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麟讽刺地一弯嘴角:“父王尽情‘商讨’,孩儿就不打扰了。”临走之前,锐利目光在我身上剜过,“凌主簿,改日我也要跟你商
讨一番,还盼你不吝赐教。”我被他瞧得打了个寒噤,就算这小鬼认定我招摇撞骗,也不用这样恨我吧?我抱怨地看一眼江原,心道
你什么时候打他不好,偏偏拿我作借口,不是存心让我倒霉?他不敢动你这老子,还不敢动我么?
江原突然厉声道:“站住!”
已经走出门的江麟身形一顿:“父王还有事?”
“从现在起,未经我允许,你不得私入弘文馆。”
江麟回身冷笑几声:“将来父王若再收了官员在府里,可千万要先告诉孩儿哪里不能进,这样的事,孩儿还真不想撞见第二回!”说
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过回廊。
我皱眉看着江麟跑出弘文馆,正琢磨他那话什么意思,江原在我身后道:“这孩子被惯坏了,你以后见了不要理他就是,他若做什么
过分的事,就派人告诉我。”
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现在是谁?对堂堂燕王世子说不理就不理?就算他对我做什么,如果告诉了你,轻则落个挑拨父子关
系的恶名,重了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你能保证他不回头报复么?江原,你瞧瞧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
江原看到我控诉的眼神,大概也想到这样根本行不通,便又道:“这几天你尽量不要出馆,免得麟儿见到你又放肆胡说。”
我再次郁哭无泪,不出馆,那小鬼不会将我叫出去么?你现在该做的是回去好好开导自己儿子,让他对我消除敌意才对吧?刚才在殿
上介绍我时,你不是很会因势利导,消除下属间隔阂的么?
江原却似乎根本没想到与儿子的沟通问题,挥手道:“算了,不如你先跟着我,待我忙过这阵再说。”
唉,主意一个比一个糟,我立刻找借口反对:“我不是你随从,怎么能无缘无故跟你出入?再说北赵的情报还没有看,那篇纲要也还
没写。”
江原冷冷看我:“你是府内主簿,负责起草燕王教令,我随时发令,你随时记录,何来不妥?你要看情报随时都可以,我会为你留时
间。”接着又冷笑,“你不是有个捉刀的么,叫他代你看也是一样。”
我身上一阵一阵冷,这父子两人真是像得不能再像,轮番冷笑,是不是想冻死人?一个激灵之后,我突然想起不对,江原父子一先一
后来,鸣文鸣时不出声倒能理解,裴潜这小畜生怎么也这么安静地放他们进来?
我转头看江原:“你把裴潜怎么了?我半天没听到他说话。”
江原道:“能怎么样?不过是让他别碍事。”
我就急忙出门,只见殿外回廊下,裴潜正一动不动蹲在窗边。我气急败坏地跑到他身边,推捏一阵无效,回头向跟出来的江原道:“
你点的穴?”
不用他回答我已经知道了,裴潜一见江原两眼发红,似乎恨不得立刻吃了他。我再看他肩膀上两只脚印清晰可见,明显是江麟拿他当
了垫脚石。
江原走过来,见到裴潜的眼神并不以为意,反而问道:“他叫裴潜?是你取的名字罢?”
我怒视他:“你怎么知道?”
江原道:“三国时大智大勇之能臣,放在这小畜生身上似乎可惜了些。”
“怎么?”
“鲁莽有余而智不足,你指望他成气候么?”
我不高兴道:“少废话,你父子仗势欺人过分了罢!”
江原也看到裴潜肩上的脚印,脸色变了变:“麟儿确实过分了。”伸手将裴潜穴道解开,又飞速闪开。
裴潜红着眼睛往前冲,被我使力拉住:“那是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怎么了?我不过不让他进来,他就点我穴道!还让那臭小子踩我!”
我道:“你忘了我的话了?燕王殿下要进,你怎么能拦他?”裴潜呆了一下,恨恨地看江原一眼,才慢慢停下。
江原别有意味道:“怪不得你一心救他,原来他只听你话。”
我道:“这里的人都听你的,我就不能找一个只听我的?”
江原淡淡道:“只要你听我的,那亦无妨。”我突然也有吃了他的冲动。
江原微微一笑,刚想起般又道:“对了,叫这少年留在殿里看谍报,你跟我进一趟宫罢。”
我警惕道:“进宫?做什么?”
“我皇妹想见你。”
“你,你皇妹?她怎么会知道我?”他的皇妹不就是仪真么?她怎么还没嫁出去!
江原一笑:“是我告诉她的。”
“为,为什么?” 我瞧一眼江原,这个混蛋难道发现了什么,想要试探我?
“我皇妹对南越的风土人情感兴趣,听说你是南越人,所以想听你谈一谈南越的事。
“她马上要嫁过去了,亲自去体会不是比我讲得好?”
江原笑道:“仪真那次听我说起,就一定要我带你过去,大概想事先多了解一些。”
我极力找理由推辞:“那不行,我一个男人,怎么能去后宫见公主?”
“没关系,我带你进去。”
我坚决道:“还是不行!我是南越通缉的犯人,公主见了我,将来到南越两相对照,我不就暴露了?”她去南越一见关慕秋与我相像
,一定会怀疑我。
“那种东西,她不会看到。”江原强拉住我的手,将我拖出门去。
看来无法脱身了,我情急之中道:“凭潮在哪里?”
江原回头看我:“你找他做什么?”
“差一点忘了,他让今天我过去拿药,我得先去找他再随你进宫。”
江原盯着我看了一会,面无表情道:“我今早刚问过,他说你根本不能吃药,是不是你听错了?”
“厄......是么?或许是我听错了。”
江原微微一笑:“那就不用找他了。”继续拉着我走,转头向旁边的随从道,“吩咐备马车,入宫。”
易容的希望破灭,我心里怀着最后一丝侥幸,登上了驶向皇宫的马车。
江原坐在旁边,握住我的手一直不肯放开,似乎怕我逃走似的。我皱眉往回抽,却立刻被他更紧地握住。
车帘垂下,狭小的车厢里光线有些暗淡,车外没有嘈杂的人声,只偶尔听见车轮压过街道的声响。左手仍被江原牢牢握着,车厢内安
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我突然觉得这气氛有说不出的怪异,再次试图摆脱他的五指。
“凌悦。”江原低声开口,语气一反往常的冰冷霸道,反而带了几分郑重。
我心里蓦然一跳,询问地看他,却发现他并没有看我,只好问道:“你要说什么?”
江原轻轻一笑:“你现在好像真的有些怕我,我之前还以为......” 他转头看着我,却没有说下去。
我勉强笑道:“害怕的似乎是你,抓这么紧,是怕我中途逃走么?”
江原也笑:“就算我在怕罢,我的确是怕你逃走,所以不敢放开。”
我不由向他苦笑:“你看我还有能力逃么?”
江原眸子里有什么颤了一下,慢慢道:“自从你来到北魏,我们还没有认真谈过。”
我一笑:“你说得好像以前认真过一般。”
江原深邃的目光直视我:“那一夜发生了什么,我一直没机会问你。”
我低头躲过他的视线:“你不是都看到了么?南越太子想要围杀我。”
“他为什么想要围杀你?难道只因为你是一个刺杀未遂的刺客?” 江原声音低沉,“你在襄阳刺杀越凌王,四处派人通缉你的却是南
越太子,为什么他比越凌王本人还要热心?凌悦,你不觉得从一开始自己的理由便太过牵强么?”
我心里一紧,却没有立刻开口。
江原目光灼灼地看我:“你不说,便先听我说如何?那一日,我赶到川庆宫,那里已被严密封锁,只得折回。经过皇宫北门时,远远
看到一队回宫的侍卫,其中一人紫冠王服,却似乎是被强制押解入宫。接着,便看到城东燃起焰火,原来是你正被南越太子围击。我
救下你之后,第二日打探到消息,越凌王因为涉嫌投毒,被宣进宫软禁了,由此可见,我那日见到的便是他本人。再过几日,参与围
杀你的太子侍卫全被秘密处决,没有一人侥幸逃脱。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与越凌王一日间同时遇险?皇上下旨拿他,太子誓要杀你
,倒好象你与他成了一伙?”
我迅速道:“那又有何奇怪?我听到国主遇害,要去越凌王处确定是否为他所害,恰巧见他被皇帝召去宫里,要尾随时被太子遇到。
他见了我,便来杀我。我之前确实骗了你,我刺杀越凌王虽是出于义愤,其实更因为受了太子指使。我一击不中,只有逃走,太子怕
我暴露他的阴谋,所以先下手为强。”
江原转眼看我:“你何时又与太子勾结上了?”
“这个么,就像我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被你纠缠上一样。”
江原低低一笑:“闹了半天,你是南越太子一党?”
“你不见我对太子府内十分熟悉么?”
他不依不饶:“那你为什么又会一心求死?你既然可以依附太子,难道没想过依附我么?”
“那时以为伤重难愈,因此了无生志,殿下就不用追究了罢。我现在不是成了天御府的主簿么?”
江原目光垂下:“对,但你却从没有真心想留下。”说着却又莫名一笑,“不过,你总算给了我一个理由。”
“理由?”我故意使自己看起来怒气冲冲,“如果你觉得我在编瞎话骗你,那又何必问我?”说着不顾马车正在疾驰,便起身要下车
。
江原用力将我拉回来,冷冷道:“别自找烦恼,我说过不信你么?”
我继续佯怒道:“你这么说,分明是不信我。”
江原忽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凝视我,那一泓幽潭之下仿佛掩藏着无尽波澜,随时都要汹涌而出,我被他盯得有些心慌,一时竟不知要
如何应付,脸上伪装出的怒意烟消云散。
他看着我,渐渐皱眉,猛然将我从座位上拖起。他用的力道太大,我连保持平衡都来不及,便重重跌进他怀里。我大惊失色,急忙撑
起身子,却被他牢牢按在腿上。
江原用力扳过我的脸,声音有些凶狠:“你看不出来么?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愿意相信你。以前你说过的话,我明知有漏洞,却从
没派人追查。今天也一样,不管你的话有几分是真的,我仍然选择相信。可是你,又有几分信我?”
我看着他嘴唇张合,却没有办法仔细去分辨,只将双眼直直望进他眸子里,那里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样狼狈已不是第一次。我
对着那影子淡淡一笑,仿佛是对江原又仿佛是对自己:“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在你手里。”
江原更深地皱眉:“又是这种眼神,难道我对你说的话,你一点都听不懂么?”
我扭头别开视线:“你放开我。”
他偏偏更紧地将我按住:“如果我说不放,你会怎样?”
就在这时,车速减慢,传来侍卫拦驾的声音,我趁机使力挣扎。
江原低低笑道:“宫门到了,我给你一个选择,你是要在车里被我抱着,还是同我换乘一匹马?”
我不由怒道:“你!”
车外立刻有侍卫近前问道:“燕王殿下可有需要末将效劳之处?”
江原不动声色道:“不需要,我受仪真公主之邀前往云翔宫,与我同行的是府内新任从五品主簿,你们只管记下便是。”那侍卫道声
“是”,立刻下令放行。
我咬牙放低声音:“江原,你不要忘了答应过什么!我不......”
话未说完,江原突然低头在我唇上一碰,接着将我放开,我瞪圆了眼睛:“你,你......”
江原轻笑一声:“不让我抱着,那便只有这样了。”
我双唇发抖:“你等着!不要以为我没有内力就可以......”
江原反而笑了:“我等着,等你恢复内力以后,也这么对我。”
“......” 太无耻了,我怒视着他,明知他在玩笑,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原笑了一阵,看见我怒气未消,表情便渐渐收敛。停车时,他突然认真对我道:“凌悦,我发现你只有在发怒的时候,眼中才有一
点生机。”
我横他一眼,甩手下车,谁知双腿早已坐得酸麻,一触到地面,居然差点摔倒。江原跟在后面笑道:“我不会扶你了,免得你恨我的
事又加一件。”
第三十章 云翔论画
到了第三道宫门便不能再乘车,我跛着脚迈过高高的门槛,缓缓穿过连接朝寝两区的永巷。因为身上经脉还未全部打通,所以一旦气
血受阻,情况便比平常人严重,我跟在江原身后,越走落得越远。
偏江原边走边毫无同情心地催促:“跟紧我。”
我冷冷道:“你这么急,不如自己先走。”
江原回头,看见我步伐缓慢,眼中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只是没站稳。”
我哼了一声。
江原折回来伸手郁扶,被我一口拒绝,他弯唇一笑:“还想让我抱你过去么?”我立刻警告地瞪他。
他嘴角笑意更浓,左右望了一下,忽然低头向我凑近。我忙后退,他却已经蹲下身子,抬起我一只脚。
“你......”我急忙要躲。
江原严肃道:“想自己走就别动!趁现在没人我帮你推拿几下。”手上加了几分内力,在我足底轻轻揉捏。
过不多久,麻痹的感觉果然渐渐消失,我忙道:“好了,多谢你。”
江原直起身:“走几步我看。”我向前走了几步,江原便道,“走吧。”仍是派头十足地晃在我身前引路。
我有些尴尬地跟上,望着江原挺拔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捉摸不透他。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王,居然为我做这种事,如果只是为了笼络下属,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换作我的话,大概只有对最亲密的
朋友才做得出。再想他对我开的轻薄玩笑,以前刘恒也常对我开,只是没有这般大胆罢了。曾以为他将我当玩物般轻侮,难道果真是
误解了他?不过,那日在海门帮又算什么?思来想去,真是越想越乱,干脆抛在一边。
前面江原已拐入通向后宫的大门,我快走几步,也跟着进了门。
北魏皇宫与南越不同,许多殿宇都是高大的台榭,有的甚至离地十几丈,气势宏伟,蔚为壮观。
江原放慢脚步,向我介绍道:“你眼前这座最大的宫殿是宣光殿,再往后是嘉福殿,分别是皇后上官氏和我母妃萧贵妃的住所,仪真
居住的云翔宫在嘉福殿之西。”
我向云翔宫所在的方向遥遥看去,心情有些复杂。仪真就要远嫁南越,她要嫁的夫君却在这里,两相交错,注定无缘无份。虽然我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