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第一部）——发霉桃子

品察出来。好心肠的女主人主动邀请罗什与她的家人共进中晚餐。这两顿饭都没有算在房钱里的，但善良的葛莱诺太太从未就此事在罗
什的主人面前抱怨过。
女房东对这主仆二人如此热情不能不说是自有其打算的。其亡夫本是个经营惨淡的皮货商，死后留给妻子一栋临街带铺面的三层楼房和
一子一女。儿子罗培尔在城里一位诉讼代理人那里当录事；女儿安东尼娅刚满十八岁，是个清秀可爱的姑娘，喜欢音乐和跳舞，甚至还
会作些小诗，非常讨人喜欢。
葛莱诺太太是个精明的妇人。她很清楚以自己女儿的出身，想要明媒正娶嫁给首都权贵几乎不可能。但要说是一名还没站住脚跟的外乡
贵族，却不算多大的难事。眼下的这位新房客不但出身贵族，而且年轻英俊。目前虽只是一名末等的见习军士，但谁都知道，这些出身
特权的近卫军们，即便普通的士兵也比其他兵团里的低等军官地位高尚。再加上她当初听贝兰特上尉的介绍，说这位年轻后生剑术高超
，不到一个月便在京城小有了名气，更是对他寄予厚望。
至于那位可爱的少女。在吉格搬来这里的头一天，被她见到这位年轻的新房客如此高大俊朗，连那份一时难以根除的乡下性情也显得那
么朴实可爱。无需母亲点拨，姑娘早对小伙子情有独钟了。此后每天早早起床，协助母亲和女佣布置早餐，为的就是多看几眼英俊的见
习军士。
若是从前，像安东尼娅小姐这样的小家碧玉，吉格即便不能一见钟情，多少也会心有所动。但我们知道，此时的他已是心有所属，无论
房东太太的爱女如何眉目传情，全都被视而不见。
他的眼中早已安放了一颗璀璨的钻石，哪里还看得见小珍珠的微弱光辉？
不过说起这位神秘的美人，别说见面，吉格后来就连听也没听到别人说起过。前些日子他被人频繁宴请的时候，酒席间，听闻了不少上
流社会的风流韵事。
不用说，近卫军成员均是出身贵族，年少英俊，穿上那套鲜艳的红制服尤其威风凛凛，颇受时下贵妇们的青睐。小伙子们说起自己的情
人或正追求的对象，无一不是贵妇名媛。吉格的好友贝兰特上尉，就曾与一位伯爵夫人有过相当长时间的交往，据说眼下还有位男爵小
姐也在热烈追求着他。
正是从这类吹嘘攀比的话语中，吉格得知：首都最受人瞩目的贵妇人有两位--曼斯泰公爵夫人和梅纳利侯爵夫人。可是听别人的描述，
都不像是自己所倾心的那位佳丽。曼斯泰公爵夫人年过三旬，虽说风韵卓越依旧，毕竟年岁不饶人。而梅纳利侯爵夫人于三个月前刚刚
丧夫，终日黑衣素裹，闭门在家。
除了这两位，便再举不出别的让大家一致认可的绝代佳人了。吉格自认眼光不算独特，心想，以那位女士姿容气质，即便比不上那二位
夫人，也值得人们交口称道了。只是他不敢仔细询问，怕不小心泄露了自己那天的奇遇，以至坏了那位美人的声誉。
不过，某天，倒是发生了一桩令人尴尬又离奇的事件，让他的苦苦寻觅，稍稍有了一丝线索。
第九章
在夹竹桃街的日子（中）
跟其他近卫军士兵一样，身为见习军士的吉格也要加入到每周三到四次、对王宫内外的巡逻，在非受命时期体现一下这支队伍的存在价
值。
说到格兰达宫，宏大的规模是它最令人称道的奇迹。这样的奇迹下，很多细小的东西就没有多少存在感了。因此，在这座仿佛一座小城
镇般广袤的王家园林里，要想尽快找到厕所这样微不足道的设备实非易事。这天早上，吉格不过因为葛莱诺太太煮的咖啡格外香醇，多
喝了一杯，结果在巡逻到远离宫殿的后花园里时，犯起内急来。不得不狼狈地向长官请了假，一个人溜到花园的僻静处，选了株参天的
梧桐树。左顾右盼一番，确定没有人路过后，小心翼翼地干起不光彩的私事来。
过程还算顺利。就在他舒舒服服解决完问题，收拾起裤子正要离开归队时......
"如果我记得不错，早些时候，园丁们已经给这里浇过水了。"
这声音是那样熟悉。因为几乎每个晚上，吉格都要在脑海里反复咀嚼一番当时的情景才能入睡，以期在梦里见到佳人的丽容。
年轻的见习军士吓了一大跳，蹭地转身过去，面红耳赤到无以复加。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站在那里的竟是一副男装打扮的人--确
切点说，就是一个男人。
并且是位身份高贵的年轻绅士。
他的那身装扮华丽而不花哨，处处体现着精致；体态修长挺拔，站在那儿看上去跟吉格差不多高，姿势却显得优美得多。装饰在那顶阔
边帽上的羽毛绚丽又轻盈，一看就是用最优质的鸵鸟毛配上最高级的染料制成。离人不远，蹲一只棕色的长耳猎兔犬。其望着主人的两
眼尽管神采奕奕，但吉格一眼便看到那张开的狗嘴里缺了好几颗牙，已是只年纪不小的老狗了。
一开始的时候，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先生稍稍低着头，大约是在打量眼前的近卫军士兵。以至于，吉格稍后才看清他的长相，并因
此惊诧不已--
这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位佳丽吗！
不看穿戴，那张脸跟他的梦中情人就像两滴水珠那样差不离。也是那样乌黑的长发，白皙无暇的皮肤，美丽的双目......这一次，吉格
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双极漂亮的蓝眼睛，色泽罕见地深沉，连别在他领巾上那枚硕大的蓝宝石别针都相形见拙。迎面的强烈日光令瞳孔
收缩得很小，看起来仿佛整个眼眸都是那奇异的湛蓝色了。
他们的面孔是如此相似，自然而然地，吉格认定那位女士也有这样一双迷人的蓝眼。
尽管如此，他却可以肯定眼前这位俊美的神秘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那高挑干练的身材和充满阳刚的沉稳气质。若说那位贵妇是举世
无双的美女，那么眼前这位绅士自然就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了。
"您说得不错，大人。"吉格冷静下来，毫无惧色说，"不过瞧这棵树这么大，园丁们的那点施舍可不一定满足得了它。"
正是这样，我们的主人公是这样一个乐观机灵的小伙子。与其让他坦然承认自己的某些小过错，他倒更愿意耍点小聪明，蒙混过关。好
在至今还没遇上过真正的大麻烦，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伎俩也显得他颇为逗趣，小有魅力。
果然，对方微笑着朝他点了点下巴--
"您很风趣，"他说，语气随和又自然，"这一点让我很满意。"低沉的嗓音里隐约透着优雅的威严，更加表明其地位非比寻常。
然后，他举起左手--吉格于是看到，其食指上套着一枚式样古朴的大戒指--微微牵了牵前面的帽沿，显然是要道别了。
"我很期待，下次再见到您时会有怎样有趣的事发生。"说完，他步态从容地从吉格身边走过，喊了一声"玛尔士"--大概是那只狗的名字
。而那头机灵的畜牲，果然连蹦带跳地跟着主人身后扬长而去。
年轻的见习军士立在原地，望着对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到：这位先生极有可能是那位美人的亲属，或许
是兄弟，甚至是双胞胎。
吉格心中矛盾重重。一方面，他希望此人日后在他的（双胞胎）姐妹面前提到自己；另一方面，他又苦苦祈祷对方千万不要对任何人，
尤其是他的姐妹，说起自己当时正干着怎样丢脸的蠢事！
从那以后，吉格培养出一个新的习惯：但凡有王宫巡逻的任务，他在出发前再不接触任何饮料了。
这次意外的遭遇，看似有所斩获，却让吉格？加拉塞的求爱之路显得更加漫长了--他的梦中情人不仅出身高贵而且家世显赫。以至于此
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年轻的见习军士都在苦苦探索着出人头地的捷径，甚至渴望爆发一场战争，好使自己尽快脱颖而出。
不过，就像我们曾说过的，命运固然微妙，但总是存在的。眼下这个时代看似欣欣向荣，风平浪静的局面之下却不乏暗潮汹涌，一不小
心，我们单纯的主人公就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
这天下午，年轻的见习军士执行完枯燥的巡逻任务，本想像往常一样邀请贝兰特和另外几位朋友，同去"蓝勋带"喝酒。不想上尉告诉他
自己另有约会，其他人也差不多这样回答。吉格这才知道今晚在米萨东面的艾舍里莎宫将举办一场王家舞会，近卫军中有不少人都收到
了邀请。这消息令刚从外乡来、孤家寡人的年轻贵族既憧憬又无奈，失落地离开指挥部，独自去酒铺随便吃了顿只有两道菜的便饭，便
回住处了。
底楼的店铺已经关门，吉格从旁边的侧门进去。正要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时，房东葛莱诺太太赶过来叫住了他，神色怪异地递交给他一封
信。
吉格接在手里，不禁疑惑：除了近卫军成员和房东一家，他在米萨并无一个相识的熟人。倒有可能是老家的父亲写来的，但怎么会用这
样精美素雅、芳香扑鼻的纸张，看着不像家书倒像情书了。
信上未加封蜡，吉格轻易将之展开。只见上面用秀美的圆体花字写着如下内容--
亲爱的军士先生：
请容许我这样亲昵地称呼您。自从上次与您偶然邂逅，您威武的身姿在我心头萦绕，令我久久不能忘怀。假如您可怜我的相思之苦，请
于今晚九点前来老修女街，我在那里等您。
一个被爱所折磨的可怜女子
毫无疑问，这真的是一封情书了。
吉格先是一愣，很快竟欣喜若狂起来。他立刻想到的是那位绝美的神秘佳丽--除了她，他在米萨还没跟别的任何一位贵妇有过交集呢！
紧接着，他脑筋一转，一下子又想到今晚的王家舞会--老修女街不就在从格兰达通往艾舍里莎的路上吗？也许这位女士正是要邀请他共
赴舞会呢！
一定是这样，吉格越想越激动，欢快地大吼一声，也不顾是不是把葛莱诺太太吓了一大跳，直奔上楼去梳洗打扮了。
第十章
在夹竹桃街的日子（下）
至此，我们要预先揭露一桩阴谋，以免读者跟我们痴情的主人公一样受骗上当。
前面提到房东太太有意将爱女许配给年轻的贵族房客，却不知对方心系别处，未将这位清丽佳人看在眼里。这颗小珍珠在吉格眼里固然
光芒黯淡，却是别人眼中光彩夺目的珍宝。
这位痴心人名叫杰罗姆？勒诺特，正是安东尼娅的哥哥，罗培尔为之效命的那位诉讼代理人。在吉格出现之前，无论安东尼娅的母亲或
她的哥哥，都把这位富裕体面的鳏夫视作亲家的最佳人选。罗培尔？葛莱诺甚至私下亲口对老板允诺，妹夫的位置非他莫属--当然，是
为了在他手下的地位更牢固，收入更丰厚。
不料这时，我们的主人公半路现身。年轻英俊的外乡贵族，一下子就把上了年纪的平民鳏夫给比了下去。葛莱诺太太及其子审时度势，
毫不迟疑地将诉讼代理人从亲家候选名单里剔除，全心全意地培植安东尼娅与新房客的感情--当然，这是在不知晓对方真实想法的前提
下的。
情势如此急转直下，让勒诺特如何甘心？说句公道话，虽然他既丑陋又庸俗，但对安东尼娅小姐的爱慕却真是实心实意。正是这样孤注
一掷的痴情，让这位原本就不怎么善良的诉讼代理人，心生出一条荒唐又无耻的毒计，意欲报复我们浑然不知的主人公。
因此，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那封信其实出自勒诺特那只粗糙的肥手。此人虽说卑鄙，可遣词造句之事上却颇为用心。不仅模仿出贵妇
人的笔迹和语气，写了这封惟妙惟肖的求爱信，还满满当当地洒了许多香水，进一步乱真，引诱我们纯情的主人公走入陷阱。当然，他
不可能知道真有那么一场"邂逅"存在，不过寻思年轻的近卫军士兵少不得有些艳遇，歪打正着罢了。
尽管在文学方面，吉格少爷确有些迟钝。但假如他对那位绝色佳人的迷恋稍微清醒一些，就该看出这封信虽然热情，却矫揉造作；香水
的味道初时甜美，细闻下来只有浓烈刺鼻--根本不可能是出自那样一位高贵无比的女士之手。
然而正像我们所担心的，吉格已陷入对梦中情人不可自拔的痴迷，哪里还判断得了那么多。再加上自己的一番奇思妙想，竟然完全坚信
不疑。
当晚八点不到，梳洗整洁的吉格留下相貌寒酸的跟班在家，独自出门，兴高采烈地赴约去了。
年轻的见习军士骑着那匹烟灰色骏马，行走在城市的街巷里。
我们知道，由于刚来这座城市时遭遇了那场盗窃，吉格几乎失去了他的全部行李；除了身上穿的，再没有一套多余的行头。眼下这身军
服无疑是他最体面的衣裳了。不像时下其他贵族青年那样热衷于穿衣打扮，乡下长大的吉格更愿意把钱花在与朋友饮酒作乐上，压根没
在乎过自己的服饰。直到今天收到"邀请"，他才后悔没有买一顶像样的帽子和时下流行的绣花肩带，多少装饰一下自己。
不过，幸而我们年轻的主人公长了一副英俊的好皮相，无需华丽的陪衬，也能博得旁人赞叹的瞩目。对此，吉格自己也颇有信心，这身
戎装虽有些单调，却也显出他身为军人的阳刚和威武来。
马走得不紧不慢，吉格提前半个钟头到达约会指定的地点--老修女街。
按理说他不该这么殷勤。既然对方已经说了等他的话，这样先声夺人等在那里，反倒可能让稍后前来的女士感到唐突。不过还是那句话
，吉格对这位美人的迷恋已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甚至恨不得一路走到她家门口--如果他知道路的话--好缩短这段等待的焦急时光。
夜深人静，狭窄的街道里除了内心甜蜜又痛苦的痴情人和他的坐骑，再看不到别的活物。老修女街是米萨城里一条偏僻的小街。道路两
边的房子建得很拥挤，里面住的主要是些收入中下等的平民。因为没有市场和商店，白天的时候，这里不比城市其它大街小巷热闹；到
了晚上更是无人过往。两边的住房里，灯光早早熄灭，居民们相继入睡了。深夜的舞会和狂欢是贵族们独享的娱乐，老百姓们每日操劳
辛苦，一入夜便困倦难当，哪里还有精神纵夜狂欢。
这番阴森荒凉的景象，让吉格不由得想起某时听人说起过的深夜抢劫案，继而有些担忧那位女士的安全--好几起案件正是在这一带发生
的。
他的这番忧虑确非杞人忧天。事实上，这正是那位卑鄙的诉讼代理人狡猾狠毒之处。在他写下那封伪造情书之前，勒诺特先是到米萨街
头找了几个强壮的闲汉。给每人一个金币，让他们装成抢劫犯的样子围截住年轻的贵族，狠狠殴打他一顿。假若其间下手过重，势单力
薄的外乡青年不幸丧命，那才是再好不过。死无对证之后，一切罪恶只会被不知情的人们归算到那伙不知来路、无法无天的强盗头上，
没人会想到这是一宗有预谋有针对的谋杀。
于是，故事便这样发展下去。就在吉格为心目中女神的安危忧心忡忡之际，眼前深沉浓稠的黑暗里，呼啦一下蹿出五六个人影，全都人
高马大，将吉格和他的坐骑团团包围。
年轻的士兵马上意识到自己遇上了埋伏，却不知这才是等待着他的真正约会，以为真有强盗潜伏于此。借助微弱的星月光芒，吉格逐渐
看清几个大汉脸上虎视眈眈的表情。这些都是米萨最凶恶无耻的亡命徒，为了几个子儿的酒钱赌资，他们不怕犯下任何滔天的恶行。
吉格很快冷静下来，不慌不忙抽出佩剑，拽紧缰绳稳住稍有些慌张坐骑。这些凭空般现身的敌人，只是让我们勇敢的主人公有些惊诧而
已，丝毫没有让他感到什么真正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