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什么歌来纪念他与赖升平这段相遇。上课钟声响起时,他猛然地想到五月天那首「爱情的模样」。
「你是谁教我狂恋教我勇敢地挑战全世界在一样的身体里面一样有爱与被爱的感觉我爱谁已无所谓没有谁能将爱情画界限在一样的身体
里面迷样的魔力却是更强烈」
那首歌慢慢自小瀚的脑袋里淡出,小瀚静静地聆听。这首歌可真是标准的同性恋歌曲啊,他想。前些阵子女同志才出一张「娥世代」的
专辑,大声唱出女同志的心声,MTV 里面更是大胆使用女孩与女孩亲吻的画面。这年代在台北街头,留着帅气发型的北一男与北一女
牵手算是司空见惯,要什么时候男同志才能抬头?其实男同性恋绝对不会比女同性恋少的。
恐怕也是社会无情的压力使然吧。他抄下五月天那张歌词,毕恭毕敬地,像是抄乱了任何一个字都会亵渎这段感情。也对于这首歌必须
以如此暧昧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心境感到同情。
同情自己。
歌词抄到一半,班长邓正洋拿着一张纸,走上讲台:「同学们安静一点!现在开班会。我现在传下去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听到重要,
那些睡觉的也抬起了头,喧哗的也静了下来。「这张是指定考科的考区代码,你们对照一下,上面是你们学测时的考区,如果要改的人
在上面用铅笔修改。现在从第一排传下去。」
「嘿,小瀚,刚我挫大便了。」班长才正下台,阿富马上坐到小瀚一旁的空位,那个同学又逃课了。
「什么事啊?」小瀚非常反射性地将手上那张歌词掩住,他一向不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正在写的东西。
「刚我跟我老婆讲电话啊,我在这边很高兴地说一堆什么亲爱的,想你哟那些肉麻有的没有的,结果......」他压低音量,小瀚侧过头
听,「刚邓正洋应该听到了,电话那端是个『男』的!」
「真糟。」小瀚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你本来就比我坦白,大家对你的事应该也是见怪不怪吧。」
「怪你个大头啦!对了,等下下课我再告诉你,我们上礼拜五吵了一架,结果,我想我还是原谅他了。待会儿再说吧。」
「真巧,怎么我这边也有进展啊?」小瀚乐了。
导师进了教室以后,用他低沉的嗓音叫全班安静自习,下礼拜,是最后一次模拟考,班上的气氛严肃了起来,阿富赶紧坐回了他的座位
。
用整个班会的时间小瀚抄完了歌词,并且细细回想那天的片段。整个自习时间他完全心不在焉,他却自甘堕落于这般甜美。
看着现在的歌词,再拿起原先那些失恋的歌词起来比对,究竟这感觉失落了什么?他用眼角瞥见那个人,那个曾经爱过,不能再爱的那
个人,他今天配起了一副黑色细边框眼镜,在镜框下那对明眸仍然炯炯有神,里面写满了小瀚几个月前的故事。
小瀚这一瞥带有一种调侃的意味,像在宣告他的胜利。唯在胜利的背后,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并不值得庆幸,也没有什么庆幸的理由。
因为这是一段同性恋情吗?
下课钟响后,阿富叫了小瀚,小瀚在书包里摸出一袋信封,放进他胸前的口袋,然后尾随而去,到三楼计算机教室前。阿富将那天,小
瀚逃课的那天,如何吵架的原委交代了清楚。
「然后你知道吗?我在电话亭里哭了好久,我也不记得多久了,正要回家的时候,抬起头一看电话亭外,是他!没想到他竟然出现了!
」阿富的眼神里充满感动。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在网咖的吗?」小瀚问道。
「喂,我还没讲完,别插嘴啦!他说,他本来要到我们家亲自向我道歉,正要在电话亭旁那边精品店买个礼物,正巧发现我在电话亭里
面哭,结果我一出去,他跟我道歉,而且答应让我打一巴掌。我好生气!本来正要打上去,还是觉得打不下手,我把他抱住,在他怀里
哭,我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天塌下来他也会把我撑住那种幸福的感觉,他也把我抱住,我觉得我们好像快要融化了一样。」
「那最后......你们怎么?」
「他就把我载到他租的那间小公寓啊,然后我们玩了一晚,也聊了一晚。隔天我也没有回家,反正我也不稀罕我家,然后我就帮他做报
告,而且我们聊了很多。我也终于知道了,我不应该把他绑那么紧,太紧的话,我们的感情一定会没有弹性。经过了这次事,我该怎么
说咧?成熟吧,应该是想法变成熟了,那种强烈的占有欲实在是幼稚。所以,我现在更爱他了,我们的感情变得更好。」说着又漾出一
抹幸福的微笑。
「其实我也很幸福。我那天,去赖升平家了。」
小瀚从口袋里拿出那袋信封,打开来里头装的是两张照片,阿富看了惊讶问道:「这是他哦?不会是随便拿个艺人的照片来呼拢我吧?
」说完还补了一句「超正极品」。
小瀚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干嘛骗你啊,我去他家顺便跟他拿的,他真不是普通的自恋,照片多得跟海一样,我建议他去出本写真集。
这两张,你看,帅吧,我挑出来最帅的两张。」
阿富仔细端详那照片,喃喃说道:「真的是......颇帅的。」他将视线转向小瀚:「等会儿!你怎么会去他家?这......会不会太快了
啊?前几天我们来这的时候,你才刚拿到他手机号码,现在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喂喂喂!你们该不会搞了吧?最好是一时天雷勾动地
火......」
「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捧腹大笑,小瀚接下去说:「最好是这样啦!虽然我真的很想,那天我也只有亲吻他,抱他。
他很怪耶,竟然没有反抗,不然我想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出命案了吧。」
「太诡异了,」阿富摇摇头。「这里面一定有诈!他会不会是染了爱滋,想传染给你?还是想要敲诈你?不然就是...... 」本来他想
说「有病」,转念想起这话未免太过尖酸,便住了口。
「不可能。他家有钱得很,他怎么会需要我的钱?」小瀚将他们家那里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了阿富。阿富有点儿瞠目结舌地,感到羞赧,
不该脱口而出这么失礼的话。
阿富对于自己那种心直口快的态度觉得失态,于是提出个点子:「这礼拜要不要我约我老公,然后你约他出来?去看个电影也好,然后
我们再逛个西门町,反正你没见过我老公,我也没见过那个建中赖什么的,既然我们都没有看过嘛,那就这礼拜六约出来,比看看谁比
较帅如何?」
「哈哈,没问题!这回我赢定了!」小瀚信誓旦旦地说,话才出口又发现不对劲,「哎,下礼拜模拟考耶,而且还是最后一次,这礼拜
六如果不读的话,就没有机会可以练习了。我看还是改天如何?」
「唉呀,模拟考又没有纳入学期总成绩记算,你那么紧张干嘛?只是个北区联合模拟考罢了嘛。」
小瀚摇摇头,尽管没有纳入学期总成绩,但他认为眼光应该放在七月一号的大考,而模拟考是鉴别台北学生实力的好依据。最后一次模
拟考,应该全力以赴,把它当作联考一样地准备。
「那段考完呢?我看段考完以后,放假了,你更没种出来了吧,对你来说那么黄金的时段,你那么龟毛,应该不会想要出来......」
阿富转身走回教室,有点儿不悦。
小瀚深怕得罪人似地追了上去,倏地阿富伫足问道:「那就下礼拜六如何?下礼拜六我们校庆,我老公会来,我们就趁那段人挤人的空
档溜出去,去逛街,再吃顿饭,你只要约个时间叫他在外面等就好了,我们只逛早上就好,礼拜一补假,模拟考已经考完,你接下来有
三天可以准备再来的段考,应该不差那个早上吧?反正待在学校还不是浪费时间?」
小瀚听了,高兴地点点头,他从来不认为学校有办过象样的校庆。
「你很用功是好事,我不该怪你的。反倒是我真的该用功,不如这样吧,七月二号我们自然组就考完了,社会组还没考,我们就用那个
晚上,来个彻夜狂欢如何?」
「去哪里狂欢?Gay Bar 吗?可是赖升平还没成年耶。」
「谁跟你Gay Bar 啊?去夜唱啊,就包个包厢,在里面狂欢,就我们四个,来个派对,没有你讨厌的人,只有同性恋的小型派对!钱
可能会有点多,可是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大学联考了。如何?」
说到唱歌,小瀚整个情绪都高昂了起来。「好耶,唱歌!」他迫不及待唱一夜的「爱情的模样」给赖升平听。但又想到考场的问题:「
我当时学测在板桥考耶,你该不会在成功考啊?」
「在成功考啊,还不赶快去改你的考场?等一下邓正洋交出去你就别想改了。」
小瀚飞也似地冲回教室,嘴里还不自觉地哼着:「这世界全部的漂亮不过你的可爱模样你让我举双手投降跨出了城墙长出了翅膀......
」
【第七章】
时钟的指针超越了十一点半,小瀚拖着他的身子打开了家里的大门,看到爸妈都正在看着电视,他说声我回来了,提着他那千斤重的书
包要走向房间。
「江承瀚啊,你终于回来了啊,读到那么晚哪?真是辛苦......。」江爸爸将电视关掉,将视线移到小瀚身上。
「是啊......。」小瀚先将书包放下。「在党部那里读到十点才走,公交车上又塞,所以......」
事实上,小瀚在快到站时打了通电话给赖升平,叫他到家门口一会儿,他们在小瀚家门聊了近二十分钟,向他问到下礼拜六的校庆要不
要和阿富,一个同班的同志,连同他的男朋友一同去逛个西门町,赖升平响应「反正也没事做」答应了。另外小瀚也答应这礼拜选一天
陪他去重庆南路那一带的书店买这一季他书单上所开的书。
就连一个短暂的回眸,现在也能教小瀚他魂飞魄散了吧。看着赖升平,心里面很多动荡不安的起伏也渐渐平缓。
「党部有位子吗?」江爸爸问道。江妈妈将爸手上的摇控器拿走,再度开了电视。
「最近考季快到了,今天放学就冲过去,但七点多才叫到号。我们五点才下课,生物老师又常常再拖下课时间,所以抢不过二年级的。
其实真的觉得有大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面。」
「可以考虑在自己班上读吧?」
「班上?」小瀚一个讶异的表情,他在那边读书不可能自在的,曾经喜欢的那个人,每天都留在班上读。「我们班很吵,有一次他们聊
得太大声了,我出去透透气,发现很多班都好安静,最吵的就是我们那班。」
「哈哈,那可真糟啊。」江爸爸豪迈地一笑。「一个大台北,找不到一个你能读书的地方。」
「爸,我比较担心的是六月放假那段时间,到班上我不想,到党部又抢不到位,那时候连早上七点都有人在排队,怎么可能抢得过?我
们家这里的图书馆也很烦,八点开门,八点十分就没有位。我真受不了那种感觉,在家里读就更不用说了,我看到床就爱困,看到计算
机就手痒,看到电视就心浮气躁,看到冰箱就肚子饿。你们两个又都去上班,我一定会堕落给你们看。」
「开玩笑?当年我边看电视边读书都考我们班第一名了,怎么你会读不下呢?」江爸爸是博士学历的,在当年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又是当年当年的论调了,小瀚想。江妈妈比较了解小瀚心里所想,所以提出了建议:「电视上之前有在报什么魔鬼营的,我听朋友说效
果很好,听说还有人成绩比平常模拟考高一百多分,要不要报名?如果你要报名,没关系,钱我们出,这样你也有一个安心读书的地方
。」
「妈妳说的是刘毅哦?我觉得他们好严,而且我打听过了,今年他们为了赚钱,座位又挤,一个月就给人家收一万,还没有便当,冤枉
钱啊。而且现在也已经五月了耶,还不知道有没有位了......。」
江妈妈又说了,国语夹杂台语的那种诡异的语言:「啊,去找去找啦。找一间冲刺班来读,你这个囝仔就是没人逼就不想读,钱没啥问
题的。」
江爸爸也跟着附和:「也对啦,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想当年我......」
◇◇◇
隔天在学校小瀚清了清自己的抽屉,那堆满课本、广告传单跟考卷的抽屉。发现里头冲刺班的广告传单真是多得琳琅满目,纷纷打着高
质量、高效率以及优良成果的头衔。看着冲刺班如雨后春笋一间接着一间开,也不晓得是教改过后学生无所适从的反应现象,或者是看
准一个月竟能收入百万的高投资报酬率而群起仿效,就像当年的网咖那样不可一世。
阿富走了过来:「哇,你抽屉可真乱耶,真是的呀。我跟你讲,我昨天又跟我妈吵了一架,他们真是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但小瀚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当他把那些广告分类堆栈好,并把冲刺班的独立出来,便问阿富:「我昨天已经问过赖
了,他说没问题,下礼拜跟联考那天都可以。还有,你六月的时候要在哪里读书啊?」
「我应该在学校读吧,在学校可以打球,没有人管,而且太累了不想来就不要来,还不用缴钱,根本就是天堂啊!」
小瀚苦笑,直觉那对他而言只是间炼狱。
曾经小瀚在晚上有留在学校读书,这一班通常在七点之前必须打球与吃饭,读了一个小时的书后,八点开始班上的评议委员会,除了讲
述一些生活上的趣事外,大多是在讨论谁越来越机车,哪个老师不通人情、该死,还有抱怨班上的谁霸道,谁心机重,或者谁讲话方式
很白烂。然后在九点便兴高采烈地拎着书包一同回家。
小瀚听到一群人都拿斗争当玩笑,心里是忐忑得紧,总觉得他是同性恋的事实在揭发以后,他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难道他们除了抱怨
以外,没有其它娱乐,非得将乐趣建立在这种尔虞我诈的关系?然后就是对强势的人一张谄媚的嘴脸,或许这只是提早出社会的职前训
练?
在二年级的夜自习,那位总是发起要铲除班上那些饱食终日的同学,在经过一连串的风波后,如今在三年级的夜自习成为众矢之的。如
今他对任何一个微笑,大家说他虚伪;他对任何一个人严肃,大家说他臭脸。于是每个人都抱怨他容忍度太低,抱怨他太爱抱怨人。此
一时,彼一时,他恐怕也想不到会有这一日。
这是多么讽刺,在如此优等的学校,象征国家未来栋梁的孩子,表面每个人都忙于课业,风平浪静,内部却暗潮汹涌,考验人性的竞逐
,仍旧上演。所以他根本不敢想象看尽这么多人生黑暗面的他,有办法读下去。
「沈念昌那群人呢?他们要去哪里读啊?」小瀚问道。
「他们好像团体报名了顶峰K书中心了吧,他们有问我要不要去,团报好像只要三千,一天一百块钱,我说太贵了,所以就拒绝了。像
邓正洋那些人则是说要到中正纪念堂那边,好像是国民补习班是不是?然后陈俊平他们本来就补文成,他们已经报文成的冲刺班。用功
的那几个,好像都报刘毅了吧,然后其它人我都不晓得。」
小瀚听完以后,先搁着乱乱的书桌,跑去问那两个平时与他一同去国民党部的同学,打听下来的结果,扒粪似地到处问。补殷非凡冲刺
班的同学,喜欢那舒服的座位,认为一个月努力坐在书桌前,该好好补偿自己的屁股;补赫哲冲刺班的同学,则喜欢他们与学校作习时
间相同的规定。然而一间的价格比一间贵,他听了泄气。可以想见的是,大多数人都报名了冲刺班,他真后悔自己这么晚才开始觉醒。
他回桌上收拾那些乱乱的广告,将所有价格比较便宜的冲刺班收集起来。价格必须在七千以下,毕竟他觉得这整个高中他浪费父母的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