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接过温玥手中的火折子,我缓缓低下身,恶心的味道更加浓郁,仔细一照,一条在油腻成色偏黄的腐肉上蠕动的巨大白色蛆虫顿时出现
在我视线当中,这着实吓了我一跳,退后几步,我死命抓着温玥前胸,半刻才缓过劲来。
感觉到温玥的视线,才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我不由的松开手:“那个,你别误会,我只是被蛆虫吓到而已。”
他没做声,只是借着我手中的微弱光芒,弯腰直视那滩混杂着不止一个人破碎肢体的腐肉,凝视片刻,温玥说道:“按理猜测,蛆虫出
现,且如此完全地腐蚀内脏,恐怕这些人已经死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应该更久。”我蹲下,平复心情,对着温玥望向这边的眼神,“虽说这个深凹的废井里温度却是要比外面低上许多,可现在是夏季,
温度太高不利于蛆虫繁殖,所以我推测这些人的死亡时间应该要长于一个月。”
拍拍我的脑袋,温玥略带欣赏的意味说:“你说的很对,适用环境来考虑问题,不愧是死了这么久的人。”
怎么越听越像损人。
不耐烦地闷哼一声,我回望这堆混成一堆的碎肉,无数根手指暗藏其中,再拿火折子望四周一照,发现沿着墙壁并排堆放的,是一颗颗
面容可怖的头颅,空洞眼眶内流出淡黄黏着的液体,有些唇角已经开始渐渐腐败,望着成堆的零落尸首,顿时恶寒渐起,我说:“不知
这些人究竟犯了什么事,要被肢解成这般模样……”
“这是我刚才在那堆残肢附近找到的。”站在我身后,温玥缓缓递过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抹干净泥土,在暗黄的火光下,隐隐出现于
眼前的,只有一个大大的精工雕刻的“惠”字。
公孙惠?
15.暗道
手握玉佩,那颗石头凸起的尖角划擦着手心,隐于心中的那股不可置信霎时冲上眉间,凝结成霜。
我不得不垂下手臂,直视眼前惨象,片刻之后,身后的温玥轻轻攀上沉默良久的我的肩:“看也知道,这里堆积的都是公孙家的人,至
于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
温玥很聪明,不用多虑便看出端倪,他说得如此肯定,就像被用力剥夺走的,让我连保持沉默的权利都没有。
他。
好像吴碾也说过这个字。
微微摇头,我实在不愿意去回忆那个名字。
我不愿意叫他的名字,是因为害怕,我很害怕,我承认自己软弱,但就算我是个坚强的人,我想自己也无法坦然面对那个在我身边,一
步步变得疯狂的男人。
身体已经死亡,那些强加在我脑海中的回忆却不肯消逝,他温润的耳语,他期盼的眼神,落寞离去时他的背影,扼住我喉咙时他那双充
满爱意的眸子,连同躯体的疼痛及屈辱一起烙印进灵魂最深层的恐惧之中。
残酷的,不堪回首的。
对于他的记忆,宛如被地狱里的恶鬼不断用皮鞭抽打,鞭稍之上是暗藏的钢针,抽一下,打在血肉上,然后生生剌出一条鲜红裂痕,比
炮烙更残忍。
“尚临?”身后人小声询问。
撇嘴笑了笑,我略微轻松地回道:“没错,我知道。”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笑得这么莫名其妙,但是反过来想,若是不笑,那又让我摆出什么表情?
或许虚伪是最卑鄙的保护色,却也是唯一穿过层层隔膜,看得到心灵深处的悲哀,它看得到,所以它能了解,所以它让脸上摆出对悲哀
的笑,所以它变成了虚伪。
白日为世人沉寂,夜晚随之朦胧激烈,而并非做梦的梦靥,它替我痛心疾首地回头,并不由得诅咒我的脚步,它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我
的名字。
笑着笑着,暗色火光也渐渐变得刺目,变得恍然,然后得以暂时忘却恐惧,也就在同时,望着眼前腐败残破的肢体,我猛然意识到自己
必须争分夺秒。
那个疯狂的男人,他从来都学不会心慈手软。
抓住温玥的手,我很焦急:“没时间停留了,我们必须马上找到臭小鬼和温柔。”
转身欲走,温玥则伸手擒住我:“不要激动,我想他的目标是你,再没见到你之前,小柔他们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凭什么说的这么肯定。
“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对任何人都不曾手软,你看这一地残骸,教我怎能不担心!”反手甩开被扣住的手,却发觉怎么甩都甩不开。
紧紧扯着胸前衣襟的手指是那么无力,虚弱得就连抓住思念都不可以:“我不想,我不想他们死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思念如同遗落在身边的手巾,到最后却连抬手的拾起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望着它,如同现在只能眼睁睁望着它的主人。
大手轻轻拍着我的脑袋,比我高出许多的温玥面无表情,他说:“你放心,小柔并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傻,他还不至于让自己就这么轻易
死掉。”
回头。
“苦瓜脸,就算不相信我,你也要相信他吧。”大手在我头上胡乱揉搓几下,粗鲁得很。
顶着被他揉乱的头发,忽然发现原本焦虑的心情缓解了不少。不满的,目光随即找到这个轻易说服自己的人,但只见他独自在四周井壁
附近来回走动,上下打量了会儿,伸手摸了摸墙壁,之后将指尖放在鼻息处,认真地嗅着,然后转身对我说:“墙壁上的泥土很潮湿,
但闻起来不像新土,这里应该是很早前就被挖开的,我想……山庄的真正主人应该是个居安思危的人,或许有密道也不一定。”
无声的望着不断徘徊于井壁尽头的温玥,他不断用手指敲打着潮湿的井壁,然后又转移阵地,往来几次,终于在那堆人头后的井壁前停
住了。
好奇上前,绕过散落在地上的肢体,来到温玥背后,他正专注倾听岩壁之后的回音,觉察我的靠近,他示意我不要做声。
几声沉闷回声之后,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顿入耳中。
温玥收手。
“后面是空的。”我说。
随手捏起一些岩壁泥土,温玥借由暗黄火焰端详许久,最后搓掉手中湿土,小声地说:“我要推开这里,你站远点。”
识相退后几步,他立即聚气于胸,最后微微收掌,以一种迅速而优雅的动作掌中那面墙壁,随之听见土块碎裂的声音,原本只是壁上极
其细小的一线,瞬间裂成了无数条痕清晰的裂缝,下一刻,幻术似的,墙壁倒塌,空气中马上弥漫着四散的残灰。
前方出现一条黑黝道路。
扫了扫灰尘,温玥再次用手触碰道路周围墙壁,嗅过一阵,他说:“这里的泥土与外面味道一样……我想,应该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过这
个暗道……”
主动拽起我的手,他居然不以为然地说:“怕黑的鬼,走吧。”
怕黑的鬼?
心中火苗暗暗燃起,使劲掐了掐他的手背:“胡说八道,你才怕黑!”
轻声讪笑,他并未回头。
刚想大力甩开他的手,不想正好望见他手臂上包扎的伤口,力道马上变小许多,温玥一定觉察到了,不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哼笑。
我妥协的任他带着向前,暗色光晕在漆黑无声中印出他的背部轮廓,被他抓住的地方尤其敏感,像火烧一般。不时偷偷瞥了瞥这个男人
的背影,尽管如今的身体不习惯他大步前行的步伐,但我很努力跟上,只为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窃喜心情。
“玥……”低声呓语。
想不到这么小声他都听得见,还霍然止步回头望我,害得毫无准备的我只能胡乱接话:“越……来越,你不觉得脚下的路越来越硬了么
?”
事实也确实如此,起先行于泥土路上的微软感觉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坚硬的触感,就好像石板路一样。同样意识到这点的温玥,拿着
那星点火焰左右观察,果然不出猜想,周围早已不是泥土墙壁,而是由人工堆砌起的石壁。
望着前方的无尽黑暗,我不禁猜想,在这个黑暗的尽头会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我们在沿着一个上坡路前行,告知温玥,他竟与我同感,相视无言,唯有继续前行,带着我继续在漫长而
不知何为尽头的暗道前行,大概过了很久,温玥突然停住脚步。
不解上前,倏然发现在我们努力走了这么久的道路后,出现在前方的,竟然是一堵冰冷的墙。
温玥自然上前探寻那道墙壁后是否有另一条暗道,但令人失望的,事实告诉我们,我们再怎么寻找也是白费力气,不仅仅是前方石壁,
就连附近石壁也没有能给我们一丝希望的曙光。
也就是说,这是条死路?
微微叹气,他有些气馁,而我则是在看他忙乎完之后,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温玥摇摇头,小声地说:“没用,找不到路,看来我们误入
歧途,寻错方向。”
误入歧途么。
掩嘴轻笑,那个男人有些不爽地回头:“你笑什么,难道我有说错什么?”
摇摇头,我不想激怒他,而是卷起袖子,慢慢蹲下,低头笑道:“关于机关暗道,这可是大有乾坤的东西,人们往往寻得到路,却找不
到口,尽做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傻事。”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看着用石板精细封存好的尽头石壁,立即排除未修完路的可能,再者就是,我想这山庄主人也不会无聊到挖跳死
路来玩,所以我敢毫无根据的肯定,这里并非死路。
记得以前我很喜欢弄机关玩弄别人,所以偷偷学了很多设计暗道的方法技巧,本来权当少不经事的东西,现在想想,倒是派上用场了。
伸手拨开脚下的灰尘,拿火折子仔细探照着脚下将近四尺见方的巨型石板边缘,发现边缘处有几丝松动迹象,我望着这一直微微倾斜的
石板道路,一路过来轻轻敲打,果然,在最后一块石板上,我听见与之前几块石板极为不同的清脆响声。
求助地望向温玥。
他倒痛快,随即蹲下,要一口气掀开那块扑在地上的巨石,我马上按住他手:“轻点!万一下面是公孙惠,你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之前还感叹他聪明,结果根本还是那个模样,尤其是他现在望着我的眼神,让我更加头疼,他定定看着我,被遮住的脸说不清是不高兴
还是其他表情,半天毫无动静。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失神,他很快便恢复,低头轻手搬起石板,我随即吹灭手中的火折子,也就是同时,由下方飘进来的空气顿时让我们
斗志燃起。
果然并非死路。
底下好像是个昏暗洞穴之类的地方,只有微弱的火光立在墙上,好像一条幽幽的道路,忽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惹起了我们注意,暗色轮
廓看不清来人,直到他立在一个巨大铁门前,带着蔑视的笑意与里面人说话的时候,我才不由的瞠目震惊。
“燕信,主公与你的条件不菲,你又何必让自己陷于这高强网罟之中,陪着那些冥顽不灵的将死之人活活受罪?”这声音我自然记得,
他就是当日就是第一个认出杯中含有剧毒“千山负雪”的归元帮总舵香主,常思。
这么说,常思也是……
“少罗嗦!”未等我想完,里面燕信的略带虚弱声音传出,毫不客气,“归元帮有你这等见利忘义的叛徒,我早该看出你与吴碾本就是
一丘之貉!”
吴碾虽说争权夺利,但最后仍是心系着归元帮,被人说成这般,我也只能摇头叹息。
常思显得潇洒自得,踱步上前,隔着那道重重铁门,阴笑着说:“那这样更好,四日之后,等他们尽数死去,我便是归元帮名正言顺的
新任帮主,倒时候就算把你相好的坟挖了,你也只能在这里干瞪眼!”
“卑鄙小人!”燕信冲到门边,显得极为抓狂,“你若敢动无欢的墓,我一定让你死无全尸!”
用力大笑几声,常思阴寒地望着燕信:“你现在连条狗都不如,还想来跟我斗?待帮主公抓到那个在大典破坏好事的小子,我再来收拾
你们!”
说完,常思趾高气扬地得意离去,燕信则铁青完脸,半捂着胸口,顺势倒地。
破坏好事的小子?
原来你要抓我么。
收回于心底的冷笑,我让温玥带我下去,被突然出现的我们微微吓着的燕信有些惊诧的抬头,他望望我们身后空无一人的小道,不解地
问:“外面这么多人把守,你……你们怎么进来的?”
示意他小声,我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密道之事,然后望着他身后一群卧倒在地的人:“他们怎么样了?”
摇头,燕信苦着脸说:“期限快到了,他们最近疼痛得更加厉害,我和几位长老虽然每天用内力给他们渡真气止疼,但是收效甚微……
”
苍白的面庞,看来每日要渡自己真气给他人,燕信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沉默了会儿,燕信幽幽抬头,问道:“怎么样,找到解药了么?”
伸手拉出站在身后的温玥,我点头说道:“解药没找到,但是我找到会制作解药的人。”
“制作解药?”突然的,温玥冷下脸,“这种剧毒的解药材料异常难找,况且光是调制如此大量的解药,少说也得半个月。”
半个月?!
听到此话,燕信极其身后的帮众统统表现出一种绝望的表情。
半个月,肉都烂了,还等你的解药……
顿时觉得温玥越看越不中用,正想借此朝他吼叫一番,谁知温玥居然给我来一个峰回路转,让人不知好气还是好笑,他说:“不过我可
以调配出缓解药物,将毒发日期延后二十天,只是这调配药物也要起码两日……”
“两日就两日!”最先反应的人是我,猛力拍着他的肩膀,用坚定的口气替燕信等人确认,“温玥,我相信你两日之内一定可以做到,
对吧!”
似乎读懂我的意思,温玥没有拒绝,我知道这个要求或许有些为难他,但我现在别无他法,只有肯定希望,那些人才会想活下去。
燕信当然也明白,所以他退后几步,竟然屈膝跪下,狠狠朝温玥磕了个头,恳切地说:“为我归元帮众,燕某在此先行谢过……”
见状,一直在其身后不做声响的人一齐上前冲温玥磕头,不知为何,温玥显得有些窘迫,脸一直朝旁边看。
知道他不善言辞,可是,他这不言不语的,我也只能代他发言:“答应你就是,燕帮主快快请起,莫要引来守卫。”
虽说这里离有人把守的大门还是有点距离,可是这里本来漆黑无声,给他这么一弄,倒是嘈杂起来,而且,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真
的有几个人影缓步走过来。
眼疾手快,温玥立马带着我飞进那个密道中,而幸得走道昏暗,加之那几个守卫眼拙,他们并未看见我与温玥。
“吵什么吵!”令我惊异,这几名守卫居然并非受控的模样。
“他娘的常老贼,老子都要疼死了,难道连喊都不给喊么!”
“几个背信弃义的东西,迟早有一天大爷我非把你们千刀万剐不可,也让你们长长浑身刀绞的滋味!”
“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