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挽躺在软榻上眼睛盯着层层叠叠的纱幔,忽然觉得心情很好。手指尖缠绕着垂在床榻旁的金丝穗子,沈挽开始想念崆鸣山,那烟雾飘
渺中的苍翠,那红墙白瓦的厅堂,渐渐的眼前的纱幔变成了崆鸣山的云雾,轻轻柔柔的围绕着他,软了他的人。
次日,天不亮便有人前来服侍着两人梳洗更衣,说是要给前仁主去请安。众人见到沈挽睡在外间的软榻上,似乎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只是尽着职责伺候着。沈挽一夜睡得极好,被人服侍着梳洗了又换了件月白缎子的袍子,整个人越发的精神了起来。那挺拔的身形看
在众人眼中,真叫一个优雅卓尔,气度非凡。
等到舒明献收拾妥当,沈挽已经坐在外厅中喝了五杯茶。沈挽歪着头打量着众星捧月一般的舒明献,那人依旧是寒着一张脸,只是脸色
比昨夜略显苍白,显然昨夜休息好的人只有沈挽一个。舒明献也换了一套浅色的装束,不同于昨夜的冷艳,倒有几分温文,与沈挽那身
装束站在一起显得十分的合称。
“你师尊不教你规矩么,怎可这般看人,真是无理。”走过沈挽身旁,舒明献压低了声音叱责道。
“还轮不到你教训我。”沈挽将昨夜舒明献的话完好无缺的送了回去,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听起来却让人恨的牙根痒痒。
舒明献对他冷冷一瞥,那眼中的厌恶如果可以化成刀子,沈挽恐怕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
沈挽对舒明献的厌恶视而不见,他昨天睡了美美的一夜,早上一醒来便下定了一个主意。他要将他的随心所欲进行到底,并彻底漠视甚
至无视那法界仁主的存在。连他师兄都伺候不来的主儿,他又何必强迫自己委曲求全。
见过前仁主,沈挽都没敢抬起头来,就怕又惹来一声不屑的冷哼。好在有舒明献在,前仁主的态度还算平和,尤其是与爱徒交谈时语气
中更多了几分慈爱。师徒之间聊点什么,沈挽在一旁自然是显得碍事,于是退了出去,又不好独自离开,便只有无聊的守在厅堂之外。
惑界师尊到了坤天宫时,正看到自己的徒弟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一副快睡着了的样子。便又将徒弟拉到了一旁,仔细的嘱咐了一番,
才进门去拜见法界前仁主。
沈挽又有点郁闷了,先不说那法界仁主师徒对他满脸的不屑和厌恶,就连他师尊现在都是见他一面说他一顿,简直把他当做了那满身毛
病的刺球儿,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被他惹出什么事来。
正郁闷着,又见舒明献从里面走了出来,面上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仁主风范。舒明献没想到沈挽还等在外面,所以一见到他倒觉得有些意
外,不过意外归意外,他的脸上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他也不是故意想对这人冷言冷语,只是一想起这人看他的眼神,就忍不住想给这人脸色看。
沈挽看了他一眼,心想:我不在这里还能去哪,我又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舒明献似乎从沈挽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不过却没有说出口。历代影君结盟的前三日都是与仁主伴在一起的,至于在一起做什么就不必
明说了。而沈挽只是个半路出家的替代者,更何况经昨夜那番话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几乎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连说句好话都做不到,又
怎么能伴在一起。
“不知道别的,你还不知道先回潇湘阁么。”舒明献想着这人既不是正牌的影君,便也不必按照影君的规矩约束他,只是这话一说出来
便走了味道。
沈挽又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一次是瞪。随后,他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不过走了几步又转身走了回来。“你说的简单,我又不认识路。”
舒明献差一点笑出来,他也觉得这个人挺有趣,不过他是不会真笑出来的。依旧是冷冷的瞥了沈挽一眼,却问了另一句话。“你叫什么
名字。”
仁主与影君共处了一夜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这大概是打从法界建立开始到现在唯一的一次,说将出去都可以当笑话来听了。沈挽想着
有这么一个笑话来当饭后的谈资也不错的,嘴上却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沈挽……你呢?”
夜色沈,月挽弓,风揽亭寂杯半空……沈挽,名字不错。
“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沈挽又问了一句。
“你还不配知道。”舒明献虽然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那冷漠的语气说出来却比真的还真三分。
沈挽立刻讨厌起了这个人,他告诉自己以后绝对要将这个家伙漠视到底,于是也不管自己知不知道潇湘阁的路,身形一转便消失了。
“这么没气量,真幼稚。”舒明献盯着沈挽消失的地方,语气淡淡的也不知道在与谁说。
3-2
之后的两天,沈挽秉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除非是一些仪式上的必要的对话外,他基本上对舒明献看也不看,更不要说两人之间的
交谈。他不说话,舒明献也不说话,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几乎可以冻成冰,伺候的众人心里没了底,于是便有人将此事禀告给了前仁主。
前仁主听过之后,只是冷冷一笑。“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陆峥喝了半杯酒,缓缓的说了这么一句。
结盟的第四天沈挽按规矩回惑界见他师尊,恰好遇到了来看望他师尊的陆峥,于是便被他抓来当诉苦对象。说起陆峥,其实也是个有来
头的人物,诡界冥王手下有四员得力的魔将,而陆峥便是镇守北方的将军。他与惑界师尊相交多年,按着辈分沈挽还应该管他叫一声“
前辈”。不过,陆峥虽然素来冷漠寡语,却与沈挽十分的投缘,也很有耐心陪着沈挽玩闹,是以被沈挽称为“酒肉知己”。
“怎么你也这么说,你就这么喜欢看我天天郁闷?”沈挽一杯酒灌进了嘴里,不满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孩子气的撒娇。
“至少等你师兄回来的时候,你不会有什么放不下。”陆峥回答。
“我有什么放不下的,我现在看到那家伙就想弄死他。”沈挽说着又是一杯。
“我们认识也有百十来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讨厌一个人。”陆峥安静的喝酒,安静的说。
“因为这百十来年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家伙……这也就是我师兄那脾气的能惯着他,这要是在崆鸣山上,我非打到他没脾气为止。”沈
挽越说越生气,连嘴里的獠牙都露了出来。
陆峥看着他这个样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端着个酒杯在心里默默的想着:这要是真有了什么瓜葛,吃亏的肯定是自己面前的这个。
“不过,我还真是越来越佩服我师兄了,那法界的新仁主虽然性格上有缺陷,但毕竟是个难得的美人啊……”沈挽咬着筷子,笑起来有
些傻,很显然是喝多了。“放这种人的鸽子,真够有个性的,哈哈。”
唉……陆峥看他这个样子,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按照习惯,他起身接过沈挽手中的筷子,并将人扶到床榻上放好。沈挽又缠着他说
了一会,待到那话都说的驴唇对不上马嘴了,人也就睡了过去。
回头再看那桌上的残烛,火光如豆并微微颤动着,照进陆峥那冰冷的眼中,连那不动如深潭的漆黑眸子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寂寞。
沈挽拉着陆峥陪他喝了两天的酒,又找上青狼君和金雕云鹏搓了一天的麻将,赚了个盘满钵满,才意犹未尽的回了法界。这一次回了法
界,沈挽依旧对某个人继续施行漠视的政策,对待其他人却是非常的和蔼,有时候还会和潇湘阁里的侍女们聊上几句,说些见闻给她们
听。
除了每个月例行的一些公事外,沈挽基本上是清闲到了无所是事的地步,每天呆在潇湘阁中不是看看闲书就是睡睡懒觉,再无聊一点便
找侍女们聊天,也因此经常能听到关于舒明献的事情。
大多时候,侍女们都会说仁主大人有多么多么的繁忙,顺便抱怨一下影君大人有多么多么清闲,多么多么的不懂为仁主大人分担之类的
话。沈挽就老老实实的听着,听完也是微微的一笑,好像并不在意,其实心里总是在很开心的想着:累死活该。
舒明献这几日接连着收到从诡界发来的密信,简直被扰得不胜其烦。自千年和平以来,被法界看做潜在敌人的诡界就没有过什么引人瞩
目的举动,整个诡界基本上沉静的如死水一滩。不料近一个月来,诡界频频修改原有的兵力部署,并不断修固连接三界的黄泉道,其狼
子野心可昭天日。诡界的这么一番大动作,自然会引得其他三界的瞩目。舒明献虽然年轻,也懂得以不变应万变,虽然诡界对法界最有
威胁,但是他也想先看看其他两界对此的态度。
不过等待是难熬的,尽管他在心中已经对此事的发展做好了几种不同的应对法子,并做好了在其他两界不与支持下孤军奋战的准备,但
是他依然希望事情不要糟糕到那种程度。
“还是不够沉稳啊。”无人的时候,他总会这么对自己说,并轻轻的叹气。
上午在坤天宫议事完毕之后,舒明献翻着堆叠在桌子上的一堆奏折,都是关于诡界的动向的,于是心中起了莫名的烦闷。揉了揉有些酸
麻的颈子,舒明献抬起头望着窗外无限明媚的阳光,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有出去走走了。
挥手阻止想要跟上来的随从,舒明献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心思沉重的人,师傅也说过他有的时候不够冷静,所以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磨练自己的心智和耐力。也许是有诡界这个大患压在心头,使得他无论处理什么事物都不禁要多想上三分,心思
沉重的都有些阴郁了。
或许该找一个人聊聊天,开解一下。
舒明献想到了师傅,师傅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师傅听,师傅一定会如过去一般轻轻揽着他的肩
,用温和的声音抚平他压抑的情绪。不过……舒明献一边想着一边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身为法界的最高统治者,他
已不能也不可再躲在师傅的怀中。师傅是对他充满信心的,并将仁主的位置交给了他,他不可以有损师傅的期待。
想着走着,舒明献冷不丁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潇湘阁的附近。自从影君之盟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潇湘阁,其中大多的原因是
政务繁忙,还有一点是他不愿意说的,那就是他不想见到沈挽。
想到沈挽,他不禁叹了口气。他与沈挽之间并没有什么恩怨,怎么就到了两看生厌的地步。也许是因为沈挽身为近玄师弟的身份才让他
如此的心存芥蒂,原来自己还是放不下被那人背叛离弃的事,以至迁怒于毫无过错的沈挽。
“还是不够冷静啊。”他低低的自语着,继续向潇湘阁走去。
4-1
沈挽正站在庭院中教侍女们练一种叫“十巧拳”的功夫。这种功夫是根据十种禽鸟的姿态演化而来,施将起来动作优美飘逸。尤其是女
孩子们衣摆飘飘长袖翩翩的,将这拳法软软的施将出来,犹如舞蹈一般的美妙,妖娆不可方物。
沈挽看着女孩子们舞拳,觉得甚是美妙。
惑界的妖历来是施法弄术的,后来他师尊说妖类太容易心浮气躁,不如修习一些拳法来沉稳心静,有益修行。时间长久了便成为了一种
习惯,凡是来崆鸣山拜师的妖类,都要在自身修行咒法的同时修习拳法来磨练心境。
沈挽也是闲来无事,他在崆鸣山惯来是替师尊教习新进师弟妹们修习拳法的,对初学者极有耐心,于是见潇湘阁的侍女们每天也是无所
事事,便兴起了教她们练拳强身的主意。恰好这“十巧拳”修习起来比较简单,而且拳法优美,很适合女孩子来修习。女孩子们最初也
是抱着玩心来学习的,没想到沈挽教的分外耐心,况招式动作优美,也就有了兴趣。
女孩子们舞了一番拳,便都央着让沈挽再舞一次来看。沈挽也不推辞,叫各人看好了,便将“十巧拳”舞了出来。
沈挽本是狐妖,身型不似一般男子那般的高大强壮,尤其是肩膀略显瘦弱,倒有几分似女子的斜柳细肩。瘦身窄腰被一袭白袍裹得紧致
,加上柔韧度极好的纤长四肢,飘洒如艳丽春花的红发,这一套拳舞出来不但有男子的洒脱飘逸,也有着几分女子的娇柔灵媚,当真是
美不胜收。
不愧是在惑界与近玄齐名的人物,果然是……舒明献远远的看着庭院中的沈挽,眼中闪过几分赞许。不过心念中不小心闪过那人的名字
时,他的心情又变得阴郁了起来,连眼中沈挽那柔美的身姿也带上了几分那人的影子。
沈挽的笑是开朗的,配着那并不出众的五官,却也显得十分的顺眼。偶尔笑的矜持时,那眉眼中掩不住的风流便显得十分的动人,可称
是妩媚天生。
舒明献瞧着那眉眼的风流,想着这人那夜便是用这妩媚的眼看着自己的,心里不禁一动。不过再一想,又觉得这人用那眼神看自己的时
候实在有些不敬,自己当时心中恼怒也是没错的。此时这人又用那眼神看那些侍女们,简直就是把他与那些侍女们做了同等对待,心中
便又恼怒了起来。
沈挽舞了一番拳,又指点了侍女们一会,便拖了张靠椅坐在院子里看侍女们玩闹,瞧着瞧着也就睡了过去。睡的正舒服的时候,便有人
来传话说仁主大人召他去坤天宫。沈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脸的不可思议,虽然他不乐意去见舒明献,却也不能不去。
沈挽依旧是漠视舒明献的,见了面只行个礼,连话都没说一句便垂目垂手的站在了一旁。舒明献原本只是恼他与侍女们嬉笑,又见他这
副样子对自己,简直比那一班子侍女还不如,心里的火又强了几分,再加上这些日子被公事压抑的心情,便一起爆发了出来。
沈挽被他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一时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竟傻呆呆的怔在了那里。见沈挽不反驳他,舒明献心里这火又压不下去
,嘴里的话也难听了不少。“你这影君当的真是风流清闲啊,整天与女人勾三搭四的混在一起,就算你这狐媚子的本性不知廉耻,我这
做仁主的还要脸呢。”
接着又说:“怎么着影君大人,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觉得我委屈了你,还是你觉得你潇湘阁的女人还不够?要不要我连这坤
天宫的人都拨给你啊。”
沈挽想着这家伙是不是犯了什么邪火没处发泄才找上自己的,想着这家伙抽完风也就算了,于是便准备继续漠视着他。不过,沈挽最讨
厌的就是有人骂他“狐媚子不要脸什么的”,于是原本冷漠低垂的眼眸也渐渐的染上了怒气,一双暗红色的眼瞬间赤艳如火。
他握紧了发白的手指,眼角一瞥高高在上的舒明献,冷笑着说道:“听仁主大人的这番话原来不过是因为我与潇湘阁侍女们过近了,不
过您这一口一个‘狐媚子’,两口一个‘不要脸面’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了?我现在不过是暂时担任影君之位,还不是你仁主大人的后宫
,你管的也太多了吧。”
停了一刻,他又补上了一句。“还是先管好您自己的事吧,否则我师兄就算回来了也不见得愿意回来做您的影君。”
沈挽这最后一句正踩到舒明献的恨处。舒明献心中恼怒,“啪”的一拳捶在紫檀桌案上,几乎将桌面捶裂,直震得桌面上的笔斜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