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仁主大人怀疑代影君是故意……好让其他人对他放松警惕?”纪韬沉吟道。
“只是臆测。”舒明献的腕子搭在盘龙软榻的扶手上,指尖有意无意的把玩着一只翠绿的竹笛儿。“若是惑界想不动声色的在法界埋下
暗桩,最好的方法便是这个明面上的影君吧,所以最初惑界师尊指派近玄与我相交是很正常的,毕竟这件事必须由心思缜密的人来做。
”
纪韬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但是,现在却换人了,还换了看似个直白如孩子的人。”舒明献用手指肚磨蹭着竹笛儿上的声孔,一个一个的慢慢的磨蹭着。“这种
临时换将的行径背后又有什么缘由,或者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作为一界之主,我不得不谨慎……”其实,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近玄
的离开,只是个人的原因,而不是谋略上的需要;而沈挽对他的漠视也是根源于对他个人的不屑,而不是让他放弃戒心的做作表演。
“仁主大人,您的思虑属下明白,不过这件事只能在暗地里调查。”纪韬略加思索后,再次笑道。“那这件事就交给属下吧。”
舒明献微微的点头,然后将手中的竹笛儿缓缓的握紧。
沈挽懒洋洋的靠坐在坤天宫外百里悬桥的栏杆上,也不管那奶白色暗花的织锦长袍被那桥栏杆压得皱皱巴巴的糊涂了一片。宁红软缎的
里子衬着白皙的手腕斜斜的搭在用来加固桥栏的粗麻绳上,粗黄配着白皙,嫩的就好像滚在黄米面中的一块糯米糖。微微眯着的细长眼
眸好似在偷遐小憩,实则是在斜睨着自坤天宫进进出出的众多官员。
今天是坤天宫大朝,所有在水一天郡的法界官员都必须进宫向仁主请安,所以向来安静的坤天宫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按理说,这大朝期间沈挽是要陪在舒明献的身旁,一起接受百官的朝拜的,只是他上一次私自外出并因长驻在外而误了一次大朝,所以
这一次舒明献故意让他在宫外长时间等候而不宣,却又不允许他擅自离开。
“我真是没事找罪受。”沈挽瞄了瞄头顶上分外明媚的阳光,想着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不知道等了几个时辰了,心情也愈加的郁闷了起来
,早知如此他便不来了。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沈挽决定在午饭之前以睡觉来打发时间。
寂寒烟远远的走过来时就看到了他,与那一夜近似仙逸的朦胧略有不同,白天的沈挽看起来却是一副孩子气的慵懒。鲜艳的红发被镂金
的钗子随意的挽住,余下的如其主人一般懒懒的垂在肩头背后,衬着那一身的白,好似将胭脂打翻在粉盒里,艳的这叫个触目惊心。
走在前面的纪韬依旧是一脸温和的笑容,回应着来往官员恭敬热情的问候时目光却扫向躲在一旁睡觉的沈挽。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
的寂寒烟,纪韬径直向沈挽走去。“纪韬,见过影君大人了。”
沈挽正睡得舒服,隐约间他感到了有些熟悉的妖气,然后又听到了纪韬问安的声音。略显茫然的睁开眼睛,沈挽看着面前纪韬的笑脸呆
了一会,又将目光转向纪韬身后的寂寒烟,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寂寒烟在沈挽将目光转向他之前便将自己的视线从沈挽的脸上移开了
,只因为那人睁开眼时那一刻的茫然,看的他心中不禁起了烟雾。
收回目光,沈挽微微一笑,抱拳还礼。“文功大人您好啊。”
“前几日多谢影君大人施手襄助,纪韬甚为感激。”纪韬再一次向沈挽施礼,并招呼身后的寂寒烟道。“寒烟啊……还不来谢谢影君大
人的救命之恩。”
寂寒烟向前给沈挽施礼道谢,低垂的眼微微抬起正与那倚在栏杆上笑的懒洋洋的人看了个对眼,便又忙将视线垂向自己的脚面。沈挽看
着面前垂着眼的人,想起那夜这人那倔强的眼神,又觉得这人很有趣,不禁笑出了声。“不必客气。”
寂寒烟听到沈挽的笑声,顿觉窘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这人好笑。
“纪韬还要入宫面见仁主,就暂时失陪了。寒烟啊,你就留下陪着影君大人聊聊天吧。”纪韬瞄了一眼脸色有些僵硬的寂寒烟,嘴角翘
起了几分,遂向沈挽施礼,转身离去。
寂寒烟自然不会看漏自家主子脸上那点表情变化,只是心里却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向来冷静的眸子也多了一分懊恼。转眸望向面前懒洋
洋的那个人,却发现那人依旧笑着在看他,眼中闪烁的趣味光芒看的他后背一阵的发毛。
这人的眼神怎么跟他家主子想害人时候的眼神那么的像。寂寒烟的额上渗出了一滴冷汗。
沈挽不说话,寂寒烟也不说话。挨着过了一会,沈挽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的问道。“你的伤好了么?”
寂寒烟没想到沈挽会问他受伤的事,怔了一下才点头,并又要给沈挽施礼道谢。沈挽抬手扶住寂寒烟的肩肘,示意他不必多礼,并笑着
拍了拍身侧的栏杆。“我来法界这些时候了,第一次看到同族,若不嫌弃便陪我聊聊吧。”
6-1
寂寒烟只是半妖,是人与妖产下的孩子,为四界正统所蔽弃。沈挽说他是同族,便是不在意他的血统问题,这一点令寂寒烟很感动,不
过他却没有表现出来。
寂寒烟是纪韬的侍卫,但是做的大多是调查暗杀的工作,所以比较沉默寡言。两人都坐在栏杆上,沈挽问一句,寂寒烟答一句,若不是
沈挽一直面带笑容,仅看寂寒烟那张冷静过度的脸,任谁都会以为他们这是在审讯犯人。
“这水一天郡好玩的地方不少,好吃的东西也不少,但是我就是觉得这里不如崆鸣山。”沈挽坐在栏杆上微微摇晃着身子,散着的红发
随着身子的摇晃轻轻飘舞着晃乱了寂寒烟的眼。“如果可以早些回去就好了,我好想崆鸣山的月亮啊。”
崆鸣山的月亮和法界的月亮都是一个吧。寂寒烟默默的想着,不过嘴上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崆鸣山真的那么好么?”
“那是当然啊,不过口说无凭,等以后你来惑界看了就知道了,到时候一定要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哦。”沈挽的眼立刻亮了起来,嘴角得
意的翘着,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寂寒烟的目光又转开了,心里觉得这个人挺可爱的,不由得眼中也多了一丝暖意。
纪韬回来的时候说仁主召影君进去,沈挽头痛似得叹了口气,说:“这位大人总算还有点良心,我以为他得让我等到吃晚饭。”随后,
又向着寂寒烟淡淡一笑,也不说话便离开了。
“跟影君大人聊的不错?”纪韬看着沈挽离开,转目于寂寒烟,嘴角又是一翘。
寂寒烟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觉得这人笑的很无聊,便没开口回答。从桥栏杆上下来,随手拍了拍蹭在衣服上的尘土,又想到刚才那人那
一身白衣就那么随意的偎在这栏杆上,真是可怜那伺候他的人了,于是禁不住好笑。
“寒烟,我已与仁主请示过了,从今天起你便跟在影君的身边,做他的贴身侍从。”纪韬的脸上带着笑容,看在寂寒烟的眼中却没有丝
毫的笑意,主子不会随便让他跟随别人的,更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他跟随别人。果然,纪韬又补充了一句。“好好伺候影君,不过也别忘
记你的身份。”
寂寒烟后退一步,对纪韬躬身行礼,并直到纪韬离开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才缓缓直起身子,回头望向那巍峨庄严的坤天宫,忽然有种
那人再也回不来的感觉,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沈挽不会回不来,只是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舒明献明显就是故意跟他不对付,不就是忘记一次大朝么,反正他就是参加也没什么事
做,与其在朝堂上打哈欠睡觉,还不如找个合适的地方去玩呢。心里虽然不满,出了门,沈挽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跟那种性格上有缺陷的家伙一般见识,岂不是贬低了自己?
出了门,寂寒烟便迎了上来,还没等开口,沈挽就对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走吧,回潇湘阁。”
潇湘阁里多了个寂寒烟也没热闹起来。沈挽依旧是每天半死不活的赖在屋子里,寂寒烟跟在他身边倒比在纪韬那里自在多了,大多时候
是在屋子里看书,偶尔会在院子里练刀。本来他是按照在纪韬那里的习惯,每天守在沈挽的门外听候调遣的。沈挽在屋子里睡觉,睁开
眼睛看他在门外,睡一觉后又看到他在门外,翻了半本书一抬眼看到了他,趴着窗户发愣打个哈欠又瞧见他。
如此过了三天,沈挽终于忍不住把寂寒烟叫到了面前,无奈的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每天在你自己屋子里爱干嘛干嘛,要么你就
在我这屋子里看书,别像个杆子似得杵在门口碍事行不行。”
寂寒烟很好说话,想了想,便每天改在沈挽的屋里看书,理由是这样既方便沈挽叫他又可以随时保护沈挽的安全。
沈挽对此报以一笑,心想:让一个修行不如他的人保护他,不是那法界仁主脑子抽了,就是那纪韬脑子抽了。不过笑归笑,沈挽可不会
说出来。
潇湘阁中藏书颇丰,估计是前多少代影君的收藏。寂寒烟坐在屋子里看书,每天换一本,天天不重样。不过,虽然是看书,这书其实没
怎么看进去,沈挽醒着的时候,他认真的看书;沈挽睡着的时候,他低头看书,眼角瞄着沈挽。
沈挽睡觉的时候喜欢抱个枕头在怀里,样子看起来很像偷鸡蛋的老鼠。寂寒烟偷偷的看着他,觉得沈挽这个人跟个孩子似得,竟然这么
无防备的在外人面前睡觉,不过想起初见那夜沈挽也是这么不在乎的爬上了床,又觉得这一切很正常。见沈挽睡熟了,他便走过去拿了
毯子给沈挽盖好,还细心的掖好被角。
然后回去自己的房间,写了一张纸条,并将其叠好放在屋外第三个花盆的下面,随后便在院子里练起了刀。按照一般的习惯,等他练好
刀,那花盆下的纸条便已经被取走了,而沈挽也快要睡醒了。
沈挽站在房门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看到寂寒烟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银亮亮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头,柔软的好似沈挽领口上绣成
芙蓉花的细丝银线,向来苍白的面孔还残留着被热气浸过的红润,倒令沈挽想起来崆鸣山大雪后映雪怒放的寒梅那粉嫩嫩的花瓣。
“天气虽然不错,但是若让头发就这般湿漉漉的放着,还是有着凉的危险哦。”沈挽看着他淡淡的说着,随后招呼他进屋,帮他擦头发
。
寂寒烟很少与人这样亲密的接触,沈挽的手指抚着他的头发简直像卡住了他的脖子,身子僵的都快失去知觉了。偏偏沈挽还丝豪没有知
觉似得,擦了头发又说他头发漂亮,要帮他梳起来。寂寒烟身子一抖,心想这头要是梳起来,自己非死了不可,连忙伸手去抓沈挽的袖
子,却不料正抓住了沈挽的手腕。
“不必了,影君大人。”寂寒烟反射性的松开了手,只是指尖残留着的温度和肌肤的柔滑触感,还是令他一时走了神。
沈挽歪头看着他,忽然眯起了细眼儿,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寂寒烟一看他这样,心里又是一滴冷汗,这表情怎么看都像是要算计人啊
。谁料,沈挽却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
“寒烟啊,晚上出去玩吧?”
6-2
寂寒烟跟在沈挽的身后,简直就是个会自动移动的购物车。沈挽也不是个很喜欢血拼的妖怪,只是好奇心比较重,所有没听过的,没见
过的,没玩过的东西,一样来一个。寂寒烟抱着一堆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脸色寒的可以冻上一层冰,几乎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是下意识的
绕着他走,省的触了霉头。
好在东西虽多却并不重,只是让寂寒烟这个看上去就算不是酷狠也是酷帅级别的男人抱着这么一堆八岁以上孩子都不屑一顾的东西,走
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夜市中,实在是可以被称作奇观。
看着才走了一半的夜市,寂寒烟的冷脸终于挂不住了,于是不得不跟正在对着糖人贼眼闪光的沈挽商量明天再接着逛如何?沈挽立刻应
允,原因不是因为寂寒烟抱着一堆儿童玩具不好看,而是他考虑到要是把夜市逛完了,明天岂不就没得玩了。
将寂寒烟怀里的东西分发给夜市里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沈挽提议找个好地方去喝酒。
于是在庆宏楼买了沈挽最喜欢的沈香酒,又捎带着买了卤肉花生之类的小菜,两个人也没特别找地方,直接就在庆宏楼的屋顶上开喝。
沈挽喝着沈香酒,眼中的夜景又幻化成崆鸣山的莹莹虫光。寂寒烟拿着酒发愣,沈香酒的味道勾起之前他在庆宏楼的记忆,那时沈挽用
这种酒给他擦的伤口,如此想着不知觉中耳根便开始发烧。
“寒烟,这酒的味道不错吧。”回过神来却发现沈挽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于是冷着的一张脸也禁不住有点发红,手里的这杯酒却是怎么
也喝不下去了。
舒明献每天看着关于沈挽日常生活的报告,觉得这只狐狸精的日子过的倒是满滋润的,尤其是看到关于出去玩的事,不知道怎么的,他
自己也看的非常有趣。也许是由于他自小就被教养在深沉庄重的坤天宫里,尊贵到了极致反倒对这些平民的东西有了兴趣。想着两人之
间这般打冷战也打的很久了,不如去逗逗那狐狸精打发时间吧。
沈挽这午觉睡得非常的美,美得他睁开眼睛就看到舒明献坐在桌子的对面看着他。于是,他看了看房间,是潇湘阁的;再看了看摆设,
是自己屋的;最后又看了一下自己怀里的枕头,确实是自己睡前抱的那个……所以,他翻了个身,继续又睡了下去。
舒明献见他这样也不说话,只是找了本书来打发时间。
“今天这太阳……”原以为沈挽又睡着了,却不料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
“打西边出来的。”舒明献毫不在意的接了半句,并继续看书。
“怪不得,我就觉得大白天的怎么会做噩梦呢。”沈挽又嘀咕了一句,便没了声响。
寂寒烟在院子里练完刀又去冲了个澡,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沈挽抱着个枕头坐在软榻上与桌子对面的舒明献大眼瞪小眼,那表情跟吃馒头
噎到了似得。寂寒烟先给舒明献行了礼,又给两人倒了茶,便站到了门的旁边……这个位置最安全,如果发生什么恐怖事件,也可以第
一时间躲出去。
沈挽目带哀怨的瞪了寂寒烟一眼,心想求人不如求自己,于是目光转回来继续瞪着舒明献。“仁主大人,有何贵干?”
舒明献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碗,就像在看一朵花。
“您老喝茶。”沈挽翻了个白眼。
“最近你们经常晚上出去?”舒明献表情庄严的喝了口茶,“你们”自然是指沈挽和寂寒烟。
这吃饱了撑的人又来监视他……沈挽眯着眼睛瞄着舒明献的表情,瞄了好一会,忽然嘿嘿一笑。“想搭伙就掏钱来。”
“许你下次不用参加大朝。”舒明献继续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
“晚上酒钱你付,其他免谈。”沈挽讨价还价。
“小气。”舒明献冷笑,算是同意了。
寂寒烟很郁闷,走在他前面的两位爷,真的是他爷爷。
若是在以前,他只要看住沈挽就可以了,偏偏这此多了个舒明献一起来凑热闹,这位仁主大人虽然是第一次来逛这种平民的夜市,却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