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常看看他,小猪胖乎乎的脸上是少有的认真的表情。于是夏子常微微一笑:谁说我们家小猪不懂事?不知道心疼人?
……
……
……
……
半个小时的天翻地覆之后,夏子常揉着腰,看向罗小猪:“怎么样?还差点什么?”
小猪擦擦汗,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来:“等等哈,让我再查查……”
“房间里不能有书本,因为书和‘输’同音,不吉利。”
“ok!我已经把所有的书都做好记号搬到咱们屋去了。”
“房间里的饮料只能有白酒和开水。”
“我查查看。这又是什么讲究?”
罗卿郁笑了一下:“他那个人,只喝白酒,放点洋酒在那儿嫌坏了他的风水。”
“房间号码?”
“ok!”
“今年是单数年还是双数年……”
夏子常有些无语的看过来。
罗小猪抓抓头发,傻笑:“这个,好像不归我管,他自己看着办。”
再下来的条目越来越不像话,听得夏子常一个头两个大。
比如,不能在下棋的时候遇见作“书记”的人,因为“书记”=“输棋”。
比如,不能碰见穿睡裙的女人。
比如……
“我说,这样真的有助于赢棋啊?”夏子常瞋目结舌的看向自己的师弟:“难得你竟然还记得住……”
小猪“呵呵”一笑,把本子收好:“他在给自己找精神力量啦!不管!他玩的高兴就好!”
“这么多年,他还是这么怪癖没变……”门口,突然传来一句怪腔怪调的中文感慨。
夏子常和罗卿郁一惊,回头看时,却是朴立恒。
他定定的看着刚刚被折腾成一团狼藉,然后又从狼藉中折腾回来的房间,眼神有着莫名的伤感。
罗小猪回过神来,懒洋洋的一挥手:“哟!好久没见,朴老师。夫人随行了否?”
朴立恒狡猾的一笑:“棋手下个棋,太太来干什么呢?你说是吧?”
“来防止先生爬墙玩嘛!免得年纪大了摔断了腿脚啥的……”
“诶,太太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看着先生的初恋对象被青梅竹马甩了,一定不会介意先生上去安慰一下的嘛!”
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他的背后,罗卿郁似笑非笑的回答:“哎呀,那我可不知道啦!不过——姚老师,您终于来啦!看看房间满意不?”
朴立恒猛然僵硬!
慢慢的回头,他身后,姚景程提着行李,满脸木然的等着进门。再远一点,是面无表情的林振玄。
罗卿郁于是忍着笑,拖着一脸懵懂的夏子常立刻离开了这是非场所,跑到楼上去找王立浚和曾弦翔去说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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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逝水
扇长一尺二分,以竹为骨,被握在细瘦苍白的手中。
扇子被一分一分的展开来,于是就看见了京元纸做成的扇面。原本雪白的颜色,被岁月侵染,泛出了黄色的古意,古润苍细。
扇面,是空白的,只在最下角,有一方小小的红印。
寂静的对局室里,只有清脆的落子声回荡。
斜斜的坐在棋枰前的男子,一派闲淡适意。只是,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这让他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左手执子,右手握扇。
手中的折扇一格一格缓缓打开,再一格一格慢慢合上。
时间,就在这个不经意的动作中,缓缓的流去……
星、无忧角的小林流开局,上来就狠捞实地的作风,以轻灵机巧的招法诡异的砍入对方的大空……
在对局室里观局的林振玄默默的注视着屏幕,不言不动。
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在这个位子坐着,做着一样的事情。
那个人的棋风,在这么多年之后,居然还是那样的轻灵妖异。好像,惨痛的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有一个瞬间,林振玄几乎兴起了这样的错觉。
然后,他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
修长的手指,苍白的手掌。
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他眯着眼睛细细的看。于是,就看见了那丝细细的红线,从手指缝间蜿蜒流下……
他冷冷的笑了,打碎了自己的妄想。
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居然还在这里做这样无谓的期待,实在是可耻……
不论多么美好的过往,过去了,终究是过去了。
时间如同永不停止的河流,卷携着所有一切向前奔腾而去。站在河岸边的人,永远无法留住,无法挽回。
就好像,屏幕里依然是那个人执子,而陪他在这里观局的,却早已换了人。
夏子常一动不动的盯着屏幕,不时从身旁的棋钵里拿出云子摆来摆去。他仔细的观看,他认真的赞叹,他全心的投入在这黑白的世界里
。
看着他,林振玄微微的笑了一下。他几乎要把手伸出去,摸摸眼前人剪的很短的头发。如同小的时候每一次想要夸奖他的时候一样。
然而,他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便收回了手。掌心,握紧,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时留下来的温暖。
只是,这些年,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问自己,突然感到一片的茫然。
“老师?”
抬头,是夏子常担心的面孔。林振玄默默的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他一板一眼的指着棋盘的右下,轻轻的说:“胜负,快决出来了吧?”
夏子常微笑着点头:“嗯。姚老师的腾挪,真是漂亮。”
诚如此言。
由于姚景程捞取了大量的实地,对手不得不支撑起左下的阵势来勉强支持。并以此为靠,向姚景程的黑棋发起了疯狂的猛攻,以图收复
失地。
然而,姚景程的治孤手段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他异常灵巧的躲过了白棋一波又一波凶狠的攻击。让自己的大块在这暴风骤雨中,获得了
安定。
随即,突然反戈一击,瞬时将右下的白棋鲸吞。
白棋至此,投子。
姚景程轻笑一声,站起身来。
不过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衣,穿在他身上,居然有飘飘然出尘之态。
“刷”的打开折扇,他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对局室。
走廊上的工作人员,很恭敬的行礼后,让到一边。在他的背后,很多人在窃窃私语,不时敬畏的看一眼这位几乎是传说中的人物。
走廊的转角处,一个穿着大红色波西米亚长裙的女人踩着三寸以上的高跟摇曳生姿的晃了过来。
姚景程一手捂脸,立刻转身,只想装没看见。
对方当然不会让他如意。“啪”的一扇就抽了过来。
“不错嘛!小妖,还没老!”
姚景程觉得异常丢脸,非常想把这女人拖到角落里去,给她加一件衣服。
当然,只是妄想而已。
所以,他只能竭力压抑着自己,低低的吼着:“你这是什么打扮?想想你的年龄,女人!”
“我的打扮怎么了?”楚衡看看自己的一身的热辣装扮,很是满意的耸肩:“我老公都没说什么,你有意见?”
“……我敢有什么意见?我说,”姚景程咬咬牙,欲言又止。
“怎么?”
“你该不会是靠给对手眼睛吃冰激凌赢下这一局的吧?”
“你去死!”
传说中的妖刀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人打的抱头鼠窜,碎掉了众粉丝一地的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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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再没有人了吗?居然让这么老的文物来下国际赛……”轻蔑的日语在不远处响起。
正在打闹的二人顿了一下。
随即,楚衡趴到了姚景程肩上,两人一起看向那个说话的人。
很年轻的一个棋手,一脸的蔑视,冷笑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怎么办啊?被嫌弃了呢……”楚衡轻笑着问,用的,是很流利的日语。
“能怎么办?”姚景程懒洋洋的笑着,摆弄着手里的折扇:“好像是你下一轮预选赛的对手啊,阿衡~~~。”
楚衡的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笑嘻嘻的回答:“好像是啊!记得是大田名人的儿子,屠了他怎么样?”
“这样,不好吧?”姚景程摆弄着他的扇子:“我比较喜欢你用宇宙流,最后收官憋死他……”
“宇宙流之后拼官子?”楚衡笑着摇摇头:“你还真是……”
虽然这样说着,她却已经从姚景程身后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气得浑身发抖的年轻人。
“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直直将那个“诈”字推向年轻人的眼前。楚衡微微的笑着:“小子,记得回去告诉令尊,赢你的人,叫楚衡!
”
她收回扇子,轻轻的掩着嘴“吃吃”的笑:“这样,你也许可以少挨两戒尺。”
傍晚的夕阳照在她身上,某种类似于杀意的气势从她身上弥漫出来。
这个女人,在这一刻艳丽的惊人,也冰冷的吓人。
第21章:奔流
宇宙流,顾名思义,是不重边地实利,而将视线投向整个棋盘中央天空宇宙的作战布局流派。
这一流派的出现,在棋道世界里的影响,不啻于一次地震。它为之前一直执着于边地争夺的棋道带来了更为丰富的思想,更为广阔的眼
界。
也因此,它被称为“两百年也不会消失的流派”。
但事实上,使用宇宙流,并不是“为了取得外势,将所有棋子落于高位”这样简单。相反,宇宙流的精髓,是以棋手强大的攻击力和绝
佳的局面平衡感为支撑,以获取中腹的大模样作为手段,自然流畅的进行攻击。
因此,宇宙流的创始人武宫正树先生更愿意将这一流派称之为“自然流”。
也因此,棋手间流传着一个笑话:宇宙流,浪漫、充满想象和激情。它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不好赢棋。
也是因此,在国际大赛的赛场,宇宙流出现的次数渐渐减少。
这一年,在应氏杯预选赛的最后一轮,有一位红衣的女子,执黑,下出了天衣无缝的宇宙流名局。
投子的一刻,来自日本年轻的名人,心如死灰。
出身自围棋世家,而即使在英才辈出的家族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长辈的赞许,同辈的钦羡,以及来自各处的崇拜的目光,组成了他生活的常态。
内心里,不是不自负的。
尤其是,他刚刚在国内的头衔战中,成为了最年轻的名人。
所以,他拒绝了原本是囊中之物的本赛名额,执意从外围赛打起。希望能够缔造属于自己的神话。
而他,的确有猖狂的资格。
只是,很不幸,在外围赛的最后一轮,他遇见了一个平生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比她还猖狂的女人。
围棋,是男人的国度。自古以来,可以打破这一垄断的女子,屈指可数。
所以,当执黑的女子草草挂角之后,构筑出三连星的时候,大田和之心内的蔑视油然而生:果然是妇人之见,只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
西。
棋枰之上,宇宙流宏大的模样已经初见雏形。
只是细看之下,这模样虽然壮阔,却空虚单薄的让人叹息,处处在漏风。
冷冷一笑,“啪”的一声,大田和之傲慢的把手中的云子拍落在棋枰上——白18,跳起,正正开始冲击黑子的薄味。
似乎是非常恰当的应对。
然而,楚衡的应对却巧妙到令人拍案——黑19,挤。
有此一手,黑棋已经便宜占尽。
白如欲接,则黑有了靠的先手。白如欲低挂,就需要担心黑的镇头。
真真成为了两难之局。
好在,实战中楚衡见好就收,平稳补棋之后,就不再这里多做纠缠了。
她的重点,始终是在天元。
棋盘的中心,那里是自古以来被棋手们忽视的宇宙。
被人抢得先手的大田和之,心情大恶之下,开始放手一搏,强硬应对。
于是,以下的进行中,形成了激战。
冲撞!扭断!搏杀!
白棋的应对,固然有鲁莽的嫌疑,只是到了这个地步的确已经无路可退。他如果放任楚衡的黑子封住腹空,则必败无疑。
所以,白棋放出了胜负手,将整个棋局拖入了乱战,冀图乱中打入,侵消黑空。
看似乱来的招式背后,其实藏有极其复杂的后继变化。
他悄悄的屏息,如同挖好了陷阱的猎手,等待猎物的来临。
大田和之,日本最年轻的名人,被称为日本的明日之星,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只是,这一次他的精心筹谋,却是为他的对手搭建了最完美的表演舞台。
接下来的行棋,变成了楚衡一个人的表演赛。
就见她宛如御风而行,在整个棋盘之上纵横挥洒,指点江山。磅礴的行棋,如同行云流水。
对于大田和之的阴险打入,楚衡的黑子应对于轻灵的近身攻击。
进而,借着攻击之势,巧妙的引导着对方,让对方随着自己的节奏起舞。转眼间,借由攻击,大空堪堪将要围出。
大田和之自然也非泛泛之辈,他敏锐的抓住了左下角唯一出棋的头绪,狠狠一断!
这个架势,倒像是冀图螺丝里做道场,想在中腹经营,借径求活。
对此,楚衡很好脾气的放任了。
当然,不能说完全放任。她只是很严厉的冲断两手,最大限度的限制了白棋在中腹所能借用的材料之后,就放手不管了。
由着大田和之去折腾。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是王立浚来下,他十有八九会选择硬杀。
如果是夏子常,他大概会如影随形,四处限制对手的行动。
如果是罗卿郁……
好吧,如果是罗卿郁,一切预测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也许会以“真不好玩”为借口,立刻推枰起立也不一定。
然而,现在执黑的是楚衡。
曾经被人称为“近身柳叶刀”的楚衡。
她只是微微一笑,笑容冷酷如刀锋。
她手中的云子,落在了最不可思议的一个位置——“三、三”!
点角!
波澜壮阔的宇宙流,在那一个瞬间,摇身一变,变成了最注重边角的实地流。
地与势之间的转换,在这一个瞬间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顺势而行,自然为之。
这,就是宇宙流的真谛。
这也就是为什么武宫正树先生,更愿意称之为自然流的原因。
如果楚衡继续坚持之前的思路前去挂角,毫无疑问可以扩大原本就不小的模样。
只是,这样一来,危险性就大大增加了。
因为模样里边是如此的空虚,随时都可能被掏。
而楚衡现在的选择,弃空而取地,蚕食白大龙,让黑子已经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以下的进行,基本上与胜负关系已经不大了。
楚衡以一种完美到天衣无缝的方式,完成了收束定型。
黑,胜三目半。
同一天结束的其他几局比赛中,罗卿郁、曾弦翔和李秀哉没有任何悬念的进入了决赛。但是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是,除了楚衡之外,居
然还有三位会走动的活化石进入了本赛。这导致了本届应氏杯外围赛棋手的平均年龄大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