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夜答应了,在未央耳边悄悄说了句“牵了吊晴在两仪门等我,我去去就来。”这才跟着赫连启向后宫走去。
情之未央 上卷 第26章 克制
从御书房出来,撑着走了一段距离,见周围没人,洛未央这才扶着墙站了下来,刚才随无夜进宫时先是策马狂奔,入宫后又一路小跑,到了御书房再一跪拜,他腿上的伤口有的崩裂开来,这会儿已是疼得发麻,掀开外衣下摆看了一眼,果然有片片血迹渗出来。
须知人在极度疲累或疼痛的时候,行动全凭一口气撑着,一旦停下来再要继续,没了那股气支撑,反而寸步难移。此刻洛未央便是如此,他扶墙歇了片刻,再要继续往前走,只觉两腿虚软竟没了半分力气,步子刚迈出,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身后忽然有人一把扶住了他,跟着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小侯爷这是怎么了?”
回转身看到一袭黄袍的太子殿下,洛未央眼里闪过不虞之色,虽说长长的通道里没有别人,但身处宫中,他也不能对太子出手,可是对方的右手却如铁钳般牢牢握在自己左臂上。
“未央无事,不劳太子费心。”冷冷说了一句,便要挣开那人的掌握,禁宫之地,又在御书房附近,即便是太子也不能硬拉住他不放吧。
可惜洛未央想错了,赫连若朝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他已事先让身旁的小太监们在道路两头守着,不放人进来,此时他面带促狭,低声说道:“小侯爷大约是累了,不如随孤王回府歇息片刻,顺便也商讨一下有关刺客的问题,如何?”说着手上用力,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看越来越近。
洛未央心下大急,也顾不得那许多,右手一招“春风拂柳”便递到了赫连若朝胸前,接着左脚踢出,想迫对方撤身放手。洛未央攻得急,赫连若朝要想避开,也只得先放了手,只是他也没那么容易打发,回手一掌拍向未央踢过来的左腿。
若是放在平时,这一掌未央完全可以轻易避开,然后趁机脱身,偏偏这会儿他腿上有伤,灵活性大打折扣,小腿上被赫连若朝一掌拍实,疼得他忍不住哼了一声,人已斜着倒下去。
赫连若朝已然看到了洛未央裤腿上渗出的斑斑血迹,脸色一变,收了先前调笑的表情,抢过去扶起他,“你这伤……是怎么回事?”然后不由分说地打横将他抱起,“先回府再说!”
“你……放我下来!”洛未央还待挣扎,肋下一麻,已被点了穴道,紧接着哑穴也被点了。赫连若朝看也不看地抱着他往外走,嘴里咕哝了一句“受了伤还出手,这人真是……”
太子府,赫连若朝的寝室里,洛未央一动不动地平躺在那张大得不像话的红木金漆雕花大床上,他拼命想要冲开被点的穴道,怎奈赫连若朝点穴的手法很是怪异,内力冲在穴道上不仅无用,反而带来一阵阵酸痛,一会儿的功夫他已出了一身的汗,却还是连手指也动不了分毫。
“小侯爷不必费力了,孤王的点穴手法是西域印声da*fa师所传授的,中原能解开的人恐怕没有几个!”赫连若朝手里拿着一个紫黑色的圆盒走了进来,笑吟吟说道。
放下盒子,撩开未央身上的外袍,双手一用力,只听“嘶,嘶”两声,染满了血迹的长裤被从膝下撕开,露出同样血迹斑斑的绷带,再解开,腿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让赫连若朝看了倒抽了一口气,说出话来都有些结巴,“你这是……怎么……竟伤成这样?”
洛未央别过头去不理他,心道你明明点了我的哑穴,难道这会儿还指望我能回答你不成?
心念微转,再看到未央的神色,赫连若朝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这么多年了,洛夫人对世子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大家几乎都有所耳闻。只是听说归听说,今日真的见了,不免在叹渭之余更感到无法理解,这是她的亲生儿子啊,竟能下得了这般狠心?!这么一想,赫连若朝对眼前这人又多了几分心疼。他从紫黑色的药盒里挖出些透明的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嘴里说道:“没事,这清犀膏治疗外伤有奇效,而且伤愈之后还不会留下疤痕,等下孤让他们再去讨几盒过来,你留着备用。”语声轻柔,就好像在哄孩子似的。
淡淡的药香在室内弥漫开来,整整一盒药膏都涂在未央腿上,赫连若朝又命人取了白布来,一点一点替他包扎好了。
看着明黄|色的身影离开,洛未央心里感到一丝困惑,想到太子之前的表现,原以为他将自己掳到府中,必定是藏了什么龌龊念头,没想到他反而替自己上药,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还是因为看见自己受伤而起了恻隐之心?
清犀膏的药效中有些微麻醉、安神的作用,洛未央腿上用了太多,还没等他多转几个心思,便有些睁不开眼睛,到底还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赫连若朝回到房里,身上已换了件淡紫色的便服,少了几分威仪,多了些风流倜傥的味道。他踱到床边,见未央躺在那里睡着了,只是眉尖轻蹙,似是睡得很不安稳。一手轻轻拂开他散在脸颊上的发丝,指端滑腻的触感便像磁石般吸引着赫连若朝不忍放开手去,手指沿着脸颊滑过下巴,勾勒出那人脸庞优美的线条,再从耳际滑到脖颈上,微微用力,衣领已被扯松,露出性感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偌大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床边纱幔重重,淡紫色的身影斜坐在那里,双肩微微起伏,脊背绷紧,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猛地,紫色人影从床边跃起,快步走到窗前站下,双手抄在身后,眼望窗外喃喃自语道:“洛未央,孤今日放过你,因为孤不想趁人之危,不过总有一天,孤会得到你!”
“殿下,烨王来了,现在正厅求见!”侍从在门外回禀道。
赫连若朝一愣,随即又释然,他抱着洛未央从皇宫一路出来,自然有不少人看见,赫连无夜找上门来要人也就不奇怪了。应了声“知道了”,赫连若朝走到床边,替洛未央整理好衣服,又出手解了他的穴道,这才转身走出寝室。
前院正厅里,赫连无夜心急万分地等在那里。他从燕贵妃宫中出来后,在仪门却没找到未央,吊晴却还栓在那里,急忙四处询问,结果有几个小太监说,看见太子殿下抱着洛小侯爷出宫去了。
听到“抱着”一词,赫连无夜当时就有些急了,太子好男色早已是京城里公开的秘密,未央容貌俊美,难道太子果真不顾及身份对未央起了别样的心思吗?可是转念一想,以未央的身手,太子不见得能占了上风,又怎么会轻易被他“抱着”呢?
打马奔向太子府的路上,赫连无夜心里七上八下,一直到走进太子府,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暗暗希望不会是自己想得那样,未央毕竟是博远侯世子,太子应该有所顾忌,不会太出格,或许是有什么意外也未可知。
“三弟这么急着来找孤王,可是因为洛小侯爷?”赫连若朝面带微笑,慵懒的声音一语道破赫连无夜的心思。
“皇兄,未央他可是在你府上?”无夜此时也顾不得太多礼节,急忙问道。
“不错,”赫连若朝仍笑得一脸无害的样子,“孤这就带你去见小侯爷。”说着已起身头前带路。
见太子神色自若,不像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赫连无夜有些放下心来,暗道自己之前未免太小人之心了,他跟着赫连若朝一路往后院走,忍不住问道:“未央现在何处?为何不让他出来便好了?”
“他现在在孤寝室里睡着,许是还未醒呢。”
这句话听在无夜耳中,让他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疾走两步跟上赫连若朝,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皇兄!未央他怎会……”
赫连若朝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看无夜急得脸上已变了神色,这才微笑着说出未央腿上伤口裂开,他带他回府上药,而他昏睡只是因为清犀膏药效所至,不过最初他点了未央穴道一事自然闭口不提。
无夜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暗怪自己先前只为急着进宫,一时竟忘了未央腿上的伤。
跟着赫连若朝一前一后来到寝室,推门进去,就看到未央已经醒了,正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无夜赶忙几步跨上前去扶住他,“未央,都怪我不好,我太着急了,害得你……”未央腿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屋里还飘着淡淡的药香,无夜对太子的话再无半点怀疑。
目光在眼前两人身上巡视了一番,紫衣的那人面带微笑,好像真的就是带他回来上药这么简单,蓝衣的那人一脸焦急与自责,完全没有别的想法,既然如此,自己也先不要挑明了吧,毕竟眼下这情形他也说不出什么。
未央心里想着,和无夜一起与太子作别。临出门的时候,果然有人又拿了两个紫黑色的盒子给他,无夜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治伤灵药清犀膏,看向太子的眼中又多了几分感激。
情之未央 上卷 第27章 改变
清犀膏果然不愧是大内灵药,在家中养了几日,中间又换了一次药,未央腿上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即使偶尔动作大些也不会再裂开。
自打那天送他回来之后,赫连无夜也没有再来,听说燕贵妃的病刚刚有所好转,皇上却又龙体欠安,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受了惊吓所至。无夜和亦恒每日都早出晚归,一来入宫探病、陪伴母亲,二来也要协助太子打理一些政务,自然无法再像往常那般总是吃喝玩乐。
才过了立夏没几日,天气就热得人心烦,洛未央捧了本书坐在池塘边,似看非看。空气闷闷的,没有一丝风,池塘边的柳树也好像病了似的低垂着枝条,柳梢一动不动。园子里异常安静,前一刻还火辣辣的太阳这会儿被浓云遮了,连带着地上的树影也消失得没了踪影,只剩下灰白一片,了无生机。
池塘里的睡莲开了小小的一朵,是那种浅浅的黄|色,中间的蕊则是明艳的嫩黄,衬着绿色的叶子,一副娇艳妩媚又含羞带怯的样子。除了睡莲,池塘的水面上海飘着些许细碎的浮萍,虽然也是绿绿的,但看上去却毫无美感,反而显得脏兮兮的,难怪为人所不喜。
看着睡莲旁边的点点浮萍,洛未央心中忽然起了一种感觉,好像那娇美的睡莲就是妹妹未凡,而旁边的浮萍就是他自己。人都道“浮萍漂泊本无根”,他有根吗?他的根在侯府吗?这府中有谁会在乎他吗?除了父亲……可是父亲回来的日子越来越短,尤其是近几年,越来越找出各种理由留在边关不回来,他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母亲不喜欢父亲,每当父亲回来,她不是装病躲在房里不出来,就是终日不肯说一句话,一个粗线条的男人、一个擅长在战场上行兵布阵的将军,又如何懂得怎么去哄女人?父亲找到了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躲,既然不愿相见,便只有躲。
可是有人想到过他吗?父亲可以躲在边关,他呢?他躲去哪里?父母之间的恩怨他无从得知,但既然不喜欢又为何在一起,为何有了他,还有了未凡?为何独独任他像浮萍一般,找不到可以依傍的根?
坐在自家花园的池塘边,洛未央却觉得自己如寄人篱下的弃儿,虽然血缘上他是堂堂正正的博远侯世子,但是情感上他却一无所有。强烈的独孤感袭来,望着一池春水,心下却一片悲凉,他想,其实一个人生于这世上本就是孤独的,从思想到肉体,都是独立存在的,不过是被命运放在某个特定的地点上,与命运指定的人有了某种叫做“血缘”的关系,一旦情感不存在了,血缘关系所带来的还剩下什么?义务与责任吗?好像总有一天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天色更阴了,乌云越积越厚,忽然平地里起了一阵凉风,柳枝齐齐随风摇摆,紧接着一记闷雷响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原本平整如镜面的池水霎时荡起万千涟漪。
未央身上的衣衫很快被雨水打湿了,他浑然未觉,仍旧呆呆望着水面,手里的书也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一把油纸伞悄无声息地撑在他头顶上,将他和伞外的雨帘密布隔成了两个世界,怔仲间,清雅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未央,下雨了怎么还不回房?”
洛未央不敢相信地回过头,正对上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母亲?”
是母亲在唤他吗?从他记事起,母亲从来都叫他“世子”或者“小侯爷”,语气里总带着说不出的生分和疏离,而刚刚,母亲竟唤了他的名字?!并且语带关切,态度温和!不仅如此,她还为他撑伞,脸上的表情虽然平淡,却不似往常那般冰冷……
由不敢相信到诧异,再从诧异到惊喜,而这惊喜又在瞬间变为狂喜,如一股激流在洛未央的胸中激荡,母亲,终于肯看顾他了吗?!
之前心中的悲凉此时已被这股狂喜的激流冲得七零八落,再不留一点痕迹,洛未央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眼中光芒熠熠,闪亮动人,整个脸庞上都似笼着一层柔和的光。
“公子,下雨啦!快……呃,夫人?”阿六举着一把油伞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待到看清眼前的情形,吓得呆住了,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真的是夫人……夫人替公子撑着伞!天啊,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阿六,你又跑去哪里了?还不快送公子回房!记得回去赶紧找件干衣服给公子换上,未央若是着凉了,我第一个拿你是问!”洛夫人的话虽然是在斥责阿六,不过听在未央耳中却不啻于天籁之音,他回味着母亲最初呼唤自己的瞬间,眼前好像仍是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其他的什么也不在了。随后,他像是踩在云朵里被阿六带回房间,又如同木偶一般被阿六摆布着换了衣服,一句话也不说,完完全全沉浸在强烈的幸福中。
还好,幸福虽然来得突然,却并非转瞬即逝,反而一直延续着:回到自己房中不久,厨房派人送来了姜汤,说是夫人吩咐送来给公子驱寒的;吃晚饭的时候,洛夫人亲自用调羹舀了一小碗鸡汤放在未央面前,虽然洛未央一向讨厌吃鸡鸭类的食物,但是这一次他甘之如饴,就好像捧着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
第二天,依然如此。
侯府的上上下下都对洛夫人的改变感到惊讶万分,只不过都不敢表现出来,但一双双眼睛里不小心流露出的疑惑和猜度已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想法。洛夫人自己倒是一副什么都不曾改变的样子,美艳绝伦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无论说话做事,口吻态度都一如平常,对未央的关切也表现得十分自然,就好像她十几年来一贯如此似的。然而看在众人眼中,却没来由地感到一丝诡异。
这天晚上,洛未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他一手紧握着挂在胸前的玉璧,脑子里想的全是昨日傍晚时分、母亲从别院回府之后对他的种种举动,她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仿佛刻在他的脑海中;她看向他时温和的目光与恬静的面容,虽然不像对未凡那样的宠溺,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也令他陶醉,为什么他以前从未发现呢?是因为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离她那么近么?所有的这一切他不停地在脑海中重温着,感觉自己就好像被厚厚的暖流一层层包裹住,这暖流慢慢形成一个温暖的壳,罩住他的心,让他沉溺其中,什么也不想思考,什么也不想问……一切本该如此,母亲与儿子,不是吗?
借着床前的月光,未央看着手中的玉璧,那淡青色的玉质显得越发透明,虽然在这样的夜晚他曾这样看过它千万次,但今天的它竟格外的美。玉璧贴在胸前,微微的凉意透过衣衫沁到皮肤上,让他真实地感受着它,他阖上双眼,唇线在脸上画出优美一个的弧度,衬得他此刻容颜也格外的美,美得动人心魄。