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羽青岚————Kangaroo

作者:Kangaroo  录入:04-21


潘华道:“可这与叶楚凡有何关系?他藏身于杭州府,早已远离江湖,虽为府尹办事,也只是刀笔文隶,做点案卷之事,九王会和他有何牵连?”

严恺摇头道:“九王来杭州,未必与叶楚凡有关。只是丞相吩咐,要我们多加留意。还有就是叫雷大哥你务必完成他吩咐的事情。”

二人皱眉不语,各想心事。

周静澜不知何时又抱了一捆柴禾来,道:“天快亮了,你们几个休息一会吧。”

严恺点头道:“也罢,先小睡一会,我来值夜。等天亮了,先带叶楚凡回杭州府再作计较。”

一天折腾下来,雷憬也感疲倦,于是倚了树闭目调息,真气运行三周天后,不觉沉沉睡去。等睁开眼,天已微明,揉揉眼正要起来,一件雪貂裘从身上滑下。他一怔,捡起来,恰撞上周静澜情深如许的目光。暗暗叹口气,走过去问道:“这是你的?”


周静澜点点头。

“谢谢。”他压低声道,将雪貂裘披到周静澜肩上。

周静澜道:“严恺大哥也睡了,我看着,你不如再歇会。”

雷憬摇摇头,看一眼兀自睡着的严恺等人,道:“我来看着,你也歇会。”

周静澜脸含羞涩,微微点下头,道:“我煮了肉羹,你喝一碗吧。”她也不知从哪拿出碗勺来,走到火堆前。

火上架了一只锅,扑扑正冒着热香。

周静澜满满盛了一碗汤端给他,雷憬伸手去接,碰到周静澜细长的纤指。心中一动,抬眼看她,只见她粉腮带笑,微含羞涩,当真颜如春花,俏美过人。暗暗叹口气,接过肉羹问道:“叶楚凡呢?可有出来过?”


周静澜摇头道:“不曾出来,也没有动静。我们去看过几次,他在里面睡着呢。”

雷憬点点头,道:“你也睡罢,我去看一下。”端着肉羹走进庙里去。

借着微明的天光可以看到叶楚凡倚着神案,倦住身子坐在墙边,头低垂着看不见他面容。雷憬走近前唤他:“叶楚凡,醒醒,吃点东西。”

却没有反应。雷憬提高了声音,那人仍是一动不动。雷憬奇怪,伸手去推他,谁知叶楚凡顺了他手软软倒在地下。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竟是早已晕了过去。

雷憬仿佛被什么一下掏空了心,迟疑好久才敢伸出手去,凑到叶楚凡鼻下,半天方感到一丝微弱的呼吸。

“当”一声,他把碗扔到地上,扶起叶楚凡,拥在怀里。他身子冷得象冰,没有一丝活的气息,虽然可以感觉到极微弱的脉博,但仿佛随时会断绝。

他毫不意外的看到墙角的金创药,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难道凭此就可以同时折磨到他雷憬吗?用力按一下他的人中,叶楚凡低低哼一声,却没有醒来的迹象。雷憬愤怒的将手按上他胸前“膻中穴”,正待运气,却觉得他心口处烫得不同寻常。


周身寒冷如冰,心口处却滚烫,徒手摸上去已极不舒服,而叶楚凡身受此两种差绝的温度,其苦处自不待言。

雷憬心下暗凛,明白这绝不是普通伤势。细看叶楚凡身上只有左肩一处伤。于是拥紧他身子,右手解开他衣襟,露出左肩。

微薄的天光下,叶楚凡瘦削的肩头乌黑一片,雷憬不觉倒吸一口冷气,被剑刺伤后流出的血干涸在伤口周围,暗红映着乌黑,呈现极其诡异可怖的色彩。

雷憬不知道叶楚凡中的是哪种毒,混乱的脑子里最后能理出的条理只有:小元。

拉拢叶楚凡衣衫,一把将他抱起,冲出庙外。

严恺等人已经醒来,见他抱着叶楚凡冲出来,神情张惶愤怒,都感诧异。严恺拦住他道:“出什么事了?”

雷憬道:“我没时间和你们解释。”闪过他提气急奔,眼前白影一晃,又被严恺拦住。

“雷大哥,你怎么了?叶楚凡又出了什么事?”

“他中了奇毒,我现在带他去找解药。”

“大寨主,”裴大勇从旁抢至,“我不能让你去。”

“老三……”雷憬一声大喝仿如平地惊雷。裴大勇心一哆索,一横枪,愤声道:“大寨主,这叶楚凡中毒是他自作孽,要我说,他这毒中得好,是落莲姐,二哥老四老五他们在天有灵。你不帮兄弟们报仇,现在老天替他们报仇,你难道要拦着?”


“老三……”

“大寨主,虽然现在你不在定北山寨,但我裴老三仍一直拿你当兄弟们的大寨主。”他“扑嗵”跪到地下,梗直的声音里已含了些微哭音,“大寨主,你想想落莲姐,老二,老四,老五,想想他们。”使尽浑身气力吼道,“我求你,让兄弟们闭眼吧。”


对雷憬来说,即使泰山崩落也不会让他更为动容。低头看怀里昏迷的人,情仇爱恨,一时全部纠葛上心头。他苍白的唇色映在眼里如此触目惊心,手不觉紧了紧。

沙哑着嗓子,他的声音很低:“老三……抱歉……”

裴大勇抬起头,一阵风晃过脸庞,有什么东西又热又凉,滑过嘴角。

“大寨主……”爆吼着他跳起身。

不甘,杀了他也不可能甘心,那些死去的兄弟也不会甘心。天天夜里,见到秦落莲无法合上的双眼。他们都不甘心。

“老三,”严恺拉住他,叹道,“让他去罢。”

“你为什么拦着我?”裴大勇一拳击向严恺。

严恺不避不让,硬生生接了他这一拳。良久,无奈道:“叶楚凡现在还不能死,陈府的血案,大宋的命运,都在他手中。”说完,提步追了过去。

“雷大哥!”严恺一直追出数十里,才赶上雷憬,正要去拉他。

“呼”一声,剑风迎面劈来,严恺脚尖轻点,向后掠开三尺。

雷憬红了眼,长剑指住他,厉声道:“严恺,不要逼我。”

严恺张张嘴,最终叹口气,取出一只小瓶道:“这里面有三颗灵丹,服下去,可以治内伤解百毒,虽然不一定解得了他身上的毒,但至少可以暂时抑制毒性。”扬手将小瓶抛了过去。


雷憬接住,心下百感交集,半晌道:“严恺,谢谢。”

严恺笑笑道:“兄弟嘛,不用道谢。我回杭州府等你。”展动身形,人已在五丈以外。

雷憬想一下,将叶楚凡小心放到一片青草地上,打开瓶子,倾出里面的药丸。三粒药丸约有小指尖大小,鲜红夺目,滴溜溜滚在掌心中,异香扑鼻。

捏开叶楚凡牙关,将药送入。但叶楚凡人已昏迷,无法自行吞咽。于是俯身覆上他的唇,一口真气渡将进去,把药丸送下。流连在他唇上,沉迷于他的气息,一时竟忘了身处何方,但觉天地沧茫,人如草芥,陷于滔滔人世随波逐流,不知该何去何从。拥着叶楚凡,居然压抑不住想哭的疲倦。只愿此生就此停顿,再不复理会红尘间那些恩恩怨怨。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低声呻吟了两声,徐徐睁开眼。雷憬轻声唤他,他目光涣散,似醒非醒,全无反应。雷憬无奈,抬头看天上阴云密布,将要下雨。心想一时冲动跑出来,此时小元必已藏避起来,哪里去寻他的人。而且带着这样一个昏昏沉沉的伤者,也无法逼他交出解药。眼看天即将下雨,总不能让这个重伤之人再淋雨。眼望四周并无可躲雨之处,思忖一下,抱起叶楚凡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回到破庙,果见门前一堆灰烬,严恺等人早已离开。

雷憬把叶楚凡抱入庙内,寻一块干净地方,把大氅铺到地下,再让叶楚凡睡在上面。叶楚凡目光迷离,似乎看着他又似乎在看别处,更不知他的心遗落何方。雷憬叹口气,生起一堆火。天色暗了下来,庙外淅淅沥沥下起秋雨,风从门缝间透入。雷憬拥着叶楚凡向火而坐,希望能温暖起他冰冷的身子。


看着熊熊火光,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雷憬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忽感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自己下颔,低头看到叶楚凡明净的额头在火光中有摄人心的温柔,迷离的目光里有他每夜苦寻不见的纯净。

“雷……雷憬……”那人的声音低而虚弱,却有分明的坚定。

“是我。”他紧紧搂住他,如果可以将他融入自己躯骸……如果可以他不是雷憬而他不是叶楚凡……如果可以没有昨日……如果可以从未相逢……

如果……

世上没有如果。

冰冷但温柔的手臂缓缓缠上他脖颈,却在下一刻无力的滑落下去。他挽住碎翼的秋蝶般拥紧他,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如泡沫消散于他怀中。

“雷憬,不要恨我……”低迷得仿佛梦呓的语声在他耳边,灼痛了他的心。

如果这真是一场秋梦,如果梦醒后仍是各自天涯,他也愿意自欺欺人挽留住这浮光掠影的片刻。

“我不恨你,从来就不……”

他把脸埋在他肩窝,眼中的酸涩越发浓烈。他的肩混合了冰和烫,缓缓解开他衣襟,黑气弥漫的似乎更深一层了。

“金创药……没用的……”他象在解释什么,目光片刻不肯离开他面庞。

眼泪终于滴下来,因恨,因痛,更因永远负担不起的血痕累累的爱。滴在他苍白的胸前,他俯头吻上自己的泪水,和了他胸膛的冰冷,苦得透心。

就死在这一刻好了,化成灰碾成粉,混在一起哪怕被吹至天边,也是一场永不醒的梦。

轻轻将叶楚凡放平在大氅上,他吻上他的额头,眼,鼻尖,下去是让他沉醉如许的唇。

那人静静躺在他怀中,眸光在秋雨中洇了一回,湿的叫他再记不起晴明时的日光。

十指相缠,他的发散乱开,汗水滴下来,却温暖不起他的身体。躺在他身下,他的肢体如血色尽失的月光,闭着眼,眼角却湿了,象此刻窗外的竹叶。

忘了吧,忘了他的形容,忘了他的声音,忘了他的悲哀,忘了他的一切。那样就可以不再背叛,不再伤害。

他的痛楚胶着在眉间,透过交缠的颈项传到他心里,痛得心脏不住收缩。他咬住他的颈,身下的人弓了弓身,开始不住颤抖。

他按住他手臂,慢慢抚平他的颤栗。

这样就好,只要这样。

谁还要虚无飘渺的明天,谁还要看不见的前路。只有此时,他是真真切切的,在他臂弯里,不是一个睁开眼就消逝的幻影。

彼此的泪水混在一处,谁还有退路?

谁还有?

清晨的时候,雨止了,却起了雾,裹携了风,从门缝中进来,轻峭的寒。

火早已熄掉,抵不过寒意,叶楚凡缩在他怀里,枕住他手臂,兀自沉沉睡着,毫无血色的脸在晨光里单纯得不真实。把盖在他身上的衣衫拉上些,雷憬纠结的眉自始至终未曾松开过。欧阳丞相的药虽可以暂时抑制他体内毒性,但不知能维持多久。


叶楚凡动了一下,睁开眼,眼神清醒全无睡意。

“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叶楚凡嘴角微撇,恢复了嘲蔑的轻笑。

“雷大寨主何苦如此好心,担心一个死敌的伤势。”

雷憬无心和他拌嘴,替他掖紧大氅,披好长衫,起身重新生一堆火,用周静澜留下的锅碗煮起一锅红薯粥。等锅里冒出香气,盛了一碗坐回叶楚凡身边。

“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吃点吧。”

叶楚凡奇怪的看他。

“雷憬,我真不懂你。我是你的死敌,我害得你无数朋友惨死,害得你亡命天涯。我不是什么好人,眼下又是陈府血案的疑犯。你还这样对我,你,究竟是大仁大义还是脑子坏了?”


雷憬闭一下眼,虽然早习惯了他的刻薄,但委实想象不出有谁能在一夜缠绵之后突然说出这种伤感情的话。

“也许吧,我脑子坏了。但是你叶军师比我强多少?”眼光瞟向他衣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只是很快消散于映入眼底的一抹乌黑。

叶楚凡挑挑眉,坐起身接了碗。

“说得也是,也许我们脑子都有病。”他低头喝粥,口里噙了食物,声音含含糊糊。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真的是坐在一间暗室里,看不见我们自己的心。”雷憬眼望窗外,略带惆怅的说。

“你……说什么?”叶楚凡狐疑的抬起头。

雷憬收回目光,微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受人之托,把这个转交给你。”把见性给他的那本《金刚般若蜜多经》放到他腿上。

“谁的?”

“见性大师。”

一口滚热的粥被惊得猛咽下去,叶楚凡烫得捂住嘴,歇了好一会才抬头难以置信的问:“见性?空隐寺的见性老和尚?”

“是,正是他。”

“你们认识?”

“不是,只是……他请我去喝了一杯茶,两杯酒。”

“他,居然,请你喝酒?”

雷憬被他脸上不可思议的古怪神气搞得有些尴尬。

“就是这样,前日,他请我去空隐寺喝了一杯茶,还有两杯酒,只是,我没来得及喝那杯酒。”

“他为什么请你喝酒?”

雷憬目光遽然深隧下去,看定叶楚凡,悠悠道:“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雷憬想一下,道:“我没听懂,好象说的是如来佛的大弟子被一个女魔迷住,差点破了色戒,如来派了人去救他回来。他就请教如来要怎样修道,如来说了一大通泉水园林屋子什么的。唉,”他摆摆手,“总之我没听明白。”


叶楚凡放下粥碗。

“这说的是阿难被摩登伽女所迷的事,见性那老和尚好好的,干吗找你去讲《楞严经》?”

雷憬看他蹙眉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忍不住笑。

“也许他觉得我有慧根,想渡我出家。”

叶楚凡瞥他一眼,淡淡道:“你若出家,可叫这天下江湖千斤的重担谁担去?”

雷憬皱眉:“叶楚凡,好好的说话,你干吗总爱伤人?”

叶楚凡不理他,拈了那本《金刚般若蜜多经》,眼中的光换得几换,雷憬明显捕捉到一丝冰冷阴狠,象是动了暗怒。

“怎么了?”他问。

叶楚凡冷冷一笑,抛掉书道:“金刚,金刚可断一切魔障,哼,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来断这魔障。”

“他送你这本经书是何意思?”雷憬问。

“老和尚和我打哑迷玩,没什么大不了。”叶楚凡披起衣服。

“这本书呢?”

“扔了。”

“扔了?”

叶楚凡看看书,又看看他:“如果你喜欢,不如你收着。”

雷憬摇摇头,捡起书拍去上面的尘土:“无论如何,人家总是一片好意。我先帮你收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布包,打开,将书放进去。

叶楚凡晃到一眼,问:“你那包里什么?”

雷憬一怔,随即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不过是你叶军师当初送我的一本书。”

叶楚凡缓缓理好头发,插了簪子,裹紧大氅望向窗外出神。

雷憬也不说话,一时都静默下来。

窗外卷过呜咽的秋风,枝叶乱摆,悉悉索索的响。

好半天,叶楚凡道:“糊了。”

雷憬回不过神:“什么?”

叶楚凡有些恼火道:“粥糊了。”

救回险些被烧穿的锅,粥已经彻底无法喝了。雷憬懊恼道:“我重煮一锅。”

“不必了,反正没胃口。”

“这怎么行,你已经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

叶楚凡靠住神案半躺下:“行不行我自个知道,用不着你婆婆妈妈。”

看他一副疲倦不堪,仍想睡的样子,雷憬问:“很累?”

叶楚凡没好气的瞪他:“你说呢?”

雷憬红了脸,不再说话。自顾去刷锅换水,重煮上一锅红薯。

一边搅拌红薯,他一边问昏昏欲睡的叶楚凡:“我一直想问你,那个疯子是怎生回事?他怎的会救你?”

叶楚凡沉默一会,道:“他叫作马何,据说五年前跑来杭州,一直栖身在这间破庙。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姓名。因为疯了,所以总被作践。我刚到杭州时,恰遇上一件命案。乡里百姓无知,认定是他作的。何况一向厌恨他,大人小孩都来寻他。那次我出来查访,恰遇上一群人打他。是我拦住乡里,替他解了围。他老挨欺负,总受伤,所以我也常给他治伤。那之后,凡我出来,他就老跟着。”语毕自失的一笑,“没想到,这次竟然是他救了我。”抬眼看到雷憬诧异的目光,问:“怎么了?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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