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踱头自从醒来后脑筋却清楚不少,孟公子的话也算直白,他眨眨眼,算是明白了,张口问道:
"就是说小春要拿银子来买孟大哥的何首乌?要不然我哥哥就不能拿它补身子?"
孟公子本是想为难他,便点头说:"你这么说......呃,也没错。"
小踱头得了他的保证,笑了:"那小春来做活挣银子好了!"
孟公子看着他笑靥绽放,灼灼如春桃,一时目眩神惑,呆呆地就点头说:"好小春,你爱做什么
都成......"
忽地听清他说什么,满脸的痘花仿佛滴出油来:"你、小春你......"瞧这个娇怯怯的小身子骨,
这水蛇腰,这嫩生生的手,天哪!他能做什么活?
小踱头却不管他,登登登跑出去了,还边跑边嚷:"秋月姐姐,公子同意我做活挣银子,你先把
何首乌给我哥哥熬了吧!"
秋月在外头答应得干脆:"好勒!已经熬上了,再一刻钟便好!"
孟公子一时心浮气躁,寒冬腊月的天气,却举起袖子拭汗。敢情连大丫鬟秋月也看出他拒绝不了
这个小家伙的要求啊!
不出孟公子所料,小踱头帮忙,越帮越忙。
第一天,秋月怜惜他娇生惯养,没做过粗活,安排他跟着几个丫头去书房打扫。快要过年了,孟
府到处都在大扫除,书房的活算是最轻松的,拿着鸡毛挥子拂拂灰尘就行。顶多就是摆在房里的
几个古董瓷器之类,需要绞帕子抹干净,秋月也事先吩咐同去的丫头把这个活揽下,不让小踱头
经手。
孰料府里那只波斯猫撒野跑到书房里,上房几个丫头跟在后面追。小踱头自告奋勇来帮忙,跟着
小畜生跑,踹翻一桶水,撞倒整排书架,无数珍籍孤本落在污水里,毁于一旦。
第二天秋月再不敢让这个小祖宗沾手什么重要的事,唤了一个伶俐的小厮伴着他去中庭扫落叶。
当时已经将到除夕,寒风凛冽中,院子里的几棵大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剩下的也只有松柏还是郁
郁苍苍,加上府中僮仆日日洒扫,本没什么可扫的,就是一个闲活。
小踱头倒好,他身上得了檀皓清六成的功力,未雨绸缪,跳上几棵松树,唰唰几铲子把整株树冠
全部砍了下来,一起清走。中庭只剩下几棵光秃秃的树干。
到了第三天,得知了这些情况的秋月已经焦头烂额,索性让他去厨房听候差遣。事先知会了厨房
的管事胖婶,叫她千万莫把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小踱头。
胖婶不愧年纪大有见识,听说了小踱头先前的辉煌事迹之后,哗啦啦,把两口袋绿豆红豆倒在一
个大竹箩里,叫小家伙蹲在一边分开,颇有后母风范,却有效地阻止了他再搞破坏。
到了当天晚上,檀皓清再醒转过来的时候,就觉得浑身上下除了内力流失了大半,困扰已久的剧
毒和伤势却是大为好转。侧头看去,小踱头趴在床边,殷勤地把熬好的汤药端给他,笑嘻嘻的。
檀皓清此时心情颇为复杂。他心志不够坚定,被小白痴身上的异香迷惑,在半梦半醒的情况下强
要了人家处子的身子,还把自己身上的剧毒过给了他,本是无颜以对。可是--
他一口灌下药汁,劈手去扯小踱头的手腕。发现他双手都缠了厚厚的麂皮暖手套,心知定是那些
丫鬟心疼他给的,冷哼了一声,迳自搭他脉搏。
他醒来后运气检查,发现自己身上的太玄真气最少流失了六成,怎么想都觉得蹊跷,唯一的解释
就是那时逆运真气、倒灌剧毒的时候,小白痴天生异禀,把他的内力也吸了过去。
腕脉本是人身要害,但小踱头自是呆呆地不晓得反抗,抬起手由他搭脉。果然,檀皓清指尖甫一
接触他手腕,立刻觉出他腕脉上生出一股浑厚充沛的内力,与自身的太玄真气正是同源而出,精
纯浑厚有过之而无不及,竟把自己的一二根手指震了开来。
"果然是你......竟然是你......"
檀皓清脸色忽阴忽阳,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自幼丧父,生性清冷,对荣华富贵、权势虚名
都看得很淡,二十年来唯一为主狂热的就是武功。在他看来,要不是此次南下能与赵宋武林的诸
位高手较量剑术武艺的话,听从金主完颜亮的命令扰乱江南武林的行为就根本没有丝毫意义了。
--然而,自己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内力,竟然平白被这个小白痴吸走了大半......
而且,现下自己毒气虽除,内伤外伤却是无一不重,要想痊愈没几个月根本做不到。而现实却是
--前有江南赵宋的群雄虎视眈眈,后面还有自己同宗血缘的兄弟檀玄望阴险算计,恐怕连金主
完颜亮也不日即会颁下追缉令。凭着这所剩无几的内力,面对这四面楚歌的处境,他能有几分生
还的希望?
这小蠢,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他刻意接近自己,莫非......就是为了吸取自己身上的内力?
他下意识握住小踱头的手,想得入神,不自觉用上了点力气。
"痛!好痛!"小踱头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双眼泪水莹然。
檀皓清大奇:这个小白痴怪异的体质他又不是没见识过--被强上不久就能活蹦乱跳地打"睡拳"
,赏了自己一对熊猫眼......后面那个从未使用过的地方更是......呃,连润滑都不用,出了血
后也行若无事......照理说那么大的痛苦都能忍受,没道理自己握他的手重了点就这样啊!
这时秋月绞了毛巾进来,看见了赶紧尖声道:"檀公子,你快放开小春!"
檀皓清被高亢的女声吓得不轻,忙不迭放了。就看秋月小碎步跑过来,小心翼翼地褪下小踱头手
上包的厚厚麂皮棉套。
"这......天哪!"饶是檀皓清见多识广,也不禁看得心惊肉跳。
小踱头原来那双白馥馥、嫩生生的手,现下惨不忍睹。十根春葱般的玉指肿得像胡萝卜,红通通
、肿乎乎,到处还有溃烂的口子,皮开肉绽,翻出粉色的嫩肉,龟裂处还淌出黏乎乎的乳白色液
体,还略有腥臭气味。
--若要论起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武 功,不是武林盟主的小雪快晴剑,不是雪山魔头的穿
心毒砂掌,连他这金国天骄的魔眼快剑都排不上号......
真正震慑人心的,还是毒!
四川唐门的毒蒺藜,岭南五毒教的桃花瘴蛊毒,还有金国世子檀玄望的腐骨断肠无名剧毒!
武林人士,热血男儿,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要是中了这些江湖
上公认的犹如附骨之蛆的剧毒,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才是最叫人痛不欲生的!
而看小蠢这双手的惨状......
檀皓清抖着声音问:"这、这......难道他中的是......肠穿肚烂腐尸水!"檀玄望下在自己身上
的无名剧毒,先前是被棋婢混在茶水里骗自己直接饮下,想不到渡到小蠢身上就变成这种惨
状......
秋月细细给小踱头擦了药,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什么肠穿肚烂腐尸水......你没见过人家冬天
长冻疮啊!"
檀皓清下巴差点脱臼,看着小踱头愁眉苦脸让秋月包扎的样子好气又好笑。
憋了半天,他噗的笑出声来,问道:"怎么回事?怎地会生冻疮?"
秋月不待小踱头回答就添油加醋道:"檀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家主人见小春对你太过关心,吃了
飞醋,偏要小春去做活才把些珍贵药材给你疗伤。"
她把小踱头闹出的笑话都略过不提,自顾自煽情:"可怜小春娇生惯养哪里做过粗活,厨房的胖
婶叫他分豆子,他心眼实,就蹲在风口一颗颗地分拣,硬生生把手给冻成这个样子!"
小踱头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望着檀皓清道:"清哥,没关系的。孟大哥说得对,不做活不工作就
没有银子,没银子就不能买药材。是我愿意去帮忙的。"
檀皓清又是惊奇又是感动,伸手揉揉他乱蓬蓬的头发,心想:现在他虽然还是言语稚拙、思维简
单,细细听来却似乎有了联系思考的能力,脑筋变得灵光了不少。难不成我的太玄真气除了增长
他的内力,还能提升智力不成?
看着他那双面目全非的烂手,又想到自己身上的剧毒渡到他身上,虽然目前看来竟然没一点异样
,毕竟是个重大隐患。檀皓清心中一软,叹了口气。
唉,自己怎会疑心他?这么个傻里傻气的单纯孩子,何况,现下他身子里,藏着堂弟檀玄望那刻
骨剧毒,一旦发作起来......
小踱头也看出他神态柔和不少,见秋月收拾空碗出去了,大胆地把脸颊凑到他的掌心,轻轻磨赠
。
虽是吹了风受了寒,他的脸颊却还是肤如凝脂,温软细腻。檀皓清呆呆地抚着他的脸,看着那双
日渐澄明清澈的单纯眼瞳,心房间蓦地被一个大铁锤重重一击,怦然意动,酸涩、甜蜜、惶恐、
心疼,种种情绪纷至沓来。
檀皓清忍不住闭眼苦涩一笑:唉,自己原来早就彻底栽在这个小蠢手里了!难怪自己一遇见他就
诸事不顺,原来只道是倒霉给催的......可......这种甜酸混杂的陌生情愫......
拾眼望去,院落里堆积的皑皑白雪已经被年前大扫除的仆从家丁辛苦地清扫铲走了。一杆腊梅从
外进的园子里探进一枝,虽是老枝叫干,貌不惊人,却有清馥幽香远远地传来。
明天,就是除夕之夜了吧。
立春已至,被春光融化的残雪,不可能再有凛人的冷冽。常年冰封的心,竟然因他而绽开缝隙,
变得柔软起来。
在充斥着血光、刀剑、屠杀、阴谋、尔虞我诈的世间,这幽淡芬芳的梅香,仿佛黎明破晓前那束
清丽的曙光,破开沉郁的黑暗世界,让他觑见了光明的模样......
有时候,心动,就是那么一瞬间,简单,透明,不可思议。
檀皓清伤势初愈,一天中大半时间还是在昏睡。除夕这天,午时刚过,他朦胧中听到周围闹哄哄
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忽然发现厢房周围多了很多人的呼吸脚步声,一时间紧张起来,想道:
难道是仇家找上门了?
仔细侧耳倾听那些呼吸声音,却又不像,原来在门口徘徊的都是些不谙武艺的女子,想来是丫鬟
仆妇一流。
檀皓清正在纳闷,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小踱头的声音:"各位姐姐不要挤,也莫要大声吵醒了我哥
哥。他的伤没好全,还睡着呢。"
一席话居然说得井井有条,有条不紊。檀皓清想,这小子日复一日脑筋更清明了,目下倒似个小
孩子跟着周围人学晓事理,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和个正常孩子一样了。一时间有些开心,又有些惆
怅。
小踱头干的蠢事太多,而且基本上都是自家无事,祸殃池鱼--而他檀皓清,就是其中最大最倒
霉的那条鱼!而且既然自己已经承认为这个小蠢动了心,以后做池鱼的机会也只会更多......所
以,小蠢如果真能恢复智力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而,一旦他通晓世情之后,还会这么全心全意地依恋着自己、喜欢着自己吗?
且不说家国民族大仇,就是自己跟他父亲刘世义也曾以死相拼,彼此恨意难消......而自己,不
论什么理由,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更是把自身的剧毒过到了他的身上......
想到这里,檀皓清无限惆怅。忽然耳畔又传来隐隐约约的话语声:"好了好了,这边请交了钱的
姐姐依次进去。记得,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出来喔。"
檀皓清大奇,心想:"他们在做什么?"
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走进房门,落足虽然轻,但是呼吸和脚步的频率都表明是个粗使丫头。
檀皓清心想:一般到我这里来的不是请来的医者就是上房的大丫头,这个脚步声却没听过,难道
是新调来的?
正在思忖间,床帐一动,已经被来人撩了起来。檀皓清一惊,下意识抬眼望去,差点吓了一大跳
。一张满脸疙瘩,一口黄牙,还配上招风耳的大饼脸凑近来,水泡金鱼眼里满是花痴神情:"哇
!我太幸运了!公子他醒了!"
檀皓清一个哆嗦,心想:这哪来的丫头,这般无礼?
登登登,小踱头已经快步跑了进来,板着脸道:"如花姐姐,我们事前说好了不准惊醒我哥哥的
!你违规了,要罚银子!"
如花得檀皓清抬眼一顾,浑身轻飘飘好似要飞上天,毫不抗拒地掏出小荷包:"我知道我知道。
小春弟弟,醒了是双倍对吧?再给你一两。"喜孜孜把银子塞给小踱头,又恋恋不舍望了瞠目结
舌的檀皓清一眼,才扭着水桶腰出去了。
檀皓清呆在那里,完全不明所以。这时小春却有模有样地走到门口,像是高声唱喏一般道:"下
一个!对了,我哥哥已经醒了,大好时机,过时不候!"
立刻又有两个丫鬟交了银子跑进来,都是后院厨房的下等丫头,样貌比如花胜上不少,通身却也
还带着厨房里油腻腻的气味。
她们也是围在床前,用手帕把眼睛擦了又擦,抹了又抹,把檀皓清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这才心
满意足地出去。
檀皓清彻底石化:这、这帮丫鬟仆妇在干什么?还有......小蠢,他又在干什么?
霎时间,小小的厢房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那些孟府里的低等仆妇丫鬟们,把今儿中午刚拿到
的、一年到头辛苦磕头请安赚来的银子,流水价地使出来,买票入场,观赏这位翩翩公子的风采
。小踱头在门口收银子收得手都软了。
孟子曰:不知子都之皎者,无目者也。
岂不知天下的女子,尤其以大户宫宦人家里的丫鬟仆妇为最,别的未必拿手,看男人的眼光,却
是一等一的毒辣敏锐!她们不但不是无目,并且对美男帅哥的哪怕一丝丝的气味都十分敏感!
孟府主人惜香才子又是惜花护花主人,除了满府的丫鬟仆妇,还救来了无数落难红颜,有那些孤
苦伶仃没有去处的,就留在府里好吃好喝的养着。这帮女人闲着没事,当然也是跟丫鬟们一拍即
合,讨论些风流才子的韵事。偏偏惜香才子满腹才华却其貌不扬,让满府的丫鬟们留下无穷幽恨
!
后来从秋月那里听说,府里来了个貌比潘安的贵公子,这一喜非同小可,纷纷嚷着要看。上房和
药房的几个丫鬟还罢了,借口送东西就来过了。檀皓清相貌之佳自是不必说了,她们看了后更是
到处传播,说是人间第一、世上无双,就是宋玉潘安也不及此人万分之一的风采。最后全府上下
的丫鬟婆子都被惊动,纷纷想来一睹当世子都的风采。
檀皓清重伤在身,虽然过毒之后已经慢慢好转,但是毕竟还需要静养。再说想来看的丫鬟实在太
多了,秋月也不好自作主张。她灵机一动,便去和小踱头商量。
小踱头自从那次过毒之后脑筋却是日益清楚了,他说:"我哥哥个性冷僻,又怕生。再说他身子
还没大好......"
秋月一看软的不行,诱之以利:"小春哪,你虽然努力工作干活,可你也知道,那些活计挣不了
多少......银子不够,就不能买更好的药材给你哥哥补身体......"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成交:"好!说好一个人一两银子,愿意花钱的就可以看!"
小镀头精明了下少,秋月也站在也这边,替他把种种情况一一列出:每次进来之前就要付银子,
动作要轻,不可吵醒病人,否则罚款。还有每次同时进来的人不得超过三人,免得病房里人太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