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景程很不耐烦,原本不打算理会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于是拖着小猪一起出了对局室。
院子里的槐树下,有一副石质的桌椅。
有人斜靠着树,微微抬头,看着黄色的落叶。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
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套装剪裁合体,颜色张扬。一头卷发,从肩头披下,乌黑浓密。
她有一张美丽的脸,或者应该说,极端艳丽。这是一种张扬肆意的美丽,充满了侵略性。
“是你?!”看着树下的女子,姚景程脸色倏然惨白。
罗卿郁第一次看见姚景程失色至此。他微微一愣,晃悠了两步,有意无意的把姚景程档在了身后。
女子回过神来,细细的看着师徒两一会儿。然后,骤然开口大笑,笑的花枝乱颤。她用手中的折扇敲着掌心:“小弟弟,放心放心,我
短期内没有任何强暴尊师的企图,你现在还不必作大义凛然状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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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景程的脸色现在从白转青:“楚衡!”
“啊啊!多年不见,你的幽默感是越来越下降了呢!”女子无趣的耸肩:“我还以为,你看见是我,会表示一下高兴呢!”
姚景程铁青着脸,罗卿郁简直怀疑下一刻他会心脏病复发。但是出乎罗卿郁的预料,姚景程居然会回答这女子的话。他平平板板的开口
,口气里有一种漠然:“第一,请叫我师兄。第二,如果一定要来一个人的话,我当然宁可来的是你不是她!所以你没以为错,我是很
高兴!”
女子抚了下卷曲的头发,笑得妩媚:“第一,走的那一天,我就没打算再认所谓的师兄了,不论是你,还是你们!第二么,你倒是可以
放心,既然是我来了。只要他能过了我这一关,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至少一年以内是如此……”
……师兄?罗卿郁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心里默默的回忆着棋院的八卦,却一无所得。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姚景程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这个嘛,”楚衡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下子打开,一下子阖上:“大概是一周以前吧,说起来,小妖,你不够意思啊!”
她笑着把扇子打开,伸向姚景程。扇子,和姚景程林振玄的规格相同,只是上面提的字是——“杀”!
女子一径肆意的笑着,连弯弯的眼里,都满满流溢。那笑意艳丽到刺眼,罗卿郁却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冷,他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人。这
个女人,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姚景程把他推到一边,吩咐:“小猪,回去和棋院所有七段以上者对局一次,不许让子!我不说话,你就不许停!”
“可是……”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一旦姚景程的话音变得又轻又软,罗卿郁知道,那就是他必须无条件服从的时候了。他踌躇着,终于磨蹭着走了。
“那那,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体贴的师傅啊!”楚衡看着有趣。
“那个四处张扬的混蛋!”姚景程咬牙切齿。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拿扇子的小子的话,我没意见。如果不是偶尔看了一局三星杯决赛,我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终于打算要践约了呢!
”楚衡笑着,摆弄着手中的折扇。
扇面上那个气势凌厉的字,在秋日午后的阳光里,慢慢散发出血淋淋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姚景程冷冷的看着那个字,最终闭眼,问:“这么多年,你们还是不肯原谅?”
楚衡吃吃一笑:“哪里!是他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原谅吧!这么多年,你看到过他有过一丝的后悔吗?”
“但是……”姚景程脸色惨白,开口艰难。
楚衡不停的摆弄着手中的折扇,以和她气势完全不同的温柔开口:“小妖,当年的事情,到如今才来了结,我自认已经给足了老师的面
子。只怕,还有一半,是你的面子。现在,你确定要站在他的立场,和我们为敌吗?”
空气像铅一样沉重凝滞。
良久,姚景程艰难的开口:“和当年一样,我两不相帮!”
楚衡以扇遮面,轻轻一笑:“那就够了。”
顿了顿,复又开口:“现在的我,可没什么信心同时面对两大高手呢!”
“当年的你,更没有什么机会!”姚景程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的指出。
“虽然是事实,被你这样指出来,还是有点伤心呢!”楚衡吃吃的笑:“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到底如何,大家还是十番棋上见吧!”
姚景程一震:“十番棋?!可是,你已经……”
楚衡笑着站起,姿势娴雅,礼仪完美无缺:“谁说不是呢?我早已经放弃了九段的身份,现在甚至不是职业棋手。而伟大的棋圣大人,
被业余选手在十番棋大战中打得一段一段降格,最后不得不永远退出,是什么情景呢?我很期待呀!”
她转身,优雅的离去。
“要怎样,你才肯放弃?”姚景程冲着她的背影大喊。
楚衡转身,微笑:“小妖,你真是心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改变呢!”
姚景程不理她,只是重复自己的问题:“怎样,你们才肯放弃?这么多年……”
楚衡的声音倏然变冷:“这话,你去和小云说吧!”
姚景程垂头,把绝望压进心底:“我明白了,十五号对局室,可以吗?”
楚衡一笑,当然,这点面子,我总是要卖给你的。她踩着至少三寸以上的高跟,坚定的离开。
晚饭,姚景程这一桌,只有林振玄罗卿郁两个人。原因无他,气压太低。姚景程的脸上分明写满了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罗卿郁分明也被煞到了,只管埋头拔饭,闷声发大财。
姚景程不耐烦的挑剔着桌上所有的饭菜,气恼的甩着筷子,烦躁的摆弄着筷子。
只有林振玄,沉稳依旧,严正的一筷子一筷子的夹着青菜。
半晌,姚景程开口:“阿衡回来了。”
罗卿郁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从饭堆后面偷偷抬头打量林振玄。
林振玄伸向炒蛋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重新伸向预订目标。直到吃完下一口咽下,他才漠然的问:“哦,是吗?哪一个对局室?明天几
点?”
姚景程扭过头不去看他:“十五对局室,十点。”他咬了咬牙,终于又接上:“十番棋!”
林振玄默默的坐着,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样子,他说:“我明白了。”
行礼,起身,离去。
罗卿郁默默的坐着,大气不敢出。姚景程只是看着窗外浓黑的天色发呆,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23 十番棋
罗卿郁屏住呼吸,侧着头,仔细的倾听。
很久后,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姚景程终于没有了动静。
他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又过了五分钟,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枕头下摸出早就藏好的手电筒,再轻轻的扯着被子,慢慢的盖到了头上。这
些忙完,他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啧!早知道有这种热闹看,他才不会搬出宿舍呢!虽然常哥不在,没人给打扫卫生,住着不舒服了点,但是要忙起这种事情来就方便多
了呀!
在心里抱怨着,手里也没闲,他就着手电筒的光,在床头的读物里翻到了他要的那一本。仔细翻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一页
。
“中国现代围棋的中兴,其功臣,首推楚嗣羽九段。
楚九段,在今日的棋界,是一个传奇一样的存在。幼年东渡,学棋于日本各大流派。
及待长成,以一人之力单挑日本棋界,以十番棋为武器。立于悬崖之侧,却将整个日本的高手一一打到降格。被人称为打败了全日本的
人。
又在风华正茂之时学成回国,大力推进中国围棋的发展。不夸张的说,几乎是白手起家,和当年的一批棋手一起,缔造了中国围棋届的
雏形。开辟了一派之风,为一代之宗师。
楚嗣羽九段,中国的第一代棋圣。
其亲传弟子七人,各有所长,国际国内棋战战绩可观。现任棋圣林振玄,棋妖姚景程,均出自其门下……”
仔细辨认着发黄的纸业上的字迹,罗卿郁揉揉眉头,然后侧头,仔细的回想着白天听见的片段。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支笔来,就着手电筒的光,趴在被窝里在一个小本子上开始写写画画。
师兄……
如果老师和林振玄都是楚老妖怪的弟子,那么他俩应该是师兄弟。也就是说,他们应该就是那七弟子之二。
而那个女人叫姚景程师兄的话,她也是七弟子之一。
老师叫她……“楚衡”
小猪想了想,再翻出一本书来,仔细翻看……
晨光刚亮,姚景程走进罗卿郁的房间叫他起床。看着满屋狼藉,他一时有些无语。
一张纸片掉在了床头,姚景程有些好奇的捡了起来。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字。姚景程看着,脸色一时变幻,终于还是苦笑了:“
这臭小子,要是把这些八卦的心思用来下棋……”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那张纸片又落回到了地上,被涂涂画画后,上面仅存的几个大字:“近身柳叶刀……”
对局室里,美丽的女子怡然自得的捧着茶杯。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对手:“好久不见,林九段。”
林振玄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问:“让子?让先?”
姚景程变色,几乎就要跳起来。
楚衡却不以为意,她嘻嘻的笑着:“还能有这种自信,真是有趣啊……”
手下却不停,黑子白子不停的摆了下去。良久,她停了下来,抬眼,微笑:“不如,先决了这一局如何?”
罗卿郁眼尖,看着棋盘,那残局虽然才刚过序盘,但白子分明已经不妙,大龙被围,即使是活,也是苦活,基本无望的。他有些不解,
楚衡本人,持的便是白子,她为何要来下这必输的残局?
姚景程却脸色惨变,他忍不住开口:“阿衡……”
楚衡微笑着冲他摇头:“小妖,两不相帮哦……”
林振玄默默坐了半晌,终于抬手,“啪”的一子拍落。于是楚衡微笑,而姚景程则面色越发惨白。
只有罗卿郁完全没受影响,只是默默的专注的看着棋局。这一手,理所当然,稍微懂棋理的人都能看出来,黑子此处一落,白大龙岌岌
可危。白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好的手段可以应对。
楚衡想都不想,啪的一子落下。罗卿郁看着那落处,微微皱眉,脱先,这是想干什么?
再下来两手,白子极其无理,明显已经不顾大龙死活,落在了奇怪的地方。
林振玄冷冷的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一手“断”直直切向白子中腹的第二条大龙,毫不容情。
“火气有点胜!”罗卿郁小声嘟囔着。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做法,罗卿郁自己常作,但是夏子常和他的师傅其实是很少作的。
姚景程紧紧盯着棋局,咬着牙笑:“何止火气胜……”
话音未落,楚衡出手了!
一手“尖”。
罗卿郁有些发傻,他在内心模拟了几种变化,都是白不利,但是这个变化并不在其中。他疑惑的望着姚景程。
姚景程默默沉思了一下,还是摇头:“白不利。”
的确是不利,黑子眼看着就要将这第二块孤棋封住。于是林振玄中规中矩的应了一手。
白子下面两手一出,罗卿郁姚景程一起勃然色变!
110手打!112手尖!
真相大白!
楚衡的这两手宛如在丛林里求生的野兽,简直是本能一样的连发妙手。瞬间,匪夷所思的从黑子的包围中,踩出了一条活路来。
林振玄屠龙不成,自己的三子反倒被关。再应下去,就是个劫,而且是个打不赢的劫,而刚刚被聚歼的白11子大龙有可能通过打劫死灰复
燃。林振玄犹豫半晌,终是无奈,放弃攻击,回头自保。
"诈尸还魂,"姚景程微微的苦笑:“还说‘杀’?棋路分明还是如此刁钻诡异……”
罗卿郁目瞪口呆,满脸敬佩的看向那名悠然的女子。
此次短兵相接,林振玄大亏。然而……
“黑子依然可战!”姚景程微微的笑着,坦然的摇起了扇子,再没有一开始的担心。罗卿郁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虽然很残酷,但是小猪,一个吝啬鬼在看见眼前有铜板的时候是怎么也不肯咽气的……”
小猪像看神经病一样瞄了一眼姚景程,转头继续去看两个人的对局。
此时的棋局,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林振玄的黑棋放弃了中央三子,在下面一扑,企图打劫。
楚衡的应对近乎无赖,她先提掉朴的那一子,黑棋当然打吃,接下来两手白棋单官紧气。这样一来,黑棋局部成劫,但附近白大龙有现
成的劫材在。
这一场不等价交换,黑棋大亏。
林振玄不得以补上一手时,情势已然逆转。黑棋,在盘面上只有七目的领先。
楚衡微微的笑着,好不恶毒:“林九段,应氏杯规则,黑贴八目……”
林振玄冷冷的看了她片刻,突然开始对另一条大龙强行动手。
罗卿郁倒抽一口气:“林老师,居然会赌胜负?”
姚景程冷冷的笑:“为了他的棋道,他什么不会去作?”
然而,这一番豪赌的结果是——林振玄,负11目。
林振玄屠龙成功,然而棋局负了11目!
楚衡轻轻的鞠躬,然后面对着林振玄,正正展开折扇。那个龙飞凤舞的“杀”字,在阳光下显得酣畅淋漓,那笔锋力透纸背,简直像是
要从扇面跳脱而出!
罗卿郁“咦”了一声,被姚景程一瞪,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24 赌局
“我,为什么要去欺负小辈?”对局室里,楚衡一脸的不以为然,看着眼前的一堆人。一脸紧张的是夏子常,面无表情的是姚景程,兴
味盎然的是罗卿郁。
现在,是下午时间六点。
经过了一再晚点后,夏子常比预定到达时间晚了一周,刚刚才回到北京。还没等他把行李归位,黑着一张臭脸的姚景程骤然出现,揪着
他的领子就进了15对局室。
林振玄已然离开,楚衡正在心情很好的摆弄棋子。
刚刚的对局,楚衡,半目胜。
累计到今天,两人的输赢是6:4。
也就是说,这一场十番棋,林振玄,失败。
败者,降格。
林振玄,现在是八段。
而很显然,楚衡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如果说刚进门的时候夏子常还在云山雾罩的话,现在的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初步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他很紧张,咽咽口水:“虽然,很失礼。但是,楚老师,请允许我代战……”
楚衡微笑着摇头:“这是我和林八段的个人恩怨,没有道理让不相干的人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