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第三部《钗头凤》 BY 白羽

作者:  录入:04-22

犹如当年我狠心地将十岁的他关在了门外。
我疯狂般地大笑。这就是报应么?这就是我应该得到的下场么?从我决心拿他做报仇的棋子的那

天起,我就没有儿子了!子君,真正的子君早在二十八年前就死了!
现在屋子里的那个子君,不是子君。他不是子君!

一声轻叹,在背后响起。
一只手,轻柔地搭在我肩上。
我回头,师太站在我身后。
“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可强求。你的缺点,便是过于固执强求了。”师太缓缓地说道,看着木屋

,又轻轻说了一句,“我看那个女子,也如你一般。都是世间可怜人。”

第二天一早,子君木屋的门大开着。
屋里,空了。屋里的人,走了。
子君带着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的奶妈,一起下了山。没有留下一封信。没有留下一句话。
罢罢!就当我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儿子罢!
原本也就没有人期待过他的出世,不是吗?他的父亲在他还未出生时,就想杀了他;他的母亲,

只想利用他去杀他的父亲。
这样也好,你恨我也是应当的。我确实不配做你的母亲。
我也不想做你的母亲。

一把火,我烧掉了这间木屋。
把我屋子里所有曾经属于子君的东西,衣服、玩具,都丢到了熊熊大火中。
去吧去吧!
都远远地离我去吧!

“姥姥,你怎么哭了?”
宝宝忽然醒来了,摸着我的脸,惊讶地问我。
我摸了摸脸,真的,是湿的呢。
“姥姥没有哭。”我粗声地说,“那不是眼泪。”
“姥姥骗人!”宝宝瞪大眼睛,看着我,忽然又说,“姥姥,你刚才讲的故事里,那个哥哥的老

婆,其实就是姥姥你自己吧?”
“不是我。那个人不是我!我是人见人怕的苏婆子,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可怜兮兮的、只会任人欺

凌的懦弱女子?”我拍拍宝宝的脑袋,“乖乖地睡吧,别再说话了。”
宝宝重新躺下,眼睛却不肯闭上,骨碌碌地转动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起身往屋外走去。
忽然听到宝宝用软软的腔调说:“姥姥,你不要伤心。我以后一定会替你报仇的!宝宝很厉害的

!”
推开门走出去,夜风徐来。发现眼前模糊一片。
原来我真的老了。见风就流泪。


11、姥姥的故事(下)


最近时常做梦。梦到子君回来了。
在外面拍着门哭着喊“娘”,求我放他进来。
醒来后,明知是梦,还是忍不住去开了门,放进一地亮晃晃的月光。
有时候也会想,会不会是子君的魂守在我的门外?
可是他死的时候,叫得是那个女人的名字。他的心,他的魂,都在那个女人身上。
也许他是在催我,催我帮他找到那个女人,催我让他快快和那个女人相见?

当年也是这样。子君下山一个多月后,我突然开始做起恶梦,每天晚上都梦到子君倒在血泊中,

胸口上插着一柄匕首,奄奄一息,用着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对我诉说着什么。每次从梦中

醒来,我都会惊出一身的冷汗。
连日的恶梦,让我神经紧绷至崩溃的边缘,每日里苦苦地回想梦中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什么启

示。
子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在哪儿?他是否已经被那个女人给害死?
我把梦境告诉师太,求师太替我占上一卦。
师太总是不肯,反倒劝我道:“何必呢?倘若他已经被凤儿毒害,你就下山找到他也是迟了;倘

若凤儿没有动手害他,他更是不会跟你回来。你又找他作甚?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会活得

更幸福一些。”
“师太,我这辈子已经注定是个苦命的人了。你就告诉我吧?若是君儿没事,我就马上拍拍手回

来,什么也不做;如果他已经……已经……我、我好歹也要替他报仇的,他毕竟是我儿子啊!”
我哭倒在师太面前。
师太摇摇头,犹豫半晌方叹息说道:“罢罢,这或许就是你的命了。”
她的手往东一指。
“你即刻下山,往东走三百里,或许能有所发现。”

东,三百里。
飞也般地赶过去。恨不得胁下生双翅。子君,子君!你等着,娘这就来救你了!

脚下的路越走越眼熟。我越走越吃惊。无需判断,自然而然就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应该走哪

条岔道。
终于到了师太所说的地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贫瘠的县城。我望着城镇里的人来人往,听着他们话语间带着我曾经一度熟悉

的乡音。
这就是我当年藏身的县城。师太指的地点就是这个地方吗?
子君真的就在这里么?
我彷徨地走在城镇的街头上,一时不知该从何找起。从街头东走到街头西,从豆腐坊,走到锦锈

阁,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觉得双脚又酸又痛。
要先歇一会吗?去哪歇呢?
我想起从前曾经住过的房屋。当年一念上山,什么也没带,就那样两手空空地从河边直接走到了

小寒山下。从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今那间屋子还在吗?
脚不知不觉就往那个方向走去。踩着熟悉的青石板路,一间屋一间屋地打量而过,最后停在一扇

朱红的木门前。
我疑惑了。这真的是我当年住过的破屋么?
门是新门,漆是新漆。
现今屋子里又住着谁人?
我用手推了推门,门应声而开,原来没有锁。
轻轻走进去。
我一眼就看见了子君。
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清醒地看着我走进来,一脸的平静和从容。
我抖索着伸出手,摸他的脉。
子君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还可以活半个多时辰,娘,您终于来了!”
心底是冰凉的绝望。虽然早有预感,我却无法接受。在床边跪下了,颤抖着捧起他的头,我将脸

埋进他怀中,真真切切地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清香。
我知道,这已是第九日的、最后的香气。
子君!为什么那么傻?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相信那个女人?不要教她九里香的用法?为什么那

么傻?
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问他:“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子君默默地看着我,半晌才说道:“娘,我一直记得,这个地方。”
我失声痛哭。
这个地方,这间屋子,我只在他小时候提到过几次。我曾经告诉他,说子君就是在这间屋子出生

的,替子君接生的就是住在街西头的刘婆子。
我却没有告诉他,在这间屋子里出生的子君,早就已经死了。他这个子君,其实是在山上出生的


“娘,您不要哭,我有件好事儿想告诉您。”子君低低地说,眼中逐渐透出一股喜悦之情,仿佛

他此刻要宣布的是什么大喜事。
莫非他要告诉我,其实他还有救?我收住哭声,怀着几分微弱的惊喜看着他。
“我要当爹了。”
一点一点的,我终于开始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吃惊地瞪着他。
他平静地微笑:“真的,凤儿怀了我的孩子。所以,娘,我求您,不要杀凤儿。至少,在我的孩

子长大前,不要杀她。”
我怔怔地、吃惊地看着子君。说不出话来。
从来也没有听他用这么平静、这么柔和的声音说过话。此刻他的眼中、他的脸上、他的心头,显

然只有柔情片片,找不到一丝丝恨意的影子。他明明就快要死了,被那个女人害死了。却还心心

念念地想着她,想着她肚子里的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子君竟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看着他脸上平静安祥又似满足的神情,我心中忽然变得有些茫茫然、空荡荡的,好象有种失落了

什么东西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他本应该愤怒的。
那个女人如此待他,又怎么配怀他的孩子?
他本应该痛恨着那个女人,并且应该求我帮他杀了她,替她报仇!可为什么他至死都还是只想着

要维护她?为什么?
看着他眼中最后焕发出来的光彩,那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光彩,我心底有个小小的角落慢慢地

倒塌、软化。
摸着他的脸,我流着泪点头。
“好!娘依你!娘都依你!娘不杀她!子君放心!”
他松了一口气,眼神渐渐涣散。闭上眼,他仿佛要睡了过去。
但立即又强睁开眼,迷迷蒙蒙地看了我片刻,勉强打起几分精神,说道:“娘,我还有件事,一

直瞒着您。我……我没有杀他……没有杀他全家……我做不到……他、他是凤儿的……爹爹……

是凤儿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渐渐就要睡过去了。
将耳朵附在他嘴边,我听清楚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双膝跪在地上,我的脑门子忽然一冷,接着

又是一热,心头突突地跳,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失去了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
然后发觉自己的双手在惊慌地、拼命地摇晃着子君,拍打着他的脸:“君儿!君儿醒醒!不许睡

!子君!”
我在他脸上使劲地打了一巴掌,他清醒了一点点,努力半睁着眼,似睡非睡地责备般地看着我。

药效的最后时刻到了吗?天!不要在这个时候!求求你!
“你、你刚才说了些什么?子君!现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我疯了般地又打了他两巴掌,生怕

他就这么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可是在心里,我却又希望他刚才什么话也没有说!我、我什么话也没有听到!
子君冲我吃力地皱起眉头,似乎想问我为什么要打他,只是说不出话来。
“子君!”我揪紧他的胸口,在他耳边大声地吼问,“谁是凤儿的爹爹?谁?是不是、是不是…

…?”
我的声音越说越小。我说不出那个名字!我害怕说出那个名字!
天!不是的!我刚才一定听错了!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老天爷不会这样安排的!
我哭了出来,边大哭边大吼地问着子君:“回答我啊!凤儿的爹爹到底是谁?不要睡!君儿回答

我!你是猪啊!醒一醒!”
我抽着子君的耳光,一巴掌,又一巴掌,打得他两边脸颊都红肿起来,打得我的手掌毫无知觉。
子君却再也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


多年后,站在这簇开得极为茂盛的九里香花丛面前,目送着一袭黑衣的宝宝消失在花丛中,我恍

惚又看到子君的影子。黑色的,瘦削的,孤寂的。
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地躺在这地下。子君可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可是不管怎样,我已经达成你最终的心愿。而且,我将达成你未曾说出口的另一个心愿。
子君,你现在在地下一定很寂寞,一定很想念凤儿吧?
不要紧,娘会帮你!娘一定会帮你的!你马上就可以看到凤儿了!还有你的孩子!

(第三部完)

推书 20234-04-21 :啊!要我去救老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