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出书版)BY 微雨

作者:  录入:03-24

「说了什磨?」

「因隔得远,属下不曾听清楚……」

「嗯……」

「主子,可要属下去查查吗?」

「不必了,我今天要出宫去一趟,你们去安排一下。」

「是。」

磅沱的大雨中,渐渐远去的两人,嘴角轻动,细细的声音被雨声盖了下去……

云起撑着伞,在渐渐沉暗的天色中,从不时会有向他招呼着的人出现的大街上走进渐不见人影的小巷,最后将脚步停在一幢占地极广的院落前。

两盏朱红的纱头悬挂在高高的门檐下,黑底绿漆,隽刻着「云府」两个大字的匾额下,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丈许高的白墙自黑漆大门向两边延伸,远远的看去,彷佛看不到尽头,足见这宅院的庞大。

白墙内,隐约可以看到亭台楼阁露出些许的屋宇,成片的绿荫穿插在其间,不时有三两枝极探出白墙,在雨水冲洗下变得翠绿而闪亮,在附近一整片华美的府邸中自有一种儒雅淡定的大家风范。

这就是云起的家,闻名大凉,独此一家的叶城云府。

云,在大凉,是一个显赫而尊贵的姓氏。

云氏一簇的显赫和尊贵,来自于他们英明神武的先祖。

大凉的前朝,闵国,是一个富庶的小国,因为富庶,所以引来了无数的觊觎者,年年都要经历战火,再富庶的国家,也会无法承受长年的掠夺。深受战火荼毒的百姓,在长久的忍耐之后,终于无法忍受,揭竿起义,反抗异族的侵掠。

乱世出英雄,一个叫做宣泽渊的无名小卒,因为冷静果断的性格和颇富谋略的头脑,在诸多的义军中脱颖而出,成为数十支义军的首领,率数十万人一起驱逐了在大凉土地上以着残暴手段统治百姓的异族。

与宣泽渊拥有着同样的功勋的还有一位,他的名字叫做云恺。

云恺,闵国末代君王的三皇子,在众多义军奋起驱逐异族的时候,公然地违抗其被异族控制的父皇颁下的不战旨意,捐助义军钱粮兵器。在被驱逐出皇宫之后,他自立门户,组创义军对抗异族,成为当年反抗异族众多义军中最强大的一支队伍。

异族被驱逐,面对着残破不堪的家园,百姓们期待建立一个新的强大的家园。

义军们废除了懦弱的闵国国君,建立了新的皇朝,国号大凉。

新的国家建立了,可是在宣泽渊和云恺之间选谁当这个百废待兴的国家君主却成为了难题。

当时的宣泽渊是拥兵数十万的义军之首,他成为大凉之主自然是理所当然。可是拥护宣泽渊称帝的人有多少,拥戴云恺的人就有多少。

强大的云恺,以仁待人,虽然他的身上流着闵国皇族的血脉,可是他有着卓越的眼光和过人的胆识,同样有资格成为君王。

就在拥护宣泽渊和拥护云恺的两方之间一触即发之时,云恺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事情。他当着数十万义军的面,将象征着皇权的玉玺交给了宣泽渊,拥戴他成为了大凉的新君。

后人对于当时云恺的这一举动有着众多的猜测:出身皇家的云恺厌恶皇室的黑暗而无心皇位;也有传说是云恺有心逐鹿,是宣泽渊暗中算计所以无奈放弃;也有传说是当年时势混乱,天下初定,云恺不愿皇位之争再起争斗,有心退让……

云恺当年如何考虑已经是一个谜,而宣泽渊成为大凉的新君却是不争的事实。宣泽渊顺应民意,广赦天下,立年号明。他成为皇帝后所颁布的第一道命令,更是让所有的人都为之惊奇。

宣泽渊下旨,将大凉一半疆土和一半的统治权给了云恺,他封云恺为睿帝,允诺他所拥有的一切,云恺都可以拥有,甚至,只要云恺愿意,大凉的皇位随时都可以取走。

一朝二君,这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可是宣泽渊这样做了,同时,他命令他的子孙也必须这样做,这就是云氏的显赫来由。

因为数百年前,大凉开国帝君的一道旨意,云氏一族在大凉国境中,等同于皇族。

「等同于皇族……」

喃喃地凝望着雨中的宅院,云起苦笑着摇了摇头。

等同于皇族的背后,又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数百年来,大凉国境中,除却他们,又有何人姓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个王朝,只能有一个皇帝。

当年的宣泽渊留给云氏的那份权力,在他的子孙后代心目中无疑是一根永远无法消融的刺。没有一个皇帝会心甘情愿地让出皇位,也没有一个皇帝愿意让一个可以随时夺走至高无上权力的家族存在,所以,云氏一族的命运注定了是悲惨的。

开国之君宣泽渊的去世,就是云氏一族沉入深渊的开始。

云氏功高震主,让大凉的第二个皇帝下令将云恺削帝为王,囚禁至死,云姓男丁一律斩首,此令一出天下无人敢姓云,这也是大凉国境内云姓者除叶城云氏之外别无分号的缘由。

灭门旨意一下,天下大乱。云氏功高,拥戴者不在少数。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皇帝又对云氏网开一面,留下了云恺身怀六甲的妻子,许诺若是为男赐封安平侯,并且为了弥补云氏的灭族之祸而将天下一半的财富尽归云氏掌握。

后,云恺之妻果真产下一子,大凉皇帝也不曾食言,赐其世袭安平侯爵位,世代掌管天下一半财富。

从此,百姓只看到了宣氏一族对于云姓的恩宠,随着岁月的推移,云姓们也渐渐淡忘了数百年前云氏曾经承受过的灭门惨痛,更不知道皇帝的恩宠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玄机。

世袭的安平侯,和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并不为能云氏家族带来繁荣,相反的,数百年间,整个云氏家族在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背后也一直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为了控制云氏一族,大凉皇朝的君王煞费苦心,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并且在每代君王更替之时口耳相传。

表面上看来,云氏一族是因为灭族之祸而大伤元气,实际上却是因为自灭族之后,云家子嗣的繁衍一直被大凉历代国君所控制,云家一代只能有两个男丁。两个男丁之中,身为长子的那一个,在出生之后就被送入皇宫,成为一个质子,住进宫城中被划为禁地除了君王之外连皇子们也不能踏足的睿华宫中。

质子,那是一个国与国之间才会有的称呼,却在大凉朝中出现。高高的宫墙,在宏伟的宫城里,圈起一个小小的天地,质子们长在其间,死在其间,终身不得踏出睿华宫一步,用他们的生命,羁绊着宫城外继承着爵位和荣华的亲人,直到新生的质子进宫长到七岁。

在漫长的数十年岁月里,质子们终其一生所期盼的只有新的质子被送进宫庭时的那一刻。那是唯一让他们感受到他们还是一个人的时光。抚育婴儿,教其学语行走,传授其各种知识。然而,这样的时光,却也只有短短的七年。新的质子七岁生辰的那一日,代表着前任质子的使命已完,等待着他的是御赐的一杯毒酒。

云起的爹,叫做云容,是云恺的第一十八代孙。

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云容世袭安平侯爵位,掌管天下一半的财富;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云容也是云家的次子;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为了让在宫中做质子的兄长可以尽可能的多活一些年月,云容成亲的很晚;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一样,云容也有一个经过精挑细选,小他十九岁的未婚妻子,只等着他满四十那一年,娶进家门。

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不一样的是,云容成亲的那一年,只有三十九岁。那一年,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里,宫里急急而来的快骑,给云氏一族带来了不祥的消息。云容身在宫中做质子的兄长云仪染了急症,虽然经过救治已经无碍,却提醒了当朝皇上,云家,应该有新的质子进宫了。所以,云容,在三十九岁的那一年成亲了。

与之前的每一位云家主事者更不一样的是,云容在三十九岁成亲的那一个晚上,同时娶了两个妻子。

一个是云家选定的女子路心柔,她温柔婉约,对云家的命运有着彻底的认知。

另一个却是当朝的天之骄女,金枝玉叶的公主,康帝宣宗祈的独女,大凉的第一美人——画雪公主。

十七岁的画雪公主,又是大凉朝的一个传奇。她来到人世的那一天,正是她的父亲,亦是当时的太子登基成为皇帝的日子;她的第一声啼哭,引来了无数的鸟儿停留在她的寝宫外;她张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原本飘着雪的阴暗天空转眼间绽放出五彩绚丽光芒……

那一刻,雪白的雪花仿佛被画上了各种颜色,美丽而让人惊叹,这也正是画雪二字的由来。

大凉皇室历来阳盛阴衰,皇子众多,公主却是少之又少,这本就足以让画雪公主深受宠爱,面这样的各种祥瑞景象更是让她成为康帝宣宗祈捧在手心里加倍疼爱的明珠。

画雪公主一天天长大,她没有因为集万千宠爱一身而骄纵刁蛮,而是美丽、端庄、大方、活泼、天真、可爱……就在她的父皇被众多的求亲奏折而烦恼的时候,对于那个只在历代君王更替时口耳相授的秘密一无所知的面雪公主,却爱上了比她的父皇还要年长的安平侯云容。

宣宗祈自然不会让他的女儿嫁入那个背负着沉重命运的家族,他甚至想要杀死那个『勾引』了他掌上明珠的云容,可是当他看着她美丽单纯的女儿,流露着满满幸福的眼眸时,所有的反对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美丽的画雪公主在锣鼓喧天中成为了云容两位妻子中的一个,她没有看到她转身离开宫门的那一刻,她的父皇复杂的眼眸。她全心全意地爱着她的夫婿,甚至因为这份爱,甘愿与另一个平凡的女子共同分享她的夫婿。

新婚不久,路心柔有了身孕,而在她怀孕七个月的时候,画雪公主也传来了喜讯。

从画雪嫁入云家之后就一直忧心的宣宗祈,因为这个顺序而松了一口气。可是,世事难料,怀胎十月,路心柔临产,却迟迟听不见孩子降生时的那一声啼哭,最后产婆抱出来的却是一个死婴。

第二年的七月,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日子里,流着云家血脉也同时流着宣家血脉的孩子出生了。

云家第十九个质子——云落来到人世之后,美丽的画雪公主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永远地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在云落进宫后的第五年,云容因病亡故。那一年冬天,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时,路心柔诞下了云落的遗腹子,第十九位安平侯——云起。

送进宫的孩子取名为落,留在家族中的孩子则命名为起,一落,一起,两个截然相反的名字,昭示着两个人不同的命运。

一个被送进深宫,自小就承受着骨肉分离的痛苦;一个却从一出生就享有无尽的荣华富贵……

所幸的是,这一代的质子,他的血脉里,流着属于皇室的血。

画雪公主天生体弱,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身体会撑不过产子这一大难关,而提前书写了一封信,信中将她的孩子托付给了最疼爱她的父皇——康帝宣宗祈。画雪公主的这一封信,只是想给她的孩子多一些的关爱,并没有涉及到其它,而云家质子的命运,却因为这一封信而有了改变。

云家第十九位质子,因为他身体里流着的皇室血脉和酷似其母画雪公主的容貌,在他七岁那一年,得到了一个旨意,只要康帝传召,他就可以走出睿华宫。同时,因为这个旨意,大凉朝堂之上第一次知道云家质子的存在,在诸多朝臣的力谏之下,继承了安平侯爵位的云起,也有了进到宫城看望自己兄长的机会……

想起了那个深居宫庭的兄长,云起的脸庞上泛起一缕牵挂。

那个美丽、孤独,用冰冷包裹住自己、保护自己的哥哥——睿王云落,此时又在做什么呢?最后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少爷,您怎么回来了也不进来?」

正在云起出神时,云府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从里面打了开来,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头正拿着伞走出来,看起来似乎是要出门,一抬眼看到云起,脸上的皱纹瞬间仿佛花儿开放一般舒缓了开来,露出欣喜的笑容。乐滋滋地上前接过云起手上的油布伞,将他迎进了门里,「可叫老奴好找!」

绕过倒刻着福字的影壁,行走在两侧种着半人高花草的青石径上,云起轻斜着脑袋看了一眼那老头,忍俊不禁地笑道:「崔伯,您老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不去吆喝那些不听话的小厮丫环们,改做应门的了?还给我拿伞,我瞧瞧是不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咦,分明还是在下雨呀……」

「少爷,您还有心思取笑老奴。老奴都派人在城里找了您好几遭了,您要是再不回来,老奴可就要遭殃了。」

那崔姓老头,听着云起的打趣,脸上显出懊恼的神情,怏怏不乐地开口。

云起怔了怔,温润的脸庞上笑颜稍敛,脚步一顿,皱眉道:「崔伯,是什么事情让您急成这样?」

崔伯跟着云起停下了脚步,眼睛打量着已在眼前模样古朴雅致却又不失大气的厅堂,压低了噪音,轻声道:「少爷,巽王爷来了……夫人让老双在门口候着您,跟您提个醒。少爷,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巽王爷可是朝里出了名的狠角色,您可要小心着点。」

「巽王爷?」

眸间微露诧异的神情,云起禁不住抬眼看了看那近在眼前的厅堂。

他们所站的位置之前,正好有一株齐人高的茶花挡住了他们的身形,从茶花的枝极间,可以清楚地看到窗门俱开的厅堂里面。

偌大的厅里面,上宾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七八岁,年纪甚轻。样貌又是十分俊美,举手投足之间看似温文俊雅,眉眼之间却又暗藏着肃杀,让人禁不住心生寒意。

因为进宫探望云落的关系,曾经与那巽王爷有过数面之缘的云起,只消一眼就已经认出那人确正是如今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巽王——宣离火。

巽王宣离火,其父为当朝天子康帝宣宗祈的第九子。

康帝宣宗祈有十九位皇子,除后面几位年龄尚幼,或是老实木讷,或是阴邪奸滑,或是气量窄小……都不甚得宣宗祈的心意,只有这九皇子刚正不阿,从少时就在大凉朝的疆域上英勇杀敌,为大凉开疆扩土立下显赫功勋。

宣离火在其父熏陶之下,从小就修习兵书,精通十八殷兵器,擅骑射,十三岁时就随其父南征北战,十九岁时就已经立下赫赫战功,敌人为之闻风丧胆。

更难得的是,宣离火并不是鲁莽之辈,他同时又精通四书五经,擅音律琴操,深得康帝喜爱,是所有皇孙中唯一一个被赐封为王的。前几年,九皇子因病亡故,巽王爷从其父手上继承了大凉百万雄兵的执掌大权,整个大凉朝中无人敢持其锋芒。

这样的一个人物,也难怪在云府待了六十多年的老管家崔伯也会乱了分寸。沉吟了片刻,云起低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巽王爷来时正是酉时二刻。」

崔伯有些担心地看着点头表示明白,正要举步向前的云起,小心道,「少爷,可要小心些。」

笑着前行的云起,三两步之后,已经站在了厅前的屋檐下。

将淌着水的油布伞递给管家崔伯,伸手接过厅前家奴递过来的帕子擦着脸上的水珠,整了整已经湿了一大半的衣衫,云起带着笑走进了厅里,对着那正端着青瓷茶盏浅啜的宣离火朗声道:「啊呀,可真是稀客呀。王爷,照理是我到您的府上拜访才是,怎么能劳您的大驾屈尊呢?您瞧瞧,今儿还下这么大的雨……」

「好说。好说。」

只见宣离火眼睑轻翻,闪着邪魅冷光的眼眸,将云起从头至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啧啧敷声道,「小侯爷,这是上哪儿去了?不但让本王好一阵等,还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云起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样子,苦笑着摇头:「不瞒王爷,我适才去了北门。」

推书 20234-03-24 :情绝(出书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