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小心地禀告:“陛下早上离开后,奴才们哄着皇后进早膳,也仅仅进了小半碗粥,至于午膳和晚膳,奴才们无论怎么哄怎么劝,皇后就是不吃。后来是御膳房按照太妃说的方法,呈了碗蟹黄羹来,皇后才进食,不想才吃几口,就、就……”
皇帝看向安荣,冷冷地道:“先让太医验验。”
龙床上的人,平日里就算大哭大闹,至少说明他那时好好的,如今倒是安静了,却叫人心里更加担忧。托起他的头,皇帝命人打来水,帮他洗漱。完事了,又让小贵帮忙,给他重新换身里衣。
“陛下,张太医验过了,蟹黄羹没有问题。”安荣再次进来,禀告了太医的检验结果。
“传张太医进来,别那么大动静。”见人已经睡过去,皇帝按捺半天,终于传太医。
老太医修长的手指搭在没有意识的人手腕已经很久,轻点数下,再次把脉,似乎是想确定下已经得到的结果。又过了良久,老太医笑眯眯地把贺兰骢的手放回被中,自己收拾垫枕。
“到底怎么样?”皇帝不耐烦,心里急得要命。
老太医转身噗通跪在皇帝面前,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非生病,是喜脉,虽不是很显,但喜脉是千真万确。”
皇帝又惊又喜,想再确定一次,“真的是喜脉?”
这次,老太医声音更大,“确实是喜脉,皇家将再添皇嗣!”
安荣心里也是欢喜,随即一跪,也向皇帝道喜,身后跟着,呼啦跪了一片宫人。
皇帝本来很高兴,然这道喜的人一多,似想到什么,忙把睡梦中的人耳朵捂上,一脸喜色,道:“小声点,别吵着他。”
龙床上的帐幔已垂下,皇帝带人退出。
“有多久了?”皇帝心里如小猫挠心,想知道这次的宝贝皇儿是什么时候种的果。
“陛下,皇后此孕脉不足月,还不甚稳,一定要多仔细,不可令皇后受刺激。在此期间,切莫再让皇后侍寝。”老太医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话,转个弯,道出自己的忧虑。皇后是喜脉没错,可从隐隐的脉象看,亦有房事过度的征兆。若是不加以节制,龙种恐是难保呦!
皇帝闻言脸红,心里清明,尴尬地笑笑,“朕知道了。”
安荣把太医送走,回来时见皇帝低头傻笑,扑哧一声乐了,“陛下,恭喜你又要做父皇,心里高兴吧?”
“啊,嘿嘿。”摸摸后脑勺,这欣喜自是不必说。
静静望着睡熟中的人,皇帝扬起嘴角,手摩挲着暗黄的面颊,喃喃道:“又要让你受苦了,是为夫之过。”
掀了被子,皇帝在他身侧躺好,头枕着双臂,皇帝慢慢回忆上次贺兰骢有孕时的种种,心里开始筹划,如今他不比常人,处处都要小心在意才是。
烛火未熄,寝宫内忽明忽暗,皇帝在龙帐内丝毫不觉。待心里制定出一套完整的安胎计划后,皇帝方伸个懒腰,亲了下他微张的薄唇,这才熄灯就寝。
这一夜,皇帝睡得格外香甜,梦中,他和贺兰骢一人怀抱一个稚子,享受天伦……
北苍国的男后再次传出有喜的消息,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能诞下皇嗣以承宗庙,这个男人,不再是开始被流言称作的妖孽,如今,俨然是上天赐福北苍的象征。各地道喜的奏折堆了满满一桌子,早朝时,金殿上的那群老古董,更是大肆歌功颂德。皇帝在窃笑之余,也不禁无奈摇头。元常直接丢给皇帝一记白眼,鄙夷地说,何时治国能有这神速?
皇帝翻翻眼皮,切了一声,“怎么,不服气?”
元常道:“不敢当。”
皇帝嘻嘻一笑,“不敢当,那明日起,就搬进宫来吧。”
“就知道这事,又跑不了我。”
“多说无益,遵旨就是。和上次一样,太医院随你调遣。”
安排好了护产人员,皇帝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皇后,接受他怀有身孕的事实,这绝对是马虎不得的大问题,当务之急。
“贺兰,这里面,如今有你和朕的皇儿,现在,不能随便发脾气了,要安心静养才是。无论想玩什么,待皇儿平安诞下后,相公都陪着你玩,可好?”轻抚贺兰骢的小腹,皇帝耐心地和自己的皇后商量。
“为什么,我会怀有身孕,真是太过奇怪?”
“呃?那是因为相公喜欢你,喜欢了,就会有小孩子。你看,念北很可爱是不是,他就是相公,嗯……”皇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念北,那可是意外之喜。
“这样啊,那,念北果真是我生的?”贺兰骢还是半信半疑。
皇帝点头,“当然,念北是你历尽辛苦诞下的,所以,你要多疼惜他才是。”
“嗯……”
还想再说点什么,细看怀里的人,已是睡熟,呼吸均匀,叹笑一声,把人平放好,拉上锦被。
现在的贺兰骢,就是北苍国天子的无价之宝。为了他的安全,特别多加派了两名尝膳的宫监,谨防膳食出现纰漏;小贵和安荣的心腹小路如今倒换着,跟在他身边,一刻不离。配殿的那些猫猫狗狗已经移至别处宫院,严防皇后捉捕猫狗而大动。鹦鹉没了手下指挥的兵将,天天冲贺兰骢喊:但求与君守,不求生死两茫茫。
晚上的时候,贺兰骢问皇帝,“相公,‘但求与君守,不求生死两茫茫’,这是谁说的,鹦鹉怎么学会的?”
皇帝先是略略惊讶,随即把人紧紧抱住怀中,“贺兰,朕与你,就是这个样子。”朕只求与你相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朕不要相忘于江湖,生死无讯。
“松、松开,我透不过气。”
“哦。”皇帝一下反应过来,他把人抱得太紧,闷着他了。
皇帝此刻无限幸福,有妻有子如此,足矣。一想到当初自己待他的狠酷,皇帝愧悔不已。当初铸下的大错,拿什么也弥补不了,为夫能做的,就是拿剩下的这条命,去守着你,还有你和朕的孩子。
“相公,我的肚子平平的,小孩子藏在哪里啦?”
噗嗤,皇帝笑了,“他现在还小,你要耐心,他每天都在长大,只是看不到而已。”
“哦,那有小孩子了,相公有没有给我爹和姑母送信呢?”
皇帝一怔,忙道:“送了,送了,他们说,要你安心养胎,生个漂亮的皇儿出来。嗯,公主也好。”
“他们竟然不来看看我。”怀里的人黯然地把头低下,抿抿嘴唇,很是委屈。
“他们……要忙一些……”
皇帝每日提心吊胆地守着他的皇后,出乎他的意料,这傻乎乎的人反倒安静下来,令皇帝一下措手不及。
元常与几名太医一同诊脉,相互点头。
“怎么样?”皇帝一面哄着不安分的人,一面问元常。
“现在看,皇后与皇子,一切还好。皇后如今不爱进食,陛下需多想想办法,这样下去,人会饿晕的。”
皇帝苦笑,“朕知道了。你们外边候着,朕马上出来。”
贺兰骢自有孕开始,吐得便特别凶,每日任宫人如何哄逗,进食也不多,偏前几天,发生了在他看来一件天大的事情,这下,要命的皇后吃得更少了。
什么事呢?原来,那些猫猫狗狗被送走了,贺兰骢本就不高兴,不巧,五日前,那只鼓噪的虎皮鹦鹉又寿终正寝,结果皇后难过得哇哇大哭。宫人苦劝无果,最后还是小贵,把还在早朝的皇帝自金殿请了过来,又是哄、又是求,最后答应再给他弄一个和这个同样聪明的鹦鹉,皇后才破涕为笑。但问题是,品种好的鹦鹉不少,可再训练一只能说会道的,可没那么容易。皇后天天吵着要鹦鹉,这皇帝拿他没办法,下了早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口中不停,训练刚刚由西戎国赠送的一对绿鹦哥。
“贺兰,贺兰……”
安荣听到古怪的声音,笑了出来,“陛下,真是难为你了。”
唉,皇帝叹气,“没办法,谁让那只破鸟短命呢?还想着让它多陪陪贺兰呢,结果,它倒先归西,害得贺兰如此伤心。你瞧瞧这对破鸟,笨死了,到现在,刚学会叫贺兰,活生生急死朕也。”
“呵,陛下,这事老奴就没办法了。谁让陛下平日里,总是要挟着把那虎皮弄去御膳房炖汤呢?”
“师伯你就别挖苦朕了。朕如今头都大了,贺兰天天和朕吵着要鹦鹉,朕现在就想去撞墙。偏这两只破鸟还如此愚蠢,白白浪费了那身好毛色。”
“笨蛋……皇帝,好愚蠢……”
嗯,皇帝猛地看向安荣,安荣同样瞪大眼睛。
就见两只绿鹦哥一唱一和,把皇帝与安荣的对话竟然全部模仿出来。
“哎呀,恭喜陛下,总算对皇后有交代了。”安荣捧腹出声。
皇帝大喜,“好啊,看来这东西没事就得多‘夸夸’。”
……
西戎国储君的寝宫,干戈看完黄文递给他的信,尝尝吐口气。
“有了他的消息,殿下为何不见喜色?”黄文撩了干戈的裤腿,准备为他按摩下肢。
“他如今是北苍国的皇后,呵呵,好可笑。他傻了,那小皇帝居然立他为皇后,以表示对他的爱慕和痴心。”
沉默片刻,黄文道:“这期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殿下要相信令兄才是。”
“我很傻是不是?”干戈问道,眼光扑朔不定。
黄文摇头。
深夜寂静,寝宫内只有干戈与黄文二人,此刻,即使落地一根针,也是清晰可辨。
干戈良久后才道:“说吧,你总是话说一半留一半,其实听着很难受。”你摇头,想说什么?
黄文把头低下,想了一阵,鼓足勇气,说:“恕臣直言,臣不认为,殿下对令兄是爱慕之情。臣与殿下相处这么久,以局外人的眼光看,殿下对令兄是敬重多于爱慕。而殿下对令兄深厚的手足之情,足以令世人敬仰。”
“你?”
迎上干戈疑惑的目光,黄文肯定地点头,“臣所言,是臣多日的观察结果。殿下时常梦呓,人内心深处,是不会说假话的。殿下的内心告诉臣,殿下对令兄,是敬重之情,而非爱慕。只是,殿下自己还察觉不到罢了。”
干戈的手紧攥成拳,他自己已经听到骨节发出的嘎巴声。
“殿下若是觉得臣有错,那么就打臣一顿出气好了。”
听着黄文不卑不亢的声音,看他这深更半夜还在为自己忙碌,干戈有一丝不忍,只道:“滚。”
黄文身子一滞,轻笑一声,把干戈的裤腿放下,拉过被子为他盖好。接着,清隽的人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大喇喇坐在干戈面前。一点点,脸凑近干戈……
第八十一章:都是固执人
华灯明媚,疏影流波。
墙幕上,瘦弱的身影将自己的脸凑近干戈。他说:“殿下,可能你不知道,黄文是个爱抗旨的人。其他旨意,黄文一定会遵从,唯独这个滚,黄文历来抗旨惯了,从未执行过。殿下,今夜正好,臣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着魔是什么样么?”
干戈悄然皱眉,与黄文近距离对视,轻咳了声,“黄文,你今天没事吧。”
“臣就是大夫,有没有事,臣当然知道。臣只想寻一个答案,一个萦绕心底很久的答案。”黄文声音略高,双目炯炯有神,一改平日里的柔弱。
“答案,什么答案?”干戈不解。
黄文与干戈的距离再次缩短,语声轻柔,“这就是答案。”
红润的嘴唇,轻点上干戈菱形红唇,在干戈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年轻的太医把眼睛闭上,心里,却是一笑,你没有躲,呵。然而,干戈在震惊过后,很快清醒过来,手撑住黄文的肩膀。
“黄文,你不对劲,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黄文黯然一笑,向后移下身子,“殿下,黄文只是寻一个答案,如今答案已经在心里。”
“我,不是……”
黄文起身,给干戈躬身一揖,态度非常谦恭,“殿下不必解释,臣明白了,臣告退。”
“你,等等。”干戈把黄文的失落收进眼底,把人叫住,“你过来。”
嗯,黄文不解其意,再次回到干戈身边,在他身边跪坐。这时,干戈送到他手中一物,待看清那萦绕青光的东西,黄文还是大惊,“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干戈闭了闭眼,送到黄文手中的,是女王在他生辰之时所赠的礼物,一柄精致的鱼肠剑。剑反手递给黄文,并帮他握住。依然是那样愧疚,他说:“那夜树林的一切,是干戈欠你的。作为男人,你也许觉得这是耻辱。我一直都知道,你不甘。既然不甘,现在,就拿这个,为你自己讨还公道。”
黄文摇头,干戈握着他的手,鼓励着他,“动手吧。”
黄文再次摇头,“殿下,臣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干戈哂笑无言,手下用力,短剑刺向自己的心口,黄文一声低低地惊呼,撤了自己的手,反手去夺锐利的青锋。
滴嗒,血珠低下,短剑没有刺进干戈的身体,即将入肉时,黄文的双手,牢牢抓住锋利地剑刃。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干戈呆了呆,再看面前的人,面上已经没了血色,只有那双手,还在牢牢抓着剑刃。他嘴角嚅动着,想说什么,许是疼痛的原因,终是没有说出。
“快放开,你的手割破了。”干戈放开剑柄,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先放手,那人比他更固执。心底一层柔软被掀起,轻轻把他的手掰开,扔了短剑,进而握住他鲜血淋漓的一对伤手。
黄文也不管手仍在流血,索性闭了眼睛,由着干戈就这么握住。后来,还是干戈觉得这样不行,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这次,没有黄文的搀扶,他居然自己站住了。大喜之余,小步往前迈腿,尽管还是虚浮,身形还是摇晃,然而,他惊喜地发现,他的腿不是一点知觉没有,这个感觉尽管来的很迟,但他清晰地感觉得到。
“殿下,你的腿,你有感觉了对不对?”黄文似乎比干戈还高兴。
“是,我感觉到了。大医令,你成功了!”
“殿下。”黄文扬起头,用一种很高傲的姿态,对干戈道:“殿下,臣的手伤了,现在很疼,麻烦殿下把那边书阁的漆匣拿过来,那里面有金疮药和布带。”
干戈噗嗤笑出来,“遵命,大医令。”
干戈从没想过,恢复知觉是这么奇妙的事情,虽然他不能大动作,可就眼前而言,已经是一大进步。这,可是这位年轻的大医令,一年多的辛苦。如他所言,迈出第一步,才会有第二部。然而,干戈也是在很多年后,才知道,那会黄文的话,是一语双关。
黄文不顾自己的手在流血,只用挂在唇角的笑容,鼓励自己迈步向前的人,“殿下,不必操之过急,臣可以等,但臣希望这是个求稳的过程。”淡然的语气,依旧是一语双关。
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干戈一个来回,竟用了两柱香的功夫。黄文尽管痛的厉害,却没有催促,迎着蹒跚而回的人。黄文知道,他已经快坚持不住,“把手搭臣的肩膀上,别在最后,失了颜面。”
干戈苦笑,“你倒是在乎我的颜面,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