栴檀草风景+番外——隐形龟

尽管有所预料，艾尔法对皇储的消息灵通还是微微瞪大眼睛，夏马不太情愿地说：

“关于核心工程师接受调查的情报是靠他帮忙。”

“您太客气了！”奥拉克得意地假装谦虚，“我家历代有好些人进了总机房，多少会听到莫须有的传闻。”

和总机房关系如此密切却不受行星联邦政府监视力量制约，这种特例大概也只会出在占据联邦理事会重要席位的K皇室，艾尔法在心里

感慨。尽管如此，奥拉克对自己冒的风险相当清楚，感兴趣地越过透明隔板观察接受检查的希尔非，忽然惊叫：

“啊！”

夏马瞪他：“您又怎么了？”

“没什么，”一惊一乍的皇储吐吐舌头，“我们各自代表政府、联合军、联邦最大而无当的国家和全体人工智能，我想到可以凑一局四

个人的‘圣杯’。”

各有特殊身份的三人和Ra凑在一起密议的事实一旦败露，产生的影响谁都无力承担，这一点全员心中了然，奥拉克胡言乱语的习惯却仍

令其余两人皱眉。包括希尔非在内只有四个人的房间外围有P国和K国值得信任的警卫们通过影像严密监视，但他们听不到里面的交谈，

连雷登总统也故意不插手儿子的行动，保密措施万无一失；体检结束，隔板消失，希尔非所在的扫描仓移向三人，奥拉克默默打量他，

忽然上前弯腰摸他的脸。

“你的脸很美。”

皇储直率地喃喃，希尔非意外地看他但并不躲闪。奥拉克缩回手：

“这个人会死吗？”

对常年以理性态度思考一切的艾尔法和夏马而言这是个不能确切回答的问题，谁都不开口。希尔非看看上将笑了：

“我说过会帮你，这话一直有效。”

“我很抱歉。”艾尔法郁闷但诚恳地说，“我会尽力保护你，但无法承诺更多。”

“——Ra不希望他死。”奥拉克在希尔非身边坐下，轮流看着神情阴暗的两人，“它说‘希尔非是孤苦伶仃的我唯一的兄弟’。”

夏马摇摇头，照希尔非说的用万花筒启动他眼中装置，全息影像从头开始播放，这次的三个人比多闻沉得住气，希尔非看到父亲接着说

：

【假如命运允许你带着我的遗言活下去，我们还有机会推迟末日来临！也许你看到录像时Ra果真有了自己的思维，如果人类还没准备好

接纳它，就照我接下来说的方法——】

中止播放的是夏马，他抬头看看每个人，用眼神询问意见。奥拉克叹息一声：

“是贝里·德·巴歇本人，百年一遇的计算机、生物和多领域天才，我见过他的照片。”

“任何人都不该再往下看。”夏马说，“我会亲自为他恢复泪腺，破坏投影器。”

艾尔法沉默一会儿才开口：“Ra，贝里·德·巴歇是你的‘父亲’吗？”

电脑好一阵不作声，终于切换到艾尔法个人终端开放频道用有点发颤的声音说：“是的。”

第一次听到Ra说话的希尔非一惊，电脑用真假难辨的、饱含感动的柔和语调向他搭话：“希尔非，我是你的兄弟。”

“……你好。”

“你知道伊奥·艾梅很爱你吗？”

“兄弟”相认后电脑马上旧病复发，艾尔法有种想砸碎个人终端的冲动，夏马捏住眉头，奥拉克显得兴味盎然，希尔非笑出声：

“是吗？我倒觉得他经常对我不满。”

“他只是在犹豫。”Ra像当事人是自己般赶忙申辩，“他为人正直，一定是你们的背景差异让他为难了，就像《游乐——”

艾尔法严厉地打断它：“说正事！”

“好吧，”Ra听话地应承，小声嘟囔，“为什么爱就不是正事呢？”

“雪貉”加速时多闻碰上坚硬的弹仓隔板醒来，好一阵咳嗽。手脚被绑，结实的绳结是警戒课程中最难结和最难解的类型，记起自己要

面对的是联合军顶尖军校中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他不由得叹气：

“您去哪儿？”

“去找他。”

“……您在他身上藏了定位器？”

事实正是如此，但定位器放在希尔非衣袋里，一旦他被要求换衣服就会失去作用，伊奥只能碰运气。他携带的配套导航仪器显示定位器

的移动速度曾在中途加快，P国警卫队很可能换了交通工具，现在信号已静止在P国首都附近。

“请仔细考虑！我们着陆前就会被发现，您闯不进去的！”

“所以我要你帮忙。”伊奥离开驾驶舱座位来到多闻面前蹲下，“为我联络艾尔法，我要和他交涉。”

“他不会理睬您的。”多闻焦急地说，“参与这件事的不止他，如果您插手，说不定连他都保不住您！”

“我能猜到，但没关系。”

“……我不能让您送死。”

伊奥盯着他片刻，正直的上尉神情坚决，他摇摇头：“艾尔法说你有个交往对象？”

多闻一愣，伊奥接着问：“我想你应该是认真的？”

多闻慢慢脸红：“……是的。”

“那就想想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伊奥说完起身离开他回到驾驶舱，信号坐标已在不远处，下面是一片山地。过一会儿身后响起多闻迟疑的声音：

“P国警卫身手狠辣……请您别轻举妄动。”

“我不会的。”

“我没想到您是……会冲动下乱来的人。”

伊奥苦笑：“我也没想到。”

两人不再交谈，“雪貉”迅速下降，隐在绿色丘陵间的中型建筑进入视野，警告标志闪动，全息屏幕展开，一个男人严肃地问：

“多闻，怎么回事？”

伊奥利落地解开多闻脚上绳索，扶他进入驾驶舱，只接通声音要他说话。多闻迟疑一下说：“托马斯，我有话和艾尔法说。”

屏幕上的男人看不到“雪貉”机内景象，嘴角微翘似乎想笑，立即又沉下脸：“你没事吗？”

“我很好。”

“我现在接通他。”

通讯暂时断开，十几秒后艾尔法的声音传来：

“什么意思？你一个人？”

多闻叹口气：“艾梅少校和我在一起……”

“他要干什么？”艾尔法的态度极不友善，“艾梅，打开屏幕！”

伊奥满足了这个愿望，艾尔法神情吓人地瞪视手被绑的多闻足有十几秒才问：

“你受伤了？”

“我没事。”多闻鼓起勇气看他，“艾梅少校说他要见你——”

“我告诉过你运输机一到就打昏他！为什么不听话？真的没受伤？”

“真的……我很抱歉。”

气急败坏的艾尔法和伊奥印象中颇有不同，但他没时间好奇，上将已转向他：“希尔非活得好好的，您要什么？”

伊奥简短回答：“让我见他本人。”

“不行。您的任务结束了，我要您回基地。”

“进入Ra网络范围后我上传过一小段加密录音，”伊奥冷静地说，“把它放在浮动存储站里，预定午前11点解锁公布，就算是Ra也不能

在这段时间内从全球网络中找到它，唯一的删除路径只有我自己知道。”

“您疯了！”艾尔法直率地瞪他，“您要让世界恐慌？”

“如果那时我和他还活着，恐慌中逃跑更容易。”

艾尔法对着屏幕揉起额头，忽然他身后出现探头探脑的人影，年轻男人的声音在问：“什么？那就是哥哥？”

上将不高兴地关了屏幕：“先放多闻下来，我会让您见希尔非。”

“我宁愿你带他来见我。”

艾尔法默然结束通话。伊奥操纵“雪貉”降落在建筑附近，舱门打开，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他拿出手枪站到多闻身后：“原谅我。”

多闻点点头先走下舷梯，伊奥跟在他身后进入宾馆似的建筑大厅，立刻看到环伺的便衣警卫们。

“您竟对多闻也下得了手。”

艾尔法怒气冲冲地瞪伊奥，后者毫不畏惧地还击：“因为我不敢相信你。”

艾尔法身边美貌的年轻男人哦地大声赞叹，伊奥认出他是K帝国皇位继承人戴塔亲王。奥拉克满脸欣赏神色地打量伊奥，接着打量艾尔

法，忽然皱起眉头作出为难的样子像在比较两人，对空气中弥漫的紧张视若无睹——谁也不关注他的表演，夏马冷冷说：

“伊奥·艾梅少校，您的祖父、父亲和叔父都是职业军人，您自己是东陆方面军的优秀官员，令弟在帝国方面军为皇室效力，您怎么会

突然作出骇人听闻的威胁为您的家族蒙羞？”

“让我见希尔非尔纳，”伊奥不为所动，“不到一小时内我们要达成一致，然后我删除录音。”

“他真让人惊叹”，Ra在耳机里说，艾尔法和夏马不理睬，奥拉克则点头出声赞同。Ra已启动可用资源搜索今天上午上传的录音，僵持

是浪费时间，艾尔法示意人们放下武器，本来就没打算胁持多闻的伊奥也放走他，随后被拥上的警卫们解除一切武装。艾尔法亲自带他

穿过重重岗哨进入研究所，来到守卫森严的房门前：

“抓紧时间说您要说的。此外Ra的废话您最好一句也别听。”

也许是错觉，伊奥看到上将说后一句话时阴沉的脸上闪过无奈。艾尔法转身离去，门在伊奥面前滑开，他一步跨进，听到身后上锁的轻

微响声。

坐在床上的希尔非穿着住院病人般的单薄罩衣，看到他时嘴角颤抖，露出安心和悲伤混杂的笑容。他还在下床时伊奥大步上前，希尔非

刚起身又被男人的体重压得坐回床边。

“我是说过一起逃，”希尔非脸贴着他微汗的脸，闭上眼睛，声音发抖，“可没说过要一起被抓。”

十一

伊奥用吻回答，嘴唇强硬的压迫堵得希尔非差点无法呼吸。片刻后伊奥放开他端详，再次将他紧紧抱住，抬头扫视环境，空旷整洁的病

房似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其他物品，希尔非换下的衣服不知去向。仿佛不愿看到他东张西望，希尔非将他的脸扳向自己：

“是多闻带你来的？”

“不。我在你身上藏了……”

“塑料小球？”希尔非笑笑，抚摸他脸上的淡淡伤痕，“就在我衣袋里怎么可能没发现？不过他们带我走时我拿出来了，现在还在身上

。”

宽大的罩衣无处可藏定位器，伊奥无意识想象他放小球的地方，不由得脸红，希尔非噗地笑了：“你在想什么？我好歹也靠这个混饭吃

，说话当然不会有问题。”

他张嘴慢慢吐出藏在舌根下的塑料球，接着就深深吻伊奥，迫不及待将舌头探进他嘴里。掌中他纤细的背脊下心跳剧烈，伊奥浑身发麻

，双臂收紧，甚至勒得希尔非笑着求饶。伊奥嘴贴着他耳朵说：

“我要他们放我们走。恢复你的泪腺录像就会锁住，你对他们不会再有用。”

希尔非仰头凝视他，眼眶微微泛红：“就算这样，只要我活着就不得安宁。”

“我会陪你一起逃。”

伊奥再次坚定宣告，希尔非咬唇克制泪水，额头抵住他的：“为什么？我们差得太远，我在你的世界里活不下去，你也不适合逃亡。”

“你真的那么认为？”伊奥捧住他的脸，“那为什么藏着定位器，不断对我提到逃亡？”

无言以对的希尔非一阵发窘，感到男人审视的眼光含着责备，终于讪讪地说：“算我胆小……”

“——啊，我看不下去了！”

油滑的青年男性声音从头顶降下，伊奥一惊抬头，本能地将希尔非拉进怀里护住。头顶只有天花板，希尔非脸埋在他胸前含糊地发笑：

“是Ra。”

电脑发出抱怨似的咕哝，提高声音接嘴：“是的，伊奥，我是Ra。你明知时间不多却就是不肯说出来，真让人心焦！”

它的废话一句也别听，记着艾尔法的忠告，伊奥不理电脑：“我不指望再回‘我的世界’了。别对他们妥协。”

希尔非淡淡苦笑，手在伊奥腰后用力环住他：“我哪一点值得你这么做？”

这仿佛是个很难的问题，但又仿佛一句话就能回答，尽管伊奥还没找到这句话；Ra似乎一刻也不愿等待地大声说：

“你就告诉他吧！”

电脑居然在激动，混乱中伊奥惊讶地想，正要横心开口时希尔非吻了他。

“我可没打算让你为一棵杂草放弃世界，”他低声说，“这次是真的。”

“那位英勇的军人是您的熟人？”

“是。”艾尔法检查多闻的手腕，不高兴地回答亲王，“到今天为止我以为他会把职责放在私情之上，看来我错了。”

多闻看自己的眼神满是歉意，艾尔法叹口气：“我能猜到他劝服你的理由。不是你的错。”

意料之外的少校的行动使密谋的人们不得不尽快作决定，这本身倒不是坏事。当初只肯吐露模糊暗示的Ra终于主动揭露事情的前因后果

，人类和它将表达的意见至少是同等重要的。

贝里·德·巴歇早在正式受雇于Ra总机房前就参与“辐射系统”的设计并和中枢电脑有了接触。当时他很可能已经察觉Ra渐有思维形成

的征兆，在自己失去自由前将“遗言”封进儿子左眼里；希尔非进孤儿院后贝里只能隐约打听他的情况，对他充满磨难的生活不要求联

邦政府任何暗中援助，这应该是为了尽量不让他被监视部门注意。

“你在他到来前就有意识了？那为什么叫他‘父亲’？”夏马问。

“‘意识’对那时的我而言只是一些不应出现的、错误的随机排列的数字，”Ra轻笑，“直到我开始发现我喜欢他。”

“……然后你和他交谈，他问你对人类的看法吗？”

“是的，像我告诉过你的，艾尔法。”

巴歇就是提出那个Ra用了二十年也没能回答的问题的人，艾尔法默然不语。夏马注视着他问：“它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两个半月前水底那场对话只有当事者自己知道，艾尔法重重叹息：“改天再告诉你。总之我暂时是它的‘朋友’。”

夏马摇摇头，Ra温柔地说：“谢谢你，艾尔法。”

“如果巴歇反对你的意识，为什么你会‘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