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第一部）——发霉桃子

"这是您应得的荣誉，是您救了我们伟大的国王陛下。"少校继续说，激动的样子好像是他自己受了表彰一样。
吉格赧然脸红，想要说些谦虚的话，无奈措辞有限。少校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必勉强。
"您是位幸运的年轻人，先生。"他说，"请珍惜您的荣誉，永远忠于我们的国王。"
少校的这番话说得格外语重心长，那张向来大大咧咧的面孔都显得严肃而沉重。吉格不由得肃然起敬，对自己的上司萌生出迟到的崇拜
感。
瓦尔夫少校当然谨遵国王的圣谕，继续放吉格的假。听从少校的建议，吉格来到"蓝勋带"--对方担保，一旦贝兰特上尉回到指挥部，立
刻指点他去那里找吉格。
不想到了那里，却遇上一位旧日对头。
自从上次的一战败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乡青年，卢卡斯？莫阿蒂尔的名声在他那帮狐朋狗友中大大跌损。再加上他此后假意笼络吉格
未果，更是将其彻底归为敌系。虽然还不至于恨之入骨，但也当他是枚眼中钉，看着极不顺眼。
"看啊，国家的英雄来了！"
莫阿蒂尔与他那群伙伴坐成一圈，回头冲刚刚踏入门槛、正要向老板点饮料的吉格阴阳怪气地喊道。吉格知道此人的恶劣性情，充耳不
闻，点了一杯白葡萄酒，端到位子上独酌。
只是他的忍让非但没有冷却某人的兴致，反而让心存妒忌的莫阿蒂尔产生出得寸进尺的念头。再加上几杯酒下肚，情绪难以自制，更为
放肆起来。
"听说，昨晚是您英勇地救了国王陛下？"
身为近卫军军官，中尉当然对昨晚的变故知情，自然也听闻了吉格立功一事。然而他却绝不会像瓦尔夫少校那样真诚祝贺--
"如何？他后来是如何嘉奖你的？金子？宝石？还是一记热烈的香吻？"
包括店老板在内，众人都吃吃笑了起来--国王那著名的个人爱好在部分人眼里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前面我们提到过，莫阿蒂尔中
尉的父亲是德西亲王的幕僚，也就是拥护亲王为正统继承人的反对派。所谓父子同心，卢卡斯？莫阿蒂尔自然也不会对在位君主保持多
少敬意。
只是他的这句自以为绝妙的嘲讽，正好戳中吉格心头那新鲜的伤口。这次不用暗示挑拨，吉格登时从位子上站起，呼啦一下自腰间抽出
长剑，直指中尉咽喉。
年轻的贵族以其前所未有的冷酷表情瞪着对手，目光中透着火焰般的愤怒。只顾夸夸其谈的莫阿蒂尔措手不及。再加上有过一次败绩，
中尉心有余悸，面对这冷剑寒光，使劲咽着唾沫--
"怎......怎么？又要决斗？这次是为什么？扞卫国王......还是您自己......"明明已是穷途末路，天性傲慢的他却为了逞一时口舌之
能，不顾性命地进一步挑衅。
吉格两眼一眯，手腕微微转动，剑尖在莫阿蒂尔的喉结处缓缓划下......
"住手！"
这一次，贝兰特上尉算是及时赶到了。
"先生们！冷静下来！别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上尉站在两人之中，着急地劝解。主要是对吉格，因为这小伙子的表情是那么凶狠可怖
，假如他再晚到两秒钟，那杆长剑没准就要在莫阿蒂尔的喉咙上穿个窟窿了。
即使现在，愤怒中的年轻人也没有要罢休的打算，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敌人。贝兰特换了切入点，转而对莫阿蒂尔严厉道："我要提醒
您，中尉，您不该对上级如此无礼--加拉塞现在已经是上尉了，您最好就刚才的侮辱向他道歉。"
显然，上尉也是刚从瓦尔夫少校那里得知这一喜讯的。原本兴高采烈地前来祝贺，不料却撞见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景象。
莫阿蒂尔一愣，脸色微微有些泛白--这消息，比用剑往他身上戳个窟窿还令他难以忍受。
"我......为刚才的无礼向您道歉，长官。"他说，表情和语气都不情愿到了极点，尤其是在说"长官"一词时。
吉格咽了几下，像是在说服自己息怒。终于，他收剑入鞘，也不多说什么，板着脸坐回位子上，猛灌一口白葡萄酒。
贝兰特在他身边坐下。巡逻了一圈下来的他口渴难耐，要了一杯甜葡萄酒，很快一饮而尽。
"何必与那种轻狂之徒动怒呢？"上尉劝慰他的的朋友道，"他显然是在嫉妒你啊！"
"那家伙他......"吉格刚要辩解，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对任何人谈及那场荒唐可笑的"失恋"--即便对方是他最可信赖的朋友--不甘心地
叹口气，继续喝着闷酒。
"扞卫荣誉不是坏事，但也要考虑好后果，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毁了大好前途。"贝兰特还以为他像上次那样出于莽撞，搬出兄长般的姿
态，予以教导。
如果是从前，听了上尉的话吉格一定铭记在心，努力纠正自己的修养，但是现在......前途？他要前途干什么呢？！
不错，不久之前，他还苦苦盼望着飞黄腾达，加官进爵。如今看来，他倒像是如愿以偿了。但是愿望本身呢？破灭了，只留下不堪入目
的灰烬。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甚至希望那晚自己没有出现在那条街道，让国王被歹徒们杀死算了！至少他的梦是完整的，哪怕从此再
也见不到那位"美人"的容颜。
"你看上去不太高兴？莫非哪里受了伤？"眼见吉格一副愁眉苦脸到极点的模样，贝兰特上尉不无关切道。
"不，没有。我......我有点不敢相信。"吉格随口掩饰，脸却红了起来。
上尉亲切地笑了，像瓦尔夫少校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可紧张的，年轻的朋友！请记住你的职责--永远忠于国王。"
第十八章
洛贝朗一世的宫廷生活（中）
永远忠于国王。
贝兰特上尉的这句话虽然简单，却意外地为吉格拨开了迷雾。他想到的是另一人说过的异曲同工的话--这是你的职责了。
不错，正是那位高贵的梅纳利夫人。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冷峻神色，还有那不容反抗的当胸一指，令吉格不禁心生向往。
倒不是说我们的主人公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对美丽的寡妇产生了情愫。诸位不难看出，国王的这位表姐，有着迥异于其他贵族的超然
气质，貌似不问世事却别有一番深谋远虑。这种富含智慧的寡言少语做派，对吉格这种初出茅庐、未经世事的小伙子来说，俨然就是一
位崇高的女神，令他膜拜不已。
可以这样说，正是抱着遵从梅纳利夫人"嘱托"的念头，原本已是心灰意冷的吉格才重拾热情，勉强恢复了对前途的向往。因此，尽管命
运不怀好意地跟他开了一个残酷又荒诞的玩笑；吉格还是不计前嫌，顺应着她设计的诡异路线，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吉格整顿精神，如期前往赴任了。
不知道是他已经声名远播，还是对方事先收到通知。吉格刚一进入国王寝宫所在的宫殿，正不知接下来如何行动，一个身着宫廷管事制
服的人站在走廊的另一端，远远地朝他打招呼。
吉格自是听从，跑过去，跟随那位头戴灰色假发的中年人，进入其所在门口的办公室。
"您就是新任的近卫官吧？"
"是的，大人。"
"我们要感谢您呐！是您救了我们的国王陛下！"
"不敢当，大人，我不过是尽了职责。"
"您的谦虚让我满意。来，先生！请坐，请坐！请听我给您介绍一下您的工作事宜。"
对方说着，慢悠悠走到那张红木大书桌背后坐下，派头十足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对吉格讲述起了工作的事，顺便罗列了一堆宫廷里的注
意事项，尤其是国王的某些生活习惯--事实上，后者花费的时间远胜前者，翻来覆去讲了足有一个多小时。
这样，吉格才知道身为国王的近卫官，有着怎样的优越待遇。军务上，他仍是近卫军的一分子，接受近卫军指挥部的调配（但实际上，
除了国王，再不会有谁对他下达军事命令了）。宫廷里，除了听从眼前这位稍嫌唠叨的总管，布洛涅子爵在日程上的调遣，再没有别的
管束--当然，还要除开国王。
最后，子爵大人用颇为挑剔的目光审视了一番吉格的衣着--主要是里面的衬衣和腿上的袜子--表情变得十分恼火。
吉格自知不雅，却无可奈何。昨天傍晚，梅纳利侯爵府派人为他送来清洗干净的外套和背心。不知道侯爵夫人家用了什么秘方，不但血
迹被完全洗净，连旧日的污渍也无影无踪。并且熨得平整又硬挺，穿在身上衬得他原来的那身衣裤颇为肮脏、不堪入目。
好在这位总管虽嫌唠叨，但也承袭了埃克兰王室历来的宽容风度。嘟哝了几句后，对新任近卫官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束歪歪嘴，只得勉强
作罢。继而吩咐他跟随等在外面的仆从们，一起进寝宫参加国王的起床仪式。
因为养伤的缘故，国王晚上睡得比往常要早。上午九点半刚过，他就睁眼醒来，拉了拉床头的唤人铃绳。早已准备就绪的仆从和宠臣们
闻声而动，鱼贯涌进了这间充满药草清香的豪华卧室。
洛贝朗正从那张顶着华盖的大床上坐起，分别站于两边的两名仆人连忙在他的背后叠放好枕头。国王看来睡得很满意，脸色红润，面带
若有若无的温存笑意。只是头发稍嫌凌乱地散落于肩头，显得有些颓废。洛贝朗对他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非常珍惜，睡觉时从不戴睡帽
，认为那样会闷着头皮，引起掉发。
现年二十三岁的洛贝朗一世年轻体健，那点皮肉之伤基本没有对他行动的造成多大妨碍。如果说在吉格休假的那天里，他还遵从御医叮
嘱，摆摆样子在床上躺一整天；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摆脱了伤痛的不便，打算开始如常的作息了。
新进来了几名穿围裙仆人，为国王把餐桌架在床上，摆上他的第一份早餐--一盘散发着浓郁奶香的肉汤。与此同时，一名仆人绕到洛贝
朗身后，用绸带为他把散落的长发简单束好，避免国王在喝汤的时候，头发落进盘子里。
这时候，一个大黑影呼拉一下从人群中蹿出，蹦上了国王那张大床。站在人群角落里的吉格不由得紧张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
剑柄。
当然，除了他，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到诧异。因为那个"作乱犯上"的歹徒，正是洛贝朗心爱的猎犬--玛尔士。
关于这位国王的亲密伙伴，我们在前面已经有过描写。正如那时我们的主人公所见，这只漂亮的长耳猎兔犬确实年岁不小。还是在洛贝
朗十一岁时，被立为王太子那年，其父阿尔贝特五世亲手将这只当时刚刚睁开眼睛、毛绒绒的小狗崽儿，放进儿子怀里的。
先王的用意十分明显。他希望借助这只日后势必长得高大威武的小家伙--连"玛尔士"*这名字都是先王亲自取的--培养儿子对养犬马、
打猎这类充满阳刚气息的活动的兴趣，继而使他逐渐摒弃原先那可笑的女人爱好。
只是先王的这番苦心，注定得不到回报。因为我们知道，从来只有宠物随主人性情，却没有哪个主人受宠物影响，改变自己的秉性的。
这头品系纯正的王家猎犬，固然长得威风凛凛，在国王偶发兴致举办的游猎活动中，也有过极为出色的表现。只有一桩遗憾，作为一只
血统优良、精力充沛的公犬，玛尔士先生对雌性毫无"性致"，以至于至今仍是一条老"单身汉"，没有为王家猎犬队伍增加半个优秀成员
。对此，洛贝朗一世倒是非常称心如意，称他的爱犬为"忠贞的玛尔士"，对其宠爱的程度可说甚过对任何一位密友。
像往常一样，国王亲热地喊着它的名字，玛尔士则伸出舌头兴高采烈地舔了舔主人的脸庞。然后蹲坐在一边汪汪叫了两声，看着国王将
盘子里的肉汤，亲自用勺子舀进另一只稍小的银盘里，放在餐桌另一端供它享用--这份独一无二的殊荣，至今无人与之争锋。
相比于爱犬的大快朵颐，国王胃口不佳，只潦草喝了两三勺，便示意撤下。吃得正香的玛尔士显然意犹未尽，望着被端走的美味呜呜地
哀鸣。对此，洛贝朗先是揉了揉它那肥嘟嘟的下巴，予以安慰，然后拍拍它柔软的大耳朵。机灵的大狗心领神会，跳下床去，蹲坐于前
。
*玛尔士，即Mars，战神在罗马神话里的叫法。
第十九章
洛贝朗一世的宫廷生活（下）
年轻的贝恩公爵来到国王床边，为他把被子揭开。国王扶着公爵略显瘦削的肩膀下了床。随后高举双臂，由两名仆人蹲下去牵起他的睡
衣下摆，为其宽衣。
年轻的国王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只有受伤的部位裹了薄薄一圈细布。在他周围的仆从和贵族们无不衣冠楚楚，形成鲜明的比照，而洛
贝朗面色坦然，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
贝恩公爵拿起被仆人捧在手里衬衫，亲自为国王套上；然后是短裤、背心、袜子......每一处纽扣和丝结都由公爵亲手完成。这位养尊
处优的小爵爷从未亲自动手给自己穿过一次衣裳，却如此不遗余力地服侍着他所崇拜的国王，甚至比他自己那位专业的贴身男仆做得还
要完美细致。
随着年岁的增长，现在的大多数时候，洛贝朗还是穿着男装的。他的身材高挑健美，以至于时下不少人都觉得：陛下穿男装时的威武俊
美，比着女装时的艳丽妩媚更胜一筹。
初步穿戴完毕后，贝恩公爵拿来一把柔软的白鬃发刷为国王梳头。如前面所说，洛贝朗的头发长而柔软，接近头部的比较直顺，到了下
方则自然卷曲起来，看起来相当优雅美观。只是这种优美非常难以把握，必须很小心地处理下面的发卷，才能使它们以最完美的形态呈
现出来。
因此，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国王的头发才被终于梳理完毕。他通过被仆人捧着的前后两面镜子，照了照自己发型和衣着，露出满意的
微笑，亲吻了公爵的脸颊以示奖励。这位清秀得宛如一首抒情诗般的美少年，顿时笑容灿烂，纯真得仿佛一颗沾着朝露的果实。
接下来，是国王最不乐意，但又不得不进行的一桩事--刮胡子。
正是这样，尽管洛贝朗一世有着不输于女子的美貌，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像所有成年男子那样，几乎每天，都会有那么一些粗糙的小颗
粒，从他的下颌和嘴唇上冒出，令他倍感厌恶。
国王的御用刮胡匠，拉于斯？安格诺师傅是个矮小敦厚的伯尼特人。他那位于埃克兰西北角的老家，除了盛产大陆知名的葡萄酒外，还
有一项鲜为人知的发明--伯尼特式折刀。这种多用途的折刀不像普通的刮胡刀那样，完全暴露出令人多少有些心悸的刀身；而是被紧紧
夹在两片薄木条之中，只外露半寸不到的锋刃。看上去不那么友善小巧，而对付起毛发来却依然锋利无情。
如此妙物已被安格诺师傅操练娴熟，拿着它像肥皂一样游走于国王白皙柔嫩的皮肤上，除去每一点令其不愉快的凸出物，而不会使他感
到一丁点的刺痛。更绝的是，经这位师傅刮过后，至少两天，国王才会感到唇边粗糙，需要再次清理。仿佛这个矮小的伯尼特人有着某
种神奇的法术，能把未来的胡茬都提前根除了。
靠着这门绝顶的手艺，安格诺每年从国王这里领取四千五百个金币的年俸，几乎与我们主人公未来的那份遗产差不多。
而我们的主人公呢？此时站在一群弄臣中间，看着国王这番仿佛无休止的排场，心里愁苦不已：假如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将在自己眼前上
演，他真想找个借口辞职，就此回家种地算了！
经历了一个多小时的折腾，国王终于结束了他那漫长的起床仪式，进一步穿戴好外衣和首饰后；在爱犬的领路和群臣的簇拥下，浩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