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会听到皇帝带着些许调皮的口吻说:“贺兰,很有意思呃。朕听到他在叫呢,他在叫‘父皇,我想出来’。原来,没出世的小孩是这样啊!”
贺兰骢嘴角抽动着,无论皇帝怎么陶醉,他也未予任何回应。
夜风吹来,贺兰骢侧躺在窗边竹榻上假寐,小贵过来,将碗递给他,“公子,酸梅汤,刚镇好的。喝了这个,就不觉热了。”
接过小贵的好意,一碗酸梅汤见了底,扶着小太监正要起身,就觉一阵天旋地转,又倒回榻上。
小贵吓了一跳,“公子,你怎么了?”
贺兰骢抚额,想再次起来,这次晕的更厉害,腹中一阵翻涌,扭头便在塌边呕吐起来。
小贵见他面色发青,知道出了大事,对外面大喊:“来人啊,公子出事了,快来人啊!”
安荣在外面听到喊声,几步奔进来,看到情况也觉得不对,抓起贺兰骢一只手腕搭上两指一探,顿时变了面色,喊道:“快,去御膳房找司膳打过几个蛋清来,记住不可要黄。小路,你快去御书房,把陛下和宪王殿下请来。就说出事了,请陛下马上移驾!”
贺兰骢被安荣扶到床上时,一直咳嗽着,略显神智不清。鸡蛋清被宫女送进来,安荣马上扶着他,让他喝了下去。果然,贺兰骢症状不久便稍稍减轻。
“怎么回事,贺兰怎么了?”片刻后,皇帝暴怒的声音响起,吓得一种宫女太监不敢出声。
安荣道:“快让宪王殿下看看吧,老奴怀疑是砒霜中毒。”
元常倒吸口冷气,眉毛一皱,拉过贺兰骢的手开始诊脉,最后,冲急的团团转的皇帝点头。
在桌上开方子时,说道:“是砒霜,好在中毒不深,荣总管救治很及时,若是再晚些,大人和小皇子怕是全不保。把方子上的药速速配好,熬好了,马上给他服下。”
“来人,把昭凰阁所有伺候的奴才全叫来,当值的不当值的,都叫来,安荣,交给你了。查,给朕仔细查。”皇帝目呲欲裂,砒霜是禁物,宫里即使灭老鼠必要用,则司此职的奴才领用也是严格记录存档,一般人是碰不到此物。如今,贺兰骢中了砒霜,这群奴才在他饮食受到严格控制的情况下还能下手,简直胆大包天。
这边把元常开方熬好的药给贺兰骢才服了,那边皇帝命人收拾了沧澜殿的配殿,一刻不停把人送了过去。昭凰阁出了砒霜,注定这个地方现在不再安全。
皇帝临走时,对安荣冷冷地道:“先从这群奴才下手,然后全宫彻查。你要是人手不够,让宁羽跟着。凡是有嫌疑者,一律拿下,关进冷宫里。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朕找到那个人,你懂的。”
安荣躬身,皇帝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怒,但他知道,这代表皇帝已经愤怒到极点。
皇帝握着贺兰骢的手,对着睡梦中的人喃喃地道:“贺兰,朕不会放过想加害你,加害你和朕的皇子的人。不管那人是谁,只要查出来,朕决不轻饶。”
放开他的手,皇帝一甩龙袍,转身离开。
元常也留在了昭凰阁,协助安荣一起彻查,皇帝守在外殿,等候消息。
“沧澜殿司殿总管何在?”
“奴才在。”一名中年太监快速进来,跪在天子面前。
“贺兰公子日后就在此长居,一应用度不可慢待。还有,在寝宫内院,设立小膳房,专门照看其饮食,不得有误。”
皇帝细细安排着,一桩桩,一件件,把能想到的,逐一交代下去。
一切安排好了,皇帝伸个懒腰,长长呼口气。昭凰阁那边不知怎样了,想不到下手的人这般歹毒,竟是大人孩子都不放过。暗自咬牙,心里嘀咕,到底是谁呢?
“陛下,臣元常。”声道人到,元常手上用油纸包着一物进来。
“可有结果?”皇帝现在最关心这个,查不到人,贺兰骢的危险就随时存在。
元常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皇帝,道:“砒霜就藏在这里。”
皇帝一愣,接过来一看,竟是烧着半截的蜡烛。很吃惊,“这,这也能?”
元常点头,“量很微,常人身体壮,不会有事。但是贺兰骢怀孕在身,体质弱,症状就显。亏了荣总管,叫人给他灌了蛋清,缓解了毒性。”
够聪明,杀人于无知无觉中。皇帝的脸显得有些狰狞,冷冷地道:“查到何人下毒,受何人指使,朕不会放过他们。连朕的皇子都敢下手,真是不要命了。”
元常道:“现在正是多事的时候,陛下还是多仔细些才好。”
如何不明白元常的话,皇帝道:“你也搬到宫里住吧,朕命人把左配殿给你收拾出来。有你在,朕才放心。”
“好吧。”元常大喇喇一坐,自顾倒水喝。过了一会,提醒道:“这事啊,是要好好查。宫里头的血腥,你很清楚,防不胜防啊。”
“安荣那边查的怎么样?”
元常摇头,“除了随身伺候的小贵,其他奴才都关起来,于海在查问。荣总管现在和宁羽带人,正在搜查皇宫。唉!”逍遥王爷叹息一声,难道会演变一场血雨腥风么?
相比玉宸宫的哭闹翻天,金华宫显得安静的多,女主人也是多为配合。在安荣和宁羽说明来意后,崔贵妃把自己宫里所有奴才集中到前殿,不可随意走动。女人自己则是坦然地坐在桌前优雅地品茶,让安荣和宁羽随意了。
安荣对这女人的镇定颇为钦佩,拱手道声得罪,便下令开始搜查。
面对四面攒动的人影,崔贵妃表面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是暗暗吃惊,昭凰阁那边的事她已经得到消息,她知道皇帝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如此大的动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女人也想不明白,她平日里严格约束自己的手下奴才,事情肯定不是自己的人干的,可是玉宸宫那位,有这个胆子么?不是自己宫里的奴才,如果也不是玉宸宫干的,那会是谁呢?
宁羽带人出来,冲安荣摇头。这边安荣也把金华宫的宫人太监询问完了,二人给崔贵妃行了礼,带着人迅速离开。
崔贵妃见人都走了,第一次,女人显得慌张,柔和的灯光下,女人惨白了面色,颤抖着叫道:“梅子,梅子啊,究竟是什么人,在这个时候拨虎须啊?”
梅子扶着自己的女主人,也吓得面上苍白无色,“娘娘,奴婢不知道啊。”
崔贵妃左右看看,抿抿樱唇,“不行,这事可是闹大了,必须通知爹爹。”
安荣带人彻查了一夜,竟是毫无所获。于海那边也回来禀告,那些被关进冷宫秘密审问的昭凰阁奴才,还有掌管烛火材料的太监也都查过,没有可疑之处。莫名其妙,一点线索也没有。
宁羽和于海告退后,安荣犹豫了,把头低下,没有出声。皇帝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安荣道:“奴才只是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皇帝也是一夜没睡,这事不查出来,如何能安心睡觉。
“陛下,这事蹊跷的很。下毒的人非常精明,蜡烛到处都有,把毒物混进蜡烛,除了密闭的房间,真正要人命的机会不大。公子有孕在身,中毒是必然。可奴才叫太医验过,除了昭凰阁,别处的蜡烛没有砒霜。所以,奴才想,这件事,是亲近之人所为,有可能,就是……”
皇帝眼睛瞪圆,痛苦地大叫:“不可能,这不可能!”
安荣闭了下眼,叹息一声,“奴才也希望不是。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啊。”
皇帝的头,这次一下耷拉下来,“朕知道他恨,可朕在想,他不会对孩子下手。”
“如果没有机会,自然是那样。”安荣道:“如他当初想逃走那般,他想做的事情,时刻都在心头。”
“朕还是不信他这么狠心。他不是狠毒之人,不是,绝不是。”
安荣一阵辛酸,“陛下,老奴也希望,老奴是错的。但现在,老奴恳求陛下,这事是无头公案,不会有结果。放了那些还被关押的奴才吧。他们,是无辜之人。”
“好吧,准奏。”皇帝也无可奈何,查了一夜,最后也只能这样收场。
砒霜的毒性虽然可怕,好在贺兰骢中毒不深,该是刚中毒就有了反应,后面安荣来自民间的土办法,算是起了大作用。元常的药,效果很好,贺兰骢养了两天,便无大碍。见他恢复如常,所有悬着心的人,终于松口气。
接下来,一切又回到在昭凰阁的日子那样。皇帝朝中无事,便早早回来,也不管贺兰骢多么不乐意,拉着他到外面晒太阳,用膳后再陪着他去散步消食。尽管知道贺兰骢对他厌恶至极,皇帝一如既往,守在他身边,死皮赖脸地跟着,就怕他有什么闪失。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着。右配殿的宫女太监白日里,总是见到那精神憔悴的人,呆呆地望着南方出神,晚间,值夜的奴才几乎天天听到那位,愤怒以及的声音,叫他们的天子别那么无聊。
这晚,皇帝刚刚打发了伺候洗漱的奴才,才要就寝,就听到外面一阵嘈乱。
“外面怎么了?”皇帝语气不善,吵什么,不知贺兰睡了么?
有太监在外面轻声道:“陛下,是玉宸宫的大宫女灵子,说是有要事恳请面见陛下。奴才说陛下才就寝,可——”
“可什么?”皇帝开始不耐,那个女人,又玩什么花样,难不成还想把朕从贺兰的寝床上拉走不行?
那太监犹豫下,说道:“灵子说,贵妃娘娘晚间不舒服,请了太医,说是喜脉。因娘娘今日一直感觉不好,所以才大着胆子,恳请陛下移驾。”
呃?皇帝脸色一下很难看。穿好衣服,皇帝来的外殿,把灵子叫进来。
灵子一脸喜色,本想行礼向皇帝报喜,却发现皇帝目光阴鸷,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不禁瑟缩了下。
“灵子,曹贵妃有喜了是吗?”
灵子跪下叩头,声音很大,激动地说道:“奴婢恭喜陛下,贵妃确实是喜脉。”
皇帝哼了一声,那么大声,是想把贺兰吵醒了,让他听到么?淡淡地,皇帝开口:“知道了,让她好好养着吧。朕会抽空去看她。”
“啊?”灵子愣住,万万想不到,同是有喜,皇帝却是两种对待方式。
“怎么,还不走,让朕请你出去么?”皇帝冷下脸。
灵子抖了下,小声说句不敢。
皇帝的拳头又一次攥紧,那个女人!
第五十九章:生难死亦难
早朝一下,皇帝没像往常那般,先去沧澜殿看看自己时刻惦记的人,而是直接把自己关进御书房。坐在地板上,皇帝靠着龙书案,把头埋在两腿间,鸵鸟一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安荣进来时,皇帝已经保持那个姿势近一个时辰。很是不解,安荣道:“陛下,朝里有大事么?”
皇帝抬起头来,古怪地看看安荣,问道:“你说,曹菁那种女人,她生出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安荣略作惊讶,昨夜灵子闯进沧澜殿报喜,随便抓个人便知道,玉宸宫主子唯恐别人不知道。若是平时,擅闯皇帝寝宫,真若细究起来,按规矩可是要挨板子。可一般若是报喜,只要皇帝不追究,做奴才的才不愿办得罪人的事儿。
“陛下,奴才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安荣摇头。
皇帝苦笑,“曹贵妃说她有喜了,要朕去看她,可朕不想去。”想起散朝时,曹纯得意的眼神,还有那群拱手道喜的大臣,皇帝心里就不爽。才一夜,这消息就传的人人皆知,蠢女人真不知道收敛。
安荣跪坐在皇帝身边,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陛下,皇家本就讲究多子多孙,开枝散叶是好事。何必为这个发愁,都是龙种啊。”
皇帝闻言更郁闷,“就那女人,她生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关于曹贵妃的种种,安荣心里非常清楚,明白那女人得了势,可是容不得人的主儿。可眼下,她能不能容人已经不重要,龙种才是重要的。贺兰骢纵是皇帝再喜欢,终究是男人,北苍需要一个女主人。不过说到女主人,安荣咧嘴,自古母以子贵,曹贵妃若是生了皇子,必封后,可曹氏女,哪有一点母仪天下的胸怀。
想到这里,安荣劝道:“陛下,无论如何,还是去看看吧。贵妃的性子,你也知道。真闹起来,伤了胎气,总是不大好。”
唉!皇帝叹息一声,“好吧,就看你的薄面,朕过去看看。”
皇帝带着二十分的不乐意,摆驾玉宸宫,宫墙一角,一人躲在暗处见皇帝身影向着玉宸宫的方向,欣喜的赶紧抄近路,给自家主子报信。
话说小贵手里提着翡翠小水壶,小碎步跟着大腹便便,却依旧动作敏捷的人身后。耍赖般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啊,奴才腿短,跟不上啦。”
贺兰骢顿住身形,回头看看小太监,张了张口,好一会才说,“御马园。”
小贵不解,“公子,去那里做什么,脏兮兮的。再说气味也不好。”
贺兰骢没说话,脚下不停,继续向着御马园的方向走。
御马监得知贺兰骢来了,带着几个手下出迎,却见他人也不说还,径直去了马厩。
御马监想要拉过小贵问明白,小贵身子一闪,似怕沾上他身上的怪味。
御马监憨憨一笑,还是磨着小贵问道:“小贵哥,公子怎么来这里来啦?”
小贵郁闷地道:“想知道啊,问公子吧。”
这边御马监摸着头顶还在奇怪,那边贺兰骢却绕着马厩,开始找寻。终于,最后一排,他找到了。单独栓在一个小马厩里,被伺候的毛色黑亮,点着四只小白蹄的乌骓马。
御马监和小贵都愣住了,皇帝自渔阳回来,带回的这匹马,会和贺兰公子有什么关系呢?
贺兰骢抓过一把草料,亲自递给乌骓马,却发现马儿并未张口,大大的眼中,隐含着晶莹的泪滴。扔了手中的草料,抚上他颈上的鬃毛,贺兰骢喃喃道:“你在想他对不对,我也在想他。可是,我出不去,这里,就是一个牢笼,会把我困死的一个牢笼。”
乌骓马似听懂了,打个响鼻,晃着大脑袋,去蹭贺兰骢的脸。
贺兰骢一只手轻抚下自己的腹部,依然低声的自言自语,哀伤至极,“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可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为什么不买副药堕下他。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么,你知道我现在生不如死么?你太狠心,是你让我陪着你的,如今,你走了,我却还在……”
远处,因担心贺兰骢而追过来的安荣,把贺兰骢抱着乌骓马的脖颈细吐心声的画面,收进眼底。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安荣心里不忍,走了过去。
“公子,斯人已逝,还望节哀,保重身体为要。”
见是安荣,贺兰骢收起自己的所有悲愤之情,冷冷地道:“多谢了。”叫上小贵,转身便走。
安荣吸了吸气,知道让这人平息他的怒气,希望渺茫,不由又开始替皇帝担心。离开时,安荣嘱咐了御马监一句,“这匹马,一定伺候好了,不可有任何闪失。”
傍晚的时候,皇帝终于回到沧澜殿,见想了一天的人,在躺椅上休息,便放轻了脚步。把原本难看的脸色收起,带着无限温柔,伸手去抚他的小腹。现在胎儿很活泼,似乎爱极了被抚触。每次皇帝一上手,小家伙便在里面非常配合地又蹬又踢地和皇帝互动。皇帝大多会被小家伙逗得哈哈大笑,当然,被贺兰骢利剑般的眼神,万剑穿身也是免不了的。即使如此,皇帝还是乐在其中。这是他的骨肉,他和贺兰骢的血脉相连,也是他和贺兰骢能摒弃旧恶的关键人物。夜夜做着贺兰骢原谅他,答应和他携手百年的梦,皇帝由衷地感激上天垂怜,送给他们一个孩子,一个将来真有可能会弥合他们之间关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