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人生—— 一江烟月

三叔三爹这次算是明白了，两个人面上一凛，表情凝重地进入房中，凝目审视起昏睡中的宋敏行。

房间不足十平米，没有任何家俱，300W的吸顶灯把每个角落照得透亮，宋敏行一动不动地悬躺在半空中，双眼紧闭，面色红润，呼吸平和，好似睡着了一般，身下没有任何支撑物。

三叔伸出右手探向宋敏行头部，手掌停在前额上方半寸处，掌中柔和的绿光落在额上，穿额而入。片刻后收回手掌，回头看向君小三，严厉地低声喝斥：“书儿，炼化生魂是禁术！”

被喝斥的小子满不在乎，嘴角弯弯，眼睛亮亮，笑得象只狐狸：“我知道是禁术，我又不准备炼了他的魂魄。”

三叔三爹同时“咦”了一声，这次两个人同时出手，半分钟后，对视一眼，再次看回宝贝儿子，也不说话，等着他的解释。

“感觉不到吧？但是我保证，他的魂真真正正的的确确还在他身上！”

“一身二魂，隐患更大。”

“我晓得我晓得，所以我让他吞了定魂珠嘛。”君书贴一脸得色，在两位父亲面前，他向来随心所欲不遮不掩，若是让君妈君爸瞧见他这副完全不设防的大男孩儿样，保管会吃味很久，“我不炼他的魂，我炼化的是定魂珠，定魂珠炼化了还是定魂珠，一样可以囚禁生魂……我就不信还有人敢来找我的麻烦。”

两位父亲恍然大悟：难怪找不到宋敏行的生魂！小子说得简单，要把一颗定魂珠完全炼化绝对不容易，此外还要把魂魄囚入已经失了原形的定魂珠上……这小子，又长能耐了啊！两个人会心一笑，嘴里面骂起“就你鬼主意多，专打擦边球”，眼睛里面却明明白白地透出宠爱和激赏。

尽管如此，君远然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击一下宝贝儿子：“你有这份心祖爷爷一定非常高兴……不过，书儿你应该很清楚，祖爷爷他其实并不在乎一副皮囊的。”

“多副皮囊总归要方便得多，万一祖爷爷哪天想出来走走呢？反正我给他准备好，他不用就算了，总比需要的时候找不到更好。”

三叔三爹深知他的脾性，知道这孩子重情，认了死理劝不住，也就默许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君小三对宋敏行抱的这副心思，怎么说也不算高尚，但是他的这个擦边球，打得着实漂亮。

他家祖爷爷在天劫中生魂逃脱，身体却化为灰烬，数百年来一直以魂魄的形态隐居于老宅。虽然老人家自己不介意，君小三却一心想要为爷爷找副躯体，那天他对宋敏行一见心喜，正是看中了宋律师的这身“好皮囊”。

生魂找外壳和走灵是一回事，都是杀魄夺体，但这个“体”，大有讲究。一般人的身体固然可用，可惜平常人生老病死脆弱不堪，大都承受不住修行者强悍的魂魄，更遑论继续修行了（即所谓的“根骨不佳”）。人群中，意志强悍适宜修行者入住的身体比率太小，要找到这样一个理想的“载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找到理想皮囊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更麻烦。一个人的意志强悍与否，与他的灵魂息息相关，就算找到了这样一个人，一旦魂魄出窍，留下的空壳也不过是具普通皮囊，买椟还珠，毫无意义。于是乎，修真界的某位聪明前辈就想出了一个法子：打散此人的魂魄，却又不允许它外泄，就地化散融入他自己的骨血，与肉体合二为一，这即是所谓的“炼化生魂”。被炼过的身体丧失掉作为“人”的意识，但是存在于灵魂中的强悍意志却得以完整保留，如此一个外壳，对修真者的魂魄来说可说是完美无缺，千金难求。

可想而知，这么个妙法子一经问世便被广范采用。很简单，天生根骨奇佳者非常有限，大多数人都逃不过自然的力量，百十岁后终有一死，数十年的苦修毁于一旦。而一旦找到这么个理想外壳，再找到一位前辈高人出手相助，自己就可以鸠占鹊巢继续修行了……于是史上某个时期，夺体引发的谋杀案急速上升，终于引起了灵界高层的注意，数百年前该术即被宣布为禁术，一俟发现，严惩不饶。

那晚君书贴起初也是不知所措，先不提禁术不禁术，炼化生魂的过程缓慢又血腥，非常残忍，他下不去手。幸好那颗定魂珠给了他灵感：不炼化，我把它囚禁起来，总成了吧？君书贴此法也不能说毫无痛苦，珠子没有痛感，但是炼化了的珠子散在整个身体中，灵魂因此要被迫打散，打散灵魂囚入珠子的那一刻也是非常痛苦的。不过相较于炼化的血腥过程，已经是天差地别，君小三不是吃斋念佛长大的，更不是“无痛死刑”的支持者，那种程度的辣手还不至于手软。

这个办法的唯一隐忧是：与没有实体的魂魄相比，定魂珠是个实物，魂魄一经炼化便再无复原的可能，而珠子就算是炼化后融入了骨血，道行高深的人一样可以把它从骨血中剥离出来恢复原样，附着于其上的魂魄也可以借机复生。不过想想君家的那位老祖宗，那是个什么实力？一俟他入主这具身体，还有哪个不长眼地敢来捣蛋？

所以，宋敏行今次实在是太不走运，作奸犯科被抓了个正着不说，还被君三公子私设公堂判了无期，无期坐监，无期沉睡……

君三叔的严厉反应也是征对炼化生魂本生——任谁辛辛苦苦养大一个孩子，也不希望看到他变得心肠狠毒不择手段吧？现在听他诉说完前后经过，悬着的心落了地，三爹好奇了，抱起双臂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样子，问他准备用什么法子把这具身体带回老宅，总不会象赶尸人学习用赶僵尸的法子吧？

君三公子就此呆掉：是啊，弄好了还要带回去才成，祖爷爷是肯定不会飞越重洋过这边来的……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问题给搞忘了？

犹豫了半天，迟迟疑疑开口：“把他扮成病人带回去，成不？”

“当然成，如果你想挑起几大道门的好奇心的话。”

彻底没辄了。

小君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大君三。

看到刚刚还尾巴翘上天的儿子吃瘪，大君三愉快得几乎要笑出声，这小子越长越大越能耐，这种手脚无措的时候只怕会越来越罕见，当爹的欣慰之余难免失落。不过，他还是很快为儿子指出条明路，不是不想多欣赏一会小孩子的无助表情，更不是他慈悲心肠大发作，而是等到这小子捱过了他时不时就要发作一次的“间竭性神经短路”，等到他自己反应过来，就太不好玩了！

“不是还有个秦好吗？”三叔嘴噙笑意，慢悠悠的说。

终章：早知今日，要不要当初？

一．所谓遥传

君书贴奉命前去“传请”秦好的时候，写意正和一个漂亮娃娃吵得不可开交。

今天下午，秦好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亚宁，还有一个小娃娃。

看见娃娃秦好大吃一惊，这不就是医院里教自己聚形的小天使吗？呃不对，跟写意同类，这个也是长着天使翅膀的小恶魔……一问之下更加惊奇，原来漂亮娃娃是亚宁的堂弟，为了他最最喜欢的堂兄，娃娃还特意取了个中文名字，叫作亚伦，昵称小伦。

那天晚上亚宁没能抵挡住睡眠的诱惑，第二天醒来后悔万分，又听说写意遇袭不得不重回医院，越发地好奇，前天晚上深更半夜不睡觉，专门跑到天桥上复原了当时的情景。

“情景复原”有诸多限制，比如一定要知道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和相关人物，比如事发后该地段的地形和结构没有出现重大改变等等，追溯的时间更是因施术人法力的高低而长短不定，是个极为复杂的法术，以亚宁的年龄原本做不到。但是他家血统特殊，与时间相关的法术都极具天赋，又是刚发生没几天的事情，做足准备后再舍出几滴血，对亚宁来说，“昨日重现”不算太困难。

亚伦和写意是冤家，凡是写意倒霉的事情他都喜欢看，听亚宁要去天桥，死活跟了去。看过当日那场混战，小家伙跟打了鸡血一样：那只小鬼，是他徒弟呢！自己的徒弟救了写意，写意的脸可丢大了……哈哈，没想到他的徒弟这么给他这个师傅长脸！

小家伙打心眼儿里认定秦好就是自己的大徒弟，尽管他已经把人给忘得差不多了。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认徒”一幕，写意给他气得够呛，两个家伙立时吵开了。

对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师傅大人”，秦好哭笑不得，再看君写意二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跟个七八岁的娃娃吵架，更加无语。正头痛中，没想到一大一小吵着吵着就开始暴料，暴的还是猛料。

“我就没有听说过吸血鬼还有收徒弟的。”写意恶语相向。

小伦一跳八丈高：“你说谁是吸血鬼？告诉你，我们是血族，是上古魔族的后裔，是血统最高贵最纯正的一族！”

“是啊，高贵到不喝人血就养不活。”

……

这两人互不相让，越吵越离谱，旁边秦好的脸色由粉白转惨白，再由惨白变成了青色。

血族？吸血鬼？靠吸食人血维持生命的魔鬼？他们真的存在？还存在于自己的眼皮底下？自己还和一个吸血鬼同桌吃过饭……秦好心里边的小鼓狂敲，这个消息太惊悚了！偷眼去看亚宁，房间里早没了小阿波罗的影子，估计是见惯了这种毫无营养的吵架，出门去了。

一想到亚宁，秦好更加感叹，那么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少年，刚才还在想他家的基因不得了，一个两个都美得不似人，原来人家真的不是人，是吸血鬼！可见世上美丽的东西都有毒，越美越毒，难怪君家那个三公子要对他敬而远之……对了，写意把自己的亲哥哥送给了吸血鬼，他疯了吗？

……

君小三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写意抱臂跷腿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亚伦跪坐在另外一张沙发上，两个人隔了个茶几吵得非常投入……还好，吵架尚处于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阶段；而秦好，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间中央，一张脸跟个调色板似的，赤橙黄绿，阴晴不定。

吵架刚好进入到新一轮高潮。

“他就是我徒弟，我教了他聚形！”娃娃一下子从沙发上蹦下来。

美少年耸肩：“他是我保镖，得跟我住一起，你想教他，好，天天上我们家来。”

……

保镖？

秦好君书贴同时一愣，什么时候秦好成保镖了？意外升职的秦小鬼一脸惊奇地抬起头，这才看见刚刚走进房间的君三公子。

据说吸血鬼都拥有超人一等的嗅觉，不晓得跑哪儿闲荡的亚宁，就象闻到了腥味儿的猫儿，君书贴刚一露面就钻了出来，高高兴兴地跑上前，双手环住他的腰亲昵地蹭蹭脸，象足了一只撒娇的小猫。

“是小伦自己要过来抢人的啊，不关我的事。”亚宁汇报完事情经过，不忘表明立场。

“小伦不是你弟弟？你弟弟干的事不算你头上算谁头上？”

“冤枉，写意干的事难道都算你头上？”

“当然，你没看见他闯祸我买单？”

……

看着这两只打情骂俏，秦好只觉得自己的脑容量不够用，脑袋有爆炸掉的危险——这位不是吸血鬼吗？长得再好也是吸血鬼呀，他也真敢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艺高人胆大”？……这个时候的秦好同学，完全忘记了他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座佑铬。

秦好的脑子尚没有从吸血鬼引发的种种混乱中恢复过来，君书贴又向他扔出了另外一个重磅炸弹：“不用管他们，等他们吵累了就不吵了，三叔想要见你，我带你过去。”

三叔？三……叔！

秦好眼睛瞪大。入住君宅有阵子了，君家三叔的大名如雷贯耳，听说君家的大家长要招见自己，心中的小鼓立时敲得咚咚咚响个不停：该不会是为了宋敏行的事来找自己算帐吧？虽然自己也挺冤枉，可没他写意就不会遇险也是事实……

想要探口风又不知如何开口，幸好写意一心二用，这时候顾不得吵架，转头问他哥：“三叔见秦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刚让他做了你保镖？三叔想要见见你的新保镖，有啥好奇怪的？”

写意眼珠子转了几转，三叔交待的事情轮不到他发言，反正也不会是坏事，马上又把注意力转向宿敌小伦：“看看，我们家三叔都要见他了，还想带他走？有本事你找三叔闹去啊。”

小伦年纪虽小却是个拎得清的主，立即明白了自己“战败国”的定局，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终于露出了一个小朋友应该有的正常表情，要哭不哭地跑他堂哥面前告状：“亚宁，他欺负我，还骂我们是吸血鬼！”

前往书房面见三叔的路上，秦好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君书贴，明知道这样做很不好，忍不住，没办法。

君书贴给他看得不耐烦了：“有什么话你直接问吧。”

秦同学脱口而出：“你不怕？”

君同学莫名其妙：“怕什么？”

“亚宁啊，他不是吸血鬼吗？”

“你一直在操心这个？”君书贴稍感意外，停下脚步，略一思虑，这小鬼对修真界一无所知，给他交待点背景比较好，三叔现在正和老妈说话，还有几分钟时间。索性把小鬼领到僻静处，开始扫盲。

“所谓遥传，虽然无风不起浪，但其中遥言的成分远远多于事实，以讹传讹者居多。象吸血鬼，他们自称血族，据传是上古魔族的后裔，并不象传闻中那么可怕。据我所知，他们只在婴儿期每天需要吸食一小碗鲜血，婴儿期后，并不是必须吸血不可。”

“那……那些吸干人血的事情都是谣言？”

“也不尽然。鲜血对他们有很大的吸引力，成年后为吸血闹出人命的吸血鬼也有，就象人类中也有吸毒者和杀人犯一样。具体比率我不清楚，不过教庭和血族矛盾重重，一直在拿这件事大作文章，夸大事实是肯定的。”

“你就不怕亚宁也喝你血？”

“给他喝两口血也没关系，不是有人年年献血也活得上好？不过我的血味道不好，就算我白送他，他也不肯要的。”君书贴说完笑了。

秦好第一次发现，君书贴真心笑起的时候，少了眼底的疏离，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非常有感染力。面对这样一个君三公子，秦小鬼忍不住刨根问底：“有可能变成吸血鬼，你也不害怕？”

君书贴从不远处的饮水机上取来凉水，一边喝着，一边继续扫盲：“好些人以为被他们咬一口，人就变吸血鬼了，真那么简单的话，这个世上就只见血族不见人了。人要变成吸血鬼非常麻烦，不但要全身换血，还要施术，而且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施术，施术者既要放血又要耗费心力，施术后功力大减……费了这么多事，后天造就的吸血鬼也跟亚宁那种先天的不一样，法力很弱还不敢见太阳，如果不是真心想要留住某个人，我猜没有哪个吸血鬼会自讨苦吃的。”

“原来是这个样子。”秦好同学好奇心得尝，禁不住感叹这世间的传闻真的是信不得。

对面的年轻男子这时候却收起了眼里那几缕淡淡的笑意，站正身姿，神态严肃：“秦好，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君氏跟血族很象，我们虽然不喝人血，但一样的子嗣艰难，一样的被主流势力打压……最重要的，跟他们一样，我们家族中也有很多谜一样的东西，极可能也跟上古魔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