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我……一会吧。”
陆峥深深的看了沈挽一眼,又扫了一眼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寂寒烟,似乎明白了小狐狸在避讳着什麽,於是转过身向潭中走去,走了几
步才低声道:“怕什麽,他又醒不来……”
沈挽曲起双膝坐在青石上,看陆峥走向水潭的深处,整张脸涨得通红竟一时有些无言可对。自陆峥“活”回来之後的这些天,真正是两
个人独处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就那麽一个晚上。白日里陆峥要守在血池,他则需要在议事厅与众将军们谋划对策,等到他有时间去血池
了,那麽也就等於是将议事厅搬到了血池,基本上两个人独处这种事等於是做梦。
如此一想,沈挽觉得心里那小爪子挠的更狠了,不由得低低的叹了口气,用单手拖住了下巴直盯盯的看着站在水中的陆峥发呆。
月光柔和的洒在夜晚的潭面上,泛着淡淡的银光,犹如一柄刚刚才被打磨光亮的镜子,波光微动时竟有些晃人眼晕的光华。陆峥弯着腰
在潭中取水,湿漉漉的长发从肩背上垂坠入水中,尾端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涟漪一起轻轻的摇晃着。
沈挽微微眯上眼睛,视线在陆峥的身上扫来扫去,一边扫一边还用手指轻轻的搔着下巴,露出一副很是受用的表情,就差没再“啧啧”
几声。於是,饶是能力强悍如陆峥也在小狐狸这直白的扫射下,觉得後背一阵发凉。
“你流口水了。”陆峥一回头正对上小狐狸那吃人的眼神,不由得扬了扬唇角。
“啊……”沈挽连忙抹了抹嘴,却发现自己上了陆峥的当。若是旁人发花痴被人抓现行,恐怕早就红着脸想找个地缝钻了,不过小狐狸
却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麽丢脸的事,目光仍直白的盯着陆峥,更露出了有点无赖的笑容:“我来帮你洗尾巴啊?”在沈挽的嘴里,尾
巴指的就是头发。
“嗯。”陆峥就知道这小狐狸忍不了多久,便应了一声,目光微微转动掩住了笑意。
沈挽将寂寒烟身上盖着的披风又仔细的拉了拉,才从青石上跳了下来。将外衣的下摆往腰带上一掖,甩掉靴子又将裤脚挽到了膝盖,才
小心的走下水潭。夜里的水温比白日里要显得稍低一些,清澈的潭水盖过沈挽的脚面,凉凉的很是舒服。沈挽想起小时候师兄带他到这
水潭的上游去摸鱼,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赤足走在水里,水也是这麽的清澈柔和……可是现在,水依然是记忆中的水,师兄却已经不再是
记忆中的师兄了。
“世事变化无常,感春悲秋终不是结果……”听陆峥这麽一说,沈挽不自觉的揉了揉脸,苦笑道:“我表现的这麽明显麽,被你一下子
就看出来了。”
“一起这麽久,你觉得自己还有什麽能瞒着我?”陆峥缓缓走到沈挽身边,漆黑的眸子中一抹了然的光。
“啧,陆峥你这话说的早了……”沈挽不满的撅了一下嘴,随後又一脸奸笑道:“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麽。”说着,伸出手勾住陆峥肩
头的长发缠绕在指尖。
陆峥瞥了沈挽那不老实的手一眼,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道:“你要帮我洗头发。”
沈挽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脸皮抽搐了好一阵才猛的伸出双手抱住陆峥的脖子,在他微抿着的唇瓣上狠狠的亲了一口道:“你、故、
意、的!你这家夥,就会……”後面的话还没有出口便被陆峥直接用嘴堵了回去。这一下子小狐狸所有的不满立刻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忙用双手搂紧了陆峥的脖子,亲个没完没了。
不过,这甜蜜还没甜完呢,沈挽的人便被陆峥打横抱了起来,接着又“噗通”一声扔进了水里,登时变成了落汤狐狸,一身的衣服湿了
个透。沈挽满脸黑线的坐在刚没胸口的水里,向着那个害他变成这样的肇事者猛翻白眼,结果对方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得意的轻笑,道:
“可不是我让你穿着衣服下水的……”
“陆峥,今天晚上咱俩没完,看我怎麽收拾你。”沈挽咬着牙根爬上岸,将湿漉漉的衣服往岸上一甩,转身又向陆峥扑了过去。一时间
水声大起,惊得那潭中的鱼儿纷纷躲避,生怕受了这两个庞然大物的殃及,小命不保。
“陆峥,你有没有觉得那幻王殿有些奇怪呢,我总觉得幻王并没有死。”打也打够了,闹也闹够了,此刻沈挽正披着陆峥的中衣老老实
实的坐在陆峥的怀里,让陆峥帮他梳理尾巴。
“你在幻王的陵室里没有看到尸体麽?”陆峥一边反问着,一边将沈挽散开的长发打理整齐,艳丽的红色发丝在银白的月光下散发出犹
如珊瑚一般的艳丽色泽,握在手中光滑柔软,仿佛拥有生命一般。
“没有,虽然我看到了如壁画上一般的冰棺,但是里面只有衣服。”发丝被拉扯时的酥麻感令沈挽舒服的直想睡觉,连带着声音也变得
懒洋洋起来。
“这样麽?”听陆峥的语气似有些失望。沈挽不解,转头看他,却发现陆峥似乎在想着什麽,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过了一会,陆峥忽
然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一种猜测……”
“说来听听。”沈挽立刻追问道。
陆峥伸手将沈挽揽紧在怀里,以另一只手为枕顺势往岸边的草地上一躺。明亮的月光浮於漆黑双瞳之上,却连半丝也没有渗进那如墨的
漆黑之中。“四界之中,法界的君主继承是靠世代传承来延续的。空界人的寿命虽然比法界略长,却也没有逃出人族的范畴,所以他们
与法界是一样的。咱们诡界的魔族与鬼族则是长寿之族,尤其是身为君主至尊,基本上是没有寿命的限制。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因寿终
而死的……你知道,鬼王是被我杀死的,否则他永远也不会死。”
沈挽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
“其实,我一直认为惑界的妖族是介於人族与鬼族之间的一种存在,长寿而美丽却又不可避免消亡……”揽在腰上的手轻轻抬起移到了
沈挽的脸庞,长而结实的手指在沈挽的眉角轻轻的描画,疼惜犹如对待世间珍宝。“所以我想,若妖族真的介於两族之间,那麽妖族的
幻王是不是也介於这两族的族王之间呢,既要长生,又需要传承。”
“陆峥,我不太明白,惑界从来没有过幻王传承的说法……”小狐狸明显有点糊涂了。
“这是我在幻王殿看到那些壁画和那些没有尸体的冰棺想到的,”陆峥解释道,并侧过身子,让沈挽躺在他的身侧。“你还记得我说过
那冰棺中衣服的样式都不属於同一个年代的吧?如果幻王不曾死过,那麽那些人又是因何而被埋葬在那里的……所以,我想,不是没有
人知道关於幻王传承的事,而是那些知道内情的人都已经进了幻王的陵墓。”
沈挽瞪大了眼睛,陆峥的推测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她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知情人都进了坟墓,那麽幻王的传承又由谁来完
成?”
“我想幻王的传承应该是与人族的不同,不会是人的交替,要不然那幻王的陵室中也不会只有一具冰棺……”说到这里,陆峥的目光忽
然一闪,似乎意识到了什麽,连忙又道:“不,不对,鬼火洞中的冰棺并不全是知情者的棺木,因为以妖族的寿命来说,那幻王的更替
也太频繁了……这不可能,我想的太简单了。”说罢,他低低的叹气了一声,不再言语。
沈挽本是认真听着陆峥的分析,此刻对方却又将一番猜测全部打翻,不禁也觉得有些失望,便将头枕在陆峥的胸口上,默默的回想着陆
峥的话以及那幻王陵室的情况……忽然,他心中一动,开口问道:“陆峥,你说幻王的尸体只有一具,而知情者却那麽多是不对的,那
麽会不会那妖火洞里面也有历代幻王的棺木呢?”说到这,沈挽将头抬起来,发现对方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便又继续道:“……嗯
,我记得你说幻王入葬的方式有些奇怪,很可能是一种仪式,那麽会不会我去到的那个陵室并不是幻王自己的陵室,而是要执行某种仪
式的场所呢?”
陆峥听罢沈思了一会,似乎在考虑沈挽这个想法的可能性,最後他肯定的点了点头,淡笑道:“对,你说的对,那不应该是一个陵室,
而应该是一个执行仪式的地方。而且很可能就是……”说到这,他又顿了一下,之後的话与其是说给沈挽听的,倒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
语:“幻王也许没有永恒的生命,但也许他可以像我魔族一般转移元神……这样,他就可以在不受寿尽的限制下,永远的活下去。”
“陆峥,转移元神是像你之前那个样子麽?”沈挽好奇道,如果真是那样,那麽幻王根本就不需要所谓的传承了……
“我的做法只是其中一种,还有一种需要以强力的术法为辅助将元神转嫁在婴孩的身上,也叫做转生。”陆峥回答道。“只不过,转生
之後人的能力会受到限制,会变得很弱。”
“那岂不是很危险,又很麻烦?”沈挽不敢苟同的摇了摇头,然後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好在你不用这麽麻烦的转生,否则我就只能给
你当保姆了。”
陆峥被沈挽的话说得一怔,随後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直笑得沈挽的表情开始扭曲了才停了下来,认真的道:“我保证不会让你天天换尿
布的。”说罢,抱住沈挽又笑了起来。
沈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拍在陆峥的肩膀上,笑骂道:“这话要是让魅姬姐姐他们听到,你这冥王的颜面算是别想要了。不过啊,
你要真变成了小孩子也不错,”沈挽的说到这里,目光转向了一旁安静的水潭……这样,我就可以像当年师兄一样,带你一起去水中摸
鱼了。
月清浅 魇黄昏47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夜,直到天边泛出了鱼肚白才勉强闭上了眼睛。不过刚过了半个时辰,沈挽便跟发!症似地猛的坐了起来,连
带着将他身旁的陆峥都吓了一跳。
“陆峥……”沈挽一看就是睡迷糊了,虽然人已经坐了起来,却是一脸的茫然。
“怎麽了,沈挽?”陆峥见沈挽的神情有些异常,便也坐了起来。
“我刚才忽然想起来……如果那地下陵殿中的灯油真的是我师兄放进去的话,那麽我师兄就应该是这一代的知情者。”沈挽用手指揉了
揉额角,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若不是他刚才在梦中梦到了那次他跟踪师兄去幻王殿森林的事,他还真把这麽重要的一个事情给忘记了
。
“以你师兄的能力来说,确实有这个可能性。”陆峥回答道,然後他捏着沈挽的下颌将他的脸扭过来,又将手指按在沈挽额前的魔痕上
。“休息的时候还是该平心净气的好,你想的太多了。”
“哎,我现在是满脑子的疑问,睡都睡不安稳。”额头的魔痕因为接受了陆峥的魔气而变得热热的,这令沈挽清醒了不少,於是小狐狸
舒服的“呼”出一口气,将身体懒懒的靠进陆峥的怀里,继续道:“只是不知道这知情者跟幻王是什麽关系,难不成我师兄当初答应给
那法界的小仁主做影君也是幻王的意思?说起来,那法界的小仁主虽然一脸的孤高傲慢毕竟还是太嫩了,我师兄要想借此机会吞掉法界
也不是不可能。”
陆峥白了沈挽一眼,心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嫩,自己被欺负的事就完全记不得,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过,嘴上说的却是:“我看
你师兄倒没有夺那法界的意思,他的目的恐怕不是那麽简单的,要不然又何必来找诡界的麻烦?……毕竟,若是惑界抢了法界的地盘,
唯一不会帮法界的就只有诡界了,可他却是先对诡界下的手。”
“这倒是,”沈挽一时无言以对,过了良久他才继续说道:“我记忆里的师兄一直是个能力出众又十分温和、值得信赖的人,但是自从
他去了法界之後人就慢慢变了,唉……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念过去的时光,那些悠闲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啊。”
“过去的终究回不来,记忆只要怀念就可以了,即使现实再不堪,人也是要努力活着的。”陆峥安抚般的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随後又
指着小狐狸身上的衣服说:“再过一会黄泉道就开了,你若是想穿着我的衣服回去,我也不介意。”
小狐狸脸红,真要穿着陆峥的衣服回去,先不说大小合适不合适,单是过黄泉道时那万众瞩目的壮观场面就足可以让他这辈子都没脸出
家门了,於是各自找回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寂寒烟的情况没有什麽变化,依旧昏迷不醒。沈挽蹲在他身边不太消停,一会儿摸摸额头
,一会儿探探腕脉,似乎总是想查查他到底为什麽不醒。陆峥看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提着小狐狸的衣服领子把小狐狸拎走,
省得寂寒烟在长鸢还没有赶到之前,先被沈挽给折腾死了。
沈挽被陆峥警告不许再去打扰病人,只得无聊的蹲在潭水边上发呆,不自觉的又想起了早上做的那个梦。梦里漫天白雪,树林中空地上
一个没有墓碑的小小坟头,师兄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沈挽想,那是什麽人的墓呢,怎麽会埋在幻王的森林里。
“陆峥,我要再去那幻王的森林一次。”沈挽忽然说道。
“那里不安全。”陆峥回答道。
“我只去那森林,不进幻王殿。”沈挽解释道。
“做什麽去?”陆峥问道。
“挖坟掘墓。”沈挽严肃道。
陆峥看了沈挽一眼,道:“小心谨慎,速去速回。”
“得令!”沈挽笑道。
再次来到幻王森林的外沿,沈挽立刻被这一夜的变化惊得闭不上嘴,因为只这一夜之间,整个幻王森林的树木都被覆上了一层雪白的冰
霜,银装素裹好似腊月三九的大雪之後。
“好厉害的冰冻结界。”沈挽不禁暗自咋舌,心想这幻王果然了得,竟然能设置如此强力的阵法。踏着地面上的薄冰步入森林,周围尽
是早已被寒气腐蚀而死去的树木,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死气。沈挽惧寒,因此并不想在此多做耽搁,所以立刻沿着记忆中的路
线快速向森林深处掠去。
林木间的空地上,那座小小的坟头上也覆满了冰霜。坟头上生满了低矮的杂草,看来已经有些时候没有人来打扫了。沈挽蹲在那坟头前
观察了一会,然後从袖中摸出漆黑的短匕,心中默念了一句“得罪了”,便一刀挖了下去。沈挽手中这把匕首是陆峥用自身的魔气淬炼
而成,仿佛天生就对冰冻之类的东西有克制作用,饶是这坟头的冻土坚硬异常,也很快被挖平了一多半。很快的,沈挽便在土下发现了
一个密封着的绘满了咒文的黑陶罐子,大小很像是家里平时用来储酒的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