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熏在内心咬牙切齿。然而怒视五秒钟后,他突然大踏步走了上来,抢过自己的半边被子,鞋也不脱,负气的躺了上去。
他房间,他的床,他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罗卿郁明显一惊,分明没想到他会真的上来,自己倒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意思。
不过很快,他嘻嘻一笑,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屋里,很快响起了起起伏伏的呼吸声。
“怎么样怎么样?”王立浚和曾弦翔蹲在一群记者中间,守候在准冠军的门口,一边吃着寿司,一边打听着八卦。
记者们因为正在为爆炸性头条激动着,也就没有注意到蹲在自己旁边的这两个帽檐压的很低的家伙。任由他们兴致勃勃的三八着。
王立浚和曾弦翔蹲的无趣,慢慢也就撤了出来。
“没听见什么动静,不会大家在盖棉被纯聊天吧?”王立浚咬着寿司,有些无趣的猜测着。
“那也说不定在下棋嘛!”曾弦翔提出另外一个可能性。
“没可能!”王立浚斩钉截铁:“这种事情,猪哥虽然无耻却也还是做不来。”
“要是李诚熏九段被压的话,那肯定叫的惊天动地啊!难道说,被压的人是……?”曾弦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边抚摸着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下。
王立浚忍笑:“那也说不定哟!小曾你挑挑,把两盒里的红豆寿司都挑出来吧,给猪哥留着。”
“常哥他们,现在在干嘛呢?”吃了一会儿寿司,曾弦翔有些无趣的问着身边的人。
王立浚一笑;“那还能干吗?手拉手,逛街街嘛!按常哥那个cj程度,估计林老师他们生米熟饭做成好几回了,他俩也只能拉小手。”
曾弦翔一笑,复又皱起眉头:“说到林老师,我们不过去真的没问题吗?毕竟是做手术啊……”
王立浚挠挠头:“我其实也没谱。但是猪哥说,耽误人家恋爱,会被马踢的。这会儿过去,会不会让姚老师鸡飞蛋打啊?”
默默的脑补了两分钟鸡飞蛋打的姚老师,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然后一致决定安静的等待老师王者归来,才是对师长们的最大尊重。
……
……
“所以,常哥,你们两个在东方明珠上玩够了吃好了就快点回来吧!”
夜风中,有人这样哀叹。
夏子常和李秀哉并没有去东方明珠。
尽管夏子常手里有王立浚塞过来的门票和旋转餐厅的自助餐券。理由很简单,过江的隧道,又堵了。
看着壮观的一字长龙,缓慢如爬行的动作之后,两个人很快达成一致——不用过去了。
所以现在,两个人就并肩走在了南京路上。
路的两端正在大兴土木,于是这步行街上的人倒不如以往的多。
夏子常和李秀哉在明亮而温暖的路灯之下,默默并肩而行。
身边,是一栋又一栋华丽而庄严的西式建筑。
每一栋建筑,都浓缩了一段历史。
每一栋建筑,都有着不同的美丽。
路的另一边,就是大名鼎鼎的黄浦江。
江上游船如织,五颜六色的灯光装点之下,光怪陆离却又有着某种颓废的美丽。
对岸,在东方明珠的带领下,无数的高楼大厦点亮着如星河一般的灯光。
洗练、刚性、带着某种金属一样的质感。
浦东好像是外太空城市一样的美丽,和历史而厚重的西岸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秀哉慢慢的走着,慢慢的看着,一时,有点入迷。
身边有这个人的话,心境就会莫名的平静下来。不再寂寞,不再惊慌,不再压抑。于是,他就可以安安静静的看一些平日里总会被自己忽略掉的美景了。
有你在身边,世界扩展了维度,万物拥有了颜色。
子常不会催他,也不会多话,他们只是这样慢慢的走着,就好像一个天荒地老。
最终,不知道在哪个路口转错了弯,他们拐上了一条更加冷僻的小道。
一栋有着宽阔大理石阶梯的建筑立在路的尽头。
两个人攀爬而上,在阶梯的最顶层坐了下来,休息一下自己的脚。
不远处流动着的灯光,流光溢彩。在这里,却只有冷冷的几点荧光路灯。
四下里,一片宁静。
秀哉几乎怀疑自己听见了虫鸣。
抬头,疏疏落落几点的残星。
有趣而美丽的夜晚,几乎不像真的。
一只饭盒递了过来。
“饿不饿?”夏子常含笑问。
李秀哉微微挑眉,戏谑的看着他:“你还准备的真周全,来野营的吗?”
“原本是准备让你当早餐的。你不是说不太习惯小笼包油腻腻的吗?”夏子常老老实实的回答。
没有再多话,两个人分吃了一盒寿司。
夏子常的手艺,一向是好的。
只是这一次,味蕾告诉秀哉,这是他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微凉的夜风下,高高的台阶上,两个傻孩子,分着吃掉了他们一生中也许是最美味的一餐。
“秀哉,喜欢刚才的那些建筑吗?”递给李秀哉一瓶矿泉水,夏子常轻笑着问。
“非常美丽。”
“而那些建筑,大部分却是这个国家遭受侵略之后,侵略者的手笔。某种程度上说,是耻辱的象征吧!”
“……”
“然而,当你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把耻辱洗去之后,不带任何意识偏见的看着它们的时候,你能想到的,大概就是最单纯的赞叹了吧?”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呃?”夏子常有些苦恼的挠挠头:“我想说,亚军也好,出局也好,下出糟糕的一局也好。所有这些的伤痛和耻辱,在你付出努力洗雪之后,回头再看时,也会变成勋章一样的存在吧?不要太介意一次两次的失败……”
望着远处的灯光,秀哉默默出神。
良久,终于喷笑:“我觉得,你的勋章已经足够把你全身上下埋了……”
夏子常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秀哉!”
“诶诶,我错了,不该揭人伤疤。”
他顿了顿,突然敛了笑意:“你,还是没能回北京去吗?”
“嗯,没有呀!”夏子常有些无谓的回答:“估计,以后也回不去了吧!”
“……不会觉得难过吗?”
“也许吧!不过,我现在好像有了更重要的目标。”
“更重要的?”
“嗯,我希望留下无数美丽的谱,给后代。胜负只是一时,后人能看见的,是谱。是那些精心构建,被岁月打磨出来的优雅的战斗。我希望,他们从我的棋里,看到不止是胜负而已。”
……
……
“加油吧!”
“我会的!”
“那么,我可以认为,你这次会输给诚熏吗?反正你不介意胜负!”
“才怪!”
“认真的说,你有几成获胜的把握呢?”
“不知道呀!”夏子常轻轻一笑,伸出双手,在蒙昧的灯光下细细的打量:“老实说,秀哉,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现在的我,究竟会下出什么样的棋,会走到哪一步呢!”
……
……
手机铃声一响,罗卿郁一个懒驴打滚,跳了起来,惊醒了身边的李诚熏。
看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罗卿郁犹豫了半秒钟,最终还是把自己的那个饭盒丢给他。
?
李诚熏疑惑的看着他。
“任务完成,这个是谢礼!”
说完,丢下一脸迷惑的李诚熏,他大踏步的走出门去。
小心翼翼的研究了半天,心一横,李诚熏带着某种壮烈的情绪拿出一个寿司来。
一口咬下,眼睛瞬间睁大:真~~~~~~美味!
罗卿郁出门,正好碰上了蹲在门口的师弟两只。
两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向他,满满充满了崇拜。
“猪哥,无论压人还是被压,实在是体力惊人,可敬可佩。来,吃个寿司补一下!”
罗卿郁一把抢过寿司,帅气的一甩外套,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两个混蛋,冷笑:
“老子是总攻!”
第59章:漏算
深深吸入一口,他屏住了呼吸,想象着那烟雾在他的肺里四下游走,渐渐充满,然后,被吐了出来。
随着烟雾吐出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心绪。
细长的手指弹了弹烟灰,他眯着眼睛,盯着那明明灭灭的火。眼神,如最凌厉的刀锋。
周围,人来人往。不时就有人借故停下来,偷眼打量着这位世界冠军。
被观看的人,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不,也许即使有任何情绪,也会立刻被冻结在了那张漂亮却锋锐的面孔上吧!
旁若无人的吸完最后一口,李诚熏熄掉了烟蒂。
他挺直了腰背,整理了一下衣服,大踏步走进了对局室。
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我会赢,他这样告诉自己。强烈的求胜欲望,让他的血液好像沸腾起来,在身体里滚烫的奔驰着,他几乎能听见那“突突”在蒸腾声。
带着这样的战意,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对手。
那个温和的男人,只是微微一笑,垂下眼眸。
好像丢了一块石头到水潭里去,不但没有水花,连涟漪都不曾泛起。
败到尽头,已经连自尊心都没有了吗?
李诚熏在心里这样冷冷的笑,再不复抬头。
不是每个对手,都值得尊重。
带着这样的心情,执黑的李诚熏选择了邻小目,近年少见的一种开局方式。
对此,夏子常选择了两连星应对。
黑5小飞挂之后,夏子常白6突然跳到了右上角——一间挂。
对此,朴立恒的评价是:“颇为积极主动。”
而姚景程则是笑着摇摇头:“更重要的目的,大概是要打乱李诚熏九段的布局意图吧?”
身边,王立浚和小曾正在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的照顾着刚刚出院的林振玄。
“枕头枕头,林老师您再加一个枕头靠着,小心伤口啊!”
“林老师,那是茶!千万不能喝茶啊啊啊!那是刺激性的,我给您倒白水。您要什么您尽管说话,千万别自己动啊,我胆小!”
“林老师……”
“林老师……”
……
……
忍无可忍的罗小猪抓起一把棋子丢过去:“你们两个,给我消停点!客人在呢!”
可怜的林振玄老师于是终于得到了休息,长长出了一口气。
王立浚和曾弦翔撇撇嘴,冲着一边的朴世承、崔明基、李秀哉点点头,算是招呼完毕。
这种场景,李秀哉因为常见有些习以为常了。可怜的朴世承和崔明基受惊吓过度,一时间,连嘴的合不拢。在李秀哉的一再催促下,崔明基这才回神,忙忙的看向屏幕,开始履行他的网络讲解职责。
屏幕上,黑白双方在右上角上一触即分。
白12抢占星位之后,黑13出乎预料的一跳。
李诚熏,打入了。
这一手一出现,王立浚抱着胳膊“嘻嘻”的笑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心有灵犀啊心有灵犀,回头找他喝酒去……”
曾弦翔冷冷的“哼”了一声,推了推身边的罗卿郁:“罗师兄,怎样?”
揉揉惺忪睡眼,罗卿郁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回答:“早呢!这会儿谁知道?等着看常哥怎么应吧!”
完全不理会旁边两位韩国棋手憧憬好奇的目光,他头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盹。昨晚打游戏到太晚,现在还是有点犯迷糊。
诚如罗卿郁所言,李诚熏打入之后,夏子常在右上角补了一手之后,双方很有默契的移师左上角了。
在这里,双方以快打快,进行了十数手的交换,依旧是个均势的样子。
李诚熏的黑25,跳起。
非常理所当然的一手。
封住白棋,只此一手!此一手落下,黑棋的棋型异常舒展,充分可战!
崔明基看着自己的评语,点点头,正准备把这样的评语发到网上去。
冷不丁背后有人笑嘻嘻的和他说:“我觉得吧,你这个评语有点遗漏。”
崔明基一惊,回头看时,刚刚明明还睡的口水滴答的罗卿郁正正趴在他的椅子背上,笑嘻嘻的盯着电脑看。
“……请问,罗卿郁六段,我漏了点什么呢?”
出于对天才的敬重,也出于一贯的礼貌,好好先生崔明基同学微笑着询问。
“唔,漏掉了二路上那一立之类的东西……”
“……二路立?”崔明基盯着棋枰,嘴里嘟囔着。
然后,眼睛瞬间睁大。
“天啊!”他几乎脱口而出:“天啊!”
屏幕之上,夏子常的手几乎是顿也不顿的直接扑右上角而去。
白26,立!
有此一手,黑棋在十余手之前的打入,损了。
李诚熏也愣了一下。很明显,他漏算了。
对于非职业的棋手来说,漏算也许就是一个眼花,一个疏漏。说起来,好像是运气稍差而已。只要稍微认真,立即就可以避免的低级错误。
然而,到了职业棋手这里,漏算意味着,技不如人。
你的算路,就是不如别人深。
你就是没有完全平衡到全局的局面。
让286去计算银河才能应付的项目,不漏算才是奇怪。
就比如这次两人的对攻。
夏子常对于开局就出现的即兴新手,居然可以在一个瞬间完全计算清楚所有变化,再把棋局的推进演进到十数手之后,然后,做出了他的选择。
而李诚熏如果想要不漏算,那么他必须比夏子常的算路更加深远,猜到夏子常的应对之策,然后加以防范。
但是,很遗憾,他失败了。
于是,在开局的这一系列的经营中,小损。
李秀哉轻轻的叹了一声:“诚熏,还是有点急躁了!”
“那也未必哟!李秀哉九段!”笑眯眯答话的,是王立浚。
他拖着小曾走了过来,在棋枰旁边蹲了下来,眯着眼睛细细的瞧。
“虽然打入失败,但是常哥脱先的话,李诚熏九段是先手嘛!”嘴里这样说着,他依旧是笑嘻嘻的拈起一粒黑子。
瞬间,眼神如鹰隼般犀利。
“啪”的一声,黑子落下——黑27,二路夹!
激战,点燃!
屏幕上,一如大家预料般的战火,就此爆发。
白30,异常强硬。
黑白双方,在左上角扭打了起来。
行至黑49,告一段落,依旧是双方可战的均势。
双方都不乏妙手,但是一时倒也没有分出胜负来。
所以,当黑51再接再厉进行攻击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再一场战斗就要拉开了。
但是,夏子常的应对,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再次脱先了。
白52跑到左下角去大飞守角。
李诚熏当然微微凝神后,决定不理他。
黑53,小飞。
“怎么感觉有点落空啊?”王立浚抱怨着,在棋盘上摆来摆去。
朴世承笑笑:“王立浚九段是觉得这样的攻击子效不大吗?”
借着曾弦翔的翻译搞明白了对方的问题,王立浚挠挠头笑:“也不好说,但是是我的话,和常哥对砍的时候,我是不会这样下的。常哥这样虚飘飘的下法,一拳打下去,感觉完全没有着力,反倒被他给借力打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