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浅 魇黄昏32
沈挽听了非攸的话,心中顿时一惊。其实他一直都不认为陆峥已经死了,因为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陆峥的死,寒烟的到来……他
想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但是法空众人又来的太快,他来不及多想只能装作陆峥真的死了,希望以此暂时蒙骗过追逐者。
但是面前这混蛋不但用剑伤了陆峥的身体还说谁也得不到,沈挽没想到陆峥的死会引得非攸精神失常,而疯子是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出的
……想到这,沈挽心中的恐惧又深了一层,并忍不住大叫道:“你这疯子,你还要干什麽?!”
“干什麽?!我能干什麽?”非攸忽然止住了笑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一片平静,仿佛刚才几近失常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然後他再次蹲
到陆峥的尸身旁,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陆峥苍白冰冷的脸,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寂落与决然。“我认识你五百年,想了你五百年,也痛
苦了五百年……如今也是该解脱的时候了。”说罢,他起身拔起插在陆峥心口上的利刃,随着利刃一寸寸的抽出,明蓝色的火焰自银刃
与伤口的接合处喷涌而出,瞬间便将陆峥的尸身包围在一片火焰之中。
“不!!!!”沈挽面色惨变,大叫一声便从寂寒烟的怀中挣脱了出去,却又被瞬间而至的近玄给死死的拦住。“混蛋!你放开我!!
”沈挽对着近玄疯狂的大吼大叫,只因他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变成了现实。
为什麽要对他们这般赶尽杀绝,为什麽连他最後的一点希望都要抹杀……难道只因为当初他错信了那一次,上天便要如此的惩罚他,不
但让他失去了最爱的人,甚至连那人的尸身都要被毁掉……让他到了最後什麽也得不到……
陆峥的尸身被蓝色的火焰完全吞没,焰高三丈却没有一丝的温度,也不见烟雾腾起。这火焰乃是空界降魔一族的驱魔之火,专门用来消
灭魔物存在的痕迹,却不会伤人……因此,非攸虽近在咫尺却丝毫也没有被火焰灼伤,但是他的双眼却随着陆峥逐渐消失的尸身而变得
阴沈灰暗,完全不见一丝光华。
而後,他将手中的银刃掷於火中,转身蹒跚而去。
“不……”沈挽茫然的望着面前明蓝色跳跃着的一片,绝望一丝丝的在眼中升起,最後淹没了他最後残留的一丝希望。“什麽都没有了
……我什麽都没有了……”喃喃自语着,沈挽渐渐垂下头,用几近哀求的声音对近玄继续说着:“师兄……你杀了我吧……”
“不可能。”近玄很直接的拒绝了他,不为其他的目的,只因他不许他死。
“不许麽……连死都不许麽……”沈挽的声音忽然温柔了起来,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笑意。轻轻的咳了几声,在近玄将他搂进怀中探看时
,他的身子便如风中的残叶一般跌落了下去。
“沈挽?!”近玄连忙托住他的身子,并将人翻转过来时,他才发现沈挽白色外袍的前胸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了,而他的唇角仍残留着
暗红色的血液。近玄大急,立刻冲着站在远处的众人大声吼道:“叫药师来!快去找药师!!”
“陆……峥……带我……走……”仅剩浅薄意识的沈挽依旧语音模糊的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仿佛只要这样做陆峥便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只是下一刻他的意识便已沈入到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感觉。
──沈挽,你看上我了?
你这笑话说的真冷……
──我想要那只叫沈挽的狐狸。
嗯?!
──要对我负责,这可是你说的?
嗯嗯!!
──此乃结发,既是你我结为夫妻的证明,也是我对你一辈子的承诺。
一辈子……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你,你会怎麽办?
如果你不再回来,我就跟你一起去。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让所有亏欠我们的人──血!债!血!偿!
自法空两界联合战胜诡界之後,法界的坤天宫便被一片喜气所笼罩,就连半月一次的大朝之上,众臣子也俱是喜气洋洋的口称贺词,什
麽天佑福运啊,什麽神威无比啊,将自家君主吹捧上了九层天。
不过高居於台上的舒明献却明显的没有这份好心情,反倒有些心事不定,郁郁不欢。当然他这个情况也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自从近玄
将沈挽带回安置在潇湘阁後,他的心神就没稳定过。这期间他几次想去潇湘阁却被近玄拦下,理由是沈挽的伤势严重情绪不稳,需要静
养。静养便静养吧,舒明献想着现在陆峥已死,沈挽就算再情绪不稳也不会一直折腾下去,他有耐心等着。
如此等了半月有余也不见沈挽情形转好,反倒有几次危险到连坤天宫的药师都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的地步。舒明献大怒之下差一点
将药师们一起推出去砍了,却被近玄拦住并语气平淡的劝他不要焦急,说沈挽如此反复只是心病难医,就算他将全法界的药师都砍了,
也没有用。
“心病?那魔物都死了,他还死记着不忘……病死了也活该。”舒明献这话说的自然不是真心,他辛苦将沈挽弄了回来又怎麽真见得他
死,只是听闻沈挽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心中仍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主上这话说的有些违心,若沈挽师弟他真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人,恐怕也不会得主上如此重视了。”近玄语气平淡,却不动声色的
将舒明献夸奖的一番。
舒明献自然受用,於是心情稍缓,遂牵住近玄的手说道:“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若他能有你半分的和顺也省得我这些烦恼了。”
“主上过奖了。沈挽师弟他性情直白极重情义,若主上以後能好好待他,他自然也会对主上友善顺和。”近玄躬身对舒明献微施一礼以
示感谢,却在垂下头时隐藏了唇边一抹嘲讽的冷笑。随後,他抬起头淡笑如风,对舒明献道:“其实经昨夜药师们的极力诊治,沈挽今
晨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臣下怕惊扰了主上休息,才没有向主上禀告。”
“真的?!”舒明献大喜,连忙道:“那我们去看他如何?”
“主上,此事不急。”近玄摇了摇头,阻拦道:“虽然师弟他已经清醒过来,算是暂时度过了难关,但是现下他身体虚弱,情绪也不甚
安稳。主上若是此刻前去恐怕会……”
後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舒明献也明白近玄的意思,便暂时罢了相见的念头,只对近玄说:“那你多加照顾他,内务的用度归你管辖,
需要什麽你自己看着办,不用向我请示。”
“谢主上。”近玄谢恩退出。
沈挽坐在床上,背後依靠的是包裹着厚密毛皮的柔软棉枕,身上覆盖着做工精美的华丽缎被,身边行来过往的尽是法界最好的药师,用
的是最稀有珍贵的药材。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一切都想象成一场噩梦,然後睁开眼睛发现这个噩梦还在继续。
沈挽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一名年轻的药师走到他的身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检查他的脉搏,沈挽便垂下眼帘平静的看那人为他诊脉。然後,有侍女进门将一碗
药送到沈挽的面前,沈挽接过药碗却只是看着,并没有喝。
“寒烟呢?”良久,沈挽忽然对侍女问道,他已经清醒了几日,身边来来往往的只有这些药师和侍女,既不见寂寒烟,也不见近玄。
“寒烟?”侍女从进门以後便一直在偷看沈挽,此刻微红的面颊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沈挽想了想,又改口道:“我要见你们影君。”
“要见我?我以为你不想再见我了。”话音刚落,近玄便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袭月白的袍子,金钗束发,似水烟眸中笑意淡然,温煦如
风。
沈挽看了他一眼,便猛的将手中的药碗冲着近玄砸了过去,吓得身旁的侍女一声轻呼。
近玄见状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然後挥了挥手,那碗扑面而来的药便到了他的手里,并不曾洒落一滴。而後,他示意屋内的药师与侍女
们俱都出去,才缓步走到沈挽的床前,并在床畔坐下,笑道:“我道你找我做什麽呢,莫不是想要师兄喂你喝药?”
“你到底想要什麽……别告诉我你是为了那麻烦的法界仁主才做到如此地步,我可不会再相信你那一套说辞。”沈挽将脸转向里侧,强
自淡漠着声音说道。
“说不信我还问我……”近玄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这小笨狐狸当真是他养大的,无论怎麽强装忍耐都脱不去那原本的直白性子,才几
天不理会他便撑不住了。不过笑归笑,他还是将手中的药碗送到沈挽的面前说道:“先把药吃了。”
沈挽转回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却对那药瞧也不瞧,只说道:“寒烟呢,你把他也杀了?”
“如果你希望我这麽做的话……”近玄回答的淡漠,语气中隐隐泛着不悦之意,但是很快他又叹息了一声,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你乖乖的把药喝了,我就让你见他如何?”
沈挽瞧着他师兄,又瞧了瞧那药,心中起了一层迷惑……不过,他还是乖乖的接过了药碗,一口喝了下去。因为他想快一些见到寂寒烟
,他的心中还有更多的疑问需要寂寒烟来为他解答。
近玄并没有食言,次日沈挽醒来的时候,寂寒烟便已经守在他的床畔了。见沈挽醒来,寂寒烟也没有说话,只是像过去他们在潇湘阁时
一样,服侍着沈挽梳洗,然後用药用饭。沈挽依旧靠在床上,寂寒烟喂他喝药,他就喝;喂他吃饭,他也一口一口的吃,并没有问寂寒
烟这些天在哪,去做什麽了,也没有问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因为沈挽近几日的情绪比较稳定,伤势也好的很快,又因为沈挽说不想太多人在身边,看得烦躁,近玄便撤下了那些药师,只留下几名
伶俐的侍女服侍沈挽。所以,用过早饭後,屋子里就剩下他和寂寒烟两个人。
沈挽用了饭後便一直闭目养神,寂寒烟则不言不语的坐在床畔看书。停了半响,沈挽忽然睁开了眼睛面色淡然的看着寂寒烟,那眼神澄
明而清澈,并不带半点浅眠後的迷茫。
“寒烟,他们没为难你吧……”沈挽语气淡淡的,听起来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却忽然抬起手偷偷的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谢谢沈挽大人关心。”寂寒烟微微点了点头,从沈挽醒来之後,窗外和房顶上便一直有人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尽管对方派来的
人都是高手,但是对於身为妖族的沈挽和半妖的寂寒烟来说,人类的呼吸还是粗重了些。
想来近玄命这些人潜伏监视着潇湘阁的动静,目的也只是为了防止沈挽私自逃离吧,否则以近玄那麽聪明的一个人又怎麽会派这些人族
来行事,这不明摆着就是为了让对方发现麽。
“沈挽大人,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就算监视者众多,两个人在屋子里总不好这麽一直沈默着吧,寂寒烟想了半天终於憋出一句没用
的话来。
“嗯。”沈挽倒是没想太多,看着寂寒烟在旁边坐着,他总觉得又回到了刚来法界时候的日子。那个时候他的身边也是只有一个寂寒烟
陪他,现在也是……不过,至少那个时候陆峥还在诡界好好的活着。
“沈挽大人?”寂寒烟见沈挽的神色愈见悲伤,便知道他又想起了伤心事,便忙轻声安慰着:“事已至此,您就莫要悲伤了……嗯,要
不我给您说说外面的事情吧。”
“也好,我昏了好些时日,你就给我讲讲外面的情况吧。”沈挽微微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对着寂寒烟笑了笑。
“是,”寂寒烟见沈挽笑了,心中松了口气。几年不见,沈挽的外表变了很多,若不是那一头标志性的艳丽红发,恐怕寂寒烟也很难将
现在的他与当年那个性格率直,模样却毫无特点的沈挽想到一起。
狐族这种类似变身一般的特性还真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看着沈挽那越发艳丽的姿容,寂寒烟只觉得有些心疼。沈挽与那个陆峥之间一定是非常的恩爱吧,可是如今却再也不能跟那个人在
一起了……寂寒烟很心疼沈挽,尽管沈挽从醒来之後再也没有哭过,但是他就是能感觉到沈挽那种哭不出来的悲哀。
沈挽等了半响,寂寒烟却没有开口,眼中尽是疼惜之色,於是他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寂寒烟的思绪被打断,才发觉自己一直看着沈挽有些失礼,便忙将目光转开并掩起了心事,低声道:“这几日我在外面办事……听说惑
界师尊要来法界了。”
师傅?他来法界……沈挽目光微动,然後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这老泥鳅真是……陆峥才死,便急着与法界联合了麽,真是识时务啊
。”沈挽笑的有些厉害,不小心又扯动了内伤,於是忍不住咳了起来。
寂寒烟又有些心疼了,连忙向前挪了挪身子将沈挽揽进自己的怀里,伸手轻轻拍抚着沈挽的後背。“你伤还没好呢,别笑的这麽厉害。
”
沈挽用前额顶着寂寒烟的肩头,闭上眼睛又咳了好一会才停下来。伸手偷偷擦掉眼角不知是笑出来还是咳出来的眼泪,他才抬起头对寂
寒烟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道:“谢谢。”然後寂寒烟扶着他并让他重新躺回床上,沈挽又继续问道。“有诡界的消息麽?”
“诡界……诡界现在内乱严重,魔族固守业火莲城与鬼族对抗,不过具体的情况就不清楚了。”寂寒烟想了想说道,近几日他没在法界
,对於这些消息知道的并不多。
固守业火莲城是为了保护魔族禁地的血池吧,如今陆峥不在,也只能依靠魅姬与恶赭他们两人了。想到这,沈挽不禁叹气,他这个诡界
冥後当的真是好,既救不了陆峥又帮不了魔族,现在还成了敌方的人质,真是没用到了极点。
“沈挽大人,这个给你。”寂寒烟忽然自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木雕,放在沈挽的手里。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木雕小鸟,与夜市上卖给孩子们玩的那种差不多,不过雕工甚是精湛,并用昂贵的漆料细致的染成了鲜红色
,而制作小鸟的这种木料还带有一种特别的木香。沈挽看着那木雕小鸟面上渐起疑惑,然後又看向寂寒烟,刚要开口询问什麽,寂寒烟
却抢先开口道:“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些小东西麽,我见这个做的不错,就买了来……”说罢,他用眼神瞟了一下窗外,又将声音压得
极低道:“是长鸢让我给你的,说你见了就知道”。
“谢谢……”沈挽淡淡的笑着,蓄满忧伤的深红眼眸中闪现点点的光华,然後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并张开双手将寂寒烟抱住,不停的说着
:“谢谢……寒烟……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