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离火笑了:「他想要很多,但是他唯一不想的,就是被人控制。云起,你如此喜欢他,一定会帮他得到他想要的,是不是?」
低沉的声音,在古朴而雅致的厅堂里散开,云起嘴角噙着笑,喃喃地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巽王殿下果然是有备而来。殿下想要云起做什么?」
静默地看着云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在几乎窒息的沉闷中,宣离火漠然地开口:「给本王一个机会。」
「机会?」
云起自嘲地笑着,「堂堂的巽王爷还要我给什么机会?」
宣离火淡淡地笑着,慢慢地开口:「给本王一个兵临城下的机会。」
依旧是阴沉的雨天。
面白无须,两鬓斑白的老者引着一身华服的少年站在戒备森严的殿屋檐下,小心地往殿里张望了一下,然后转头对着少年低语。
「小侯爷,您请稍候。陛下正自往御书房过来……」
「在下明白,请公公自便吧。」
弯腰陪着笑目送着老太监离去,云起抬头看着门婪森产的宫门。
宫门上「御书房」三个字,让云起皱起了眉。
数百年来,云家不得擅自入朝,也不得涉及朝务,像这样站在御书房之外,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是什么大事让陛下召他进宫呢?
真的如巽王爷所说,是为了那件事情吗?
金原军情……
想起昨日突然造访的巽王爷所说的事情,云起心头起了几分波澜。
数月前,大凉北境的金原,进了三名月族人。
月族正是数百年前导至闵国灭国的外族,虽然最终被义军打败而逃入大凉以北的草原。月族受此重击之后,虽然元气大伤不能再有所作为,但是数百年来,月族人生性骠悍和勇猛一直以来让大凉人心存余悸,大凉在北境遍布重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了以防万一,金原守将严不拘自那三个月族人进入金原,就将他们抓了起来,暗中处死。可是意想不到的是,那三个月族人的身份在月族中却是相当显赫,一个是月族族长的妻子,一个是月族族长的儿子,一个是月族族长的女儿。
纸包不住火,月族族长终于知道失踪的亲人在金原被杀,他将所有族人和所养的牛羊性畜集中起来,对着大凉军营发动了进攻。
浇了桐油被点上火的牛羊,冲进了黑夜里的大凉军营,导致一夕之间十万守军在睡梦中不战而亡。
怎么可能?
布在金原的守军是大凉的精锐之师,月族再怎么凶悍勇猛,怎么可能凭藉数千牛羊折损十万?
想起他问这个问题时,宣离火噙在嘴角的笑容,云起苦笑了起来。抬起头遥望御书房西侧的方向,看着那阴暗天际重重叠叠的宫殿屋檐。那里面有一座高高的宫殿,住着一个有着冰冷眼睛的人……
想来,落,是你对金原守军动了手脚,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你真的是不择手段。落,我早就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帮你去做,即使是付出我的性命……
「小侯爷,陛下宣召。」
云起在心里下定决心之际,御书房里走出了身形圆胖的大内总管德宝太监,只见他对着云起行了一礼,细声道。
云起回过神,对着德宝太监点头表示感谢,整了整衣服,走进了那在面前慢慢打开的大门。
高大的柱子下方,铜制的塑像随着云起的脚步一一从他的眼前滑过。
飞声的龙隐在云舞中张牙舞爪,华丽的凤驻足梳羽俯视天下,飘逸的鹤昂首呜叫面目沉静,笨拙的龟背着经史承载千秋,一个个在殿正中间铜鼎里飘出的青烟中散发出幽幽的冷光。堆着高高奏折的书案后,一身明黄色衣袍的老者正低头翻看着平摊在书案上的折子。
「臣安平侯云起叩见陛下。」
云起伏在地上,以最虔诚的姿势向着这大凉皇朝权力顶尖上的人跪拜。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叫你来吗?」
书桌上,宣宗祈抬起了头。
云起沉默着,低垂的脸上嘴唇泛着苦涩,缓缓地道;「臣不知。」
啪啪的数声响,云起的眼前落下了一堆绢黄色的奏折。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高高的声音,飘落的声音带着一缕威严。
「臣不敢。」
云起头伏得更低了,「云家子孙不得涉及朝务,若有违反,抄家灭族。」
「朕让你瞧,你就瞧。」
宣宗祈的声音带着冰冷。
「是。」
迟疑地应了一声,云起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散落在眼前半开的折子,看清楚折子上书写的内容,眼瞳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告诉朕,这是什么?」
书案后,宣宗祈的眼睛里透着锐利。
云起伸手,把半开的折子摊开,快速地翻看之后,眼眸抬起,看着书案后面那张威仪的容颜,轻声道:「回陛下,这些都是兵、户、工、礼、吏各部尚书侍郎呈上来的请款折子。」
「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请款折子么?」
宣宗祈眉头微拢。
「这折子上说,十万将士非战面亡,若是不处理得当,将会引发百姓不安。为了不让百姓们因为亲人亡故而不安,最好的法子就是出银子安抚他们……」
云起停了停,抬起头看着宣宗祈,「臣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让臣看这些奏折。」
「朕就直言,前几日,金原来了八百里急报,十万将士不战而亡。云起,你可知道大凉皇朝对于战事折损,是如何抚恤么?」
宣宗祈寥寥数语,又将话语扔给了云起。
云起侧头思付了片刻,低声道:「回陛下,我朝兵制,自普通兵士至将领,共设十五级,三级为一等,共有五等。最下一等为普通兵丁,至第二等则小有官衔,封为校尉,第三等则为参将,第四等为副将,第五等为主将。按照往例,遇有战事,普通兵丁战亡,赏银十两;增一级,赏银加十两;至校尉,则赏银五十两,增一级加五十;至参将为五百两,增一级加五百两;至副将以上论功勋行赏,然则少也有数千两,多则以万两计。」
「此次金原折损十万守军,皆为我朝精兵。普通兵丁仅占十分之二三,校尉以上的占十之三四,参将占十分之二,副将与主将共占十分之一,这样的十万将士,少则需赏银千余万,多则三四千万。而此次非战而亡,赏银翻倍,朝中最少需备银八千万两才可防意外。云起,你知道朕为什么找你来朝中吗?」
宣宗祈站起身,双手撑在书案上,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云起。
云起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僵冷地道:「回陛下,臣明白了。」
「大凉近年来一直天灾不断,国库渐空,已拿不出这么多银两。云家一直掌有大凉一半财富,虽每年交国库千余万两银子,但是朕相信以云家的财力,帮朕度过此次难关,定不会有什么大碍。」
宣宗祈淡淡地开口。
云起抬起头,看着宣宗祈,一字一顿地道:「回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帮助大凉度过此次危机。」
宣宗祈盯着那双温润的眼眸中的坚定,唇边放开一缕笑,重新坐回书案后的龙椅上,背靠着雕有金龙的椅背,他摆了摆手:「很好,很好。你去吧。」
「是,臣告退。」
云起收回与宣宗祈对视的眼眸,缓缓地跪退离开。
宣宗祈走下了龙椅,站到了御书房的门口,看着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走向门外侍卫,然后跟随着那个侍卫渐渐消失在雨幕里的修长身影,眉尖缓缓地皱了起来:「德宝,今天又是七夕了么?」
「回陛下,是的。」
德宝太监赶紧地走了过来,弯腰回道。
「真奇怪,为什么这个日子,总是在下雨?」
宣宗祈长叹了一声,幽幽地道。
「陛下,也不是每个七夕都下雨,老奴记得,打从您登基至今,算起来也不会超过十次,下得最大的那一次,是二十多年前……」
看到宣宗祈猛然变色的脸,猛然住了嘴,身形圆胖的德宝太监跪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宣宗祈摆了摆手,长叹一声道:「罢了……那一年七夕的大雨,确实是朕登基以来,最大的一场……朕的画雪……朕的画雪,就是在那一年的大雨里,永远的离开了朕……德宝,告诉朕,朕的画雪,走了多少年了?」
德宝身子一僵,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回陛下,到今日,整整二十二年了。」
伸出手,感受着雨丝滑过指尖的冰冷,一声叹息在雨中缓缓散开:「二十二年,真久啊……」第七章
雨,打在撑在头顶的油布伞上,响起了不绝于耳的闷响。
云起跟在侍卫身后,离开御书房,走进那暴雨中显得更加宏伟的宫城。重重叠叠的宫城一角,到处可见久经岁月风霜的精红色宫柱、土黄的宫墙,脚下是整洁不染一尘的青砖路面,宫女内侍们穿着华服美裳,行走在其间,悄然无声,给这宫闱里多了一种无声的压力。
迎面,两队宫女和内侍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将近身前时,那些宫女和内侍停下了脚步,主动侧身为他们让开了道路,等着他们走过,继续前行,不落一点的声响。
这就是深宫。
一座宫殿,紧接着一座宫殿,一群宫女走过了,又一群内侍走过了,还有一群侍卫走过了。可是,耳边却没有一点声音。
静。
云起走在这宏伟巍峨的宫殿里,禁不住放慢了脚步,让足下的声音也淡却。这么多人的深宫,除了雨声,静得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
这就是宫庭。
每一个云家的质子,就是待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待在这样深深幽幽的宫城里。
「小侯爷,您要去的地方已经到了。属下无皇上御旨不得入内,还请小侯爷原谅属下不能给您领路了。」
前面领着路的侍卫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云起行了一礼,「这是您的铜牌,请您收好。」
云起收住脚步,抬手接过那举过侍卫头顶的铜牌,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宫殿。
高大的宫殿,在重重宫墙的深处,两道朱虹的宫门紧闭,隔绝了一切的繁华,锁尽了一切的寂寞。两盏碧纱的宫灯,在微风里轻摆,幽幽的碧光里,睿华宫三个字更是显得森冷。
云起看着那三个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即使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每一次站在这里,都仿佛如坠冰窟。
很冷啊……
特别是这样的雨天,这宫殿里的寒气更盛,站在这离宫门还有十数步的位置,那样的寒气也让他禁不住浑身发寒。
「小侯爷,司礼公公已经派人吩咐过了,请您出示通行铜牌。」
站在宫门前,穿着厚重镜甲的侍卫走了过来,向着云起伸出了手。
「是。」
云起抬眼,将手上的腰牌递了过去,看着那侍卫反复翻看着。
那侍卫看了许久,将腰牌交回云起手中,抬手指着那身后那高高的朱红色宫门道:
「小侯爷,请自便。请恕在下职责所在,不能引您入内。」
云起摇头:「大人不必多礼,在下自去就是了。」
「那请吧。」
侍卫转身走到碧纱宫灯下,慢慢地推开了那两扇厚实的朱红色宫门。
吱嘎,吱嘎。
门慢慢地被推开,一枝苍劲的梅枝,一点点地在苍茫的阴霾中层露开来。十四年了,每一次,看到这株梅,都是这个样子。有些时候,云起禁不住会想,这睿华宫里的梅,是否还活着,是否会在那泛雪的冬日绽开出美丽的花瓣……
「福星,小侯爷来了,你引着他去见睿王爷吧。」
沉沉的声音,对着宫门后的某个角落叫了一声。
云起顺着那侍卫的眼光望过去,就看到了偏殿屋檐下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的瘦小身影,一张清秀的小脸上一双有些黯淡的眼睛抬头,看着那被围在宫殿里的一方小小天地。云起认出那是落身边的贴身小太监福星。
整个睿华宫里面,静悄悄地,侍卫低沉的声音,在宫殿里飘荡开来,并不响,却把那坐在地上的小太监福星吓了一跳。看到云起,福星猛地哆嗦了一下,蜷缩着的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因为缩得太久了,整个身子不稳地跌在了地上,手上抱着的一大堆东西散落了一地。
看着那瘦小身影焦急的在地上抓着东西,一张小脸上满满的张惶,云起叹了一口气,抬起脚步走到那小小的身影前,帮着收拾那一片凌乱。眼眸不经意地一拾,视线落在了偏殿虚掩的门里,那里面是一片凌乱,想必福星是收拾地累了缩在这里歇口气吧。
不知道是什么人弄得这么乱,难道又有什么侍卫想来拿东西了吗?
「小侯爷,奴才自己来,奴来自己来。」
福星看云起动手,吓得赶紧从他手上抢过那些东西,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将手上的东西一抛。
云起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想要往主殿中走过去,脚步才一抬就被抱住了。低头看着福星紧张的脸,听着他紧张的声音急急地道:「小,小侯爷,奴、奴才……殿下,殿下他,他不让奴才……他……」
「没事,我晓得哥哥他不喜欢你进他的寝宫,可是我是他弟弟,不妨……」
看着福星不安地转头看向雨中的主殿,脸上带着的不安表情,看得出他不想让自己过去,云起心头一动,俯身拍拍了那瘦小的肩膀,想要扶起他,视线却落在了那偏殿某个角落里,轻柔的声音不由嘎然而止。
「小侯爷?」
福星听着云起猛然停顿的声音,不由抬起头小心地张望,发现云起正注视着偏殿的一角,那个角落里,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光,夜明珠的旁边有一样东西正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彩云锦……他不是说丢了吗……怎么……」
云起喃喃地抬起头,看着那雨中的主殿。
福星不解地抬头:「小侯爷,您说什么?」
「啊,没什么。」
云起回过神,淡漠地笑了笑,看着因为他的笑容而失神的福星,伸手轻拍着那小小的脑袋,抽足转身走向主殿,感觉到身后的人想要再扑上来,他回头,伸出手指轻轻地摆了摆,「不要跟过来,你不想殿下生气,对不对?」
「可、可是……」
「没关系,殿下如果生气,我一力承担,不会怪罪你的。」
云起看着福星瘦小的身子蜷缩回镐殿里,转身走向主殿。
偏殿到主殿,不过是数步的距离。
云起站在主殿前,看着虚掩的宫门,透过门及闸之间的缝簿,只可以看到无尽的黑。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站在了这道门前。
十四年来,每年,只有一次机会,他可以站在这道门前。
每一次,他站在这门前时,都会猜想推开这两扇宫门的时候,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每一次他推开这两扇门,都会看到空荡荡冷冰冰的宫殿里面坐着一个孤独的影子。
如今,他是否依旧孤独呢?
轻轻地伸出手,推开了那两扇宫门。宫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就被推了开来,那一瞬间,一阵阴冷的风,从宫门里吹出,让云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眼前,是一道长长的屏风,潇洒的墨竹,隐在碧色的丝纱之中。看不到什么多摆设,隐约地可以看到,帐幔飞舞中的大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云起脸上摆出一抹笑,正要抬足转过屏风,一道低低的呻吟却落入耳中。
「嗯……」
黏腻的呻吟,带着魅惑自飞舞的碧纱帐缝隙里飘落。
绝美的男子半跪在宽大的床榻上,他的身后,蓄着长须的儒雅男子,俯首轻吻着那肌理匀称的背,在那雪白滑润的肌肤上,烙下了一点点的淤痕和青紫。
「嘻嘻……呀……啊啊……」
数声轻笑,自那甜腻的呻吟声里逸出,显得突兀而奇怪,紧接着一声惊喘之后的数声轻吟,让宽大的宫殿里飘散开一缕缕的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