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来干什么?
殷棠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选择攫住了他欲离去的脚步。
不能回答,只有不回答。
他悲怆的语气在月光下显得支离破碎。
你还是这样沉默。我没想到,你会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的笑声衬著夜色竟是如此的突兀。
君少爷,你赢了。
瞪著这双手,殷棠呆了一会。
他就这样走出他的视线,没有回头。
其实,他可以留住他的,凭他三寸不烂之舌,还有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孔,他完全可以用另一段优美的童话再次网住他的心,让
他回到那个眼中只有君少柳的柯煦。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而是坐在这发呆。
你还真会惹麻烦呀……
许久,他轻叹。
他们的事还是让他们去解决吧。
毕竟,只有人类才会有情这个怪东西。
沉眠。
黑无天日,压抑,没有终点。
绝望到连想哭的勇气也丧失了。感觉到身体内部的伤痕累累,什么碎掉了。
他似乎在追赶什么。
他又似乎在逃避什么。
那是一些残缺的片断。他,为了某个不知名的原因,要离开一个男人身边,代价是一个门派的覆灭。然后,他认识了另一个男
人,由朋友变成不是朋友,他顺水推舟地利用这个人完成了另一个人的条件,灭亡了据说是他父亲的门派,而这一切的元首,
就是他的师母,一个或许是他母亲却抢走他全部的女人。
故事清汤白水,他游荡其中,想笑却无法笑出声。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属于他的,他们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宣泄著他们的独占欲,
将他拉走又推开。他就像一个木偶,地这场闹剧中被推到浪尖上。
难道,这就是爱上不该爱的人的惩罚?
那么,他不爱了,再不爱了,谁也不爱了,不爱了,不爱了……
赤脚踩在草地上,足心痒痒的。
有人说,一种感觉过多是痛苦,更多是病,到了极致会变成快乐。如果痛苦也能变成快乐,这星空怎会如此的寂寞。
他坐在湖边,看湖,看水。
我恨你。
他回过头,惊讶且愤怒。
任谁处在他这样的境地听到胜利的一方说出这句话都会像他一样。
你恨我?他冲他喊,你居然说你恨我?
激起了预料中的反应,殷棠舒了口气。
在他身边坐下,然后说:你让我看到我不该看到的东西,又将它亲手毁灭在我面前,你说,我有没有理由恨你。
柯煦摇头,苦涩地说:我没有,是你不要它。他欲言又止。
殷棠知道他想说的话,但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这个人--爱的是这个身体的前一任主人,一个濒临崩溃的灵魂。
那个人太惯于依靠,也太顽固,不懂得回头,一味地追求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对邪……亦如此。糟糕的是,即使是天人,邪
也是毫不留情地折断们飞翔的羽翼,何况是小小的人类。先爱上的一方,注定了卑微呀……
柯煦恨他,更多的原因是背叛,而不是丐帮的灰飞烟灭。更有甚者,直至如今,他的爱仍旧多于他的恨……他也是卑微的一方
。
见他不说话,柯煦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的身体渐渐下沉,枕在柯煦的腿上。
殷棠想好好想一想,而人类有温度的身体无疑是最好的休憩场所--所幸,他没有推开他。
曾听王说,人是很虚伪的动物,他们会为了一种叫钱的东西出卖自已最亲密的人。权利,欲望……在他们看来比任何都重要。
一旦与这些相冲突,情,爱这类常在嘴边的东西就变得炒名一钱,什么人也不可信了。
为此,他离开王,来到人间和邪开始了长达几百年的赌局。他赢了四十三局,君少柳是第四十四局。
现在,他宁愿在上一局时收手,青黛与唐鸿带给他的一丝喜悦几乎被邪对君少柳的莫名其妙弄得消失殆尽。每次君少柳逃避的
时候他都只有别无选择地接手,摆平乱七八糟的状况。有几次,是在床上。他是不抗拒被男人抱了,但是邪的话说免谈。没道
理他赢了还要让他吃干抹尽呀。
柯煦是一个意外。按理说,他们应该会刀剑相向的,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得没道理。
湖的对面是一片森林,天黑下来后,有萤火虫似的光芒在闪,幽蓝色,是魂灵的眼睛。这个,柯煦看不到,因为这是他的部下
在保护他。
几百年,在他来说,只是短暂的一瞬啊……
他的注意由树林转到在他上方的男人。他也在看他。
看什么?他问。
你。
他笑了,我的荣幸。
我的不幸。柯煦抬头看星星,你爱他什么?
爱?他摇头,我不爱他。
他看上去很疑惑,他没打算解释。他不爱邪,即使他在盗用另一个人的身体他也要清清楚楚地宣告。他不可能爱上邪,永远也
不可能!
这份冲动植根于他的神经,是一种本能。
他无意深究,抬头看他:你认为很奇怪吗?还是觉得我变了?
他渴望有人来撕破这一层,如果是面前这个人的话。
柯煦没有回答他,抑或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若有若无的发问。他说已经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
他轻喟,无声的叹息。
天边泛起鱼肚白,浅浅的,淡若无心。
星渐渐黯淡,这一夜的主角终要隐退了。它们也是慑于太阳的光辉吗?他看著柯煦,漫无边际地想。
柯煦扶他起来,他想,他的腿大概麻得无知觉了。
他抓住他欲离去的手,我们一起离开,可以吗?--他第一次如此的不确定,心想,这算不算作弊?
柯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湖的另一边,邪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为主人行动颇为不解的妖魂,认命地叹口气,又是留下他收拾烂摊子。棠……总有一天,会
要你连本带息地还回来。
第七章
少爷,到了。
司歌在马车边停住,低声请示车中人的意思。
帘子纹丝未动,看样子是安静了。
司剑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唐姑娘现在……在里面。
司剑呢?
她说她不方便出现,请少爷示下。
帘子掀起来,柯煦似乎被迫不得已地请出来。脸上隐约的掌印令司歌暗地偷笑。
逮到少爷欲和他潜逃时,她二人死缠烂打地追了上来,吃准了少爷不会叫她们打道回府。一路上看足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戏码,偏偏柯煦死性不改,百折不挠。
想到这,司歌不由暗叹,防了他两年,连主人都出马了,少爷还是被他这乞丐头儿抢了去。只是,丐帮虽说总部被毁,但百中
之虫,死而不僵,一定会找少爷和柯煦。那时,他还是一心护著少爷吗?这江湖看来是不能久待了。
司歌。
一声唤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走到帘前,伸出手,将他扶了下来。
素雅的月芽衣衫衬著质格清奇的人,让她看得心神一荡,忙将目光移开去。
将侍女的恍惚看在眼中,殷棠玩兴顿起,握紧了那纤纤玉手。
司歌一时拿不开,只有低头,就注意到他衣襟的凌乱。一定是柯煦又不老实了……她回想那微红的掌印,心中竟是一阵刺痛。
原来自已并无想像中的洒脱呀。她用剩下的一只手替他整理衣服。
殷棠也想到了,遂放开她的手。君少柳连累的人还真不少。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想了都头痛,难怪他不愿醒来。
帮我照顾煦和笑颖……
他舒服地继续他的昏迷,而他却得四处奔起。真是没天理……?她好像并没有立场来讨论天理不天理的问题。
他与司歌暧昧的姿势让柯煦看著很不舒服,略使力将他扯到怀里。
还有这个人……被动地转移位置,殷棠悲哀地发现他与柯煦真的犯冲。被人背叛了一次还不学乖,白痴,笨蛋,傻瓜……
待会儿我进去把唐笑颖救出来,你在外面不许进去。
听听,这像是人话吗?好像唐笑颖是他媳妇似的。
好。他爽快地答应,柯煦狐疑地望他。
他有些心虚,眼神一转,快速在他唇边印上一吻,相信我。一定会进去。适度扬起的嘴角因诱人的容颜不著痕迹在掩饰了深处
的精芒。
柯煦的声音有一丝暗哑的味道,等我。
他知道他的意思,忽觉口干舌燥。所幸,他离开了,走进了那个地方。夕阳是最后的辉煌,繁华才刚刚拉开幄幕,诺大的招牌
上,那两个字犹如镀了一层金粉--青楼。
失去丐帮这座靠山的青楼如风中枯叶,岌岌可危。然而它依旧存在,原因只有一个--它是青楼,名副其实的青楼。
洛阳人只知一夜之间,青楼改头换面,或者说是回复本质--青楼若不卖笑,水岂非要逆流?
夜色中,袒胸露背的女子在楼前招引著客人,楼内灯火通明,嘻笑声不绝于耳。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公子,让奴家陪你吧……
公子,选我吧……
公子……
闯过那片脂粉阵,柯煦暗叹一口气。一大堆女人在眼前晃来晃去,也是蛮恐怖的一件事。
要在这些人中找人,无疑是和自已过不去。他顺手抓过一个人,你们老板在哪--笑颖?!
这样的容貌,的确是笑颖没错。可是……这身薄如蝉翼的纱裙还有搔手弄姿的媚态……
公子找人吗?奴家可人,虽不是笑颖,但绝对能令公子称心如意。柔软的身体挑逗地贴上他,扑面而来的浓得呛鼻的香味。
她……会是那个纯情的小丫头?
可人,今晚你说陪我的。
才不是,可人今晚归我了。
今晚轮到我了。
此起彼伏的争吵声让柯煦发觉在她身后,有一大群男人候著,如狼似虎的眼神死死盯著这副玲珑的身体。
呵呵……她娇笑著,这可叫奴家如何是好--
闹起来了。
你这个老板,好像并不著急。
人老了,心气也平了,哪像年轻人整天喊著打打杀杀。
和他谈老,她还太嫩了点。
我说师母,他端著酒,轻荡著,得放手时且放手,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女儿,这事弄僵了,你也不好吧。酒虽名贵,菜则欠佳
,少了点血腥味。
他变了。青黛道:你应知道这件事我已没有回头余地了--我从不做亏本生意。
跟他谈条件?
他轻笑,师母的意思是--
你放心,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难。青黛把盏道,合作愉快。
合作,他一饮而尽,愉快。
柯煦进来时,只来得及接住他瘫软的身体。
你给他喝了什么?
只是一种让身体麻痹,暂时无法动弹的小东西而已。青黛用宫扇抵在颊边,一副害怕的样子,呀,我好像忘了,刚才我不小心
弄了点草呀花呀在菜里,不知道君少爷吃过没有?这种混杂的吃下去不知会出什么岔子?
她扫了一眼跟随在柯煦身后进来的可人,好了,你同他们走罢。
走?她局促不安地问。
难不成你还舍不得娘吗?青黛向她伸出手,被她躲开。
果然,你还是怕。她一笑,留下一句话,你--们还会回来的,
没办法,人的身体就是这么烂,一点小小的毒就能让全身动弹不得,完全不受控制。好在他有个大热枕靠著,舒服得想睡……
不过,这看来是奢望。
你不是朦胧阁的药师吗?使毒可是你的强项。
可是我学自唐门,更确切地说,主母是我师父。我没那么大能耐解她的毒。你有空吼我,不如去求那个唐门的谪系子弟。你上
次不是说也是她救的少爷吗?
司歌快要被这块木头气死了,只知道吼,吼有什么用,比嗓门大吗?要不是看在少爷病倒的份上,她一定叫他尝尝万蚁噬心的
厉害,这样没定性的人,怎么配得上少爷。
争吵已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了,看来还有发展下去的趋势。殷棠悲伤地想,到底有没有人注意到他……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脉门,香气袭人。
我开一副药方,你马上去抓药。声音蛮熟的。
你承认你是笑颖了?他的废话有够多的……等等,笑颖?他还没弄明白青黛的条件,她就回来了?
他再不去,他就没救了。不可能,他要那么容易死,还混什么。不过这句话挺有用的,噪音少了一半。
你先去换洗一下吧,少爷……不太适宜这么浓的香味。还有,可以请你看看司剑姐吗?她也中了毒……声音渐小,房里宁静了
。
洗尽铅华,映在水面的脸庞竟显得如此的苍白虚弱。
曾经,她想像鸡皮鹤发的时候,是怎生一幅光景。那时她是否还会快乐如昔。而如今,她不必想了,失去的……再也找不回了
。
咳--血,滴在水中,沉入,浮起,晕开……
身体在发抖,眼前的景物在变模糊,想抓紧什么却完全使不上力气。抑制不住了吗?再也撑不了吗?
几乎要把心咳出来,这样撕心裂肺,无法形容的痛苦撞击著这孱弱的身体。
回来吧,我的女儿--
不!不要!她再也不要见到那个女人,母亲,母亲怎会是像她一样,母亲,是多温柔呀。
她不能让她再伤害他,绝对不可以--不可以!
她踉跄地冲进他的房间,几乎被桌椅绊倒。
一股腥味涌上喉间,又被强近咽下。不能让他看见。
他紧闭著双眼,眉心纠缠著一抹化不去的忧愁。
他在为什么烦心?会……为她吗?
她曾说服自已,当初嫁他是为了成全他与柯煦,她非但不会妨碍他们,还能为他们制造一个绝佳的借口。说到底,那只是托辞
,她只是想成为他的例外,除柯煦以外女子中的例外。盖头掀起的刹那,她的心也如现在这般,跳得如此的剧烈,想见他,又
怕见他。
后来,从那个女人惺惺作态的话语中,她才了解他寂寞身影后的真正含义,他背负得何其重呵。不仅是丐帮的少爷,还是朦胧
阁的少爷,甚至是……唐门的少爷--她的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为什么会是他?她……好恨哪!
你难道不打算把你相公我扶起来吗?
帮主救救兄弟们吧!
帮主,秦长老死得太惨了,要为他报仇呀!
求帮主以武林为重,以丐帮为重!
少爷--君少柳是祸水,帮主不能为了朦胧阁的人而陷丐帮于不仁不义,弃兄弟们不顾呀!
求帮主杀了君少柳,血祭秦长老。
杀了君少柳!
杀了君少柳!
柯煦推开门,被那一声声恨意填满的脑子撞见了另一幅图--
原来你支开我,只是为了让你们夫妻破镜重圆。他说著违心的话,将手中从几十家药店采来的药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
飞驰。
煦--
殷棠放开笑颖,追到门口,已失去他的身影。
你去追他吧。笑颖偷偷拭去嘴角溢出的血滴,别让他误会。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的含义……她懂。
他的身影如此的飘逸,终其一生,她也无法追赶得上呀。
他居然追了出来,殷棠著实佩服自已--只是有一点,他追出来干什么?
他,殷棠与柯煦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充其量,这个身体曾住著他喜欢的人,而他,也在一个不允许拒绝的情况下和他有过肌肤
之亲。在堂堂的修罗殿主而言,实在算不了什么。
然而他追出来了,寻找不到任何的借口,而且在一无所获之后,依旧在人声鼎沸,你推我挤的人海中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