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虚心地请教郭磊,问今后自己该怎么做。郭磊诚恳地告诉我,在学校的时候就觉得我读书很好性格活泼但没有心机,在待人接物方面
属于那种看似机灵其实比较单纯的类型,所以这次才介绍我当个研究员,因为这个位子钱不少却相对比较超然,平时主要是收集资料、
写点不痛不痒的报告交给亚太总部;按照惯例,公司在国内的项目一律是由亚太总部负责的,并不和以销售为主的8M(中国)有限公司
发生多少关系,我的工作也只是配合总部,没多大责任。
见郭磊为自己考虑得这么周密,我心里热乎乎的,连连举杯表示感谢。
饭毕回到住所,已经快10点钟了,晓明正无聊地躺在床上发呆。
“晓明,我回来了!”一进门,我就招呼道。
晓明没有挪动身体,却张开了两手,做出一个要我“抱抱”的动作,我赶紧上前搂住他,两人一起躺下。
“允七!”晓明的大眼睛注视着我,开心地笑了。
我亲亲他的脸颊,问他今天过的怎么样。
晓明偎依在我的怀里,学着我的东北口音撒娇道:“还能咋的?想你呗。”
我笑了,又问他新科长来了没有,晓明撅着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又问到张浩,晓明仿佛想起什么大事似地告诉我:“啊呀,看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了。小张老师让我问你,星期天有没有空,他和小杨
想来看你。”
我忙说:“快让他们来呀,反正你做菜,一起聚聚多好。”
晓明撅起嘴巴,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允七,昨天为你做了一顿饭,你记到现在啊!”
我呵呵笑了起来。
晓明又说道:“告诉你一个最好的消息,那个姓方的王八蛋倒霉了。”
一听到方俊华倒霉的消息,我连忙支起身问道:“怎么了?”
“你的证明交上去后,他是暂时解脱了。可惜好景不长,院里这段时间一连收到好几封匿名信,据说是他们公用室一个去年离职的小孩
写的,告那家伙曾经欺负人家,写的绘声绘色呢!还说如果院里不秉公处理,就闹到报社、电视台去。”
“后来呢?”我急切地问道,很想知道结局。
“院里今天一大早出白榜了,姓方的被处分了!”晓明一本正经地学着处分公告上的字句:“在和同事特别是年轻同事相处中,道德败
坏,严重违背作为一个工程技术人员应有的道德标准,对多位同事的身心造成了伤害……”
我的心绷得紧紧的,一方面作为受害者之一,觉得姓方的完全是咎由自取,这样的下场很令人解气;但另一方面也有一丝痛楚感,毕竟
在一点上,他是和我、晓明一样的。
如果,我们的社会对同志能再宽容一点,让我们生活在阳光下,这家伙是否也不至于做出如此不堪的坏事呢?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同病相怜。
“那小孩可厉害啦,还给他老婆写了信,今天早上他老婆闹到单位来了。”晓明继续解气地说道。
我觉得事情真有点搞大了,但不大相信公用室那个男孩子消息能这么灵通,更不相信院里就凭几封匿名信处分一个人。
不过,我没把心底的怀疑说出来,怕天真的晓明口无遮拦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见我沉默着,晓明摇摇我,有点抱歉地说道:“允七,要和你商量个事。星期天张浩他们来,我就不来了。”
“人家不是早知道咱了吗?”我拍拍晓明的肩膀,以为他是怕难为情。
“不是。清明节了……”晓明吞吞吐吐。
我猛然想起,今天是2号,2、3天后正是清明。望着晓明略带忧郁的脸,我搂紧他俯身吻了一下他的大眼睛:“晓明,对不起,对不起
,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的,只是你妈妈不知道我们……”
晓明躺在我怀里安静地笑了。半晌,轻声抱怨道:“允七,你还不关灯啊?”
灯关上了,爱的乐章在漆黑的房间里再一次奏响。
第25节
凯罗尔一上班就把我叫过去,摊开笔记本和我谈起录用人选的事情来。
听她的意思,录用者学历应该在硕士以上,所学专业最好是经济学或数学,当然也可以是化工、材料、生化等和公司业务相关的学科,
但最关键人要诚实,另外就是应该具备一定的外语应用能力。凯罗尔还告诉我,这次原则上招聘3人,宁缺勿滥。当然,有特别理想的
人选也可以向亚太总部申请再增加1~2人。
俗话说得好,纲举目张。我们对昨天凯罗尔认为还算满意的10来个人选的资料一一分析、筛选起来,很快就挑出了3个人。
凯罗尔对筛选结果似乎很满意,让我写一份报告给人事部,同时翻译成英文传给8M亚太总部的人力资源部。
中午吃饭前,我完成了申请报告,来到凯罗尔的桌边交给她。凯罗尔仔细看了报告,在英文稿上修改几处后还给我,吩咐下午上班后我
先去领个人办公用品,再把稿件输入电脑,下班前把中英文打印稿交给人事部,把英文打印稿传真给亚太总部,还告诉我综合办公室有
打印机和传真机。然后,她在报告的空白处工整地写上了8M亚太总部人力资源部的收件人姓名和传真号码。
吃过午饭,凯罗尔再次让我陪她出去散步。路上,凯罗尔的话题几乎全部围绕着我的个人情况,从我的爱好、我的家庭、朝鲜族的生活
习俗一直到我在本科和研究生时的情况、是否谈过恋爱等等,我一一如实作答。
“戴维,问个问题你不介意吧?”凯罗尔突然把头转向我,微笑着说道。
我有点不安地停下脚步。
“你都快27岁了,自身条件又这么好,怎么会从来就没谈过恋爱呢?”
我愣了一下。
老实说,在精明且见多识广的凯罗尔面前,如果用所谓朝鲜族不和异族通婚的传统习俗、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等陈词滥调搪塞,肯定会
被视作敷衍,更可能被认为不够坦荡诚实,那样可对我绝无好处。所以我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凯罗尔,我不想骗你,但不想说出
来。”
凯罗尔笑了,居然伸手挽着我的胳膊说道:“戴维,你人很好!我们这样,你不介意吧?”
我脸微微一热,笑了一下点点头。
凯罗尔自言自语道:“真是一个对女人无害的大帅哥,呵呵,真是个理想的结果。”
说罢,她抬头看看我继续说道:“今后,我们做好朋友吧。”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凯罗尔笑了。
下午的工作一开始非常顺利,领了电脑等办公用品,把定稿的报告输入电脑,去综合办公室打印,然后填写发文登记表,又请凯罗尔最
后审核。凯罗尔根本就没怎么看稿件,径自在登记表上签了字。
眼看工作就要完成了,我兴冲冲地来到人事部,把报告及其翻译件交给郭磊。
郭磊让我先等一下,拿着报告进了苏珊的房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班时间到了,仍然不见郭磊出来。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许久,苏珊出来了,身后跟着郭磊。
我站起来正要打招呼,苏珊黑着个脸“啪”地一声把报告扔在我面前的桌上,面试时的和蔼荡然无存。
“我不能接受这份报告。你拿回去告诉凯罗尔,人员录用应该由我们人事部门操作。你们业务部门现在应该做的是对应聘人的专业面试
表现发表意见,由我们做出最后判断。我说,你来面试的时候,有业务部门的事情吗?”说完,苏珊冷冷地看着我。
回想自己面试过程中,确实没见过凯罗尔。我尴尬地拿起桌上的申请报告,嘴里说了声:“好,我拿回去告诉她。”就逃跑似地出了人
事部的门。
回到办公区,凯罗尔还没走。我手里拿着报告不知道该怎么讲。凯罗尔抬起头,看着我狼狈的模样,笑了:“吃回票了?”
我点点头,小心地把报告放在凯罗尔桌上。
凯罗尔抽出英文件,看了一遍后说道:“我自己去发吧。”说罢,拿着稿子离开了座位。
我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郭磊。电话里他压低声音向我解释了苏珊和凯罗尔的勾心斗角,末了还说苏珊其实对我印象很好,绝不是冲着
我来的,让我不要介意等等。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感谢老同学的关照,表示自己今后一定会更谨慎。
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只等凯罗尔回来就背上电脑包走人。那台黑色的IBM750c确实让人爱不释手。
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
“哥!OL-MU-NI[朝鲜语:祖母,作者注],她走了!”电话里传来弟弟带着哭腔的声音。
头脑一片空白,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仁七,我是大哥!OL-MU-NI[朝鲜语:祖母,作者注]怎么啦?”我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不畅起来。
弟弟的哭声传来,我的心随之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淌下,一阵又一阵窒息感不时袭来。
稍顷,弟弟抽泣着告诉我,今天祖母的身体似乎好点了,好几天粒米未进的老人中午还吃了点东西,下午和继母一直唠叨着我这个长孙
该娶媳妇了,自己能早点抱上孙子就好了;后来,继母到村头小店买大酱,才几分钟就回了家,见祖母屋里没动静,以为老人家累了,
也就没在意。4点多钟,继母心想该让老人喝药了,就站在屋外喊了几声“奶奶”,但屋里无声无息,进屋一看发现祖母平静地躺着,
被子盖得整整齐齐的,但人却已经驾鹤西行了。
“哥,她老人家至死手里还握着你带回来的珍珠粉瓶子啊!我们使劲取也取不出来!”电话里弟弟边说边哭,十分伤心。
听了弟弟的话,我的心痛极了。天下最疼爱我的祖母大人啊,您把最后的牵记留给了我这个不孝子孙!为什么我昨天就没想到让继母把
话筒递给您,和您说上两句呢?我悔呀,再也见不到您的音容笑貌了,再也听不到您那亲切的话语了,再也吃不上您老人家亲手腌制的
泡菜了!我恨这苍天无眼,短短2日就在我们祖孙之间横亘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阴阳界!
天空碧蓝,万里无云;田野金黄,嘉禾飘香;在远处一座破旧的农舍前,是一位老人瘦弱的身影,她那宽大的白色裙子和飘带,迎着秋
风起舞……。这如歌的画面,是我对祖母大人最后的记忆,回想起来让人心碎断肠。
“OL-MU-NI[朝鲜语:祖母,作者注]!”随着一声发自心底的呼喊,我浑身颤栗着泪雨滂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在这空无一人的办
公区,跌坐在椅子上号啕大哭起来,不断用手捶打着桌面,也不知道怎么挂上的电话。
过了很长时间,我的哭声渐渐嘶哑,只觉得有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起伏的肩膀,是凯罗尔。
“我……我……”我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凯罗尔脸色严峻地看着我,许久,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等我稍事平静,凯罗尔问道:“你要不要回家一次?”
犹豫了片刻,我摇了摇头。
凯罗尔有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公司这边没关系的。”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道:“看到祖母我会更难受的。”说罢,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有谁能知道,此时此刻我内心的哀伤和无奈!作为长孙,我何尝不想立即飞回家去最后看一眼祖母的遗容、尽一点送终的孝心?但经过
买服装、租房子,我身上穷得只剩下不到100块钱了。晓明除了零花钱,每个月工资全部交给他母亲;恋爱中的张浩不会比我宽裕。茫
茫大上海,除了他们我又能问谁借钱?王科长吗?人家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已经无以回报,难道还要再去给刚刚颐养天年的他添麻烦?
我的苦衷,实在是说不出口。
凯罗尔叹了口气,表示理解地拍拍我,扶我离开了公司,一直把我送到住所的大门口,又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朋友在吗?”
见我点头,凯罗尔看了我一眼,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了。
见到晓明,我的悲情再次爆发。晓明搂住我,陪着我流泪,用亲吻安慰着我,他主动提出回家和妈妈商量拿钱让我回去,我倔强地拒绝
了。
晓明又提醒我再和家里联系一次,于是两人来到天山路上一个无人电话亭,用晓明的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丧家金福载家。”是继母,声音很低沉。
“O-MU-NI![朝鲜语:妈妈!作者注]”我哽咽地喊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继母的哭声:“允七啊!是我们允七吗?”
“阿姆妮,我回不来了,因为……”我难过得说不下去。
“孩子,别太伤心了。你爸爸和我商量过了,你刚换了工作,上海花销又大,……你就,就别回来了!”继母反而安慰起我来。
“O-MU-NI![朝鲜语:妈妈!作者注]”我悲戚地哭喊道,仿佛那样能减轻一点自己心中对祖母、对父亲和继母的深深愧疚。这就是我
的长辈们啊,任何时候首先想着的是我们子女。
“孩子,别太伤心了,别哭了!”继母不停地安慰道,待我稍微平静,又告诉我父亲、弟弟正在正屋的灵堂守夜,祖母的遗体3天后到
镇上殡仪馆火化,老人家的骨灰将安葬在我们村的墓地里,和安卧在那儿的爷爷埋在一起。
一时间,我想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想到自己10岁时那个刻骨铭心的悲伤的早晨,想到了旷野里那个在父亲怀里哭喊着久久不愿离去的
小男孩。
。。。。。。
微风吹过,头脑渐渐清醒一点。晓明默默地扶着抽泣的我,我俩不顾路人诧异的眼神,在夜色笼罩的长街上前行。我悲伤地想:人的一
生为何要经历那么多生死离别,要承受那么多不舍和悲情呢?
“允七,别哭了。”晓明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奶奶是寿终正寝,用我们上海的老说法,是前世积了大德的。你还记得妈妈,而
我呢?”
我抬起泪眼,看见身边的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目光和我一样悲哀和凄凉。
我的心抽紧了,再次紧紧拥抱了自己的爱人和兄弟。晓明顺从地在我的怀抱里一动不动,默默地分担着我失去亲人的伤痛。
夜深了,路上行人越发稀少,只有两侧连绵的食肆、酒吧、茶楼的霓虹灯如鬼火般疯狂地跳动着。
第26节
祖母她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好好地活下去。我默默地把对祖母的怀念藏在心底,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第二天上班在电梯里遇到了苏珊,她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主动和我打了招呼,仿佛拒收报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我刚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郭磊来了。
“老七,听说你祖母她……”
我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郭磊告诉我,昨天苏珊很晚才走,本来想过来解释一下拒收报告的理由,不料远远地在门口就看到我在办公室里哭,开始还以为是因为
报告的事情委屈才哭鼻子,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为祖母的去世而伤心。
“老七,哪天办丧事?你要请假吗?”郭磊关切地问道。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一下,告诉他祖母的丧事家里很快就会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