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野狐之黑白之际 第五卷 应天长 上——醉里挑灯

作者:醉里挑灯  录入:03-17

数十手之后,秀哉拈着云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原本准备落下的云子,硬硬收了回来。同时,一直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瞬间青筋暴起

再看一眼棋盘,他拿出手绢来,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

大意了……

他在内心苦笑,居然就这样被骗了过去。自己,还真是心思浮动。

崔明基原本的目的,就不是屠龙!

攻杀只是手段,他真正的打算,是围空。

这数十手对攻一过,明基的处处搜刮已经积少成多,竟堪堪显示出了逆转的架势。

李秀哉,竟然被人在官子阶段逆转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局势,再次走向一片混沌。

现在看来,这一局棋应该是半目胜负。而李秀哉,微微劣势。

网络上,大量的人涌进了直播这盘棋的直播室。

短短几分钟之内,两人的胜负赔率变成了二比八。

没有人认为,之前状态大恶的李秀哉,被人从官子逆转的李秀哉,还有机会翻盘。

大家带着或叹惋或悲悯的表情,等待着看一个王者的倒下。

李秀哉,在这里停了下来。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击退内心尖锐的怒气和汹涌的沮丧。他更需要精准的判断出局势,找出翻盘的神之一手。

所以,他停了下来。

计时器的屏幕上,荧光数字无声的跳动。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一个小时。

一个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所有的人悚然一惊——

李秀哉花费了太多的时间长考,保留时间已经耗尽,他进入到了读秒阶段。

他还有两分钟时间考虑落子,否则,四次以后,就是超时负。

秒表倒数到十五的时候,李秀哉慢悠悠的拈子,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划过棋枰,在类似于心脏跳动的节奏里,秒表飞速的向零点奔去。

只是,在最后一秒,它被定住了。

然后,所有的观棋室里,所有的网络讲棋的高手,一瞬间全部沉默了。

李秀哉的云子,完全不合逻辑的落在了右下角。那里,是白棋的大本营。

在所有人还来不及怀疑,来不及猜测,来不及细想的时候。

伴随着计时器快速的跳动,李秀哉如行云流水般的弈出了匪夷所思的妙手。真真是强手迭出,宛如鬼魅。

以此往下,竟然硬生生的凭借着精确的计算,无中生有的在绝不可能出棋的白棋角部生出一块棋来。

更有甚者,居然还以这块棋为武器,与白棋进行起短兵相接的对杀来!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魔术!

冷汗,开始在崔明基的额头上冒出。

年轻的九段奋起反击,他紧紧抿着嘴,以最严厉的手段对黑棋进行着攻击。

最终,这块凭空跳出来的黑棋因为慢一气被杀。

然而,由于这块棋的存在,黑棋再从外围收气的时候,白大龙的尾部,接不归!

原本半目胜负的含糊局势,瞬间差距被拉大到十几目!

崔明基苦笑了一下,投子。

李秀哉,第一次以外围赛选手身份,进入应氏杯三十二强。

十六强赛,他的对手,是曾经让他完败的中国新秀,曾弦翔。

崔明基的云子刚刚落回到棋钵,李秀哉就迫不及待的跳了起来。

向满脸莫名其妙的对手点头致歉后,他慌慌张张的冲出了对局室,连守在门口的夏子常向他打招呼都没看见。

医院住院部的护士冲他皱着眉头,却还是好声好气的向他解释:“记录上没有这个人入住的信息啊。您搞错了吧?”

一着急起来,汉语越发的不灵光,他磕磕巴巴的坚持着:“不会的!陈易江九段电话里说就是这里,麻烦您再查一下。会不会是录入遗

漏了?”

耐心终于告罄,护士板着脸冷淡的回答:“这不可能,我们医院的系统绝对不可能出这种错误。”

“但是……”

“好啦!年轻人!”排在秀哉后面的一个大婶终于不耐烦了:“你不要耽误其他人的事情好不好?护士小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有这

时间,你还不如去查查太平间有没有一个叫林振玄的人那!”

“你!”

“我什么我?要是没急救过来,当然不会送住院部啊!”

被推到一边去秀哉脸色瞬间惨白,他的嘴唇哆嗦了几秒钟,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如果这还不能冻结他的全身的话,下一秒钟,他听见了夏子常的声音。

夏子常一脸忐忑的站在五步之外,问他:“秀哉,怎么回事?林老师,和,和太平……,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子常竭力克制着不安的面孔,秀哉发现,自己在上一个瞬间漫天的害怕竟然被无边的惊慌所代替。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在杀人现场抓住的凶手。手里,还拿着那把血淋淋的凶器。

而苦主,现在正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于,还是接不归。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以前了。

第27章:自责

“秀哉?!”

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得如同日光下的鬼魂,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里。夏子常心下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走上前去,

扶住了对方的肩膀。

秀哉一震,条件反射一样要推开。对方却似早已料到一般,牢牢的抓住,让他再也挣扎不得。

就这样,两个人在医院的大堂里僵持住了,姿势十分之怪异。

“小常,你怎么来了?”错愕的声音,是陈易江。

从最初的惊讶恢复过来之后,看了一眼相互拉扯的两个人,陈易江轻轻的敛眸,竭力不让眼中一晃而过的笑意被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察觉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下,一本正经的半解释半说明的开口:“你师傅有点不舒服,多亏李秀哉九段,送诊的及时,所以没必要住院。今天

就可以回宾馆了。你们来的正好,来帮忙收拾东西吧!”

因为太过惊讶而说不出话来的两个人,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被拉了壮丁。

“所以,老师遇见了早年得罪的人,被对方袭击,因为秀哉的帮忙所以没有受任何特别严重的伤害?”夏子常蹲在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

中间,不可置信的看向病床上的人,连手里的活计停了下来都没发觉。

病床上,林振玄捧着一杯茶,瞅了一眼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两人,再抿一口茶,慢条斯理的回答:“唔,虽然不完全正确,但大体上就

是这么回事吧!”

一直埋着头做事的李秀哉手下一顿,突然抬头,想开口说什么。却在看见病床上的人微笑着,有意无意的把食指放在了嘴唇上。

耳边,听见夏子常不依不饶的问:“哪里不正确?老师为什么不让秀哉告诉我啊?”

“这个嘛,”林振玄慢吞吞的再喝一口杯中之物,满足的眯眯眼睛:“被人捅了一刀,虽然因为卡在了肋骨之间没能深入腹腔,但无论

如何也不能算没有任何特别严重的伤害吧?”

“老师!”夏子常的口气里,分明带着愤怒了。

林振玄却听而不闻:“至于说为什么不让李九段告诉你,那当然是不希望影响你的比赛状态嘛!对着‘棋之虎’宫本慈郎先生,你也并

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吧?”

“老师!!”夏子常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把什么努力的咽下去,他猛的站起来:“我先出去一会儿!”

看着他几乎仓皇的飞奔而出,林振玄眯着眼睛,似乎带着点愉快微笑的表情。半晌,又歪着头看着一直蹲在地上,不发一言的另外一个

“不跟过去看看吗?”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的声音。

李秀哉于是板着脸回答:“请您差不多一点!我是很感激您的救命之恩。但这样戏弄别人也有点过分了!”

“感激啊……”林振玄咕哝着,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半真半假的建议:“算了,也不能算什么大事。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现

在就去找子常。也许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啊!”

狐疑的看了一眼眼前的老妖怪,李秀哉终是无法释然,行礼之后走出门去。

“欺负小孩子,很好玩吗?”一直站在窗边,背对着室内的陈易江转过身来,无奈的看着床上的人。

“这个嘛,”林振玄一本正经的回答:“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对方是太纯良的小家伙,让乐趣有点打折扣而已。”

“没办法,”陈易江摊摊手:“不那么纯良的那个,被你欺负到了终于要撤退了啊……”

林振玄于是沉默了。

他垂着眼眸,看不出什么表情。

陈易江耸肩:“后悔了就要早说。一辈子低头一次,也不算丢脸。”

“这么多年,你招人讨厌的本事一点没落下。敏敏还真是辛苦了……”

“唔,她如果愿意为这个和我吵一架的话,哈,我不介意再招人讨厌十倍!”

“你们还是……”

林振玄的话,被刻意的打断了。

“你说,那俩小子现在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看着刻意转化话题的好朋友,林振玄压抑下一声类似愧疚的叹息,顺着他的意思回答:“啊,总要到超过一垒的地步吧?对于师傅的不

满,和对着朋友的愧疚,总是要有一个出口才好!”

“朋友啊~~~”陈易江玩味的笑着,随后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的朋友:“你一定要周围的人讨厌你讨厌到死才甘心吗?想好了,那孩

子也许是你最后一个亲人了!”

林振玄一笑,并不打算就“最后一个亲人”这样明显歪曲事实的措辞进行争辩。他只是很认真很慢的回答:

“太乖的孩子,学不会反叛,自然也就不会除旧建新。想成一代宗师,有个完美的师傅,是不行的。”

李秀哉是通过打败朴立恒开始自己的王者之旅的,而夏子常,从来没有这个机会。

林振玄沉入自己的思维中,握着茶杯的手,在某个时刻,青筋毕露。

看着这样的林振玄,陈易江苦笑着摇摇头。

另一方面,终于在楼顶平台上碰面的两人,并没有如同其中一位师傅期待的那样,上演几垒几垒的限制级。

相反,拘谨的两个人默默相对,彼此好像都有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僵持片刻之后,夏子常突然撒腿就跑,几乎不敢回头看。

李秀哉一怔,然后就是怒火万丈,立刻撒丫子追了上去!

三分钟后,超水平发挥的李秀哉同学将走投无路的夏子常同学逼到了墙角。

“你跑什么!”李秀哉同学气势如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人。

夏子常低着眼睛,一副被捉奸在床的心虚表情,吱吱唔唔:“我,我没跑……”

“你再说一遍!”

“我……”

……

……

嘴唇开开阖阖几次,最终却还是说不出话来。所以,夏子常只能用行动表示。

他上前一步,抱住了李秀哉。

在最初的震惊和僵直过后,李秀哉突然有了流泪的欲望。好像是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原罪,一个瞬间被人取走了。

一再一再被逼迫,以至于几乎直不起腰来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

有那么一分钟,他几乎有了置身天堂的错觉。

然而,只有一分钟而已。

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夏子常的浓重的愧疚。

所以,他保持着这别扭的姿势,轻轻的问对方:“怎么啦?”

“秀哉,”夏子常踌躇着,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秀哉,不要怪林老师好不好?就算是看在……”他的嗓子再次卡住了,不知道该

如何继续。

“……为什么这样说?”

“……哪里有过了二十年才来寻仇的对头呢?”

“所以?”

“所以,那人原本想要伤害的,是秀哉对不对?”

李秀哉默默,然后,轻声的回答:“因为这样,林老师受了伤,我,有什么资格还去怪别人呢?子常搞错了吧?”

“不是这样的!”夏子常突然激动,他松开了拥抱着对方的手,抓着秀哉的肩膀,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所以,”秀哉并不看他,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所以,子常是在为我抱不平责怪林老师吗?”

“不!并不是这样!”夏子常垂下眼睛,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难过,甚至类似于悲伤了。

“有人伤害秀哉的时候,我不在旁边,林老师替我照顾了秀哉。林老师受伤的时候,我明明觉得不妥,却还是自顾自走了。因为我不够

强大,完全无法让林老师放心,所以,林老师他……”

子常咽了下口水,他艰难的看向遥远的某个点:“从头到尾,整个事情,我看不出,除了我之外,还有任何人应该被责怪。”

李秀哉默默的看着他,良久。

最终,秀哉笑着叹了一口气。他摇摇头,把手放在了夏子常的肩膀上:“无论如何,一切都过去了。而且……”

看着垂头丧气的夏子常,他有些坏心眼的加上了一句:“我终于明白王立浚九段经常说的‘圣母’是什么意思了!夏子常九段!”

“秀哉!”猛然的转换,夏子常的错愕持续了三秒钟,回过身来之后,就是在李秀哉的似笑非笑里,暴跳如雷了!

第28章:年华

夕阳像一个红彤彤的大圆球,再不见白天时候的威力。酷热的一天,即将过去。

依然充满了热浪辐射的楼顶天台上,有两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很没有形象的席地而坐,肩并着肩,眯着眼睛一起看着日落。

用肩膀撞撞左侧的人,夏子常递过去一罐啤酒。

秀哉笑了一下,打开,和他碰一下杯,仰头,大大的灌下一口。

罐子里的液体被四下里的热浪蒸着,早已没有了当初冰凉的温度。不过,在这两人,却是之前从没尝过的美味。

“恭喜进入三十二强。”秀哉笑着,再和身边的人轻轻碰了一下。

夏子常抿着嘴轻笑:“同喜同喜。”

饮下一大口,再次举杯,对着阳光轻轻的晃了晃:“预先祝贺在八强战重逢!”

秀哉笑着饮下,再调侃的看着眼前的人:“这么做师兄,很不厚道啊!”

夏子常一笑,站了起来,走到天台的边缘,迎着落日伸出了手臂,好像要拥抱这最后的天光。

流动的火焰在他英俊的面孔上跳跃,映出一个无比骄傲的笑容。

“这一次,先押秀哉赢。我们家小曾,你过一年再来看!”

这样飞扬自信的神采,他就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定定的看着,李秀哉有些痴了。

良久,秀哉微微转脸,咳嗽了一声,走到了他的身边,趴在栏杆上,探出身去,盯着那轮落日。

顿了顿,他轻轻的开口:“曾弦翔六段,今天的谱很了不起。明天的比赛无论胜负,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夏子常淡淡的笑,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可不是,能从敏敏姐手里屠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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