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伙计,缝歪了,你也不觉得疼呀?”见习医生抢过嘉铭手中的针线,“你的缝功确实一流,可惜不能走神。”
“托尼,请你帮我打个电话到那家医院询问一下陈先生的情况。”
听到嘉铭痛楚隐忍的声音,见习医生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你就别难为托尼了,私立医院不会透露病患的情况,你甚至不会
知道他是否进了那家医院。”
“……”傅嘉铭一下子咬紧牙关,自己真是急糊涂了,怎么竟忘记这个常识了。
“傅先生,你先别急,等缝合完回到饭店再查不迟,反正陈先生沈先生都住在饭店。”托尼的口齿相当伶俐,将几个华裔的姓氏说得十
分流畅。
傅嘉铭吁出口气,心中略觉松动,可一想起刚才的事发经过就又揪痛不已:——莱昂面对林浅说的那些话,他那清亮的声音,清澈的眼
神,清透的表情,无不表达着他对自己的感情,还有……昨晚那个吻……
傅嘉铭倏地攥紧拳头,即使自己无法回应这份感情,也不该指责他在模仿肖潇,这……太伤人了……
就在嘉铭即将因后悔而吐血而亡时,见习医生啪地将剪刀扔进托盘,“好了,大功告成。不过老兄,你左膝严重红肿,还是需要照个片
子确认一下。”
等傅嘉铭照完片子离开医院,时间已过正午,他本想直奔长岛的那家私立医院,可一想起见习医生的那番话不禁气馁,“回饭店。”
文华酒店的大堂华贵典雅,空气中隐隐透出一股花香,傅嘉铭无心欣赏,他拄着拐杖尽量快地走到前台,“请问,5808房的莱昂·陈先
生回来了吗?”
前台接待员俯身看了一眼电脑,“对不起,陈先生已经退房离店了。”
——啪嗒!拐杖落地。“什么?他走了?离店了?”傅嘉铭猛地撑住柜台,模糊的视野中接待员神情惊惶,嘴巴不断开阖地说着什么,
声浪纷乱,嘈杂不堪,傅嘉铭筋疲力尽地闭闭眼睛,深吸口气,“沈舒,沈先生呢?他还在酒店吗?”
这次接待员连电脑也没查,直接微笑着回答:“他也离店了,是和陈先生一起退房的。”
傅嘉铭似乎早已猜到这个答案,可骤然听到还是觉得十分惊疑,这位医疗顾问就像从天而降的隐形人,为何莱昂从未提起过呢?
“请问沈先生是哪天入住酒店的?”傅嘉铭紧紧盯着接待员,那腼腆的小姑娘忽然涨红了脸,慌乱地低头查看电脑记录,“是前天,前
天晚上。”
“他是美国人?”嘉铭试探着问,眸光更加恳切。
接待员犹豫了一瞬,轻声说:“不,是E国人。”
“谢谢。”嘉铭虚弱地笑了一下,朝接待员点点头。
小姑娘眼睛一亮,关切地询问:“傅先生,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是否要请酒店医生?”
傅嘉铭牵牵嘴角,“我才从医院回来,”接待员的话似乎提醒了嘉铭,他立刻探身向前,“陈先生看起来怎么样?我是说他退房时看起
来一切还好吗?有没有患病的迹象?”
傅嘉铭的问话已经远远超出了接待员的工作范围,但他的相貌如此英俊,眼中的神情焦灼而深挚,小姑娘梦游似地回答:“陈先生看起
来很苍白,他没怎么说话,是沈先生帮他办理的退房手续。”
“……”傅嘉铭的心呼地直坠而下,“你有他们的联系电话吗?”
接待员为难地耸耸肩,“对不起,客人的资料不能透露。”
傅嘉铭此时真想能从兜里摸出一枚警徽,可惜,他所有的只是一只拐杖和不断坠落的心,到了此时嘉铭才发现他竟对莱昂一无所知,除
了知道莱昂在哈佛法学院读书,其他联络信息一概不知,可现在是暑假,打电话去学校询问也是白费时间。
傅嘉铭颓然转身疲惫地靠在柜台上,仿佛再次体验到两年前肖潇失踪时的惶急无措,原来人与人的牵连如此脆弱,这么容易就彼此失散
。
就在这时,亚历山大·艾威尔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远远看到嘉铭不禁愣住,继而加快脚步奔到柜台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莱
昂提前退房了?”
傅嘉铭骤然看到亚力,心头一跳,顾不上理会他气势汹汹的态度,充满希望地问:“艾威尔先生,你知道莱昂的手机号吧,请告诉我。
”
“呃……”亚力倏地挑起一角眉毛,玩味又疑惑地看着傅嘉铭,“你和莱昂不是情人吗?你不是他一直深爱的人吗?你怎么会没有他的
手机号?”
傅嘉铭立刻意识到问错了人,昨晚那起伏跌宕的一幕又重现眼前,莱昂温热的唇舌似乎还在口中吸吮,深情而眷恋,傅嘉铭浑身一震,
若不是背靠柜台,他此时早已站不住了,——莱昂,莱昂,他狠狠地伤害了莱昂。
“难道莱昂昨晚跟你合演了一场戏?”亚力喃喃自语,又否决地摇摇头,“不像是假的呀,我还从没见过他那么动情,怎么可能是假的
?”
“别说了。”傅嘉铭忍无可忍地低吼,亚历山大的话就像一枚枚锋利的钢镖钉在他的心口上,“你有莱昂的电话号码吗,他家里的?”
嘉铭再次发问,抬起血红的双眼。亚力骇异地退后半步,不由自主地答道:“他家在洛杉矶,我没有他家里的电话,我倒是有他的手机
号,可惜他从不接听,估计也是假的。”亚力沮丧地摊摊手:“要找莱昂基本是妄想,莱昂是你们中国的侠客,神龙见首不见尾。”
即使再懊恼追悔,听到亚力这似是而非的形容,嘉铭也忍不住苦笑,他拍拍亚力的肩膀,“前辈,莱昂可不是普通的侠客,他是……”
——他是傲骨柔情的奇侠!
亚力一甩肩膀,冷冰冰地瞪着嘉铭,“别管是什么侠了,反正要想找他不容易,除非他愿意自动现身。”
傅嘉铭脑中灵光一闪,“莱昂不是华霸的总裁吗?你们都是华霸的大股东,难道还联系不到他?”
一听此话亚力简直火冒八丈,“是呀,你说得没错,他是华霸的总裁,所以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见面都由他说了算!我们之前有补充
协议,华霸由莱昂全权负责,不然他就全盘退出。”
嘉铭咧嘴笑了,这还真是莱昂的作风,果敢强悍,以攻为守,“艾威尔先生,你怎么忘了莱昂是泰拳高手,所以,他善于调动各种因素
防御对抗。”
“我没忘,所以为他是从。”亚力冰蓝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柔情,极之深沉,“我是小艾威尔,我是艾威尔家族唯一的传人,身陷囹圄
,身不由主,我不能做天不怕地不怕的情圣,但你们也许不信,我爱他,真的爱他。”
傅嘉铭心中一沉,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亚力,“我信,但你爱的他的方式他无法接受。”
亚力迅速垂眸,转瞬又抬起头,表情重新变得倨傲,“这就是你们东方人所说的缘分吧,神秘的借口,”他撑住柜台,“你找到更好的
方式了吗?你知道怎么爱他吗?你和他真的有缘吗?”亚力尖锐的视线扫向嘉铭受伤的双腿,耐人寻味地笑了:“晚辈,你好自为之吧
,但绝不要再伤害他了,他已经无法承受。”
亚力说完转身就走,亚力最后的话飞旋着扑向嘉铭,几乎将嘉铭掀翻在地,——他?亚力所说的‘他’是莱昂吗?为何嘉铭觉得这个‘
他’另有所指,神秘莫测?
“你在找什么人吗?你的那位朋友?”一道甜润的声音忽然传来,嘉铭怔忪转身,发现乔乔正弯腰捡起拐杖,“傅先生,你气色不好,
好像碰到大麻烦了。”
三十五 血红雪白
“那就是你找到的灵媒大师吗?怎么看怎么像一个狐妖!”林浅坐在大堂酒廊里,冷眼看着远处的乔乔将拐杖递给嘉铭。
齐天抬头张望了一下,复又低眸,“阿浅,你说话小心点,别这么百无禁忌,人不可貌相。”
“呵呵呵……”林浅大笑,嘴角神经质地轻颤着,“阿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自你父母去世的那一天起你不就立地成魔
了?难道还怕了这些小妖不成?”林浅抓起咖啡桌上的纸巾折来叠去,“阿天,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就像这破纸,一直被命运碾扁搓圆。
”
齐天盯着雪白的骨瓷咖啡碟子,半天不说话,隔了很久,“最可怕的是人不是神鬼,焕然死了这么久,并没找过我麻烦,可是……”齐
天说不下去了,嗓子里像塞满了尖利的碎石。
“焕然?你叫得还真亲热,难怪他没变为厉鬼。”林浅的声音愈加冰冷,他倏地攥紧纸巾,“我不过就是一粒小草籽儿,随时会被吹上
天,人神鬼,都去他妈的!”
“你谁都不怕吗?肖潇呢?”齐天忽然打个寒颤,仿佛‘肖潇’二字是个魔咒,一个打开炼狱之门的魔咒,乔乔轻浅的声音断断续续不
断地在耳边回旋:——那个人没死没死没死没死没死——他就在你周围周围周围周围——
眼前的白瓷盘子旋转起来,越来越快,像个飞速运转的风轮儿,搅起漫天雪雾,呼地将齐天卷回两年前的那个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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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新宿,便利店窗外夜空幽暗,雪片纷飞,傅嘉铭搀扶着林浅走进电梯,电梯门将阖未阖的那一瞬,齐天清楚地看到林浅扑倒在傅嘉
铭的怀里,齐天忍不住蹙眉冷笑,若不是阿浅演技太妙,就是他真的爱上了这小子,要是后者,那他就是自寻死路了。
齐天调转视线,一下子看到肖潇站在便利店前,肖潇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缓缓阖拢,双眼通红,脸上显出一种极之深沉的悲痛,他的双
手紧握成拳,贴在腿侧,不自觉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已将嘴唇咬出深痕。
齐天心底一窒,肖潇此时的模样无助而激怒,真是令人疯狂,通知自己来这里的那个男人说得不错,——辉煌的时刻近在眼前了。
“肖潇,怎么是你?”齐天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故作惊讶地看着肖潇,“听你父亲说你要来东京录制专辑,没想到这么巧,真的遇到
你。”
肖潇的面色异常苍白,双眼空洞,齐天兴奋得浑身轻颤,拼命忍住一把抱住他的冲动,一年多的等待终于到了成败的关键时刻,千万不
能功亏一篑。齐天慢慢走到肖潇面前,与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温和地问:“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要不要吃点东西?”
肖潇茫然地抬头,望着齐天,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隔了良久,“我只想喝酒,带我去喝酒。”
齐天扬扬眉毛,脸上慢慢漾开一点笑意,含在嘴角,绝不过分,“可是你还未满十八岁呢,如果没记错的话。”齐天皱眉,好像有些为
难。
肖潇眼中迅速冲起泪雾,迷茫中,齐天英俊的脸竟与嘉铭十分相像,他一扬下颌,大步上前扯住齐天的袖子,“这里是新宿歌舞伎町,
不会阻止任何人享受今宵,更何况……”他顺手拍拍自己的衣兜,“……谁也不会拒绝钞票……”
齐天勉为其难地沉吟片刻,“好吧,反正有我在你身边,也不会有事,那就让我带着你去欢乐今宵吧,只是……”他率先向前走去,并
未碰触肖潇的身体,转瞬又回头笑了,“……只是千万别告诉你父亲,他会炒我鱿鱼。”
齐天带着肖潇拐进对街巷口的一家夜店,在他们被七彩闪灯迷离的光晕笼罩之时,齐天心底冷笑一声:——再过几天,对,就在圣诞节
前,他将送给肖焕然生平最震撼的圣诞礼物。
对于一个从未喝过酒又长时间空腹的少年来说,五颜六色的鸡尾酒简直是甜蜜的毒药,如果他正好情绪低落悲伤抑郁,那酒入愁肠就不
止是愁更愁了。
不到一个小时,肖潇已酩酊大醉,懵懵懂懂盯着齐天,泪落缤纷,“嘉铭,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反反复复只是这一句话,说
得喉咙出血,最后连齐天也觉不忍,他摔下一叠现金,呼地架起肖潇,“宝贝,我骗了你,你惩罚我吧。”
“哈哈哈……”肖潇倚在齐天怀里,笑得喘不过气,脸上的泪抹在他的衣领上,迅速晕开,“……惩罚你?怎么惩罚你?嘉铭?怎么惩
罚你?”
——只要你今晚和我在一起,就是对那小子最好的惩罚!齐天心里默念,拖抱着肖潇来到夜店楼上的情侣旅馆,他早已在此订了房间,
本来是打算和林浅体验另类狂欢,没想到最后是和肖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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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潇?哈哈哈哈……”林浅怪异的笑声骤然响起,猛地将齐天拉回现实,凝目看去,只见林浅正指着自己嗬嗬笑,“我可不怕肖潇,
他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谢我。”
“感谢你?”齐天怪叫,心里凉飕飕地哆嗦着。
“是,感谢我。”林浅点点头,啪地将手中的小纸团儿扔进齐天的咖啡杯,齐天厌恶地皱皱眉,“阿浅,你真是疯了,我没空陪你在这
儿痴人说梦。”齐天唰地拉开椅子站起身,下意识地看向前台,发现傅嘉铭和乔乔都已消失不见了。
“我走了,这些天我总觉得被人监视,好像周围布满了眼线。”齐天疑虑重重地环视着大堂,一边快步走出酒廊。
“呵呵……被人监视……眼线……”林浅独自坐在桌旁,又不自觉地讪笑起来,“阿天,你永远也想不到为何肖潇要感谢我,呵呵呵…
…”自言自语中,林浅又回忆起监视镜头中的新宿情人旅馆,那可真是个紧张而疯狂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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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齐天搂着肖潇走入情人旅馆的同时,林浅正坐在他的饭店客房中,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清晰地呈现着情人旅馆中的一切,虽然没有声
音,画面却异常震撼,就像是个古老而荒诞的默片。
林浅瞪大双眼,眼中干涸酸痛,屏幕上齐天已将肖潇脱得精光,正抱着他倒在圆形大床上抚摸亲吻,近乎膜拜,那疯狂的模样就像野蛮
的酋长对待他即将献祭的人牲。齐天虽然背对画面,林浅依然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沸腾的欲念。
林浅倏地抬手遮住双眼,一下子想起十年前自己的初夜,齐天和当初那个混蛋经纪人如出一辙,当年自己为了他而献身恶魔,如今,齐
天已将自己抛弃,抱着仇人的儿子寻欢作乐!
不不,林浅拼命揉搓着额头,不仅仅是寻欢,齐天爱上了这个少年,他的神情举动非同寻常,他从未对自己如此狂热又如此温存。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