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了想,正月里,除了让安成那次为了令他听话,进行一番调教,其他时候,没对他做过什么。难道,是安成那些药物出了问题,如今安成已死,这事倒是真没有答案了。罢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贺兰已经有孕,那朕就可一辈子只宠他一人。有了皇位的继承人,那些古董老头还管得着朕宠男人还是宠女人。
第二日,安荣亲自准备好一辆华丽而舒适的马车,为了能最大程度的减少长途赶路的颠簸,安荣在车厢里铺了一层又一层软垫和锦被。待收拾妥当,才让人去请皇帝。
皇帝用自己的披风把人裹了,直接抱上马车。把他平躺放好,拉上被子,方下令启程回銮。
皇帝也在马车里,手里翻着贺兰骢逃跑时看的那本《六韬》。时不时看看熟睡的人,皇帝叹息不止,为了防止这人做出伤害自己和腹中孩子的举动,皇帝让元常给他的饮食中,下了微量的安神药物。只求这一路,能平平安安。
马车在晃动中,日夜兼程驶在回京城的官道上。沿途除必要的歇脚,一路上,竟是马不停蹄。
返回北苍皇宫,皇帝犹豫了下,把贺兰骢又安排回昭凰阁居住。他想,贺兰骢大概现在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他了。这人若不是被自己强行带回来,只怕此刻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对于贺兰骢来说,看到熟悉的阁楼,就知道,无论多么苦心谋划,最终,还是回到原点。看到小贵的那一瞬,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有了小福和安祥那件事,他出逃后,最放不下的,就是小贵。
安荣被皇帝派到昭凰阁,名义上伺候起居,实则暗中保护。杨林是除掉了,这后宫两个女人,和朝堂的人,却是不得不防。皇长子,对于一个王朝的传承至关重要。因此,皇帝每日心里,祈祷最多的,除了让贺兰骢能原谅他,就是希望他能带给自己一个儿子。
小贵看了眼桌上不曾动过的膳食,无奈摇头,喊来宫女撤下去热。小碎步到床边,劝道:“公子,吃点吧,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小皇子嘛。大人饿一顿尚且不好过,何况腹内的孩儿呢。”
没有焦距的双眸望着床顶,思绪早就不知飘到何处,小贵的话也是充耳未闻。
小太监咬咬牙,一跺脚,飞奔出去。
皇帝从渔阳才回来,下了早朝,就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京内的,外埠的,祭祀,水利,田垦,等等、等等。说这一国之君不忙那是假的,早朝一下,匆匆用点点心,皇帝扎进御书房就是多半天。如果没有皇帝如此操劳,那次日返回给六部的折子,又是谁批阅的。你看那御书房的宫灯,大半夜还在亮着,值夜的宫人都换了两拨了,唯独灯下批阅奏折的人还在忙碌。
小贵跪在御书房门外请求觐见,值夜的宫人见他一脸焦急之色,不敢怠慢,转身进去通禀。
皇帝见面前的小太监哭哭啼啼的,不由蹙眉,“想挨板子么,在宫禁里啼哭。”
小贵身子一抖,知道自己犯了宫中大忌,不过看皇帝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赶紧叩头,“陛下饶命,奴才不是有意触皇上晦气。实在是,实在是,公子那边,奴才也是不得已。”
听到和贺兰骢有关,皇帝紧张地问道:“他怎么了?”
小贵额头触地,“陛下,您快看看吧,公子一天不曾吃东西,这夜也深了,奴才也是担心公子。大人不吃,这腹中的小皇子如何是好哇!”
皇帝叹气,“摆驾小厨房。”
一天多没吃东西的贺兰骢,看看双手上紧紧缠缚的锁链,一阵冷笑。过去,手腕上锁着这个东西,好在链子长度够用,如今,只要身旁无人,双手被缠在一起,缚于床头。除了在床上躺着,真是什么都干不了。哼,难得想的如此周全。
随着脚步声临近,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他悄然皱了皱眉。贺兰骢其实很饿,可就是不想吃东西。冷汗也出了,酸水也吐了,就是不想进食。他在算计,如此多久,就可和干戈见面了。
小贵给皇帝挑起纱帘,皇帝大步进入,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提着食盒,把里面的东西摆上桌。
亲自解开贺兰骢的束缚,皇帝温言道:“贺兰,吃点东西,这样怎么行。”
贺兰骢看看桌上的碗,忽然笑了,岐山臊子面,真难为你了,北苍陛下,深更半夜亲自下厨做汤面。
皇帝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喜道:“贺兰,你一定饿的很吧。快来尝尝,看看朕的手艺是不是又精进了。你若是不喜欢御膳房的膳食味道,朕可以为你单选司膳,你若还是不愿吃北苍菜肴,就从东林选也可以,保你时时都可吃到家乡菜色。”
甩开皇帝预搀扶他的手,慢慢踱到桌边,没有动箸,却是单手拿起滚热的面碗,一点点向上。给皇帝露出一个灿如春日般的笑容,接下来,手一点点倾斜。
小贵呆住。
皇帝震惊之余,大喊:“快传太医,传太医!”
踢了还在发呆的小贵一脚,叫他赶紧出去打冷水。皇帝拿帕子给贺兰骢擦拭手上的汤面油渍,急急地问着,“怎么样啊,都烫红了,痛不痛啊?”
贺兰骢闭上眼之前,缓缓吐出两个字:心痛。
皇帝身形一滞,心痛,他又何尝不是。
第五十六章:孕夫难伺候
金华宫内,曹贵妃第一次携带着贵重礼物,礼貌性地拜访崔贵妃。
崔贵妃纤纤素手,拿起锦盒中一枚据说是波斯那边特有的深海黑珍珠,迎着日光仔细观瞧。片刻,小心将珍珠放回盒内,巧笑嫣然,“呦,妹妹,这么贵重的东西,姐姐可不敢收啊。”
轻轻地,把盒子往曹贵妃面前推,后者中途拦截,又把锦盒推回。
“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天姿国色,才配拥有此珠。妹妹庸脂俗粉,怕占了此物,掩盖其辉啊。”
“哎呦,妹妹真会说话。”罗巾掩口,崔贵妃笑得美目流波。
两个女人客套一番后,终于进入正题。
曹贵妃首先开口,“姐姐,你说这男人逆天怀子,怎么陛下还宠他如宝呢?这人前些时日跑了那么就,这孩子能是陛下的么?”
崔贵妃暗里冷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好心的给我送礼,哼,实话出来了吧。女人放下手中青花瓷茶碗,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已经令大司寝补录了侍寝宫档,想来若非龙种,那人现在怕是早被陛下处以极刑了吧。”
曹贵妃绣眉微颦,迟疑着道:“可这男人怀孩子,终是感觉古怪。姐姐,你说,那男人怀的孩子,该不会是什么妖孽托生吧?有了这个孩子,陛下是不是就不要我们姐妹了?”
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这味道酸的,呵呵。崔贵妃羽扇轻摇,语重心长地安慰着道:“妹妹大可把心放下,这男人么,终是和女人没的比。就说这楼子里接客的伶人,按年纪算,那男人都过了,你想想,陛下图个新鲜好玩,又能多久?如今陛下正宠他,咱们啊,只当看不见,该下棋下棋,该赏花赏花,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就好。至于孩子嘛,是不是妖孽,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只有陛下说了算。还有啊,妹妹你这直性子,当收敛下,当心一个不留神,祸从口出。惹怒了陛下,可就全晚了。”
曹贵妃猛地瑟缩下,忽然拿帕子掩了口,她和崔贵妃暗里不和,但那女人的话,却是有道理。低头轻笑,“姐姐说的有理,妹妹知道了。”
自金华宫告辞出来,走在回玉宸宫的甬路上,曹贵妃轻抚自己的小腹,暗自咬牙,真是狡猾,要不是探你的口风,我才不去你的金华宫。为了向陛下献媚,没事就晒梅花瓣。你就是弄的整个寝宫都是梅花香,陛下也不会去找你过夜。想要在这宫里站住脚,还是要靠肚子争气。哎呦,气死我了,可惜了,我那颗波斯黑珍珠。
曹贵妃正低头生闷气,就听身旁宫女喊了声:“给太妃请安。”
猛地抬头,曹贵妃才发现,贺兰如月正迎面走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福了福身,算作请安。
贺兰骢如月礼貌地虚扶一把,“出来散心吗?”
“是。”
贺兰如月点头,“本宫还有事,曹贵妃自便吧。”
曹贵妃按宫中礼节,低头,行恭送礼。嘴里,可是没闲着,“一对狐狸精。”
贺兰如月走出几步,身子一滞,最终,还是轻移莲步,继续前行。
御书房门口,贺兰如月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时有宫人过来行礼,“太妃娘娘,陛下请你进去。”
皇帝命人准备好了茶果点心,请贺兰如月落座,踌躇片刻,方开口,“太妃,嗯,贺兰,他,他怀了朕的孩子。朕想,这是喜事。”
已经得到消息的贺兰如月并没有显得很惊讶,语气平和但又疏离,“恭喜了,陛下要做父亲了。”
皇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太妃,这事,嗯,是该高兴。可是,可是,贺兰他……”
贺兰如月打断皇帝的话,“陛下想让本宫做什么,下旨便是。”
皇帝愣住。
书房内,北苍皇帝和他们国家表面看来身份最尊贵的女人,静静凝望,不置一词。
报时的沙漏在一旁默默地工作着,皇帝看了眼,都这么久了。他艰难地开口:“太妃,劝劝他,孩子本无过。”
已经把皇帝请自己的目的猜的八九分的女人,开始仔细端详面前的皇帝,如初次碰面般的打量。他,如今是九五帝王,傲视天下,他把北苍和东林统一,在安置东林遗臣和处理百姓事物上,也没有丝毫不公之处。他算得上是勤政、忧民之君,可他的令一面,却如此可怕。
女人猛吸了几口气,道:“本宫,试试吧。只是本宫有言在先,这次,他未必会听本宫的劝解。”
皇帝陪着小心道:“太妃肯去,朕当感激不尽。朕,知道前些天,做的过了。”
贺兰如月点头。
掌灯时刻,贺兰骢披着衣服,在小贵的陪同下,走出阁楼。往院中看看,葡萄架如今已能见到些绿色,手抚上还略显干枯的枝条,哂笑出声,“记得去年刚来这个地方,满院子都是绿绿的叶子,现在,什么也没有。”
小贵上前答道:“公子啊,再过些天,这院子就满目绿色了。公子若是喜欢,奴才禀告荣总管,可以给院中多添些花花草草。”
没理会小贵的话,想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墩上,小贵一声惊呼,“公子等等。”
贺兰骢诧异不解,就见小太监飞一样跑回去,出来时,抱出一个大软垫,在石墩上放好,方请他落座。
“小贵,你不觉得男人生孩子,很可笑吗?”
小贵眼睛一亮,“怎么会?其实,奇怪是奇怪啦,不过公子既然怀了龙种,就不必烦恼那些。你没见两宫贵妃生气的样子呢,那又怎么样?陛下宠公子,谁也拦不住,陛下要这个皇子,谁敢不保。”
是么,可,我不想保。
贺兰如月是和安荣一起进入昭凰阁的小院子,所谓正在赏月的人,一手托着腮,正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小贵一旁伺候着,寸步不离。
女人过去,把带去的水果摆在石桌上,柔声道:“不吃东西不行,赏我点面子,吃点如何?”
贺兰骢忽然见到自己的姐姐,无声而笑,“他又把你请出来了。”
贺兰如月看了眼身旁的安荣,才道:“不管为了大的,还是小的,先吃点。你若是肯吃东西,我可以天天为你做,也不用去东林找司膳,费那个事做什么,做出的味道也未必你就喜欢。”这次女人开口,没用江宁方言。
贺兰骢幽幽地道:“我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伸手,打翻了一桌果盘,懒懒的说句,累了,要睡了,扔下贺兰如月和安荣不睬,便进了阁楼。
贺兰如月眼泪哗地涌出,院门外,躲在暗处的皇帝,把拳头握紧。
吐了一阵酸水,贺兰骢想,照此下去,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达成愿望。
哐的一声想响,皇帝踢开木门,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安荣,一脸担忧,亲自端着红木托盘,上面放着瓷盅,里面不知是什么。
“贺兰,你不能再折磨自己了。朕带来你喜欢吃的东西,起来吃点。”皇帝声音很大,语气急促。
贺兰骢翻个身,头朝里,不屑地道:“我吃不吃东西,和你有关么?”
皇帝上前,把人翻过来,轻摇着,好言劝道:“怎么无关,就算为了皇儿吧,他也是你的骨肉啊。”
贺兰骢这次用足了劲,把皇帝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咬牙迸出一个字:“滚!”
皇帝稳住身形,摇头,对安荣道:“你来帮朕。”
安荣叹气,点头,把东西放桌上,走向木床。
“你做什么?”贺兰骢有点紧张。
“公子啊,陛下也是为你着想啊。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贺兰骢软软地倒在安荣怀中,皇帝亲自端了碗,用勺子舀出来,往他嘴里喂。
是黄米粥,贺兰骢瞪大了眼睛,恐惧之色顿显。
皇帝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你好好吃东西,朕就告诉你。你若是不吃,朕就把那家人都下狱。”威胁了一句,皇帝把勺子往他嘴边又送了送。
眼里怨毒的目光从未消失,即使为了知道那家农户的消息而被迫进食,然无声的反抗,并未停止。
粥里,加了很多补气和胃的东西,一碗粥见了底,皇帝似很满意。再盛一碗,却见他别过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吃。叹笑一声,把碗放床头木桌上。
伸手拍了两下,小贵带着几个小太监端进一盘盘水果。
皇帝命人把那盘樱桃端过来,挑了颗大的,放入他口中,哄孩子般地说:“来,吃吧,这是外阜进贡的,味道不错,太妃说吃这个对胎儿好,孩子会长得漂亮。”
胸口在起伏,贺兰骢生气了,皇帝知道,安荣也知道,可眼下能怎样?
樱桃甜多酸少,味道确实很好,可是如何处理果核呢,贺兰骢犯难时,皇帝的手伸了过去。放在他嘴边,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吐这里就好。”
勉强迫他吃了几颗樱桃,皇帝知道不能把人逼太紧,让安荣放开他,才道:“你想知道那家农户的消息对不对?”见他点头,皇帝道:“放心吧,他们是本分的百姓,朕岂会为难他们。再说,他们收留你,朕就更不能治他们的罪。”
贺兰骢终于可以说话,遂问:“你究竟何时发现我逃走,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皇帝道:“安成的尸体是夜里被发现,朕想来想去,只有你如此惦记取他的性命,尸体处理的如此仓促,说明你那会很着急。你着急什么呢,定是为了逃跑。但朕这次没迁怒小贵,朕希望,你看到他可以开心。至于你的行踪,你那身扔掉的禁军衣服,还有那锭金子,你不觉太显眼么?那农户去银号兑碎银,这事还是蹊跷颇多,被官府传去问话是必然。大内库藏的金锭,岂是民间私用的。虽然,你们有几天没了踪迹,不过想再找到你们也不是难事。朕故意撤了一路查访你们的暗哨,让你们放松警惕。朕是把朝中的事情一处理完,才马不停蹄来接你。相信朕,朕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对于干将军的事情,对不起。”艰难地,皇帝终于把这三字说出。
说对不起么,可惜,晚了。
……
就寝时,皇帝躺在外面,对给他一个后背的人无计可施。把手伸向贺兰骢的肚子,尽管被他拍打了数次,还是着魔般地去摸他的肚子。从贺兰骢被带回来,他无论多晚陪这个人就寝,必先抚摸一阵他的小腹才肯去睡。尽管,付出代价也不小,不过皇帝还是乐此不疲。直到那人愤怒地想窜起来“行刺”王驾,皇帝才因为担心他的肚子,而郁郁不乐地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