生意。她妈当年就不是剩油的灯。那还是时候早,要不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可
现在,我和他爹的话,二海子一句也听不进去,说不高兴摔手就走,好不容易回来
几天就只有哄着呗。哎,这要出点什么事儿可怎么得了。那乔成梅准得讹上我们二
海。
哟,错了一针。
错误的结扣被解开,毛线重新寻找正确的位置与邻里,按部就班的成形起来。
十一点半了,该不会有客人了,要不早点儿关门。
郭淑华探头往街里看了看,街道死沉沉的摊开着,没有一丝反映。
得,还是等等吧,我也不太困。万一有人赶晚了路呢。
刚才那俩警察就象是赶路赶晚了。那个便衣连个证件都没有,不过便衣吗,都
是执行秘密任务的,带着证件被坏人发现了就得暴露身份啊。那个穿警服的好象很
紧张。大概是什么紧急的任务。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大案。前一向那个抢银行的案子
都破了。毙了四个,该,这些个坏蛋,毙得越多越好。象那些罪犯都该毙了算了,
国家还得花钱养着,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人,好人都还养活不过来哪。
对了,不会是市里那个强奸了好几个姑娘的强奸犯有下落了吧。他强奸了几个,
六个还是七个。该不会他又做案了。这公安局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姑娘都被遭
踏了,他们就是抓不住这畜牲。多可怜哪,都是十七八的黄花闺女。
小玲今年也十七了。
想到侄女,郭淑华不觉浑身一颤。
小玲可是漂亮姑娘啊,上初中的时候在我这住了三年,那时候,前街后街的小
子就爱围着她转,我可是一擦黑就不准她出门,生怕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她妈交
代。现在回城里读高中,明年要考大学了,听说城里学校抓得紧,晚上要上自习,
她爸她妈该天天接她去吧。这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
那强奸犯到底是还在城里啊,还是跑了,这警察怎么也不把他抓起来呀。
在郭淑华的脑海中没有出现任何可能与强奸相联系的景象。仅仅是“强奸”两
个字的震撼力就让她颤抖,这两个字把它背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惨烈、悲伤、屈辱和
羞耻都涵盖其中,并且不可限制的将其放大,它用一个名词的形式阻断了想象的深
入,又在抽象的层面上加深了想象的力量。
郭淑华一边被自己不敢去想象其涵义的两个字心惊肉跳着,一边本能的把手中
灰棕色的毛线一针接一针毫无差错的编接在一起。
强奸。
以它抽象的名词形式,震撼着郭淑华这个普通劳动妇女的神经。
但她却没有感到,强奸,正以它赤裸裸的存在形式,整个地震撼着小镇东南头
这家小小的旅店。
从215 号房间紧闭的门后。强奸以其粗野暴戾的本能侵犯着大北旅社睡去和醒
着的每一个人的安详与平稳;嘲弄的,在这些看似的安详与平稳近旁恣意逞凶。假
如旅社中的人们知道在他们身边发生些什么,他们又如何能如此安详的睡去,或平
稳的醒着。一切就在紧闭房门后发生着,拒绝理睬一切安详与平稳要容身于这个小
小客栈的要求。
强奸,以最肉体的形式从身体的最深处,让林剑感受到它。
疼痛从被撕裂开的肛门开始,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同
柔弱的肛门一起感受到强奸。
侵犯掠过每一寸肌肤,又回到出发的地方。林剑仿佛感到自己的整个意识被压
缩到痛不欲生的前列腺上。在那里被戳刺着,挤压着,只有在冲击与冲击之间瞬息
的间隙里才不确定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面对面的性交姿势使得女性遭受到其他雌性灵长类在生理学上不可能的噩运
——强奸,在生命的世界里,只有某一种蜘蛛和男人能在违反女性的意愿的情况下
完成性交。”
尽管灯火通明,透过古老花窗玻璃透进来的阳光,还是在三维的空间上,把这
地陷东南的教室划分开区域,老教授声音在不同频率光子各自运动的区域间振颤。
欧洲大陆这座古老大学的课堂里,他的名姓正在被忘却着,如同他所固执相信和宣
扬的一切一样。
林剑空洞的目光聚焦在眼前的床栏上。那里被手铐铐着的是自己的双手。手铐
是在铁轨边上找到的,钥匙还在林剑身上。
北中国大地的一个角落里,名叫林剑的警察俯身在狭窄的木床上的事实,使正
面性交成为强奸的生理条件的论断变得如此可笑,人类所有有效的防御手段都集中
在正面,手、脚、头、牙一切可以用来抵抗违反自己意愿行为的器官在俯卧时变得
无能为力。
性交于是顺利的进行着,伴随着清晰的标明它是强奸而不是其他的疼痛。
然而林剑模糊的意识到似乎疼痛掩盖着一些真相。疼痛代表着恐怖,疼痛代表
着无助,疼痛代表着愤怒,疼痛代表着悲伤。一切都以疼痛名义而行。只要疼痛还
在一切都可以缓行。
但疼痛的统治并不长久。肌肉放松着,神经传导的电流改变了线路。难以扼制
的一波波痉挛取代了疼痛,这时林剑才感到疼痛起了多么大的麻醉作用。
在疼痛中自己可以仅仅去体会到被伤害,被侵犯,却没有意识到性的来临。
疼痛的面具被干脆的撕掉,性赤裸裸的冲击进自己的身体。
被撬开的肛门,被摩擦的肠壁,被顶戳的前列腺都清晰的告诉自己这是性。
大河亿万年前就流过的土地。大河也就在这里赐予我们生活的特殊形态——文
明。在文明历史三分之二的时间里,大河与大河之间散落着人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场
所——神殿。
神殿中央,天神巨大的雕像前,女祭司仰面躺倒在黄金与宝石镶嵌而成的床榻
上。
朝圣者虔诚地膜拜着巨大的天神雕像和雕像前摊开的女祭司的身体。
女祭司面无表情,仿佛也是一尊塑像。
但肉体在油灯晃动的光辉中散发出诱惑的光芒。
性交的感觉如此清晰。尽管违背自己的意愿,但肉体的反应并不给予特殊的方
式,只是真实的记录着与另一个肉体全方位的接触。
就在自己的肛门内,自己在被干着。粗大的阳具在抽动,每一下都那么确定无
疑,都那么刻骨铭心,似乎已经把这些感觉镌刻进了自己的身体,以后不管什么时
候,都可以随时把它释放出来重温。象一种神力的获得,一经拥有永世不弃。
朝圣者在女祭司的身上挣扎。女祭司超然的接受着一切。
——但这是一个男权社会的陈述。
在那个事件发生的世界里,她不是在接受而是赐于。
“神妓制度是卖淫业最初的形式,”大学继续开课,不去管所教授是否是事实,
因为什么是事实本来就由他们来决定“神庙利用神妓出卖肉体来增加自己的收入。”
对一个逝去世界,人们可以把它最崇高的理念践踏到如此地步!
祭祀业是古代人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古代社会效益最好的行业,又
有什么必要用污秽堕落的行为来玷污神圣庄严的所在,并且用人所不齿的行为来增
加一个高尚行业的收入呢?
教授们不去回答,他们也无从回答,因为提问中的话语漏洞百出,根本成为不
了问题。
在那个时代,卖淫并不是被社会意识所排斥的行为,而是被接受和推崇的行为。
田野,一眼望不到边,收获后被漫不经心的晾在一旁。
没有宏伟的建筑,辉煌的神龛,但田野间不被用于耕作的土地上竖立着朴素石
柱,也一样完整的代表了赐予丰收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