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的景色与这只蝴蝶很像?笙歌、流水、才子、佳人,一切都是那么繁华绚丽,可是禁不住严寒的摧残。”
我眯起眼,看着他手中的蝴蝶,没有答话。
“下官来到洛阳后,这样的感触更深。魏国就像刺骨的寒风,嗜血的野兽,没人能阻止它侵袭一切的强大意念,而南越却在歌舞升平
中逐渐沉溺。如果殿下还在,朝廷重臣中也许还能留有一丝血性,可惜……”他停了停,又黯然道,“虽然殿下如今决定身事北魏,
毕竟还是南越嫡系皇子,难道忍心江南的锦绣春色被北地寒流践踏殆尽?”
他的睫毛低垂,好像蝴蝶的触须一般轻颤,衬在他白净的脸上,有种令人不忍加以拒绝的脆弱之感。我心里不由轻叹,不知道这样的
神情江原有没有见过。如果文弱也算一种魅力,那这魅力已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走近韩梦征身边,微微低头,在他耳边道:“你是太子的人,你来魏国,难道只是为了劝说我这些么?”
韩梦征答得十分平静:“太子的人为何不能是朝廷的人?下官来魏国,是代表南越朝廷。”
我点点头,笑道:“也许。不过,南越不是柔弱的蝴蝶,只是外表美得像蝴蝶而已。韩大人,有时候柔弱也是一种武器,不是么?”
韩梦征抬起眼眸道:“殿下恨太子,还是也恨皇上和整个南越?”
我嘲弄地笑:“难道不是整个南越都更加恨我?恨不得我死了罢!”
韩梦征不语,他把蝴蝶弹走,看上去有些伤感。
我口气软下来,尽量真诚地劝了一句:“洛阳虎狼之地,不适合久留,奉劝韩大人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韩梦征悠悠道:“殿下,恕梦征不能听从。于公于私,下官暂时不想离开。”
我面色一变:“你明知道晋王与太子交好,却又当场给他难堪,如此明目张胆纠缠在燕王身边,难道不怕太子和晋王追究?你不会天
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挑起燕王和晋王的冲突罢?”
韩梦征笑了笑:“下官不只要效忠太子,也要效忠朝廷。太子与谁交好,不代表下官就必须奉承谁。燕王殿下是梦征仰慕的人,仰慕
之情不亚于对当年的凌王殿下。于公,我必须留在这里等待称帝大典结束;于私,能这样时常与他相对,或可了去梦征心中遗憾之情
。”
我记起他当日第一次见到江原的失态,不由惊诧:“你真的对燕王……”
韩梦征看向远处,眼神忽然又飘忽起来,声音梦呓般低下去:“过去我以为凌王殿下已是男子中的极品,可是那日见到燕王,才明白
世上还有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极致。那样冷酷、那样刚强,眼中透出的睿智,让人感觉深不见底。越是深不见底,越是无法抗拒地想要
接近……”
我顺着他目光望去,居然真的见到江原从远处走来,身边跟着程雍和李恭时。看着他们走近,韩梦征脸上不由自主地微笑,又似乎带
了一点忧伤,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完全不像在作伪。
我纳闷,怀疑韩梦征中了某种咒语,或者被谁下了毒。为什么我第一次看到江原,没看出什么睿智刚强,只觉得那张臭脸可厌。而且
江原的心思明明已经写在脸上,整天带着“野心”二字满世界招摇,难道韩梦征竟然看不出来么?
江原似乎是听从了韩王府侍从的指引,也向这边走来。原本在亭外四处乱走的裴潜见是他们,立刻紧张地跑到凉亭台阶下,规规矩矩
地站好。程雍和李恭时都在亭外站住,江原则很快走进亭中,打量我一下,笑道:“越王殿下来得这样早。”
我道:“比你早到一步。”
他走到我近前,歪头跟我咬耳朵:“宇文阿干给你唱了多少首歌,让你陶醉到让他抱上床。”
这混账到底派了眼线!我恨得差点当场发作,咬牙低声道:“不及你听人弹曲听得陶醉!”
江原轻笑:“许你被人爱慕,不许我受人爱慕?”
我牙齿咬得格格响:“你选妃子还忙得不够?有空沾花惹草,到处管别人闲事!”
江原假装惊讶:“原来越王不知道么,我的王妃已经选好了。”
我有些狰狞地笑:“何时让我见见?”
江原已经转向韩梦征:“韩大人也早来了。”
韩梦征原本在凉亭另一边盯着他发呆,听到他问候,猛然回神,神色异常谦逊:“殿下只叫下官梦征就好。”
江原笑:“好,梦征。你第一次观赏牡丹,要不要本王为你解说一二。”
韩梦征眼睛里雾气蒙蒙,温润得像要滴出水来:“下官求之不得。”
江原对我一笑:“越王殿下,等宴会上见罢。”
他说着带了韩梦征扬长离去,程雍也紧跟他而去,只剩李恭时匆匆对我施了一礼,小跑着跟上。我气极,不由得向前迈了一步,却被
裴潜跑上来紧紧拉住。
我恨得回头就骂:“小崽子,你吃里扒外?让我去看看这混账在耍什么花招!”我正想摆开他跟过去探究竟,却见小畜生神情与平时
大异,一副又恨又怕又吃惊的样子,立刻问,“你怎么了?”
裴潜脸色发青,似乎不能置信,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指向前方,气息却十分急乱:“他!他不是死了么?你说的!”
“谁?”
裴潜嘴唇颤抖,满脸的厌恶仇恨之情,似乎再多说一字也是耻辱。
我抬头,看到江进正领着江成一行人走进园中。江成身边带了五六个亲近的家臣,其中一个面色阴郁,竟然是孙膺!我全身也不由一
僵,他没死,他怎么还没死?
江进爽朗的笑声传来:“二哥姗姗来迟,我还以为你要与父皇一同来呢!”
江成微笑着答了一句话,江进哈哈大笑。我眼睛望着他们,然后拍了拍裴潜的背,示意他镇定下来。
江进走进凉亭笑道:“人呢,怎么只剩表弟一人了?刚才大哥不是到了么?”
我先叫了江成一声“二哥”,才漫不经心地回江进道:“他带韩特使逛园子去了。”
江进顿足道:“大哥好不厚道,牡丹花下还要独享美人,置我这主人于何地!”
江成微笑:“韩特使自己要去,你又管得了么?”
江进眼珠一动,亲热地搂住我:“有表弟在此相陪,我知足得很!那韩特使算什么,只会卖弄风骚。”
我卸掉江进的胳膊,眼睛盯在孙膺阴沉的脸上:“二皇兄,小弟对你身边这些得力干将还不甚熟悉呢。”
江成笑起来,亲切地拉着我的手:“王弟,我来为你介绍。”他说罢一一为我介绍这些人的姓名职务,介绍到孙膺时道,“他虽从我
府中提拔,但现在为兵部侍郎,严格来说已不算为兄家臣。只因父皇今日要驾临宴会,为兄特意请他参加,却委屈他身份了。”
我感到身后裴潜的焦躁,冷冷抬起头,扫过台阶下的孙膺,朝他勾起嘴角:“孙大人,幸会了。”
孙膺眸子轻跳,阴冷的视线飞快从我脸上掠过,弯腰见礼:“有幸一睹越王风采,下官之幸。”
我哼笑,转眼又对江成微笑道:“二皇兄身边诸位一望既知是栋梁之才,比较起来,小弟身边的人就差得远了。”我把裴潜拉到身边
,“这是小弟身边贴身第一干将裴潜,虽然能力不错,却是年轻莽撞了些。”
江成拍掌笑道:“原来是燕骑营选拔第五名,真是英雄出少年,王弟的眼光很高啊。”
孙膺沉沉地随之笑起来,眼睛似在裴潜的下身游动。裴潜咬住唇,努力按捺住情绪,将脊梁挺得笔直。
江进插进来高笑:“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齐,咱们边走边赏花,到那边的倾城殿中坐吧!”我不觉又被这名字恶心了一下,无奈他
推着我和江成朝前走,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
来到倾城殿外,江进朝一边高叫:“容表弟,滚过来!”
江容在一处花丛里露头,原来他竟然早到了。此时听到江进叫唤,他拍拍屁股上的花叶站起身,踱着步子摇过来,口中抱怨道:“牡
丹花下一场风流梦,两个美人都被三哥吵走了。”
江进不屑地啐他:“你梦见的是鬼吧!”
江容不言不语地转头,给他看一张丧门脸。
江进厌恶地道:“算了,不跟你计较。”转头吩咐侍从为我们安排坐席,又命人去找江原和韩梦征。
大殿两旁的坐席上早已摆满各色瓜果,皇室成员位置在上座,家臣们都在下座。入席后裴潜脸色更加不正常,他与孙膺中间只隔着两
个人。我有些担心地注意着他,谁知这时一群舞女进来挡在眼前,彩衣乱挥。
江容一屁股坐到我身边,剥了颗瓜子含在嘴里,欣赏着舞女的细腰替我抱不平:“皇兄真狠心哪,怎么舍得把你冷落在一边去陪那姓
韩的?”
我冷冷道:“那边空位很多。”
江容撇嘴道:“我怎么说也是侯爷,挤到家将们中间算什么?”
我瞧他:“你不是消息灵通么,怎么不告诉我燕王已经选定了王妃?”
江容含着的瓜子掉落在地:“啊?”他赶紧追问,“哪家的女儿?我真不知道!”
“我怎知道,他亲口说的。”
江容失魂:“遭了遭了,难道皇兄真的要始乱终弃?那你怎么办?”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那是什么反应?他娶妻碍我何事?”
江容匆匆站起:“我去问问皇兄!”
他一溜烟跑出殿外,引得末席韩王府的家将们连连翘首。没等我有何反应,他已经回来,身子往席上一摊:“凌悦,你完了!你猜皇
上要带谁来?张妃!她的妹妹可是就是孔颐的正室夫人,燕王妃定然是孔家的女儿无疑了。”
第七十四章 小人之心(上)
听到江容的话,我并不怎样吃惊,只是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道:“诸事未定,你瞎嚷什么?”
江容自己琢磨一阵,拍桌恍然:“我知道为何偏是孔家了!”
他说着凑过来替我分析,我推开他:“我明白。”
北魏立国之初,曾得到不少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上官家、萧家、梁家等几大家族的祖辈都曾立下汗马功劳,为了平衡利益,这些家
族大多都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年江德为了巩固皇位,让江原娶了梁寇钧的长女梁兰溪;江成长大后,又为江成娶了王家的小姐。上官皇后虽为江德正妻,却没有
生子,长子江原和二子江成同为萧贵妃所生,而萧贵妃的堂妹又嫁进了杨家。只有韩王江进的亲生母亲窦氏,出身于普通的官宦人家
,家中势力远远不及以上诸家。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三皇子江进娶了崔家的女儿为妻。
数来数去,有影响的士族中,只有孔家与皇族关系稍远,倾向性最不明显,因此江原选定孔家确有十分的理由。
孔颐我是见过的,此人现任工部尚书,因家中世代有人为官,不论在地方上还是京都地带,都有相当的人脉和势力。
江容闭了一阵嘴,又悄悄道:“你知道么?其实这次选妃最积极的是崔家,他家未嫁的女儿最多,况且一个早已嫁给了韩王,一个再
嫁给燕王——梁家已经完了,他从此就可以压倒王氏,这两个万一不成……还可以再把女儿嫁给晋王。”
我笑:“好个如意算盘,可惜只能空响了。”
“是啊是啊!所以你家负心又精明的燕王没选,但是这样一来,崔家说不定跟着韩王向晋王靠拢啊。”
我点头道:“对啊,怎么办哪?燕王妃只有一个。还是让燕王登基后一网打尽这个主意好啊!”
江容本来悠哉的面孔充满恐惧,他咳了一声,又咳了几声,堆起笑道:“这个,我真不是这意思。”
我冷哼一声:“现在我才知道,你原来是向着燕王。”
江容叫道:“冤枉!我对表兄的心天地可鉴。”
我笑:“冤枉?你实话告诉我,那个孙膺怎么没死?”
江容问:“孙膺是谁?”我把脸一拉,他赶紧会意,“就是对面那个死人样的?”
“你跟我出来说!”我拖着江容来到牡丹园中一处假山后,“去年冬至的事,只有你最清楚,他现在活着,不是你的原因?”
江容满面愁容:“我能怎么办?你们出征的时候,二皇兄找到我,说他有个幕僚昏在妓院里,问有没有办法救过来。我一听便知他是
有备而来,果然我一推辞,他便问我宫宴那次离席后都跟谁接触过。我自然不能说出你,只得跟着去看了那个幕僚,悄悄告诉了一旁
的太医他伤在哪里,看样子他伤得不够深,救回来了。”
我不解道:“这人到底有何底细,能让晋王亲自过问?”
江容悄声道:“这个人,听说过去专在狱中替晋王搜集情报,不论是下狱的官员、奸细、还是普通犯人,只要与晋王的利益沾边,必
然想尽各种方法从他们嘴中掏出有用的消息。晋王有时拉拢势力,就靠手中握有某些人的把柄。一旦他有麻烦上身,晋王自然不会坐
视不理。”
我皱眉:“晋王能找到你,定然早已知道下手的是我。孙膺这种人怕是身体尤其敏感,竟然还未至膏肓,反应便如此强烈。”说着拍
他一把,“罢了,这种事也是瞒不过的,暂且饶过一个走狗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知燕王听说了没有。”
江容笑道:“怕也不知。皇兄不是也在外么?军务如此繁忙,还顾得了这点小事。”他搂着我肩膀走出假山,“皇上就要到了,你我
还是回宴席上说吧。”
我惦记着裴潜,于是跟他并肩往回走,快到大殿时,发现对面花丛里一群十分扎眼的人正缓缓向这边走来。江德身边跟着皇后,后面
还跟着两名妃子和一群内侍。
等他们转过弯,我定睛发现江原等人也跟在后面,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笑容满面地牵住他的手。他们经过一丛粉色的牡丹,小女孩
立刻奔到花丛前,江原便微笑着摘下一朵插在她发间。
江容猛地扯住我,眼睛瞪得比贼大:“不会吧!”
我道:“什么不会?”
“那个小姑娘,”江容咽了口唾沫,“就是孔家的三女儿,怕是还不满十五!天啊天啊,我还以为皇兄会娶他家的次女,至少满十八
岁了。”
被他一说,我也吃惊,半信半疑道:“她是张妃的甥女,也许是因为贪玩跟来呢?”
“不可能!”江容几乎跳起来,“张妃不算受宠,这种宴会本就轮不到她参与,她若不是带未来的燕王妃给皇兄看,凭什么这个时候
掺合?”
“也许……”
江容已经奔过去,严肃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衫,高声道:“侄儿江容拜见皇上,拜见皇后,拜见两位娘娘。”
我无奈也跟上去,江德便对两个妃子道:“这便是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