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
小气。
不就是你那一瓶酒,犯得着跟我憋这么久的气么。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别人,反正跟你互对臭脸,谁都不舒服,还不如出去走走。
刚起身开门,臭屁小鬼就忍不住望过来,抽嘴角可就是没声,见我看着他,又大力闷哼一下,闭眼扭头。
好久没见到这么横的小鬼,脸皮拉得比马脸还长,。
出门走了几步,就听见里面传出使劲踢床板的巨大响声,装作没听见,我继续向前走。他不会天真的在期盼我回去哄他吧,想得美。
出外晃悠了会儿,想去找李一相谈,但是发现自己现在这身黑衣斗篷似乎有些不合适,只好来回在归元帮总舵内晃来晃去,之后无意闯
进一个小院,直到里面人跟我说话,我才惊觉自己竟然身在公孙惠的卧房前,更要紧的,公孙惠居然连带着笑意叫住正欲离去的我:“
既来之则安之,何必着急离开,在下方才泡了些上好贡茶,阁下如若不嫌弃便留下喝杯茶再走。”
看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脑海里想着那些乱成一堆麻的线索,再望向所有线索之中最大的疑点公孙惠本人,心想本
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精神,况且我也不必害怕他什么,反正做了这么久的鬼,若是有什么我直接吸他阳气便是,就像那个臭小鬼说的
,不要浪费。
由此,我便欣然点头,跟着他进去。
不知为何,尽管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布局,但这个房间总体感觉上很熟悉,可暂时还不清楚多了什么,而还没等我回神,一杯热茶已然出
现在我面前,望着眼前公孙惠熟稔的倒茶姿势,倒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儒雅倜傥。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单手扶杯喝着茶,在冰冷舌头碰到茶水那一瞬,我立即睁眼稍稍注视观察着四周,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
环视一周,公孙惠的房间说来倒也简单雅致,没有乱七八糟的摆设,只在桌上遗留着几本尚未合上的书,看样子应该是在不久前翻开还
没来得及整理。
“看完了么。”他不经意地一问,令我差点滞出手中的茶水。
气氛弄得有些尴尬,我干笑几声,放下茶杯,帽檐的暗黑可以使我能看到别人的脸,但别人却看不到我的脸,可我不知道对面的男子是
怎么发现我在观察他的房间,于是只好保持沉默。
强烈的被注视感觉由前方传来,我知道男人正盯着我,目不转睛的。
5.线索
说起目光,我总觉得面前这个长相普通的男子的神太过犀利,好像能够十分轻易穿透灵魂的界限,知道他人心中思甚欲言。再一看,倒
不是人们常说的瞳凝秋水这般境界,只不过,对我来说,那抹看似平常的眼瞳,却有种熟悉之感。
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思来想去,倒是公孙惠不由笑了出来,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指尖动作优雅得很,随后悠然抬首望来,他说:“上次听人说你叫小文?”
不知他为何要问起这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于是我亦将茶杯放下:“想不到公孙公子仍然记得小人,小人对
公孙公子的记性真是佩服万分。”
一开口说话,他楞了一下,但很快恢复。
由于众人都当我是萧北辰分舵的人,所以面对总舵之人,我必须保持着一定的谦卑之态,何况我现在面对着的,是前任帮主姬无欢的朋
友,虽说没人知道公孙惠的来历,但可以肯定的是,公孙惠的来头肯定不小。可进屋之后令我甚觉奇怪的是,公孙惠四周却没有护卫,
甚至连服侍的小厮都没有。
尽管话语谦卑,但我的自尊绝不会允许自己摆出奴颜婢膝的媚态,好在帽檐遮住了脸,不然给人看见我这般无所谓的表情,还不得将他
气着。
或许不会。
公孙惠自我进屋来便是淡笑自若的模样,就算知道他只是表面在摆笑,可好歹人家没给自己脸色看,没给脸色看,那就有交流的机会,
有交流的机会,我就得以从话语中得到一些线索。
相互沉默了一会儿,公孙惠仍是毫不掩饰地望着我,随后低头笑了笑,他说:“阁下此番而来,看似踌躇犹豫,怕是有什么想问吧?”
第一眼就知道公孙惠是聪明人,跟聪明人对话越坦诚,他话语越真实,反之,一味玩着小聪明,到最后只会碰得一鼻子灰。
理了理衣袖,我兀自笑道:“不瞒公孙公子,既然被看出来了,小人也不好隐瞒着什么,只是小人无意中听见当日吴帮主出事之前,与
公孙公子在百香楼喝酒谈天,直至卯时才回房,之后就发生了惨事,众人猜测不已,不知公子对此作何感想?”
听我说完,他大笑两声,犀利地眼神中多了几分奇怪的颜色,他正坐我对面,单手扶额,嘴角依然止不住笑意:“是啊,一般人都会这
么想,不过听人从人嘴巴里说出来倒是第一次,之前燕信那小子跟我拐弯抹角就是不肯说出口,既然他不问也算不得我不说,我可没工
夫很人耗。”
燕信。
原来,他也在猜测。
想想也是,人家毕竟是归元帮副帮主,现在姬无欢亡故,吴碾又被人杀了,他便是这里说话分量最重的人,由他查案也是理所应当。
归元帮人员形形色色,参差不齐,关系网太多,想要一时半刻弄清楚是不太可能。身为下人的李一尽管一直在泷城总舵中,但这其中之
事估计这个老实人也不甚清楚,而现如今唯一可以询问的萧北辰不知还要跟我生气多久,真是苦煞我也。
抬眼对视,正好看见公孙惠的眼,那双眸子流光闪烁,看似清淡,却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火,他望着我,说:“难得你如此坦率,我
也不必隐瞒什么,当日我的确独与吴碾喝酒至深夜,不过依你所说按论时辰,我便不知了,至于你心中猜想之事情……”他托着下巴,
“还要靠你自己去查探明白。”
点到即止。
果然是聪明人的回答,既不给你明确答案,又在话语中给你一两丝极其重要的提示。
公孙惠指的是一条迷途路,却是探寻真相途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他告知我的这些话,我并不明真假,但他却让我毫无怀疑的相信着。
猜出谜底,真相便近在咫尺,一切自然明晓。然而,听不听得出来他话语中的玄机,便要看自己造化了。
都说造化弄人,可我不喜欢浅尝即止,面对公孙惠给的谜题,我自是欣然接受,离去时略带感激地说:“小人受教,多谢公孙公子指点
。”
却要出门,公孙惠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猛地抓住我肩膀,使我不由的吓一大跳,如果我还是人的话,估计背后已经湿一大片了。
侧头而过,他幽幽放了手,可是不经意入目看到,有意无意的,公孙惠竟然咧嘴,不明笑意地望着我。
那股子寒意又再次升起。
没有多想,我立即抬脚出了他房间,恨不得早些离开这里,等我出了小院,才在心底重重舒了口气。
他用的力道并不大,但很奇怪,被他碰到的时候,总感觉灵魂会被吸走。
望着自己依然成形的手指,不禁笑自己多疑,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人碰触,所以一时间才会这么不适应吧。
可是,我不能不多疑。
吸取多少人最后的遗憾气息而终于留存下来的我,好不容易一点点缝合被前尘往昔破碎的灵魂,如今我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副称不上活
着的身躯,我不想失去。
世上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连能够流连的记忆都是这么不堪回首,我不喜欢回想,亦没再多想,无论是那个一无所有身败名裂自己,
还是背尽骂名再无归途的自己,都不那么重要了,只当自己早就死在沙场亦或那些无谓牢笼,云卷云舒百年之后,伴着自己的只会是自
己。
命不由我。
只当自己应该这么过活,就如同悄然天涯而去的山鹰,翱尽天下,无常世间,谁不再是谁心中的尘埃。
闲庭信步之余,天色渐黄,还未来得及转身回去,就突然被人从身后用力提起,那人脸色不善,瞳孔依然充斥着火药味,嘴里骂道:“
你这恶鬼没事乱跑,是不是又跑出去害人?”
要害也先害你。
他脾气不好,我也不见得会投降,挣扎一番见他依然未停手,便直指他眉心:“再不放手,莫怪我害你。”
本来这招算是我的杀手锏,可今天看上去却一点儿用的没有,萧北辰不仅不吃我这套,而且毫无畏惧地一把将几乎没什么体重的我拎起
,直接带回房间,带上门,他不客气地说:“我让你乱跑!”
倒好意思,不知是谁给我摆张臭脸,让我不得不出去。
萧北辰憋气归憋气,但这个少年并没我想的那么暴力,他进门后只嘟囔几句,便轻手将我放了下来,然后反手转身,看上去仍未消气。
本来没想什么,可在他转身之后,我不经意看见侧脸及颈脖的汗水。现在是春季,若不是做了激烈运动,不会出这么大的汗。
摇了摇头,想起这个少年平常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我实在很想否定脑海中蹦出的想法,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是在找我?”
明显的,少年身形猛地一震,回头狠瞪一眼,不自然的抽动嘴唇,好半天才说:“找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哦。”了解地点头,我扯下帽檐,自顾走到一边,闭目养神。
突然觉得身前很热,缓缓睁眼,发现一张特大号五官扭曲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原本还算得上英气的脸上此刻青筋满布,两眼血丝更是入
目清晰,尤其是他磨牙的声音,此起彼伏抑扬顿挫。
“你做什么。”冷淡地望了他一眼,“没事不要来吵我。”
这话一说出口,好似烈火添薪,少年的脸都气得赤红,如同烧红的铁块,浑身怒意发抖而上举拳头,他正正瞪着我,咬牙切齿:“尚临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
平静看着他攒紧的拳头,我说:“没错啊,我的确没心没肺,鬼怎么可能有心有肺,你不会这么天真吧。”
谁让你之前跟我憋气,惹我兴起,不气气你我浑身不舒服。
果然,少年气得两眼瞪大,头顶冒烟,猛地放下手,他一个箭步跃上床铺死命咬手做自我摧残去了,而我仍不紧不慢的闭目养神,对他
不予理会。
当前重要的,是要仔细分析从公孙惠口中得知的信息。
他说与吴碾喝酒至深夜,依照此话,他必定是与吴碾本人喝酒,而且从李一口中也得出了一条重要证据,就是吴碾身上喝酒之后才有的
红色疹子,但是义庄那具尸身分明没有起疹子,而且那天他出现在房间内的时候,也是没见有起疹的模样……莫不是找了一个同样会喝
酒起红疹的代替者?
这太牵强了,就算有,也不可能与吴碾生得一摸一样。
莫非用了易容之术?尽管这不是不可能,但仔细想想,若然这么大费周章地易容陷害吴碾,那么他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那夜一直守
着吴碾房门的李一视线中逃离。而且,有那功夫的话,他又何必要弄出这么多假象,搞得这么麻烦?
令人费解。
第二日就是继任大典,李一纵使再累也要守着吴碾,据他说是因为他怕吴碾宿醉不醒,误了时辰,所以等在门口,直到辰时准点推门才
发现吴碾已然死去。
这么说,那人必定武功高强。
这完全是废话,归元帮什么奇人异技都有,各个武功高强,况且此次继任大典,往来不少武林高手,要寻一个凶手那便是大海捞针,所
以这个线索也只能断在这里了。
于是我想到,公孙惠说他没注意时间,莫非真的是时间上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本身验尸的时候我的判断有误,甚至我之前所认为的理所
当然统统都是与真相南辕北辙?
人最怕的就是怀疑自己,而我现在正是如此,一旦怀疑自己便会犹豫不决,所以我当机立断摒弃脑海中的胡思乱想,睁开双眼,给自己
一个舒缓的时间。
月色如洗,于半透明的窗纸外倾泻进来的银白光芒好像洁白的霜,由地板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床榻上。
顺着月光,我看见床榻上半躺入睡的人没盖被子就睡去了。
真是大咧之人,难道他不知道春天易变寒,以为自己有点武功就天不怕地不怕,病来如山倒,再厉害的武功也斗不过病魔。
缓身走去,抽出他身旁的被褥,替他盖上。
继续干坐一段,觉得无所事事,为了防止自己乱想,所以走到门边,正想开门的时候,萧北辰冷不丁地从身边冒出一句话:“你要去哪
里?”
神出鬼没的小鬼,明明记得他在床上躺着的,怎么就突然起来了?
正待疑惑地望过他,萧北辰撇撇嘴,看上去心情好多了,用手捅捅我,他坚持不懈地问:“干嘛不说话,难道你又要去害人?”
在你眼里,我除了害人之外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么。
无可奈何地望着身边少年,我叹气说道:“我只是出去走走,你睡觉去吧。”
“我睡不着。”他毫不迟疑地回我一句,随后望过来,“我跟你一起出去走走,省得你去害别人。”
原来我还是个没有信誉的鬼,这倒对得起我的鬼名声了。
出门逛逛,有个人在身边倒也不那么无聊,夜色微凉,我们步行出了泷城总舵,在白昼人员望来密集的大街上,却见不到半个人影,只
有一些客栈妓院还在门口亮着灯笼。
不过今夜月色如此美好,望着银色铺满的大街,倒有一种说不清的美感,于是我冲着身边一直望着我不说话的少年说:“走在这里倒让
我想起寒都的夜晚,那里的道路也如这样银光闪烁,只不过由于太冷,所以大家都不愿出去,想想那时候还真是冷呢。”
那时天冷心热,如今回想起,却是寒上加寒。
“你也会觉得冷?”萧北辰不由好奇地问,“你不是鬼么,怎么会觉得冷?”
看他这副天真的欠揍模样,我忍不住反驳:“好像我从一开始就是鬼么。”
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那种好似被人醍醐灌顶的表情更令我气愤,随后他摸头想了想:“那你活着的时候就去过寒都?我在那里住了十几
年,怎么都没见过你?”
你见过我才怪。
“我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去的,你怎么会见过我。”那时候的寒都寒冷异常,但为了寻人,我和温玥便冒着寒冷穿越寒山。死后虽说也跟
清路过那里,不过我早成鬼魂,一般人又怎能看见我。
似乎很惊讶,萧北辰上下打量着我,震惊地说:“你死了这么久?!”
不然你以为。
他拉扯着我的手臂,用了然于胸的表情望着我,他说:“我还当你是恶鬼,现在看来,你虽然吸别人的阳气,可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
死了这么久……”
请问萧大爷你是在夸奖我么。
正谈论着,前方缓缓走来一个跛脚的打更人,待他走进,借着月光,我发现此人生得口歪眼斜,略显可怖。
决不能单凭长相去判断一个人,至少眼前人是这样的,尽管他面相不好,可是他见我们,便徐徐过来,憨厚地说:“已经三更天了,二
位莫不是过路的旅人,寻不到住处?要不要我帮忙带路,这里我很熟。”
摇头,我说:“不用麻烦小哥了,我们二人只是夜半无眠,便出来走走,待会儿就回去的。”
打更人望着我们,好心地说:“还是早些回去,时至夜半,好生歇息明日才能养足精神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